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明白,但我们家中并非人人都反对芙蓉进门,只是家父的门第观念较重,对芙蓉又略有成见,才不表赞同。”该坦诚的事,元瑛不想迂回。
“我也不赞同。”
左大人飘逸的一语,震住了元瑛,他知道成亲之事困难重重,但没想到左大人的态度会如此断然冷漠。
“我们左家不比你们敬谨亲王府显赫,更何况你们出身豪门世家、满族贵胄,我们左家若结了这门亲,岂不成攀权附势之徒?”左大人诚恳的语调显示出他对这门亲事不表乐观的态度,倒想藉此说退元瑛。
“左大人,您说得是。”元瑛一咬牙,决定力搏到底。“但两情相悦,非关门户,而在于坦诚以待的真情与倾慕。两家结亲,看来的确是左家攀龙附凤,但清者自清,难道左家的骨气经不起世俗眼光的考验?”
“你这是什么意思!”左大人勃然大怒,却极力的稳住阵式、保持平静。
“左家清廉,人穷志不穷,人尽皆知。左大人肯把女儿嫁给我,可以说是看得起我元瑛。至于是不是嫁女求荣,全赖两家各自坚持的立场。所以我说清者自清,芙蓉嫁来我家后,你们可以决定仍要过简朴安乐的生活与否。”
“你的意思是要不要攀权附势,全看我们自个儿把不把持得住罗?”芙蓉二哥怒火中烧的指控。
“元瑛贝勒,你未免太过自私,只想着自己的好处,教我们一家难做人!”
“回去回去,这门亲咱们家不收!”
“元瑛贝勒,你还是请回吧。”连左夫人都不得不持反对立场。
满屋子人的反对与批评,元瑛全静静听着。当时芙蓉在错体为男儿身期间,也是如此被众人围剿吧。但他相信他家的人绝对没左家人来得客气。虽然左家人全都站在反对的立场,但没有人指控的目的是为了伤人,或恶意论断人。
“我为何不能自私?”元瑛面容威严的发出平静却惊人的宣言。身旁坐着的元卿虽稍感意外,但并不打算插手,只静静的坐在一旁看元瑛如何处置。
“我和芙蓉两情相悦,为了能长相厮守,自私又何妨?”老实说,这门亲事成功与否,他根本没把握,但他要娶芙蓉的念头坚决不变。“家父因为门第观念重,所以不让我娶芙蓉,你们又何尝不是因为门当户对的原因,不让芙蓉嫁我!芙蓉并不是秤过我家分量有多重才决定爱我,我也不是一时兴起,随随便便就决定娶芙蓉。我们两人是真心相待,周围的人却用世俗的利益阻拦,我为什么不能自私?我为什么不能为成全这份感情而豁出一切?”
“婚姻非儿戏,不是两人你情我愿即可,这几乎是家族与家族的结合。”面对元瑛逐渐强硬的态度,左大人坚决反对的立场有些动摇。
“没错,但成亲之后,两人可以并肩携手解决一切困难。无论任何险阻,应该是由我和芙蓉协力克服,而不是一起逃避。芙蓉并不懦弱,就算她勇往直前时遭到挫败,也有我在替她垫后。”他坚决要娶芙蓉,并认定芙蓉就是他今生注定的伴侣!“我和芙蓉不成亲,未来只得各过各的坎坷路。如果成亲,虽不见得事事就会变得一帆风顺,但至少有一点我做得到,就是让她幸福。就算哪天我会飘零落魄,我也不会让她吃到一点点苦。”
“空口说白话嘛!”芙蓉的哥哥们群起抗议。
“你说的是很帅,但基本上你并没得到父母的赞同,这种婚姻的幸福保证在哪里?”
“有父母的赞同不能保证幸福的日子就能长长久久,而且我也不会让他们一直反对下去。”元瑛的固执与激奋越来越无法抑遏。
“那你就回去先说服你自个儿的爹娘再说!”
“八哥,你……好歹给人家留点面子吧。”芙蓉的兄弟中出现软化的声音。
“我当然会说服我的父母。”元瑛的体内爆发强烈的能量,他知道自己要做什么。“我今天来是为了求你们,我求你们把芙蓉的终生留给我,求你们让她嫁给我。只要我父母一首肯,我立刻将芙蓉迎进家门。”
“三哥!”连元卿都不得不出声制止。
“左大人,左夫人,请恕晚辈无礼,但是因为门户之见而拆散我和芙蓉,我心有不甘。我们彼此爱慕的不是彼此的家世、财富、宦途,你们也不会因为把芙蓉嫁给我而真的成为攀权附势之徒。左大人在朝堂的势力已在窜升之中,谁能预料明白是谁荣耀是谁穷。”
“我明白你的意思,可是……”
“当然,我不愿污辱左大人一家的傲骨,也不愿损及你们的颜面,所以我愿意当众宣誓。我,钮佑禄氏元瑛,今生今世非左芙蓉不娶!”
顿时一屋子人呆的呆、慌的慌。
“且慢且慢!”左大人急急阻止,“元瑛贝勒,这个玩笑开不得!开不得!”
