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炎女  第8页    作者:黑洁明

  她得走了,再留下去,他迟早会将所有的事情想起,到时候,她稳死无疑。

  轻咬着下唇,炎儿蹑手蹑脚的从他身上跨过去,却忘了自个儿脚上还绑着个重达数斤的流星槌,险些跌了个狗吃屎,幸好地这回反应快重新站稳了脚。

  好险。

  心惊的拍拍胸口,炎儿回头看他,见他依然沉睡着,才蹲下身处理那颗可恶的大铁球。虽然她很想把这碍脚笨重的武器给熔了,可就怕她一解开水行术的禁制,连这篷子都会一块烧起来,而且她自己百分之百会遭殃。

  真麻烦。

  她得找个东西将布条切断才行。

  皱眉瞪了下铁球,她四处张望寻找能切断布条的东西。

  杯子。打破拿碎片?不行,太吵了。

  大刀。不成,太重了,要是不小心没拿好,砍到自己的脚就得不偿失了。

  匕首。呀,这个不错、这个不错。她双眼一亮,不过在发现它所在的位置后,她便自动放弃,因为那把匕首在——他的腰上。

  可恶,难道这里就没多几把武器吗?军营耶,军营不是应该堆着满满的刀枪剑戟吗?她嘀嘀咕咕的抱怨,再度扫视周遭。

  啊,有了。

  一眼瞧见放在角落的弓和箭镞,她伸手拿它,可惜太远了,她试了老半天,只能以指尖稍稍碰到边。

  在几次尝试都不成功,而且还害她因为手伸太长而抽筋后,她一翻白眼,决定放弃那几支锐利的箭。

  揉着抽筋的臂膀,炎儿真是哀怨极了,难不成真要她拿那把匕首吗?

  视线瞥向他腰上的那把匕首,她跪坐在他身边,观察了好一会儿,确定他仍在睡,她才鼓起了勇气,小心翼翼的伸手抽出那把匕首。

  抽到一半时,他动了一下,她一僵,不敢动,直到确定他没醒来,才又继续用很慢很慢的速度,十分小心的将匕首给抽了出来。

  呵,成功了。

  手里握着那把匕首,她脸上浮现一朵小小的微笑,快快乐乐的低头就要割断她脚上的布条,却慢半拍的到现在才发现自己双脚让人缠上了白纱。

  怎么回事?

  她呆了一下,跟着才理解在她睡觉时,有人替她洗净受伤的脚并上药包好。

  是他吗?

  轻咬着下唇,她不让自己抬头看他,握着的匕首却迟迟没动作。

  轩辕魃,你在做什么,快割断布条啊!

  焦急的声音在脑海里催促着,可她只是瞪着绑在脚上的布条。

  快啊,再不快就来不及了!

  她闭上眼,用力握紧匕首,用力到整只手都抖了起来。

  蓦地,一只大手覆上了她握刀的小手。

  “喝?!”她惊得睁开了眼,慌张的看着那近在眼前的俊脸。

  霍去病看着地,面无表情的。

  炎儿全身僵硬,本以为他会大怒,谁知他只是一语不发的扳开她的手,将匕首收回皮鞘,然后——倒回去睡觉。

  啊?

  她呆滞僵硬地看着他的动作,完全无法反应。

  就这样?没怒吼、没大叫、没将她绑得更牢?

  她眨了眨眼,半晌后,终于确定他真的就这样躺回去睡觉。

  到底是他睡死了,还是她刚刚看到幻觉?

