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不喜欢——我可以放开。”叶秋呐呐道。
“说什么傻话!”隔了一会,龙威用左手轻轻碰触交握在他腰际的那双小手。“抱紧点,可别摔下车了。”
在夜市里,龙威跟着叶秋吃了蚵仔煎、鱿鱼羹、大饼包小饼,到此他就投降了;以後的当归土虱、臭豆腐、水果拼盘他都是坐在一旁看着她大快朵颐。
叶秋塞了块西瓜进嘴里,忽然睁大眼看向他,好不容易把西瓜吞下。
“我到公司找你有事的,差点全忘了。”她拍着胸。
“什么事?”龙威问,又蹙眉。“你吃慢一点,免得噎着了。”
叶秋点头,接着说起正事。
“曲南星他——他究竟接不接受若莲提出的条件啊?怎么好几天了都没有消息。”
“条件?有这回事吗?”
“你不知道?他没跟你提起?”叶秋气愤地放下叉子说:“他一定没把它当一回事。”
“到底文若莲提出了什么条件?聘金一千万?”
叶秋狠狠瞪他。
“若莲不是贪财的女人,她不会要曲南星半毛钱。”
“我只是开开玩笑嘛!”龙威苦笑,他最近好不容易有了点幽默感,却好像没有人欣赏。
“这是他欠若莲的,没理由拒绝。”叶秋仍然怒意未消。
“到现在你都还没说出重点,要我怎么判定?”
“什么重点?”
龙威翻白眼。
“文若莲到底要曲南星答应什么条件才肯嫁给他?”
“不过是要他到若莲的父亲面前表明想娶若莲为妻,你说这是不是最基本的礼数?”叶秋说。
龙威点头。
“这倒是很应该。”
叶秋闻言神色稍缓,继续道:
“若莲未婚怀孕,还坚持生下孩子,文伯伯对此很不谅解,到现在还不肯原谅若莲,连她的电话都不接。你说,父女之间走到这步田地是不是很可悲?”她叹口气,又接著说:“这一年多,若莲没有一天忘记过这件事。每回她父亲挂她电话,她总是默默掉眼泪,喃喃说着自己不孝,给家人丢脸,我见了好不忍心。”
“这几天,若莲心事重重,经过我一再逼问才说出了这件事,她说曲南星听完她的话转身就走,一定是认为她无理取闹。这算无理吗?他应该知道这对若莲来说有多重要。”
“我想他只是急着将婚事搞妥,所以对文若莲的要求感到不耐,并非就一定没希望了啊!”
“如果南南不是他的小孩,我拼死也会要若莲离开他。他根本就没有良心!”
“别气嘛!”龙威安慰道:“他这个人看起来冷酷,其实人并不坏;他会因对象的不同而有不同的反应。我觉得文若莲正是他的弱点呢!婚礼——我想不会太远了。”
“你说得还真乐观。”
“而且准确度八成以上。”
“那我希望他别考虑太久。”叶秋重新拿起叉子。“若莲的样子——你看了也会难过的。”
叶秋终于承认她吃得差不多了,于是拉着龙威挤出专门卖小吃的区域。
到了满是店面,遍地摊贩的狭长街道,叶秋抬头问:
“你急着回去吗?不急的话陪我逛一逛好不好?我知道男人都讨厌逛街,这里又那么挤;但是——这里有很多便宜又漂亮的东西,而我以后又不大可能再来——”
龙威叹了口气,知道拒绝的话又要看见她失望的表情,而他发现自己还是喜欢她开心拍手的模样;于是,的确恨透了逛街的龙威点头了,他甚至命令自己要露出笑容。
叶秋果然没令他失望;她开心拍手只差没拥抱他,道谢之后又拉着他往人群里挤。
来到夜市之后,由于人实在太多了,叶秋几乎时时都拉着他的手,开始逛街更是如此,连挤进人堆里挑东西时都不曾放掉。
虽没有专研过心理学,龙威可以肯定地说这个女子缺乏安全感;而她平日表现出的强悍冷静其实不过是一种保护色。
忆起和她第二次见面,她肯定他在追求她,还向他道歉,说她无法接受,当时他对她简直厌恶透了,把她当成这辈子遇见的第一大花痴。而现在,他对她的观感改变了这么多,除去他们不愉快的第二次见面,她在各方面的表现经常会让他不由得感到讶异。
在飞机上她很敬业,很亲切,对老人和小孩更是热心,他看见她替熟睡的老太太拉好被子,还看见她微笑着把头上的发夹送给了吵闹不休的小女孩。
然后,他碰巧看见她在对一只大狗示好,那是她首次表露她面对恐惧的处理方式。那只庞大的动物令她害怕,但是她没远离它反而强迫自己学着去克服。那时候的她真是可爱。
龙威接着想起她无辜地被卷进爆炸案中,不仅受到惊吓还在脸上留下了疤痕,然而她只感激他抱著她跳开,从未为了疤痕的事责怪他,也没有神经兮兮,怨天尤人。
最近,他更是体认了她对朋友的忠诚。从前她帮着文若莲逃离曲南星;现在又极力想促成他们,文若莲能与她为友实三生有幸。
龙威承认自己迷惑了。这个女人具备了所有他认为上天忘了赋予女人的美好德性,而这些特质似乎有点,当然只有一点点,吸引了他;以他对女人一向的评价来说,这一点点已足以令他慌乱了。
终于,叶秋在买了一副耳环、一把梳子、一个出气娃娃后满足地表示她逛够了,龙威好不容易松了口气。
“要走了?”他问。
“你是不是很不耐烦?对你们来说逛街肯定是最无聊的了。”叶秋—脸歉意。
“我没说无聊,是你自己想的。”龙威只得这么说。
“真的?”叶秋眼睛又亮了起来。“那我可以吃水煎包吗?那边摊子做得好好吃——”
“你又饿了?”龙威不敢相信地说。
“走了这么久的路啊!”叶秋说得理所当然。
龙威摇头。
“真不知道你把东西都吃到哪里去了!这种食量还能当上空姐实在不容易!”
