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次会被公司指派到香港参加会议全是意料之外,拜SARS风暴所赐,许多人不敢出门购物,连带使得网路购物成了热门行业,业绩大幅增加不少,加上香港的结盟公司成立,她这个平日在老总面前不得宠的眼中钉自然被派了出来。
行前老总还请同事帮忙张罗衣物,破天荒的为属下打理门面,只差没替她整型而已,不但要她穿上套装,还要化妆,那个平日像打杂的女孩立刻变身成为商界女英豪。即便陶琍琼不习惯这样的打扮,但是一想到差事结束后她就有几天的假期,只好硬着头皮同意。
所谓人要衣装,麻雀经过打扮也是可以伪装成凤凰,只可惜这只小麻雀一上了飞机,便戴着口罩呼呼大睡。
贺斳渊走到自己的位子,看见那位飞机还没起飞就已经睡着的女子时,眼里闪过了一丝狐疑。
虽然有两个月不见,她看起来也有些不同,脸上还挂了个大大的口罩,但他依旧认出是陶琍琼。
坐人她身边的空位,看了眼她手上的资料夹,上头写着她任职的公司名称,再望一眼她疲惫的容颜,不难猜出她是去洽公。
从香港飞回台湾的旅程中,陶琍琼一直睡着,直到飞机落地才醒过来。
她看了下窗外,确定飞机的确已经着地,才匆匆的起身,跟在贺斳渊身后走出机舱。
除了随身的背包加上一个公事包外,她并没有多余的行李,一向要大排长龙的入境队伍因为传染病影响,人潮不如以往那么多,快速的通关,她心里只想赶快找个地方吃顿饭,她可是饿坏了。
走在她前方的男人突然停下脚步,使得一路低着头走的她差点撞上。
“陶小姐。”
听见有人唤她,陶琍琼抬起头,对上了一双似曾相识的眸子。
“需要我载你一程吗?”
※ ※ ※ ※ ※ ※
贺斳渊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提出这项建议,原本他只是想载她回家,没想到他却开口约她一起吃饭。当她真的坐在他眼前吃着小笼包时,他却为了自己的反常而有些食不下咽。
“你不吃吗?”陶琍琼望着他那宠还没动过的小笼包问道。
“我吃饱了。”
“你可以多吃点,这一餐我请客。其实除了那个月比较难过外,平常我们的生活还遇得去。对了,谢谢你提供我弟奖助金,还好你在支票上写的是我的名字,所以即使支票被我妈拿走也没有用,要不然就对你无法交代了。”
陶琍琼的脸上没有太多的表情,就像是在讲述一件平凡无奇的事一样。
“支票被你母亲拿走?”
“是啊,要是那天我没有昏倒,就可以赶在三点半前去银行,把支票轧进去的。”她在意的是那天她昏倒的事。“我把支票放在身上,哪知道我妈趁我昏睡时,从我身上摸走了。”
“她为什么要那么多钱?”
“听说是哪家庙要扩建,所以她又要去捐柱子,求个心安吧。”
“只是为了求心安?”
“事实上我无法为她找太多借口,求心安是我唯一能想到的。人求心安的方式有很多种,有的人以为用金钱去证明自己的虔诚就可以获得回报,其实说穿了只是一种‘交易’,而我母亲喜欢和神明做交易。”
“你的意思是……她把钱全拿去捐掉吗?”
陶琍琼耸耸肩,“是啊,上回是为了修坟,这次是为了盖庙。”
“听起来你母亲是个很迷信的人。”
“应该说是种心理疾病吧。”陶琍琼抬头望他一眼,她的眼神很平静,眼里没有什么对他欣赏或是不欣赏,只是望着他,单纯的望着,没有任何的情绪。“你是医生,或许可以从医学的角度来解释这种行为。”
“你讲话的方式和我第一次看到你的时候很不一样。”贺斳渊忍不住说道。
她分明就不像是个正经的人,所以当她说着正经的话时,他不禁觉得有些奇怪。
“会吗?那我应该怎么样?”
“我也不确定……你真奇怪。”
“每个人都有独特之处,我并不是最奇怪的一个。”陶琍琼毫不矜持的吃着第二笼小笼包。
“不过你是胖了一些。”比起第一次见到她时的惨况,她现在看起来好多了,虽然还是很瘦,至少脸色好了许多。
“那时候我已经饿了好几天。”陶琍琼按着肚子说,“其实也不错,算是个经验,大多数的人不会有那种经验,至少我想你应该就没有那种饿肚子的经验。”
这算不算是种轻蔑?贺斳渊望着她,突然觉得她很有趣。
“你为什么这么确定?”