  瞪着那重新躺平的男人,忽然间,觉得有些哭笑不得……脚上的铁球仍在,她本有机会解开它的。

  曲膝坐在地上,她将脸埋在膝头上,默默厌恶自己的没用。

  明明知道自己该离开的,可她在最后关头却挣扎起来,只因为……这次走了,就再也没机会见到他了,即使他是如此的可恶,可现在的他并不……恨她,顶多只是气她而已。

  他替她擦了药……

  她抚着脚,苦笑着,莫名想哭。

  只有现在而已。

  虽然晓得他对她好,只有现在而已,她还是好想好想留在他身边多一会儿,就算……就算是多一个时辰都好。

  多少年来,她不断想着,如果她不是公主,如果他不是敌将,如果对立都将消逝,如果一切可以重来……为此,她求了千年,只为再次见到他;而现在,这些如果几已成真,可他虽已不再是她之前遇到的蚩尤,她却仍是从昆仑下来的天女魃。

  好傻碍…好傻……

  她笑着,无声的笑着,笑自己的痴,笑自己的傻。

  泪,却流了下来,浸湿了青绿衣裙……

  ……………………···旭日东升,大地再度光亮起来。

  军营里,天际才泛着鱼肚白,各处便见人来人往。

  听着篷外的人声,才刚睁眼的炎儿就见到霍去病面对着她,好整以暇的盘腿坐在毡子上,吃着士兵送来的早膳。

  见她醒了,他舀起一匙米粥送入口里,两眼仍炯炯的看着她,挑眉问:“饿了?”

  她不言不语,一动不动的。

  “你是谁?”

  她紧闭着嘴,不肯出声。

  “说了,这份就是你的。”他拿筷子指着桌上另一份食物,想用吃食让她屈服。

  炎儿张大了眼,忍住打心底冒出来的笑意,莫名的同情起他来。

  她昨天是一日未进食没错,不过打从几千年前那场该死的灾难之后,她一日也未曾进食过。

  见她双眼骨碌碌的转,唇边还藏着笑,半点也不以为意,他莫名恼火起来,冷声道:“你一日不说,就一日别想进食。”

  她拧着眉,想想继续这样僵持下去不是办法,干脆想办法说服他算了。

  她贬着乌黑大眼,一脸无辜的道:“我是谁你不是早知道了,大夫埃”

  “大夫?”他眯了下眼,“不是问你这个。”

  “不然你问什么?”她装傻的道:“问我叫啥姓啥家住哪儿吗?说了你会放我回去吗?”

  霍去病怒瞪着她。

  她假装没看到,一副心不甘、情不愿的说道:“我姓轩辕,单名魃,是一个大夫,家里的人都不在了,所以平常帮往来丝路的商旅们看病过活。上回不过是碰巧和将军在同一处绿洲过夜,才被余副将请了过去。我们是将你寒毒去尽了,伤也处理好才走的。你的伤又不是我弄的,我已经尽力了,要是有什么后遗症也不能怪我啊,早知道这样我就不医了……”眼看他脸色越来越难看,她后面的话也越来越小声。

  “后遗症会在大白天出现幻影?”他怒目质问。

  “呃……会埃”发现自己回答得有些心虚,炎儿忙加强口气,摆出大夫的架式,振振有辞的瞎掰道:“要是在大雪里呆久了,因为受寒过度,气血运行不良,就会看到幻影。将军你虽然不是在雪中过久,但是你被人下的毒过于阴寒,所以你中毒三天等于人被埋在大雪中三天,气血当然也运行不良,会看到幻影是正常的。”

  “我在遇到你之前可没看到什么狗屁幻影。”他冷声哼道。

  心一悸,她贬了眨眼,忙道:“那——是因为,将军你之前靠着意志力撑着,都没睡过是吧?因为你人一直没放松下来,所以才会在玄明把你打呃,不是,是帮你放松之后,就……呃……就这个……”一下子接不下去,她话题一转,“总之,就是因为你身上的寒毒已经侵骨入肺,所以才会看到那么多幻觉。将军,你曾说在梦里和幻影中看见我出现,那必是因为在那几天中,你神志不清,中途曾经几次醒来,看见我的关系,所以才会记得我的模样,把幻影与现实混在一起。”