“现在我已经不是空中小姐,能吃当然就多吃嘛!——好不好?陪我去买,买了我们就回去。”
“好,陪你去买,让你饿肚子回去太说不过去了。”
这回叶秋高兴地挽着他的手带他往水煎包摊位走去。龙威发现她好像越来越习惯碰触他;而他对这种情形也越来越喜欢。他真该放自己一天假好好想一下这个问题。
叶秋停住,转头对他说:
“你等我一下,我去买。”
“去哪里买?我没看见什么摊子啊?”
“喏!那儿有一堆人看见没?就在那里,我要挤进去买。”叶秋神情兴奋。“别担心,虽然我好几年没练习了,相信大学时代的实力还保留了七八成。”
“拜托!你说得好像要参加橄榄球比赛似的。”龙威看看挤在那儿的一大群人,又看看她纤瘦的身子。“我看还是我去吧!也许我不用挤进去,老板就看见我了。”
“哎呀!看见你没有用,买这家的煎包是不能规规矩矩排队的,挤不进前头的话排到明天也没包子吃。”
龙威皱眉道:
“不能吃别家的煎包?”
“味道不及这家的十分之一啊!”叶秋边摇头边说。
龙威心—横,爽快地说:
“你在这儿等,我去买。”耍流氓他不用学就很像了,如果他要挤到最前面,相信没人敢挡他的路。
于是叶秋站在原地看着他往人堆里走去。他那么高大,她随时都可以知道他在哪里——天!她笑了,他竟然毫不费力就挤进了第一排。
她正笑着,猛不防被人从后头狠撞了—下,撞得她几乎跌倒在地。撞她的人连抱歉都没说一句摇摇摆摆就要走,这令叶秋下禁火大了。
“喂!先生!你撞了人连对不起都不会说吗?”她忍不住大声喊道。
那人醉眼惺忪地转过身,眯著眼睛看她。
“你——你说什么?”
“我说你撞到我起码该道歉。”
“道歉?”那人咧嘴吐出一句脏话:“你挡着老子的路还——还敢大声?”
叶秋想别跟他计较了,毕竟跟一个醉鬼是不可能讲道理的,尤其这个人又一副混混的模样;于是,虽然她一肚子火,还是只有强忍愤怒撤头不理会他。
谁知道叶秋的退让看在那人眼里全然不是那么回事,他摇晃着走回来,并指着叶秋鼻子骂:
“怎么?你的表情是看不起老子了?”他更靠近,叶秋闻到浓浓的酒臭味。“去你妈的,你这个丑女人竟敢——”
他没机会说完他的话,突然传来一个怪异的声响,叶秋赫然发现那个喝醉酒的家伙跌跌撞撞地倒在一旁;当他挣扎着要站起来时,龙威握紧拳头一脸怒意地站在她的侧边,左手拿着刚买来的煎包。
那醉鬼好不容易从地上爬起来,也许是真醉了吧,竟像没看见龙威巨人般体型似地咒骂着,并朝他冲过来,被龙威一脚踹开。龙威厌恶地看了他一眼,拉着叶秋穿过围挤过来的人群迳自离去。
走往停车处的一路上龙威都没有说话,叶秋偶尔偷看他一眼,总见他板着脸好像非常生气。这种体型的男人生起气来最让叶秋害怕,他们一旦失去控制往往会有极大的伤害力。
恐惧习惯性地浮上心头,叶秋不自觉放慢了脚步,只—下子,她和龙威之间已相距了约一百公尺。
他不会对她怎么样的,叶秋不断这么告诉自己。虽然他个子高大,看起来又凶恶,却很能控制自己的脾气不是吗?
