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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烧新恋曲  第14页    作者:欧倩兮

  「哪个部门的呢?」

  「最高部门」他露出促狭的眸光。

  这人开起玩笑来,也不怕犯了惧高症。她和他玩下去。「什么职位?」

  「有我这么一  个老板,希望不会让妳失望才好。」他向她欠个身,说得拐弯抹角地,却是一  本正经。

  约露一  笑。哦,这人真爱开玩笑!他却望着她的笑靥,望得十  分入神。大厅口忽然来了一  阵欢声雷动,镁光灯霎时灿烂得像国庆烟火一  般,约露扬头,见一  穿着宝蓝黑团花缎抱,身量颀长的白发老人,在众人的簇拥下走了进来──可不是方绍东本人到了吗?各方嘉宾,加上记者群,全迎了上去。约露见他竟比在公园遇着那回  还更瘦灈了,但当他往台上那么一  站,一  副威严之态,没有开腔便把台下压住了。

  他致辞感谢各界前来共襄盛举,人人肃穆地倾听,约露却发现有人轻轻拍她手臂。是那陌生人,他凑到她耳边道:「这里不是有个琉璃工房吗?咱们溜过去参观他们的杰作如何?」她一  怔,尚未回  答,却听他呻吟起来,「糟了──」

  她抬头一  看,一  个着黑西装的老汉,正急急自人群中向他们挤过来,不一会儿即来到跟前,板脸打量那陌生人。约露认出他正是策轩的管家,他向约露点个头。「什么时候回  来的,老大?怎么一  声通知也没有?」

  「中午刚下飞机,」陌生人挑挑肩。「来到这儿,正好碰上见飞的盛事。」「走!」老汉把陌生人的手膀一  抓,不由分说便给往前拉,留下约露好奇地在那儿探望。台前有场小小的骚动,绍东的讲演中断了片刻,随即继续下去,不久便欣慰万状说到,「如今犬子惟则也已束装回  国,即将投入公司行列,与大家携手合作,并肩努力,尚望各界多多提携……」

  约露见那名陌生人被拥上台,与绍东并立,她不禁倒吸一  口气。

  ──老天,他不是在开玩笑!这人果然是「最高部门」的,他是方绍东的独子,方惟则!约露吃惊地想。

  「他终于回  来了。」慕华不知何时挨到约露身边,低声道:「有子克绍箕裘,总是为人父母最大的期望。这下方老要心花怒放了──他不知巴望惟则多久了。」

  绍东续侃侃而谈,褒扬公司多人的辛勤和功劳,从上到下,但是约露却没有听到他提到惟刚的名字,一  次也没有。

  惟刚在哪里呢?约露踮足眺望,前方黑压压的人群,没有他的影子。约露挤向前去,终于瞥见他。他站在台侧一  撮人的后边,离了几步的距离,独自一人,双手插在裤袋里,微偏着头聆听叔叔的讲话,大部分时候却是低首凝视自己的鞋尖,约露不知道,但她觉得他那清俊的身影,看来好孤单,好落寞。

  就算约露在见飞的历史尚短,她也知道惟刚是公司奔忙最力的人。慕华说过,施小姐也说过,惟刚身兼数职,不惮劳苦,往往一  天工作十  几个钟头,而绍东对他竟无一  字一  句的嘉勉和慰劳!

  约露对绍东不禁感到愤怒起来。她在策轩目睹绍东以冷峻且不公的态度,还报惟刚的关切,今天又见惟刚遭到如此的冷落,她替他不平,替他生气,她想走到他身边,和他在一  起,她想──「今天更有一  件喜事要和大家分享。」绍东的音调陡然昂扬起来。「这是方家三  十  年来头一  遭,」他一  顿,露出难得的笑容。「各位,小侄惟刚和已故企业家贾元南先生的千金,贾梅嘉小姐,订在今年中秋节  完成终身大事……」

  大厅响起狂涛一  般的喝采和掌声,轰然淹没了约露所有的意识。

  第八章

  惟刚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的婚事是什么时候被决定的?是什么人替他配了对象,订了日子?

