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他们上次一起吃饭的时间,并不久。
宇鸿过世不久,他就开始带她吃饭,那时他已经对她产生感情了吧?
也难怪日积月累下来,他对宇鸿的照片有那麽激烈的反应。
许多事情,像掀开帘幕的舞台,将真相一一呈现在她面前。
过去的生活点滴跃然眼前,多次在路上相遇,那不是偶然,而是他刻意的追寻吧?
原来她一路走来,背後始终有雷隽默默陪她、等她。
「如果有人了解你的心情,能够体会你对男朋友的这份感情呢?」
她记起谈心的那天,他说了这段话,那个了解她心情的人,就是他吗?
「纯纯,我开了一罐鸡精,你吃完饭也一起喝了。」雷隽摆上鸡精。
「晤。」
「你下午不会出去吧?」
「不会,我累,继续睡。」
「那我还是拿了你的钥匙,下班後再帮你买便当过来,你多休息。」
「为什麽?」她抬起头,眼眶里溢满了泪。
「纯纯,对不起。」
雷隽别过脸,不敢看她的泪光,那晶莹的泪光像是冰刀,轻轻一划,令他的心头都都是血。
纯纯滴下泪来,她不要他说对不起,既然有情,为何不直接表白?
又或许,昨夜他是想说的,却让她给推开了?
「雷隽!」她因这个想法而吃惊,颤声喊了他。
「纯纯,记得吃药。」雷隽再为她倒一杯开水,很快地走出房间。「我走了。」
她听到外头铁门关上的声音,沉闷的声响又让她的心脏缩痛不已。
她明白,她早就对他有了不一样的感觉,否则她也不用常常强迫自己保持「平常心」了。
她不是生气昨夜他吻她,甚至早已期待他会吻她;只是,她无法将宇鸿与雷隽置换。明明在三年前的梦中,是宇鸿吻她,为何现实会变成雷隽?还是因为雷隽吻了她,她才会梦见宇鸿?
她百般不忍抹煞宇鸿在那场梦境的意义,是他的鼓励让她更有力量活下去,她不愿让雷隽「占据」宇鸿的「功劳」呀!眼泪潸潸流下,复杂矛盾的心理盘桓纵错,揪紧了她的心。
想着想着,头又痛了起来,她吃完半个便当,将热汤、果汁、鸡精暍完,再吃下药,整理一下,疲累得倒头就睡。
梦里,有一只温柔的手掌拂拭她的长发。
空气清香,微风轻缈,涛声如歌,柔和海浪轻轻洗刷她的脚底,带来清凉。
她睁开眼,望见一望无际的白色沙滩,她踩上细沙,揉着发丝,不解是谁在摸她的头发。
不远处有一个男子在放风筝,他,帅气爽朗,全身充满了阳光热力。
「宇鸿?」她欣喜大叫,跑上前去。
「纯纯!」周宇鸿转过身,朝她微笑招手。
「你来放风筝,怎麽不叫我?」她娇嗔地喊。
「这是我自己的风筝,只有我才放得起来,你没办法一起放的。」
「可以的,我们以前不是一起放风筝吗?」她想上前接过他的线轴,可不知道为什麽,她始终碰不到他的手臂。
「纯纯,你的风筝在那边。」
一只色彩鲜艳的大蝴蝶躺在沙滩上,看起来似乎有点孤独。
她拿了起来,轻轻抚摸大蝴蝶的胶质翅膀,她记得在某个春日午後,这只蝴蝶已经飞走了,怎麽又回来这里?