  “那你如何解释我到现在都还会看到那些东西,不是说寒毒已经去尽了吗?”他口气仍然很冲。

  “所以……才说是后遗症啊!”差点掰不下去,她一颗心都快蹦出胸口了。

  虽说她讲得有那么点道理在,但不知为何,他就是无法相信她。

  紧抿着唇,他看着眼前的女子,心思千回百转。

  在他审视的目光下,炎儿只觉得头皮发麻,要不是她那能力抑止了她身上的水分,只怕她现在早就吓出满身冷汗了。

  “什么时候会好?”他突地开口。

  “呃?啊,你指这些梦境和幻觉吗?”她扯扯嘴角,心虚尴尬的道:“这个……我也不确定。”

  他剑眉一扬,起身套上外袍这:“那好,我这后遗症一日未愈,你便一日别想离开,要是哪天我不幸暴毙,你就给我陪葬!”

  炎儿瞪大了眼,“什——”

  “把桌上的食物吃了,不要想逃跑,要是你不见了,我就拿看守你的人开刀。”他冷笑打断她,说完便转身走了出去。

  蔼—可恶!

  炎儿握紧双拳在心里尖叫,忿忿的瞪着他离去的身影,她气得直跺脚,却猛然发现绑在她脚上的布条已经不见了。

  坏人。

  他果然是一个坏人!

  看着自由的双脚,她真是为之气结。

  因为他和她都知道,现在就算不绑她了,她也不敢逃。

  ……………………···“坏人……”

  发现他这一世是一个蛮不请理的坏人,实在让她心里有些小小的受伤,虽然他前世也没好到哪里去,但至少没那么顽……呃,好吧,他前世也一样顽固。

  无力的翻了个白眼,她再度蹙眉咕哝着,“可恶……”

  “其实将军没你想的那么坏的。”

  突然冒出的声音让她吓了一跳,一回首,就见铁英嘴角噙着笑意站在门口,显然是把她刚刚冒出来的诅咒全给听了进去。

  “是吗?举个例来听听。”她转回头,不信的轻哼了一声,继续玩弄被她偷偷处理掉三分之二,还剩三分一的食物。

  “举例?像是李敢校尉其实是擅使鞭的好手,将军让李校尉去行刑,已经是多所宽宥、手下留情这类的事吗?”他来到桌边,盘腿在她面前坐下。

  “既要留情何不干脆别打,他根本就是是非不分。”炎儿放下汤匙,满脸不悦。

  “军令如山,不容质疑半分、朝令夕改,昨日将军若未行罚,如何服众?行军作战非同小可,最忌兵将自作主张,一日军法未严格执行,便一日无法带兵千万。若然将军昨日免了侍卫刑责,将来在战时发生同样情事,届时牵一发而动全身,伤的可就不只是两名侍卫的皮肉,而是万千士兵的性命了。”

  闻言,她虽然也知道铁英说得没错,却还是无法接受霍去病执意要对两名好心侍卫用刑的作法。

  “如果他真是为士兵着想,为何还会要大军强行追讨匈奴?不用我说你也知道,看看那些在南营的伤兵残将!什么叫兵力损失只十分之二,他要是没穷追猛打,也许今天要截肢断腿的就没那么多人了,也或许今日那些不该死的都还活着。”她皱眉批评。

  见她还是颇不以为然,铁英正色道:“将军不大说话,精气内敛,敢作敢当。但也因如此,这两年外界对将军有些不利谣言,如你一般不少人对将军的作法不能谅解,但你要知道,匈奴一日未减,边关这些被烧杀掳掠、无力自保的百姓又何止数万。”

  “可以谈和啊!何必一定要兵戎相见!”她反对的说。

  “我们不是没试过招降谈和,也的确有些成效,但匈奴各部族意见相左,两相内斗之后,边关百姓同样要遭殃。两年前将军代圣上接受匈奴休屠王和浑邪王投降,但途中休屠王生变,两王内斗之后,浑邪王属下裨将见我军甚众,多有畏心,相约逃遁,途中抢粮伤人,若非将军当机立断挥军追赶,稳住局面,只怕对边关百姓来说又是一场劫难。”