  他霎时遭人团团围住,那可怕的恭贺声像一  把把铁钉子洒在磨石子地上,刺耳惊心。他想叫停,告诉他们这是个误会,有人搞错了!

  可是,梅嘉偎在他身边,笑得千娇百媚,叔叔又是左拱右揖,忙着向客人还礼,更是满面的呵呵然──哦,惟刚有多久没见到老人家这样开过笑口了?

  莫非这是他的意思,他的安排?如果惟刚当众高喊没这回  事,教老人家台阶往哪里下?面子往哪里挂?何况还有梅嘉!

  就连他那活像显了灵,令晚突然在酒会出现的堂兄,惟则,也靠拢了过来,往他肩上一  兜。「你是做老公的料,不结婚就太暴殄天物了。」

  惟刚却彷佛驮了两块石头坠下海去,一  块是梅嘉,一  块是叔叔,人情恩义全在背上,直往下沉,直往下沉。他沁出满头大汗,抬眼在人群中拚命搜索──那道可爱的缎蓝影子在哪里?整晚上,他只想过去把她抱个满怀,亲她,吻她,把整颗心都奉给她。然而她飘飘忽忽地,一  抹蓝影子在人海里载浮载沉,愈荡离他愈远了……约露,他只能在心里喊。

  ***约露只觉得宴会厅喧腾得就像世界末日一  般。她不知道自己一  杯连一  杯,饮了多少鸡尾酒,也不知道酒会是到了高潮,或是近了尾声,脑中仅有一  个念头──惟刚和梅嘉要结婚了,惟刚和梅嘉要结婚了。

  这样一  对璧人呀,约露擎着水晶杯冷笑,瞧瞧他们──惟刚自然不必说了,而梅嘉更是华光照眼,一  头云髻盘往顶上,开成了一  朵黑色牡丹,穿一  身大红镶金葱礼服,摇摇袅袅,美得就像风中一  枝石榴花,急切切地要往人怀里送。

  她可不是在他怀裹吗?笑得那么富丽得意!一  双手彷佛还嫌不足,最好再生出另外一  双,像面包店架上的螺丝卷,一  圈又一  圈把惟刚死死缠住。

  约露愈想愈是自惭形秽地生恨,惭就惭在梅嘉能够理直气壮地爱惟刚,而她不能。她不能。

  她爱得见不了天日,如何比得上梅嘉像蝴蝶一  样蹁跹,只管恣意绕着惟刚闹情意,不必挣扎,也不必亏心。一  个人一  生能够拿什么来换得感情的自由开怀?如果能换!约露是这样自怜,又不能不妒恨──妒的是梅嘉,恨的是自己。

  还有最爱的那男人。

  ***如果最后要逃出酒会,一  开始又何必巴巴地跑去?惟则一  手插在裤袋里,徐徐踱过一  座又一  座宝气灿烂的专柜,嘲笑地想。

  他自美返国,没有通知一  个人,打算在外消磨一  二  天,整理整理心情,再回  策轩。居然就在下榻的饭店碰上「风华」的酒会。他按捺不住地过去探探,偏偏罗庸还是那么眼尖,一  把就给逮住!总算趁着所有人为惟刚的喜讯闹翻天的当儿,给他逃了出来,窜入紧邻的购物中心避风头。

  老天,他最恨交际酬酢,理由之一  ,他永远没法子安安分分穿上黑礼服,用一  条僵挺的领带把自己勒死。如果做个富家子弟得受拘一  辈子,他宁可不做。

  不过名位可以不要,银钱却不能不留,他瞄瞄手上的提袋,自嘲地一  笑──否则哪来的手头买下一  堆东西,引得售货小姐们眉开眼笑的?远企这一  逛来,原本空空的两手已多了一  双懒人鞋,一  副皮吊带,对笔手帕,拉拉杂杂,甚至还有一  只奥西丹的玫瑰香精!他岂好买东西?不过想逗逗站专柜的女郎笑一  个罢了。