“我并没有开玩笑的意思。”元瑛凛然回视焦急的左大人。
元卿在一旁低叹,这下楼子可捅大了!
“这在搞什么呀,他是吃错药还是冲昏头了?”左家兄弟们闹烘烘的嚷成一团。
“我虽身为贵族贝勒,但并不想以此头衔压迫芙蓉嫁给我。我誓言已下,绝不反悔,只等你们愿意把女儿嫁给我。我会就此一直等下去,哪怕等一辈子,也非她不娶!”
“要等你回家自个儿去等,我不嫁!”
“芙蓉?”一屋子人全都转向迈入正厅的芙蓉。
元瑛一见到她就忍不住眉开眼笑,眼中满是喜悦的凝视着她。
“你身子好点了吗?”昨夜的一番缠绵过后,他始终克制不了自己想再见她的冲动。她的气色看来好多了,红润而清爽,不再有因月事而带来的苍白憔悴。
“你可以滚了,元瑛贝勒。”她实在不想见到他深情款款的双眸,更不想看到他被她的话震慑到的神情。
“呃……小妹,元瑛贝勒他是来……”
“我都听到了。”她故意装出冷漠的态度。“很有趣的闹剧,可惜我没兴趣参与。”
“我是真心来向你提亲。”
“很好,我也很真心的回答你,我根本就不想嫁给你!”她冲口而出的话吓到在场的每一个人。“你不要以为你说什么就算什么,你想娶我就得嫁。我老实警告你,姑奶奶我不吃你那套排场!”
“芙蓉,讲话客气点!”连左大人都忍不住开骂。
“我说过,我会娶你。”他诚恳而迷离的眼神让芙蓉差点软化。
“得了吧你!我说过我会嫁你吗?我说过我愿意和你相守一辈子吗?什么两情相悦,根本只是你在一相情愿!”
刹那间,元瑛脸上没了血色,也没有表情。
一相情愿!这句话让他方才奋力独排众异,坚决抗辩的努力有来像场笑话。他对左大人一家人的反对与批评可以悍然应对,坚持到底。可是他没有料到芙蓉的反应,也没料到芙蓉的话对他有多大的杀伤力。
“原来……只是你单方面在喜欢咱们家小妹啊。”
“我听你刚才说得多慷慨激昂,没想到只是你自个儿……呃……”
芙蓉的兄长努力的想要表现无所谓和大方,却掩不了每个人内心的尴尬,无法面对元瑛的难堪。刚才还闹烘烘的兄弟们全都沉下声音,没人知道该怎么开口。
“我以为我们是同一阵线的伴侣。”元瑛没想到自己在对抗四面八方的反对浪潮时,在背后捅他一刀的正是他视为一体的伙伴。
“我有这么说过吗?你少自吹自擂了。”她必须要撵元瑛回去。老天爷,请让她坚强的演下去吧,她终究不配得到这个男人。
“元瑛贝勒,这……”左大人手足无措的看着女儿和面无表情的元瑛。
这全是一场独脚戏!闹剧!
“既……既然小妹都表明态度,那我想大家也没什么好谈的。”可是芙蓉的哥哥们个个神情都很为难。
没有人能不对元瑛愕然无反应的表情感到同情,可是又不能不快点带起坦然无所谓的气氛,打破僵局。
“哎呀,其实老哥我也暗恋过某家小姐的,只是没元瑛贝勒这么有勇气,敢上人家家门提亲罢了。”
“你得了吧,谁家的美女你不暗恋?人家的老婆你也暗恋过!”
“啊哈哈,可是人家元瑛贝勒刚才说得多棒,如果我是芙蓉,一定一口答应嫁他。”
在场的左家兄弟们一直在极力故作轻松打回场,有意无意的瞄向元瑛,看他静静伫立不言不语的反应,一窝兄弟越来越装不下去。
“元瑛贝勒,其实你别太死心眼嘛!”
“对啊,人家不是说小草何处无天涯……唉,不对,好像是天涯何处无小草……”
“五哥,是天涯何处无芳草啦!”
“够了!”一直静坐一旁的元卿突然爆出一喝,眼神冷得令人毛骨悚然。光凭眼神,他就能让人畏怯的感受到他心中极度的不悦与反感。
“我想我们该告辞了。”元卿起身走向元瑛僵直的身子,主导大局。“突来打扰,给您带来诸多不便,还请左大人多多见谅。”
“哪里。”左大人被元卿隐隐散发的尊贵气势慑到。同为豪门兄弟,元卿完全不同于元瑛,就算他只是客套性的说几句话,也能让人强烈的感觉出他是在给左家人面子。
临行前兄弟两人经过芙蓉身侧,元瑛的眼神一直空洞的望向远方,但元卿冷然由眼角扫来的注视,却令芙蓉打了个寒颤。
元卿斜盯着她是什么意思?是在指责她不喜欢元瑛就该早点表明,而不是让元瑛一头热的跑来提亲,再极尽羞辱的被人当场奚落而返,是不是?还是元卿识破了她其实是在说假话?或者他在怨她不该如此对待元瑛的一片真心?或在鄙视她的逃避?
