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转头看了一眼,「西雅图夜未眠」,爱情神话的歌頌片。
「那我去买票。」丟下话,我立刻转身投入人群。
四处是人挤来拥去,不过排隊买票的人并没有我原先以为的多,看这部片子的多是一对对我我卿卿的情侣。
隊伍移动得还算快,快轮到我时,我伸手掏钱,才猛然想起我根本没有带钱出来。
排在我前头的人很快就移开,我瞪着售票口,心想放弃算了,夹着一张千元大鈔的男性的手,橫过我面前伸向售票口,我熟悉的冷冽清清的嗓音响起说:「四张全票,谢谢。」
「你怎么也过来了?」我本能反射地回头。人潮遮住美花和古志诚投望的视线,使我顿觉心安不少。
「我知道你忘了带钱。」杨冷青嘴角含笑,眼底含情。
他悄悄牵住我的手,我轻轻将它甩开,他又来握,我又缩开手,他眉头重重一皱,霸道地拦腰将我抱住。
「你干什么?」我吓了一跳,他太大胆了。
美花和古志诚被人群阻隔,并没有看到这一幕。杨冷青放开我,强烈的思慕渴盼说:
「我无法再忍耐下去了,我一定要对美花说清楚--」
「不行!你绝对不能说!你答应我的!」
「你究竟要我忍耐到什么时候?」
「反正你就是不能说,暂时保持现状。」
「保持现状?」杨冷青张大眼睛,不相信又不谅解。「为什么?再这样拖下去,三个人都痛苦!」
「求求你,冷青,不要在今天--」
「你这样何苦,我们--」杨冷青眼神在燃烧,抓住我不放,美花和古志诚挤过重重的人群,同我们挤来说:
「冷青、七月,票买好了吗?」
说话的同时,美花很自然地走到杨冷青的身侧,伸手挽着他。
我看着杨冷青,颦眉的眼神中蘊满哀求,希望他不要对美花说出一切。
「买好了,走吧!」他挥挥手中的票,大步转身走开。
我和古志诚对望一眼,跟在他们身后。
依偎在杨冷青身旁,美花总是不自禁流露出最动人的娇柔。她和杨冷青不时私语切切,说着属于他们的甜蜜,就像满电影院中的其他情侣。
我根本无心观赏电影。眼前的一切对我来说不啻是最残苛的镜头,但我的心只敢偷偷地痛,偷偷地难过。
好不容易熬到散场,我没自信我能再承受更多,藉口疲倦想离开。
「唉呀!七月,你真扫兴!难得大家出来一趟,你总是有理由先溜。」美花嘟着嘴,似真似假地埋怨。
「对不起,不过我真的累了。」
「好吧!这次就饶了你,不过下次可没有这么便宜!」
我如释重负,勉强挤出一个微弱的笑容说:
「那你们好好玩吧,我先走了。再见!」
「等等,--我送你!」杨冷青突然开口。
美花的脸色微微一变,很轻微,但我恰巧捕捉了。
「还是我送七月吧,你陪美花。」古志诚说。
「谢谢,麻烦你了。」我走到志诚身旁。
我想这样也好,否则,只怕到时我会更难过。
离开时,我看了杨冷青一眼,囑咐他千万别把所有的事告诉美花,他轻轻点头,显得非常无奈。
古志诚在一旁显得若有所思,沉默少语。过马路时,他突然开口说:
「七月,你和冷青之间是不是……」
「你说什么?」没等他说完,我全身彷彿受了高压电极,心里骇极了,呆怔住,忘记自己正在马路中间。
「你们果然在一起了。」我的反应是那么震惊。古志诚即使是用猜的也猜得出来。
他轻轻推了一把,促我快速穿过马路。我僵硬得每粒细胞都像是机器鑄的,整个人浸处在极度的震漾中,耳边鏗鏘鏘轰轰隆隆。
「你怎么了?」穿过了马路,古志诚探头过来问。
我动了动零件故障僵硬的身体,好半天才挤出一句话问:
「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这句话无啻是承认。他的眼神变得有点深遂,看着前方说:
「其实我早就看出来,只是一直没说。冷青一向是个自负、充满傲气的人,我从没有听过他用那种充满醋意、酸溜溜的口吻说过话,更别说他用那样露骨而且充满嫉妒不满的眼神瞪着我。」