「宇鸿,你帮我放风筝嘛。」
「纯纯,你长大了,会自己放风筝了。」
「我哪有长大?人家还比你小两岁耶。」她不服气地辩解。
「我是永远的二十六岁。」周宇鸿的笑意温和而明亮,揉揉她的头顶:「纯纯二十七岁喽,聪明懂事又独立,是个成熟的女人了。」
「对喔。」她为这个认知感到懊恼不已。「我都比你老了。」
她坐到沙滩上,屈起膝盖,将下巴抵在膝头,盯着潮来潮往的浪花,真不懂为何一下子就比宇鸿老。
隐约感觉有人在注视她,她见到雷隽坐在身边,手里抓着一件外套,静静地看她。
雷隽也来了?咦,他认识宇鸿吗?
她抬起头,迎向白灿灿的眩目阳光,宇鸿置身光影中,彷佛也化作一团光芒,她再仰头寻觅,他的风筝已经飞向了太阳。
「宇鸿,你那天来了吗?」
「我来了呀,你在森林迷路,呜呜哭着,我当然要带你出去。」
「真的?!」她为这个答案而开心不已。「对了,我还记得你带我飞上天空,看到好多漂亮的风景呢。」
「纯纯,我该走了。」
「宇鸿,别急着走。」她好着急,好心慌,想要站起来拉他,却是浑身无力。「你还没帮我放风筝啊。」
「你已经放走我的风筝。」周宇鸿的笑容灿烂如阳光。「纯纯,从现在起,该放属於你自己的风筝了。」
天空上的风筝越飘越远,飞进了白晃晃的日影里,宇鸿也随风逝去,消失得无影无踪。
放自己的风筝?她捏着大蝴蝶,望向碧海蓝天,心情怅然若失。
海风呼呼吹着,她觉得冷,一件温暖的外套轻柔地覆上她的背。
她转头,迎向雷隽深邃的眼眸。
他以手指拂过她的发丝,温柔抚摸,轻轻卷着她的发梢。
她哭了。「雷隽,怎麽办?我不会放风筝。」
「我帮你放。」
刹那之间,她了解了雷隽的心意。
她不断流泪,让心中许许多多复杂的情绪,尽随泪水奔流。
他仍然安静地抚摸她的头发,手掌似流水轻溜,触上她的脸颊。
他的指腹温热,小心翼翼地拭去她脸颊上的泪水。
她醒了。
泪水依然不止,他也依然为她拭泪。
季纯纯没有睁眼,但她知道,他是雷隽,不是宇鸿。
至於是谁在三年前的雨夜吻了她,不再困扰她。她所明白的是,宇鸿的确来过了,雷隽也陪伴在她身边,他们是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男人。
宇鸿带她成长,给了她两年甜蜜快乐的初恋;而在未来几十年的悠悠岁月里,雷隽更可能成为她身心紧密相系的伴侣。
欣喜明了的泪水从心底深处缓缓流出。
「纯纯?纯纯,怎麽了?不舒服吗?」雷隽低声喊她。
「雷隽……」她睁开眼,在柔和的台灯灯光下,见到他焦急的睑孔。
「纯纯,去看医生。」他坐在床缘,扶趄了她。
「我退烧了。」
雷隽又摸上她的额头,不知是第几次确定她已退烧,但她为何而哭呀。
季纯纯拿下他的手,主动握住,以泪水洗过的眼眸看他。
这是她第一次认真用心看他,公司女同事常说雷协理很帅、很酷,但她只是觉得他长得好看,从没特意去观察他。
他有浓密的黑发,一对有个性的眉毛,那双眼总是深邃无底,把所有的话语藏在里面,而直挺的鼻子下面是他的唇,昨夜,就是那两片丰润的唇办吻得她心乱迷醉呵。
她回想起他热烈而温柔的吻,忽然害臊起来,原来她的反应真是迟钝,都经过一夜又一天了,她才感受到这个吻的激情缠绵!雷隽被她看得很不自在,她看得那麽深入,似乎要在他脸上寻找什麽东西,她脸蛋红红的,难道又发烧了吗?