“因为大多数人都是如此。”
“可是我听出一些弦外之音。”这答案并不是他想到的那个。
她微微一笑,“我承认我将你归类为衔着金汤匙出生的那种人。”
她的笑容令贺斳渊看得有些失神;即使她笑了,但看起来却不是开心的。
“我说错了吗?”见他没有反应,陶琍琼敛起笑容问道。
“不,你没有说错。”他并不否认自己出身豪门。
“我并没有恶意,我相信你一定也非常努力才有今日的成就。每个人的命运不同,不可能有一模一样的人出现。”陶琍琼喃喃的说,发现自己多话了,只得低下头玩着餐巾纸,直到听见贺斳渊说的话。
“是啊,这就是人生啊!”
她猛然抬起头,眼神讶异的看着他。
贺斳渊笑了笑,“虽然没有一模一样的人,可是人们却常用着相同的台词,不是吗?”
第三章
电影院里的人并不多,或许不是假日,加上疫情的影响,出门看电影的人跟着减少。
贺斳渊和陶琍琼坐在后排的位子上,不时交头接耳,并未认真的看电影。
陶琍琼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和贺斳渊走进电影院?她在填饱了肚子,走出餐厅时,抬头看见了电影招牌,想起已经有好几年不曾看过电影,就在她失神的望着电影招牌时,他正好问了一声:“你想看电影吗?”下一刻钟她已经捧着一大堆他买的零食,跟着他走进电影院。
只是陶琍琼忽略了贺斩渊在她呆望着电影招牌时,仔细打量她的目光。
他们找到位子坐下后,一面吃着零食,一面聊了起来。
不知道为什么,两人的话题很容易接续,可能是因为贺斳渊的说话方式容易让人接受,他总是一副很愿意体会的模样,就算看不出他是赞成还是反对,可是他的表情让她愿意继续说下去。
“所以呢?你觉得求神拜佛是没有用的?”贺斳渊对于她母亲的疯狂膜拜行径有着很多疑问。
“有用的话我早就中了彩券,要不然也已经嫁给什么奇怪的富商了,还轮得到你来赞助愿宏念书吗?”
“你真的想过会嫁给什么奇怪的富商吗?”
“我只是打个比方。”陶琍琼抓了把爆米花塞进嘴里,嚼了嚼又道:“不过报纸上常报导一些女艺人嫁给怪怪的富商,有些人就是有那种命。”
“你觉得你也有机会?”
“只要是人都有机会吧,不只是女人,就算男人也有可能啊,富商也有同性恋的。”
“你要真想成为富商夫人,还需要经过改造。”贺斳渊仔细打量着她,“不过我必须承认,今天你跟我第一次看到你的时候不太一样。”
“我不是跟你说了吗?今天是例外。”全是为了开会,她才穿成这副淑女样。
“我觉得你这样很不错,很适合你。”至少她看起来不再像是滑板妹,而他愿意和看起来温柔典雅的她一起吃饭、看电影。
“真可惜,这是唯一的一套。”她脸上一点也没有惋惜的神情。
“可以再买吧?不过是几件衣服。”
“衣服的确可以再买,但我想我遇不到那种愿意为了他而改变自己的对象。再说我只是随口说说,并不代表我真想改造自己,然后吸引富家子弟过富裕生活。有得必有失,我并不想失去现在所拥有的一切。”
“现在的一切对你来说已经够了?”
“当然不够,我担心存款会再度消失,担心我藏在床底下的钞票会不翼而飞,烦恼我妈又买了几个灵骨塔等着我付帐,或是对着一堆捐献感谢状气得想上吊自杀。”
“听起来好惨。”
“这就是人生啊!”陶琍琼又重复了一遍。
两人的目光回到银幕,没隔几秒贺斳渊再度开口:“你觉得要怎么样才算够、才能满足?”
陶琍琼想了想,认真的说:“或许永远都不够。我和愿宏讨论过搬出去的事,我们真的被我妈给吓怕了。你或许不能了解那种感觉。”
“你没想过可以找个人替你分担吗?”
“凭什么要别人替我分担?”她反问他。“自己的事情本来就该自己负担,我没有权利要求别人不是吗?”
“男朋友呢?”
“时代不一样了,现在的男人负担可能远比我重,我何必自找苦吃?”
同年纪的男人几乎都染上了购车症,明明没本事养车,也要去弄一辆车来整死自己,贷款、罚单,加上修车费,偏偏每个人都以为只要有车子就会有马子,要真不幸找上了这种男人,可能要帮着付车贷或是房贷,她何必自找苦吃?她除了要养弟弟,还有个比车子还会花钱的母亲。
“你好像很不信任别人。”
“你不也是吗?”陶琍琼的脸上有着银幕闪动的光影,笑似非笑的望着他,“你不也一直认为我是个不正经的女孩子吗?”
“嘘!”坐在前面的人已经受不了他们的交谈,大声的朝他们嘘了一声。
陶琍琼和贺斳渊互望一眼,乖乖的闭上嘴,将视线移回银幕,却不知道演到哪里了。
贺斳渊感觉像是被人踩了一脚,抓过她手上的爆米花,塞了几颗进嘴里。
是啊!他是怎么了?连琍琼都看出他眼里的不认同,他却和她看电影、吃饭,这又算什么?