  看着时间不早了,「风华」的酒会也该散了。他放胆地往饭店走,却在大厅的楼梯上瞥见一  条影子,倚栏面着窗,柔光下的衣色翠蓝翠蓝的。

  他认出那人儿,不觉泛出笑意。好巧,又碰见她了。他走过去,低声向她「嗨」了一  声。她慢慢回  过身,眼神渺渺茫茫,手上还夹着一  只空酒杯,像走丢了的人。他看着情形不对,皱起眉头问:「妳怎么了?怎么一  个人在这儿?酒会结束了吧?」她一  句也答不上来,轻喘着,飘了股香槟酒味。惟则判定她是喝醉兼迷了路。他牵着她去找柜台人员,问明「风华」酒会已经落幕,人员也都走尽了。

  独留这一  个。

  没有名姓,也没有住址。惟则叹着气,把她带回  十  一  楼他的房间,他不愿把她交给别人处理,又懒得费事去查明她的住处,送她回  家。

  她已是昏昏欲睡了,一  双密匝匝的长睫毛,梳到了醉后嫣红的颊上。

  惟则搀扶她上床,犹豫了一  下,把她身上的小礼服褪下。

  她穿着绸白连身底衣,肩带下一  双白腻腻的手臂,缀一  二  浅浅的小雀斑,可爱,但更撩人。惟则洗了澡出来,听见小醉美人竟打起呼来了呢。他抿住笑,过去把她的发丝从腮边拂开,端详她半晌,然后熄灯上床。

  他在她身边静躺了片刻,忽焉又亮灯起身,摸摸索索从购物袋里搜出那只玫瑰香精,拆了头,挨到床后,悄悄撩起她的头发,在她耳下和胸前各注了几滴。一  股花氛从她的娇躯上漫漫荡开来,千百朵玫瑰在剎那绽放。

  惟则重新躺下,这回  他伸臂把身边的人儿轻轻揽住,下巴靠上她的肩,吸一  口香息进肺腑,悠然合上眼睛。

  他有一  种回  到家的感觉。

  ***隔日上午十  时,惟刚把成经理和文具部一  名主管留在饭店大厅的皮沙发座上,领着罗庸,径上十  一  楼。电梯冉冉而上,他感到轻微的昏眩。

  那是他终宵未睡的缘故。酒会散后,他为了婚讯一  事,和梅嘉缠斗了一  晚上。梅嘉狡猾妖媚,在策轩房里,当他的面把衣服脱得净光,只剩一  套紫缎子底衣裤,嘴上直嚷累了,要上床睡觉,眼梢底却一  味瞄着惟刚的动静。她打好了算盘,要嘛就把惟刚勾引下来,正好生米煮成熟饭,否则他避嫌而去,她也好有个思考对策的余裕。

  她大约没想到惟刚也有这么强硬的片刻,被逼问急了,把手上一  柄黑底描金叶子的梳子一  丢,恼着回  道:「全是方伯伯的安排;酒会上宣布,中秋节  完婚,他的兴致才大呢!你不懂女人心也就罢了,老人家的心情你也摸不出来吗?

  他巴望你─什么?为什么没有事先和你提到?你叔叔一  番心意,都替你张罗好了,免得你公私两头忙,我们这样为你,你还不懂吗?」

  惟刚姑且不迫究梅嘉这番说辞的真假,但他明白告诉她,他没有和她结婚的打算,对外人也就算了,对她及绍东,这个误会可不能不解释清楚。

  梅嘉嘤嘤哭了一  场,居然没有平日泼辣的反应,惟刚也就带了几分歉疚地陪着她。最后,她提出一  个要求──暂时不撤消婚讯,也别对他叔叔提到,给她一  点时间缓和缓和,她总是有头有脸的人家出身的,谈论婚事这般出尔反尔,只给人看笑话!

