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终于订婚,有人要了,最高兴的当然是她的双亲大人。订婚当天,他们特别订了七层的大蛋糕,逐一分送亲朋好友邻里街坊,唯恐大家不知道他们的宝贝女儿终于泼了出去。
秦家夫妇自然是主要的座上宾,钟立文和秦可咪当然地出席了,还有小立文。秦可咪父亲抱着小立文,不断恭喜张笑艳父亲说:
“恭喜啊!张仔,明年这时候你就可以抱个胖孙子了!”
“呵呵!还早哪!”张笑艳的父亲喝醉了呵呵地笑说:“才订婚而已,有得等呢!”
“说这什么话!订婚跟结婚还不是一样,有什么差别!你放心吧!明年你就可以抱外孙了!”
“说得也是!呵呵……”
两个老人喝醉酒,在那里疯言疯语,听得一旁的人全都笑了。赵邦慕拉着张笑艳大声说:
“爸爸!你放心,我跟宝艳一定会努力让你早日抱外孙的!是不是?宝艳?”
这个赵邦慕。连“爸爸”都这么容易叫出口了,还不觉得别扭呢!张笑艳斜眼看着他,没好气地说:
“你喝醉了!”
“我才没醉呢?你过来,我亲一个,我们很快就会有小宝贝……”
赵邦慕藉酒装疯,和秦家张家两个父亲抱成一团,又叫又歌唱。他的家人全都在国外,所以没有出席订婚式,这使得他显得有点落寞。不过,这只是订婚而已,所以他也没放在心上,几杯酒热肚后,不良的酒品都暴露出来。
整个晚上,钟立文只是沉默地盯着张笑艳,几次接近了她,她却全都躲过了。她不知道他想对她说什么,可是事情已经到了这样地步,多说也无益,更何况秦可咪也在场,她不想再让她起任何误会。
订婚后,她的双亲大人没有遵守承诺,依然拒绝供应她伙食资金;她粮尽弹绝,只好厚着脸皮,老实不客气地搬去和赵邦慕同居。
说是同居,其实也只是房主和房客的关系。这当然是她双亲大人设下的圈套,她也明白,只是机会不利用白不利用,活该赵邦慕充当冤大头,供她住、供她吃,又供她穿用。
对这事,她一点也不觉得有愧于心。有时她会悲哀的想:他果真是她双亲大人的女儿,和男人同居一室,居然还能不在乎别人的谣言,活得那么愉快,简直脑筋短路了。
其实她也不是不防邦慕。可是他除了撩撩她的头发,嗅一下笑说声“乳臭香”,或者偶尔冒出一句“我们什么时候生个孩子”外,连眼皮子都没有亲过她一下,久而久之,她也就懒得提防。那种全身神经都紧绷着,随时都在戒备的状态也实在是不好受。
她知道赵邦慕依然在外头招惹些莺莺燕燕和花花草草。他不说,她也不问,直到现在,她其实仍然没有“已经和赵邦慕有婚约”的真实感……
“起床了!”
“不要叫!再让我睡五分钟,我好困……”
“还睡!你知不知道现在几点了?”
赵邦慕大吼一声,大手一掀,把棉被揪开。床上的张笑艳,全身缩成一团,像只大烤虾。
失去了棉被的依存,被窝不再温暖,张笑艳只好勉强睁开眼睛。
“现在几点了?”她揉揉眼睛。
“七点。”赵邦慕站在床前看着她说:“有没有人跟你说过?你睡眼惺松的时候最漂亮!那股佣懒的气质最迷人!”
“迷你的头!我看你眼睛有问题!才七点就把我吵醒!”张笑艳嘟起了嘴,像极了孩童。
“说你乳臭禾干还不承认!被吵醒而已,这样嘟嘴生气。”
“你--”
“别生气了!赶快起床,我买了烧饼油条。”赵邦慕边催促边收拾棉被。
“你就为了叫我吃这个把我吵醒的?”
“嗯,不趁热吃,冷了的话就不好吃。”
“你--”
张笑艳手指着他,说不出话。赵邦慕有时也是很可爱的,不像大人,像顽童--但是又有体贴的心。
“别那样指着我。”他把她的手截下,推着她进浴室。“快点刷牙洗脸,头发记得要梳,别像稻草一样乱蓬蓬的。”
“哼!竟敢说我的头发像稻草……”
她走进浴室随便抹两下就出来,赵邦慕已微笑地坐在餐桌旁等她。
那个微笑让张笑艳胸腔突然砰砰地跳了一下。她不知道赵邦慕竟然也有笑得这么好看的时候。
“还在发什么呆?快坐下来吃饭!咦?你的戒指呢?又拿下来了?快戴好!真是的……”
只不过是让她五秒钟的震惊,赵邦慕立刻回复这等惹她嫌的面目。
她呼了一口气,从口袋里掏出戒指戴上说:
“你怎么会选这么土的东西!俗气得要命!我以为最起码也会是什么钻戒宝石的……”
“哦?你想要钻石吗?”赵邦慕把烧饼截肢,笑咪咪的。
“也不是啦,”张笑艳摇头,嘴巴张得好大,打了一个大哈欠。“看你那个样子,好像很会讨女孩子欢心,我以为……”
“你以为怎么样?”