“其实你不用太在意我的话。”陶琍琼不知何时凑了上来,在他耳边小声的说着。
贺斳渊只是侧头看了她一眼,没有多说什么。
“对我有疑问的,不只你一个人。”
她放低了的声音听起来居然有些温柔,贺斳渊试着忽略这点,开口问:“你怎么会认为我对你有疑问?”
“因为我有眼睛,看得出来你在想什么,你脸上写著‘这个女孩子很有趣’。”
“你怎么不认为我是对你有兴趣?”
陶琍琼笑了笑,“你是对我有兴趣,但不是男女情事那种。”
贺斳渊跟着笑了,但心里却回了句:那可不一定了……
※ ※ ※ ※ ※ ※
研究室里的仪器规律的运转着,有几个穿着白衣的人开完会正打算离去。
“什么时候回美国?”张院长问着贺斳渊。
“明天。”
“这么急着走,女朋友在等啊?”张院长几次想把女儿介绍给贺斳渊,只是苦于不知道这位大帅哥是不是已名草有主?所以有事没事总是会在言语中试探。“多留几天吧,大伙吃个饭。”
“最近比较忙,有几份研究报告快出来了。”贺斳渊低头看着手上的资料,随口回道。
“你啊,别满脑子都是工作,把人生大事给忘了。”始终问不出想要的答案,张院长只好再试着把话题引导过去。
“谢谢关心。”贺斳渊抬起头,微微一笑,随即走出研究室。
看着贺斳渊走远,张院长忍不住要叹气,或许他没有做媒的天分吧?连旁敲侧击都问不出个什么。
“院长,你别看贺先生整天待在研究室里,他在美国可是逍遥得很,多少美女对他投怀送抱,哪还有心思想结婚的事啊,享受人生都来不及了。”一名研究员走上前来咬耳朵。
“真的?”张院长老早听闻过贺斳渊的女人缘很好,只是看他挺安分的,没想到传言会是真的。
“当然,贺先生光是靠那张俊脸,就可以闯出一片天了,更别说最近他的研究室又被延揽到药学组织里,专攻传染疾病分析,光美国那边一年付给他的研究经费,就是台湾所有研究室加起来一整年的研究费呢。”
“这我知道。”贺斳渊年纪虽轻,但在研究上的成就已经远远超越他们这群老头子,也就是因为这样他才想把女儿嫁给他。
“你想想,条件这么好的人,哪有可能缺女朋友?”
“说得也是。”
※ ※ ※ ※ ※ ※
甩开了那个几度想探询他私生活的张院长,贺斳渊直接走进办公室,汪助理转进一通电话,他连忙接起。
“是我,阿忠。你还真忙,我打了好几通电话给你,都找不到你人。”
“怎么了?你不是才新婚,没去度蜜月啊?”
“哪有空啊!我老婆怀孕了,所以都待在家里安胎。想请你吃一顿,哪知道你人这么难找。”
“下回吧,这趟回来我并没打算待太久,只是开个会就走。”
“真不知道是要羡慕你这么忙,还是同情你?”阿忠忍不住的说。
“没什么好羡慕的,每个人的命运都不一样。”在说出这话的同时,陶琍琼的身影浮现在他脑海里。
草草的和阿忠聊了几句,挂上电话后,贺斳渊找出一张资料卡,按照上头的联络电话打去,过了一会儿,他听见熟悉的声音从话筒里传出。
“喂?”陶琍琼的声音显得很没精神。
“怎么声音听起来没什么精神?”
“贺斳渊?”这声音她不会听错吧?陶琍琼的眼里闪过怀疑。
打从那天看完电影后他们就没再见过面了,他怎么会突然打电话来?
“是我。”不知为何,他有些开心她认出了自己的声音。
“怎么会打电话来?”
“我明天要回美国,打电话问你有没有空一起吃晚餐。”
直到听见她答应了,他才发现自己开始约她吃晚餐,可是贺斳渊却不感到懊恼,事实上琍琼是个可爱又亲切的女孩,和她聊天很有趣,也不会冷场,他甚至不用刻意去挑选适当的话题,两人就很有话聊。
开车到她公司附近,见她等在路边。这回她的牛仔裤显得合身多了,不再宽大的好像随时会掉下来似的。
“发生了什么惨事吗?”贺斳渊好奇的问道。她的表情和电话里的声音一样,都是很没生气的。
陶琍琼望着他,也许她的模样已经说出了一整天的悲惨,她幽幽的吐出一句:“真是倒楣的一天。”
“怎么了?”他很愿意倾听她的烦恼,而这让他有些惊讶。
她叹了口气,“我不知道该不该跟你说,但是……管他的!反正你也知道我家的情况。”
虽说家丑不可外扬,不过贺斳渊应该心里有数了。在公司里她不会主动和人提及,即使同事见她面色凝重都知道出了事,也不会有人多问,但贺斳渊晓得她家的情况,那么告诉他,他应该也不会太意外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