  她眉宇染愁,无法苟同。“以杀止杀,只能治标,不能治本。”

  “所以这回将军才会想要一劳永逸,一次将匈奴赶出漠北,立下军威。

  如此一来,外族便不敢来犯,百姓们才有好日子可过。”

  “反正话都是你们在说,讲得如此冠冕堂皇,其实说到底这些劳民伤财的争战,不过是为了满足少数人的权力欲望。”她轻扯嘴角微微讽笑着。

  铁英尴尬的一笑,却颇欣赏她的聪慧,虽然她的言词颇为不敬,但抓住了重点。“你说得没错,这些战争并非全都那么的必要,但也不是完全的不需要,所以才需要像将军这样的人来控制大局,因为他知道要在什么样的时机,如何以最少的兵力,最有利的战术,做出最快的判断来赢得胜利。”

  他顿了一下,深吸了口气,才严肃的道:“也就是因为如此,朝廷里有人嫉他的受宠及狂妄、军队里有人恨他的冷酷严明——”

  听到这里,炎儿逐渐发现他对她说这番话是有目的的,她戒慎地打断他的话,道:“你和我说这些干嘛?”

  “我和你说这些,是希望你了解,当他的责任重如千斤之时,他是不容犯错的。或许他称不上是好人,但我想,他也算不上是一个坏人,充其量不过是有点顽固的将军。”他顿了一顿,接着道:“还有就是,不管你相不相信,他目前很需要你的帮助。”

  炎儿问言一愣,方要开口,却让他伸手阻止。

  “轩辕姑娘,请你先听我说完。”铁英一脸担忧的说:“人红遭人嫉,将军外表看似风光,实则有不少人将他当成眼中钉,不除不快。不瞒你说,他此次受伤并非是敌军所为——”

  不是敌军?她心一惊。“什么意思?”

  “想必你该有听过,两年前飞将军李广因将军的一句话,愤慨之下引咎自刎的事件,这件事让忌惮将军的籍机渲染、煽动军心,虽然李将军的儿子李敢校尉因跟了将军一段时日,懂得这件事不该怪在将军头上,但李家的人并非个个都这么想,在有心人怂恿之下,李将军的另一位儿子李忠便兴起了报仇的念头。”

  “那一刀便是他砍的?”炎儿脸色微微发白。

  “是,但因将军念在李忠是因一时冲昏了头,李敢校尉又曾救过将军,所以并不打算让这件事曝光,也因此除了少数几名近身侍卫和我知道外,并没人知晓此事。将军极力想保全李忠,回营后他天天硬撑着病体四处巡行,每每教重达数斤的镜甲压得肩伤并裂,所以他的伤到现在还未完全痊愈。”

  “可是他昨天还扛我!”话到一半,她一僵,突然了解,“他是故意的……”

  “对。虽然我们已经制住了李忠,不过下毒的另有其人,我们不能让人知道将军受了伤,所以不能我军医,若将军受伤的事一曝光,非但李忠性命不保,刺客更是不会放过这次机会。这次远征将军大获全胜,若然回京,会更受圣上重用,那些人是不可能让将军平安回到长安的。”

  “你告诉我这些是要我继续帮他疗伤?”

  “不只,除了这一点,我还希望你能帮忙注意接近将军的人,找出下毒的人。这几日我用尽了一切方法,仍无半点头绪,所谓旁观者清,也许你能看出到底是谁。”

  “你不怕我害他吗?”炎儿看着他,疑惑的问。

  铁英摇了摇头,微微一笑,“不,我想你若是想害他,之前便没必要救他了。”

  她移开视线,看着搁在膝上紧紧交握的双手,沉默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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