“我以为……”张笑艳把手臂伸直,手掌张开,仔细看着无名指上的戒指。“算了!虽然俗气了点,但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哦!你就那么认命!”赵邦慕兴趣盎然地看着她。
“我不认行吗?连婚都订了……”
“你有这个自觉就好!”赵邦慕排列好油条烧饼,一口一口咕噜下肚。“听说你和你那个鸟社里一个叫什么童的家伙有杂七杂八的关系……”
“你乱说什么!”张笑艳激动地拍了桌子。
“不是我说的,是别人说的。”
“那你就相信了?”
“我也没办法啊!他们说得那么逼真,好像真的看见了似地……”
张笑艳严肃地盯着赵邦慕,手指轻轻敲着餐桌,脑里繁忙地思索着。
“你既然相信了,为什么还要跟我订婚?”她问。
赵邦慕稳稳地吃着早餐,突然抬头对张笑艳笑说:
“这油条还真好吃!你赶快趁热吃……”
“不要扯到别的事!回答我的话!”张笑艳沈不住气了。
“你生气了?”赵邦慕还是一副气死人的笑容。“好吧!我跟你说。就是因为别人那样说了,所以我一定要用婚约绑住你。我看你这个人啊!老是三心二意的,又很没有自觉,所以只好用婚戒箍住你,让别人不能抢走你。我知道你,保守古怪,但扭起来又什么也不管,什么后悔的事做了也不在乎,只凭冲动行事,偏偏又老是做错事。我没有资本和你的傻劲赌博,只好先用婚约将你套起来,免得你野得不知去向。”
“乱……乱讲!我那有……有这样!”张笑艳的脸都涨红了。
“不是这样?你难道忘了我们第一次见面时的事了!”
第一次见面,红磨坊?想起那一天,张笑艳突然莫名地升上一股怒气。
“还说呢!”她大声说:“那天根本就全是你的错!跟我抢计程车,害我
迟到;又害我好好的一件毛衣,少了一截袖子--”她突然起身离座,冲回房间找出那件毛衣,又冲了回来。“看!就是这件!都是你害的,我还没跟你算帐呢!你还敢恶人先告状!”
谁知道赵邦慕只是支着头,瞅着她笑,她觉得自己像是傻瓜,讪讪地放下毛衣。
“你不用这样看着我笑,好像我很笨似的。”她沉着脸,不高兴地说。
“我没有这样说,是你自己心虚。”赵邦慕仍然瞅着她笑,她却突然觉得他的眼光好像有种温柔。
一定是她看花了眼。嘴巴特坏的赵邦慕……怎么可能!
“很奇怪!我觉得,你现在好像不再那么排斥了!”赵邦慕的声音,悠悠地飘了出来。
是啊!真奇怪!张笑艳歪着头想了想,她好像不再觉得赵邦慕是那么令人讨厌了!
“这都是订婚的功劳。”赵邦慕又不正经了。
他以为这番话又要让张笑艳跳脚,谁知张笑艳竟也支着头,眼光穿过窗外说:
“是啊!大概吧,以前我觉得你好讨厌,老是喜欢夸耀,骄傲得不得了。又特别喜欢作弄我,还跟立文打架--其实我想你也是不错,只是太花心了,又老不正经,才会被人误会……”
“宝艳,你知不知道你现在在说什么?”赵邦慕蒙着嘴,脸红地喊了起来。
“我说了什么?”张笑艳回过神,对自己刚刚说的话丝毫没有察觉。
“你说--算了!我今天休假,不过我有个约会,我先走了!你慢慢吃!”赵邦慕就这样丢下张笑艳匆忙离开家,有点儿慌张。
“什么嘛!”张笑艳丢下早餐,下巴搁在餐桌上,瞪着对面的墙。
和赵邦慕“同居”三个礼拜以来,她虽然没有期待,可是赵邦慕根本言行不一。那时信誓旦旦,说什么绝对对她忠实,不再拈花惹草,要和所有的“红粉知己”断绝来往--可是事实上,这三个星期以来,他几乎每天都有约会,还把礼物带回家里来,混身又是香水味又是口红印的。
本来她想,那不关她的事,跟他订婚本来就是为了敷衍她的双亲大人。但是只要低头看到无名指上的戒指,她就有气,气赵邦慕不将她放在眼里,连表面功天都不好好做。
“哼!当初还说得那么好听,还说她爱我,结果呢?什么嘛!”张笑艳对着餐桌生气,将烧饼油条推落到地上。
她觉得自己这时口气酸酸的,颇有嫉妒的口吻。
“嫉妒?鬼才对他--”她立刻摇头否认。
“去--死--啦--”她大叫三声,才换掉衣服出门。
才一看见校门,她就觉得胃开始痉挛,很不想面对下午的排练。公演的排练已进入情况,宣传也早已广贴海报,如火如荼地展开;再二个礼拜就公演了,她却越来越讨厌去面对那出戏。
老是谈那种没有指望的爱情,虽然只是演戏,还是教她的心情觉得很不舒服。每回排完戏,看着戏终小童重回碧红的身旁时,总让她不禁升起一股失落的情怀,有些儿怅然,喉咙有点儿哽塞。
“想什么?站在这里发呆?”小童腋下夹著书本,出现在张笑艳面前。
“想公演的事--你今天怎么这么早?”张笑艳嘴角一扬,露出习惯性的微笑,随即又消失,叹了一口气。
“心情不好?”小童问。
“没有。”张笑艳轻轻带过。
“还说没有,哪,眉毛部打结了。”小童学她皱眉的样子,有点滑稽。
“好吧!我承认,今天没有微笑的心情。”张笑艳边走边说:“早上大叫了三声,连带把早餐推到地下出气,胸口还是觉得闷,一直想深呼吸和大力吐气。”
整点的钟声悠扬响起,太阳已爬上东边大楼的屋顶,清晨凝结的露珠,也渐次被消融。
小童抬头看了新大楼问:
“早上有课吗?”