  惟刚叹气,这一  点他是做得到的,他本来就不愿伤害梅嘉。

  他回  房昏沈沉躺到天亮,赫然想到今天他得赴大阪和日商ToDo签约合作开发旅游精品的业务,十  二  点的飞机!

  他才跃下床,罗庸就来敲门,说是老太爷一  早发现惟则没有回  家,很是气急,要惟刚立刻去找人。惟刚匆促收了行李,赶到公司,多亏了施小姐的能干机伶,不到半小时便查出惟则的下落。惟刚遂在赶赴机场之前,先绕到饭店去寻他堂兄,罗庸也跟了来。他足足花了五  分钟的功夫,才把他堂兄的门给敲开。惟则着了棉白背心,杏子红的短裤,眉眼间还爬着惺忪的睡意,他甩着一  条茁壮的手臂,好像是把膀子能睡僵了。惟刚跨入房间,即嗅到一  抹旖旎而诡异的香气,不该属于这里,却又在这里。他左右张望,一  望见床榻,头颅内轰然一  响。

  床际上那拥着粉橘色厚茸茸被毯的,不正是他朝思暮念的女孩吗?

  约露!

  惟刚觉得整个脑子充塞着核弹爆发的蕈状云,浑沌无法思考,一  切是反射动作。他一  把揪住惟则怒吼,「你把她怎么了?你把她怎么了?」

  「嘿,老弟,你疯啦?」惟则讶然叫道,挣扎不开。

  「她怎么在这裹?你对她做了什么?可恶,你到底对她做了什么?」

  惟则被他勒得喘不过气来,幸赖门外的罗庸赶进来,帮着把他发了狂的堂弟给拉开。他避向后去,说道:「冷静,老弟,我没对她做什么,昨晚我在大厅碰见这女孩,她喝醉了,神智不清的,酒会又已经散了,找不到人处理她,我只好把她带上来,让她睡一  觉再说──情况很单纯,什么事也没发生。」

  床上的约露早被这一  阵喧嚷惊醒,抓着毯子坐起来,似懂非懂茫然望着眼前三  人,骇异程度绝不亚于惟则。

  惟刚一  箭步跨过去,把她从床上拖下来,不分青红皂白便往外拉。「走,约露,我送妳回  家。」

  约露像具布娃娃似的被拽到了门口,才霎时清醒过来。一  清醒心头便是一绞,想起惟刚与梅嘉郎才女貌的婚事,她含恨地、赌气地用力摔开惟刚的手。

  「方社长,不劳你费心,我──自己会回  家。」

  「约露─」惟刚又急又怕,伸手又是拉她,她却一  闪,躲到惟则身后。惟刚的面色紫涨,忽腾腾望向堂兄,火气再度攻向他。

  「惟刚,这位小姐不会有问题的,你还要赶飞机。再不走就来不及了。」罗庸一  边劝─边拉,硬是把惟刚架出门去,又掉头对房里喊,「老大,我一  会儿上来接你,老太爷在家里等着。」

  惟则揉着被堂弟拧青了的胳臂,吁一  口气,上前把门关上。他回  过身,与约露隔了一  道段落对望。那张在冷气房初醒的脸蛋粉白粉白的,一  双眸子艳炯炯,黑里透着晨霜般的光。身上只一  衫底衣,却没有忸怩的遮掩,只是庄重,严谨地肃立在那儿,像那些个希腊女神像,再是身无寸缕,也是尊贵俱在的令人不敢狎玩。

  「你刚刚对惟──社长说的,都是真的?我醉了,我只在这儿睡了一  觉?」她镇定地问。

  「句句实话──昨晚我见妳傻傻站在楼梯上,话也答不上来,这才把妳架上来,让妳歇一  夜再说。妳一  躺,就开始打呼,我自己也累坏了,倒头便睡,一  觉就到天亮。」惟则这辈子是从来不需要向人费唇舌解释什么的,但这女孩立在那儿,等待他的回  答。她脸上那份专注端凝,有种姿色所不及的美丽,突然令他敬畏,令他必须以礼相待。他不是个欠礼数的人,但也从来也没按过礼数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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