他别过脸,轻轻抽开被她握住的手。
她也低下头,抓起他的领带,用手指卷上卷下,卷成一团圈圈,再松开,又调皮地从背面卷起,在她指头上绕来绕去。
领带让她抓着,雷隽不由得更贴近她的身体。
看到她的酒窝如新开花办绽放,清纯甜美,他又不由得心摇神驰。
但她要「玩」到什麽时候?领带被她抓住,他就逃不出她的掌握。
收敛起奔放的思绪,他关起心门。
「纯纯,吃饭了,我买了晚餐。」
「雷隽……」她放下他的领带,双手环住他的腰。
雷隽惊讶无语,直挺挺坐着,无法反应她这个动作的含义。
季纯纯偎进他的胸膛,眷恋着他的温暖。
一天之内,他三度来看她,她是确确实实感受到他的心意了。
她有好多话想告诉他,可是她还在生病,脑袋也很乱,她想等到病好了,再向他解释一些事情,并且让他明白,她没有拒绝他。
他都等了快三年,不差这几天吧?
感觉雷隽抱住了她的身子,她心满意足地闭上眼,以脸颊磨蹭他的衬衫,听他怦怦狂跳的心音,嘴角又有了笑。
「雷隽……」她喃喃唤他,心情舒坦。
一声声温软的呼唤,从耳朵、从毛孔钻进了雷隽的心。
他的心,乱了。
※※※
他张罗她吃晚餐、吃药,立刻离去。
第二天,她仍在家养病,他不再来,大概是想她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吧。
第三天她回去上班,忙碌的工作让她没机会找他讲话,想约他下班吃饭,他竟是早早准时下班,不见人影。
如此过了一个星期,季纯纯想到雷隽这几天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我在忙,别让人进来打扰我。」连带她也不敢打扰他了。
她盯着电脑萤幕,以一根指头敲打键盘,发出单调的声响。
「纯纯,你最近很会发呆喔。」吕彩梅抱着档案夹走到她桌边。
「没什麽。」
唉!心中驱之不去的还是一股莫名的倜怅,他明明吻得热情如火,又是这麽悉心照顾她,怎麽才过两天,他又回复那张冰冷的脸孔?甚至不看她一眼?
「你还在发呆?」吕彩梅以五根指头在她眼前比来比去。
「啊,彩梅,你不下班?」
「协理呢?我有事报告。」吕彩梅探了空无一人的协理室。
「他走了,下班了。」
「什麽?」吕彩梅立刻跳脚,抬头看锺:「才五点四十,我这个要回去煮饭的职业妇女都还没下班,他当部门主管的就跑了?好奇怪,他最近每天都好早走,今天大雄才在说找不到协理呢。」
「彩梅,你不急的话,明天再说。」
「纯纯,你无精打采哦。」吕彩梅直接摸上她的额头。「感冒好了嘛。」
「感冒是好了,可是……」季纯纯低下头,还是用一根指头敲着空白键,敲一个,说一个字,「我、好、像、爱、上、雷、隽、了。」
「啊!」吕彩梅睁大眼,捂住了口,又猛吞一口口水,这才反应过来,很难得地低声说:「纯纯,你不是因为生病他去看你,就爱上他了吧?」
「也不是,我说不上来,好像自然而然就爱了。」
「我知道,这叫作日久生情。」吕彩梅也不急着回去煮饭了,拉了一把椅子坐下,准备充当爱情谘商顾问。「那他呢,他爱你吗?」
季纯纯神情迷惘,吻她就代表爱她吗?「我……我不知道。」
「怎麽会不知道?他没说『我爱你』吗?」
季纯纯摇摇头,经过他几日的冷淡相应,她几乎要怀疑那个热吻只是作梦。
吕彩梅大致抓到这对男女的爱情盲点。「纯纯,雷隽这人是怪些,倒也不坏,我这半年来偷偷观察,其实他对你是有心的,只是你以前心思放在宇鸿上,他也就不说了;我本来在想,你如果爱上别的男人,那就算了,没想到你还是爱上了他,他又闷闷的,所以害你为情所苦喽。」