“告辞了,芙蓉格格。”元卿的话像冰刀一样划过她的心口,有礼而绝情,悠然而冷酷。
而元瑛,始终没有再开口说一个字。
第十章
事隔不过三日,元瑛成了全京城的大笑话。宫里遭同僚嘲讽,家中被亲友怒骂,甚至成为市井小民茶余饭后讪笑谈论的对象。
“简直不堪入耳嘛!”芙蓉的七哥一冲回家中就破口大骂。
“你凶什么,人家又不是在讥笑你。”左家兄弟们又一起窝在后院练箭习武兼闲磕牙。
“其实我都快听不下去了。”另一名兄长擦拭着长弓叹气。“走到哪儿都会听人说起元瑛贝勒提亲这件事。看起来好像是咱们左家风光,元瑛贝勒自作多情,可是啊……唉。”
谁又何尝愿意伤害一个痴心的男人来换取风光的名声?
“这下子小妹的身价可红了,到处都被人吹捧成‘美人如花隔云端’!”
“这有什么不好!”
“小妹?”左家军们全被突然冒出的小妹吓了一跳。
“我是给你们送茶来。”芙蓉不爽的放下两大桶茶水,溅了一地湿漉。“你们没事就只会随着人家瞎起哄,太闲了是不是?”
“小妹,你真的不喜欢元瑛贝勒吗?”
芙蓉的霸气霎时锐减一半。“你……你管我!”
“咱们谁看不出来你喜欢人家,只是不想拆你的台罢了。”一名兄长卷起衣袖扛起茶桶分斟给兄弟们解渴。“也难为元瑛贝勒了。我到现在还是不敢相信,像他那种高高在上的豪门贵公子会亲自跑来我们家这间破房子,求咱们让你嫁给他。”
“他用‘求’的耶,我当时还真怀疑是不是我耳朵坏了。”
“这下可好了,人家发誓非你不娶,却踢了一记铁板,现在元瑛贝勒也只能忍辱负重的孤老一辈子。”
“你们说这话什么意思,好像全是我对不起人家似的。”她可是他们的宝贝妹妹耶!
“小妹,老哥坦白说句话,没有一个贵族子弟会糟蹋自己的尊严到这种地步。其实那天他亲自上门求亲时,我就已经很欣赏他的勇气。”
“而且你事后给他这么大个难堪,他也没有恼羞成怒的摆出他的贵族架子来。”
“还好你喜欢的不是元卿贝勒。”另一名年少的兄长抖着肩头。“他那贝勒架式一端出来还真吓人的,可那才是豪门子弟应有的反应,是元瑛那家伙不正常。”
“够了,我不想再听到你们提起他。”芙蓉的心都快淌血了。她了解元瑛,再也没有人比她更了解元瑛的好。每想到他一次,她就会心痛一回。
“好,不提元瑛贝勒。那你怎么都不去探望探望自己的好友?”
“谁啊?”她的哥哥们话题转得也真快。
“亭兰格格呀,她现在成天窝在家里照顾受重伤的老公,好久没来咱们家玩了。”左家少了这么一位美丽的常客,每个男人的芳心都很落寞。
“她老公受重伤?宣慈贝勒?”怎么可能?宣慈那家伙身手之敏捷的,怎么可能会受伤?
“好像是肚子上被人开个大洞吧,我也不清楚。”
“他怎么受伤的?”芙蓉担心的不是宣慈,而是另一件事。
“不清楚,大概是在御猫任务的行动中遇刺吧。否则好端端的贝勒爷,哪会受那种奇奇怪怪的伤。”
“我听说是腹侧被人开个血口,血流如柱。”
“是什么武器伤的?这么厉害!”
一大票左家男人旋即陷入火热的讨论中,什么兵法武器南拳北腿的全都搬出来大开舌战,只有芙蓉惨白着一张脸,神情惊恐。
御猫任务中发生的意外?腹侧被开个血口?凭宣慈的本事居然也会受这种重伤?
御猫的任务简直是在玩命,而宣慈前些日子居然还在皇上面前力荐元瑛加入?开玩笑,宣慈那种狠角色都会身负重伤了,要是文质彬彬的元瑛在场,岂不早就死无葬身之地?
“阿玛!”芙蓉一路狂奔乱喊,急急杀向左大人的小书房。“阿玛,我有话问您!”
“我的老天哪,你能不能小声点?”左大人手上的书都吓掉到地上去。“开门别那么使劲,它都已经快瘫了。”
“阿玛,元瑛有没有被皇上拔擢为御前侍卫?”她直冲往左大人眼前逼供。
“元瑛?”怎么,像赶着救火似的找他,就为了问元瑛贝勒的事?“他被拔擢?我怎么没听过这消息!”
“没有?皇上这两天都没提过?”
“皇上有说过要升他职吗?我看他目前还是就任原职──乾清门一等侍卫啊。”
完了!他一定已经选择成为御猫任务的一分子!当时皇上就已经摆明了给他两个选择,元瑛既然没被升等为御前侍卫,他铁定是选择加入宣慈的行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