“有,不过不想上了。你呢?第一堂在那个大楼?”
小童看了眼天空,回答说:
“天气这么好,待在教室里太可惜了。”
“的确。有阳光的日子再待在阴暗里,实在太冷清了。”
两人继续走着,经过新大楼,综合大楼,普通教室大楼,原分子研究所,来到了草坪区。
“听说你订婚了?”小童问。
“听说?”张笑艳伸出手晃了一下,把俗气的金戒指拿下来,笑了起来。“快一个月了,早就不是新闻了,你竟然现在才听说。小童,你的消息网路太差劲了。”
“没办法啊!”张笑艳把戒指挑在指尖打旋着。“我双亲大人威胁着要跟我断绝来往,又断粮绝食,我粮空食尽,只有投降的份--看这个!有够土了吧!”
小童把戒指取过去,拿近了仔细地瞧。
“是不太新潮,”他把戒指还给张笑艳。“不过感觉很厚重,很温暖。”
“温暖,得了吧!我问你,如果是你,你会用这种俗气的东西,当作订情的信物吗?”
“这个……我想我也会选戒指,不过,大概不会是这种金光闪闪的……”
“赵邦慕那家伙是故意的!”张笑艳恨恨地把戒指丢进包包里。
“你们处得不好?”
“也不是--我也说不上来!反正现在我看到他就有气。”
“你不喜欢他吗?”小童的脸背着光,形成了阴暗。
这实在是个大问题,张笑艳被问倒了。她想了想,才回答说:
“也不是不喜欢……可是也谈不上是那种刻骨铭心,缠绵悱侧的爱。你不晓得,一开始我还挺讨厌他的,他的女朋友比我的手指头还多--我也不晓得,他为什么会跟我订婚?结果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这问题除了赵邦慕,谁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两人都沉默了。
“不要说我了!”张笑艳打破沉默。“你呢?你和丁希蕊现在怎么样?”
“分手了。”小童的回答简短有力。
“分手?怎么会?”
“怎么不会?谈情说爱太累了。舞台上的真真假假已够令人疲倦,舞台下又天天闹闹吵吵,我实在承受不了这个负荷。”
“可是,小童,舞台是舞台,她到底是……”
“没有什么不同!”小童双手当枕,倒在草坪上。“也许是我调适得不好,有时会把台上的感觉经验带到舞台下。可是,张艳,你老实说,从排练到现在,不!更早,从“明月照沟渠”开始,难道你不曾对爱情这回事感到疲倦过?”
“我没想过那么多。”张笑艳也把手当枕,躺在草坪上。“不过,有时我的确会觉得很累。那种疲倦感很难说明白,不过我想是对舞台,而不是对爱情的憧憬。”
“是吗?对舞台……”
“我想是因为无助的爱情角色扮演太多次了,才会产生这种弹性疲乏。老实说。有时我也会害怕。毕竟舞台上反映的,都是舞台下真实的人生,我怕有朝一日我也会遇上这样的不圆满、支离破碎的爱情。”
“所以我说,谈情说爱太累了,它容易让人疑神疑鬼。”
“可是也不能因为这样,就舍弃爱情。”
“我了解,也许“累”只是我的一种借口,我和丁希蕊之所以分手,还是有很多因素存在。”
“别自以为地想太多!我和她之间的问题由来已久,你只是比较倒楣,成为我们分手的媒介,又因舞台上的合作,被谣传为导火线。她以一副受害者的姿态,处处惹你麻烦,你却都不吭气;其实,你才真正是无辜的受害者。”
“别把我讲得那么伟大,我心地没那么好!我不吭气,只是懒得和她搅和而已。”
“当……”
整点的钟声再次扬起。阳光照得有点热了,小童坐起来,拍拍张笑艳说:
“我要去总图找点资料。那儿的阳台风景好,去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