「而且,」他接着又说:「你们两人的态度都很不自然,尤其是冷青,简直是失常。你去买票的时候,他居然丟下美花,不顾一切追上你。你们的眼神洩露了太多的心事,冷青对美花的依偎显得那样无可奈何,满是吁叹,眸光一直在追着你的身影,而你更是始终在避开他们,神情颇多难过。」
我轻轻叹了一声,慢慢由震惊的情绪转为黯然。
「你们有这样的结果,我想是必然的。」古志诚说:「当初我就认为你和冷青的气质很接近,你们是同一型的人。我了解冷青,我想他之所以和美花维持这么久的交往,也是因为你。」
不!请不要把事情说得这么理所当然,我会有很深的罪恶感!我心里在吶喊,但什么也说不出来,沉默的表情,沉默的心情。
我们沉默地往前走,两人都没再说话。走到公车站牌时,我仰了仰头,露出些微的笑说:
「送到这里就好,谢谢。」
他不动,沉思的目光里有同情谅解我的眼神。
「你们现在打算么办?」他问。
我摇头。能怎么办?我是伤害美花,带罪的一方。
「不打算跟美花说清楚吗?难道冷青打算就这样一直拖下去?」
「不!不能告诉美花,她知道了会受不了!」
「但你们这样下去,到最后三个人都受痛苦折磨:再说,你们这样瞒着美花,对美花来说是很不公平又极残忍的事。长痛不知短痛,面对它才能解決问题。」
「我知道都是我的错,我不该--」
「我不是在指责你,你别误会。」古志诚慨叹一声说:「感情的事相当没有道理,许多时候,我们都是身不由己的陷进去。我同情美花,也很同情你……」
「我背叛了美花,背叛我们的友情。」
「背叛?」古志诚一怔,说:「其实我自己也很迷惘,什么样的行为叫做背叛?在感情的世界中,不管谁先邂逅,不被深爱、被排除在外的那人,残酷地说,其实就是真心相爱那两人的阻撓者。谁负心,谁背叛,怎么去分说?但这样说却又好似太过自私了。人类生来多不是痴情种,会因外物而变心,所以才要用道德法律约束自己的情感,也才有所谓的『恨不相逢未嫁时』、『还君明珠双泪垂』。人类自知自己的情残和易变,所以用道德观和约束力平衡感情的世界,也所以才有所谓的『背叛』。老实说,你跟美花实在不能说谁对谁错--」
「不!是我错了,我爱上不应该爱的人。我应该避得远远的,但我却没那么做,而破坏了美花的幸福。」
「你可以不必这么想的……」古志诚低低地说。
「我知道你心里同情我,对我多有偏心,但我终是伤害了美花对不对?」
「七月……」
「我是彻底对不起美花了,但我却没有勇气面对一切。」
「你终究必须面对。」
「我知道。」我笑了笑,笑得淒涼。「好几次我想过要离开冷青,但我却办不到。所以我只有静静地等,等到命运给我谴责的那一刻。」
「那冷青的态度呢?他怎么能闷不吭声,什么苦都让你受?」古志诚语声稍微高扬。
「他--」我不说,其实古志诚也明白,杨冷青投注感情的对象是谁。
「你什么都不说,什么苦都自己受,对美花来说未必是好事,毕意冷青爱的不是她。」
「我知道,但--」我自私又儒弱,根本没有勇气面对这一切。美花知道真相后,一定会恨我。
车子来了,我默默上车,究意应该怎么做,我心里一团纷乱,如麻翻搅。
太保和波斯在家里乖乖等着我。这两天,我心情陷入极度的混乱中,它们两人总以担忧的眼神看着我。
「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我趴在床上,眼泪如水地流浸湿透了一床的枕褥。
我从来没有想过,浪荡如无主游魂的我,不相信爱情的我,会为爱情如此而流泪。
我就那样哭着,将心中所有的苦闷渲洩出来,哭到声竭而力穷,哭到疲累而沉沉睡着。
醒来睁开眼时,杨冷青就坐在我身旁。我揉揉眼睛,知道不是在作梦,想对他笑,眼角偏偏又湿了。
「对不起,又让你受委屈了。」他轻轻亲吻我哭腫的双眼,柔情好深,如是怜惜、心疼不捨。
我抱住他,投入他怀里。
天啊!我是那么爱他,对他的感情那么不捨!只要能跟他在一起,我宁愿受神詛咒,遭命运谴责!