「我可能伤到他的自尊心。」季纯纯见吕彩梅好奇的眼神,脸蛋微感燥热,但面对好友,她急於寻求不一样的看法。「他吻我……我推开他,跑掉了……」
「唉!他受伤不小啊!你看他叱吒风云,只要他要的订单,几乎都能争取到,这个人的宇典里面,一定找不到挫折两个字,你推开他,他一定很挫败。」
「也许,我还是不太了解他。」季纯纯感到懊丧。
「纯纯,想不想听雷隽的八卦?」
「他有什麽八卦。」
「听一下嘛!多听多了解。」吕彩梅很热烈地说:「你还记得卖日志本的陈丽君,雷隽的大学同学?」
「记得呀,她很夸张,讲话比你还大声。」
「有一次我和她谈事情,说着说着,就讲到雷隽,她问我雷隽是不是很闷,闷到想让人家打一拳?我说,是呀,你怎麽知道?她说,雷隽以前有一个很要好的女朋友,他很爱她,可是那女生以为他爱上别人,又哭又闹,在宿舍要跳楼,雷隽吓到了,终於把那个女生劝下来,後来他们就分手了。」
「雷隽离开她?」
「不,陈丽君说,是那个女生甩掉雷隽,从此雷隽更闷,好像变成了哑吧,整天念书跑步,看到同学也不打招呼,气得她们一群女同学再也不想追他,只想朝他那张俊脸揍下去,教他抬起头,瞧瞧其他漂亮的女孩子。哈!陈丽君说是雷隽余情未了,还在爱那个女生。纯纯你先别担心,听我说啦,我想这不是什麽生死恋,而是创伤症候群,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绳。」
听到「余情未了」时,季纯纯的确心情一沉,又听到吕彩梅的见解,不自在地笑说:「都十几年前学生时代的陈年旧事,就算当时受伤,现在也好了。」
「欸,纯纯,你别忘了,你和雷隽为他爸爸住院的事吵架,他连七岁时被她妈妈灌药自杀的事都记得,还恨着他老爸,那都二、三十年了,十几年前的事又怎忘得了?」
「现在他不气他爸爸了。」季纯纯为雷隽解释。
「我知道,」吕彩梅笑着拍拍她的手。「是我们的纯纯骂醒了那颗冥顽不灵的脑袋瓜。我是从他妈妈自杀连想到他女朋友跳楼的事,你看,一连两个女人在他面前闹自杀,又都是为了感情的事,你说,他以後怕不怕谈恋爱呀?就像地震创伤症候群,被一个九二一吓到了,以後稍微来个小地震也受不了呀。」
「你说的好像有道理,可是……也许是他不想结婚,还是gay……」
「哈哈哈!」吕彩梅笑得很大声,还好大部份的同事都下班了,没人留意她们的聊天。「雷隽是gay?那我们也来谈恋爱好了。纯纯,别这麽没信心,我认为雷隽不是不爱你,只是他不敢去爱而已,只要你不在他面前闹自杀,我想你们一定可以天长地久的。」
季纯纯脸上一热。「我才不会闹自杀,生命很可贵的,就算失恋难过,咬牙撑过去,再找一个就好了。」
「对!这就是乐观开朗的纯纯。好!纯纯,去追他!」吕彩梅高举右手。
「呃?追什麽?」
「追雷隽啊!」吕彩梅夸张地显示着急的神色:「雷隽在公司的形象愈来愈好,我昨天听人事经理要帮他作媒,咱国外部几个小女生也仰慕他仰慕得要命,纯纯你再不赶快表示,就真的永远把他推开了。」
「怪难为情的。」
「要爱情,还是要面子?」吕彩梅微笑问。
面子?季纯纯从来没想过面子问题,她只想拥有他的温柔。
既然他裹足不前,那麽,让她来突破僵局,也是可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