可是,话说回来,她从未见过他像今天这般气愤,又如何肯定他此刻不会丧失理智对她动粗?她的脚步放得更慢,想起他毫不费力就把一个大男人打趴在地上,忍不住在心里揣摩那拳头若打在她身上会有多痛。
叶秋沮丧地叹气,她不是有意惹事,但受了气还默不吭声实在与她的个性不符。但——就算她在那么热闹的地方不顾形象与人争执,丢了他的脸,他大可直说啊!有必要这么铁青着脸生闷气吗?再说,他一拳把人打倒在地,后来又补上一脚的行为可比她要引人注目多了。
吃着他递给她的煎包,叶秋时而委屈地看向前方的高大身影。
曾经,她以为他是不同的,毕竟他是劝她不要在乎外表的第一个人,而今天她发现自己错了。就算他真的可以忽略她脸上的疤,也许他仍希望她至少遮掩一下,别抛头露脸让人看笑话。
她根本不该要求他陪她来这里,只是——和他在—起是那么自在,她总以为他也有相同的感觉。
嘴里的煎包完全失去了原有的美味,—想起这是他辛苦买来的就让她好想哭。她真的搞砸了一切,不是吗?
一抬头,叶秋发现龙威回头看不见她,正四处看着;而当他的目光终于对准了她并大步向她走来,她慌得把手上的包子洒了一地。
龙威一看,跑了过来,他们之间的距离急速缩短,叶秋心里的恐惧却如气球充气般扩大。当龙威皱眉站在她的面前,伸手要——她忍不住双手抱头低泣,并喊道:
“不要打我,求求你不要打我!”
龙威惊讶得过了整整一分钟才说得出话来:
“你——你在说什么?我为什么要打你?”
叶秋像没听见似地只是抱着头啜泣。龙威伸手想拉她,她却畏缩地后退并哭得更大声,把龙威搞迷糊了。
“喂!你——秋子!”他跟著文若莲这么喊她。“你冷静点好不好?我没有要打你,别再哭也别再这么躲着我。”他低吼。
叶秋终于抬头看他,泪眼婆娑的双眸明显仍有惧意。
龙威叹气,不解地问:
“你究竟哪来这么荒谬的念头?我从不打女人的,有什么特殊理由该为你破例?”
叶秋吸吸鼻子,怯生生地说:
“你——我看你好像很生气——”
“你不生气吗?”龙威张大眼反问。
“我?为什么——”
“那无聊的醉鬼纠缠你,还指着你大声吆暍。我真该揍得他爬不起来,最好在医院住个十天半个月。”龙威怒声道。
“这么说——”叶秋拭了拭眼泪说:“你生气是因为那个人——”
“那种混混根本就以闹事为乐,谁见了不生气?”龙威看着她。“好了!你究竟为什么哭?可以告诉我了吧?”
“我以为——”叶秋破涕为笑。“没什么,是我太笨了,以为——”她摇摇头,为自己闹的笑话感到脸红。
龙威当然没这么容易放过她。
“说清楚点!我要知道你为什么忽然这么害怕,煎包都洒了一地。”
“真的没什么,只是我——”叶秋耸耸肩,她不再害怕,却也知道自己很难对面前的人解释。
“你把我当凶神恶煞,还吓得哭了,我觉得我至少有权利知道原因。”
“你气疯了,我离你远一点以免受到波及,很正常啊!”她不自在地笑笑。
“事情绝不是这么简单,你哭著求我别打你,这——这太不寻常了,你一定没说实话。”
“就当我不想说吧!别问了好不好?”叶秋说。
“我一定要知道。”龙威坚持。
“那是我个人的隐私。”
“说出来就变成我们两个人之间的秘密,我保证不会告诉第三者。”
“你——”
“说吧!否则我们就在这里耗着了。”
看著他坚决的神情,叶秋知道自己争不过他,只好无奈地叹口气说:
“我一向最讨厌人家同情我。”
“我很少滥用同情心。”龙威淡然道。
叶秋想了想,开口说:
“我的父亲——他和你一样是个大块头;不同的是他从不懂得控制自己的脾气,甚至把发脾气当成他建立威严的方法。”
“从我懂事,我母亲就总是为一些微不足道的小过错挨我父亲揍,我几乎每天都可以在我妈身上找到青绿红肿的伤痕,那些伤痕来自各种工具,扫帚、皮带、鸡毛掸子、球棒;只要他—火起来,身边任何可以拿到的东西都可以成为他的武器。”她苦笑。“除了我妈,我也是经常挨打的人,只不过因为我妈会护著我,所以鞭子落在我身上少,落在我妈身上多。
“不用说当时日子有多难过了。我虽还小,却能由母亲的表情和眼神感受到恐惧;只要我父亲在,我妈和我真可说是如临深渊,如履薄冰般地无事不谨慎小心;而即使如此,我们几乎还是天天挨他拳脚。”
“难怪你会——”
“挨打倒还不至于让我变得这么神经质。我说过痛的人多半是我母亲,我这个小孩子只是直觉地讨厌、怨恨,偶尔天真地梦想着带母亲一块逃离这个地狱。
“真正令我对男人,尤其是高大的男人感到惧怕的原因应该是我国一时的某一天——那天下午我放学回家,推门进去,刚好看见——”
“看见什么?”龙威狠着心追问。
叶秋想起多年前的往事仍觉心悸不已。埋在心里这么久的一幕,甚至对若莲提起时都是几句话带过,真能对眼前的人全盘托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