「志诚来找过我了。」杨冷青说:「我送美花回家,他先在那里等等。」
「他知道我们的事……」
「他早就看出来了。他骂我卑鄙,把所有的痛苦都让你一个人承担。他骂得没错,我真的太混帐了!」
「不!我是罪大恶极--」
「我不喜欢听你这样自责!相信我,七月,我们相爱是天经地义的事,不要再迷惑了!」
「但我们伤害美花,总归是事实。」
「是的,我承认。但是你想想,我并不爱她,勉强跟她在一起,不是会带给她更大的伤害?」
「你说,她会原谅我吗?」我顫声问。
「我们好好跟她说,求她谅解,我相信她一定会成全我们的。」杨冷青安慰我说:「你跟美花是好朋友,情同姐妹,我相信她也希望看到你幸福,所以别担心!」
不!杨冷青并不懂,就是因为是好朋友,所以才更加不可原谅。美花如果知道所有的一切,一定会恨我一辈子!
「冷吗?怎么在发抖?」杨冷青问,拥紧了我。
我摇头,却更加紧偎在他怀里。
眼前迷濛,晦暗的光影中一场风暴正在湧现。我疲倦地闭上眼眸,所有的愁绪烦恼慢慢在沉澱。
明天的事明天再说吧!我实在是倦了。
第十四章
那以后,秋天就凋零地过了。
冬天以凌人的威势逼迫人间,冷空气笼罩着整座迷离的城市,摄氏十度以下的低温使得一貫繁华的景色变得萧条荒涼。
日子在宁静中度过,幸福而安谧。
一个周末的午后,杨冷青和太保懒懒地躺在床上,有一搭没一搭地和我商量晚上想吃什么。
「吃火锅好吗?这种天气适合吃火锅。」他拍拍太保的肚皮,太保还他一腿九阴白骨爪。
「好是好,不过这时候人一定很多,恐怕想吃还得排隊。」我背着床坐在地上,波斯在我脚边蠕来动去。我正翻着一本杂志,半仰地回头,意愿不是很高。
「我们可以买火锅料回来自己煮。」
「买火锅料回来自己煮?」我合上杂志,不是挺认真地回问。这种天气上街买东西--光是想就让我头皮和脚底发麻,浑身起鸡皮疙瘩。
「顺便出去走走。老窝在屋子里也没什么意思!」杨冷青翻身换个姿势,后趴着,半身探出床外,头吊在我的颈子旁,像小孩子一样撒娇恳求说:「好不好?七月?我们一起出去走走逛逛,顺便到超级市场买火锅料理。还有,你也该买太保和波斯的糧食了吧!」
「那倒不必了。现在我吃什么,太保、波斯就吃什么。」
「可是我想吃火锅。」他仰起脸,无辜又委屈的撒娇兼撒赖的神态,像极了小孩。
我忍不住笑出来。他就势翻到地上,俐落地起身,伸手拉我起来,拍拍我臀股,催促说:
「走啦!走啦!就算是陪我,这样总行了吧!」
我拗不过他,穿上他的外套,被他拐带出门。
忠孝东路上一遇夜晚、周末假日,不管晴雨冷暖,永远都挤满人潮。杨冷青紧牵着我挤在人群里,全身上下染满兴奋、刺激、欢乐、杂乱的味道。
繁华无度,是这座城市特有的写照,以一种燃烧的姿态,逐渐在崩化成自我毀滅的灰燼。
但也因为这样,楼塌楼起,景色变幻,这座迷离的城市充斥着眩惑人的华丽灿烂。
我从来没有挤在人群中夜游的经验,紧握着杨冷青的手,深怕走去了。他朝我笑了笑,将我再拉近些。
周末的夜街是我陌生的景象,五光十色,与我惯常骑着「风速」迎着风的黑暗点透几盞灯光的孤寒冷清极度不一样。我喜欢冷清的街道,那让我觉得世界是属于我,我也属于这世界。距离太近太热闹,反而生疏了。
「我看我们将就吃小火锅算了!」经过百货公司门口,杨冷青拉我进去,走向地下小吃城。
「不买火锅料理了?」
「不买了,肚子饿得难受。」
「好吧!随你,反正我什么都听你的。」
我先杨冷青几步走到场店,正想开口,杨冷青突然拍拍我,将我叫到一旁说:
「等等,七月,」他拉我到跟前问:「你有没有带钱?」
「没有,我以为你带了。」
「我记得我是带了皮夹……看看有没有在你身上穿的外套里?」
我将外套里外的口袋都翻过一遍,一个铜板也没有。
我对他摇摇头,他大手往脸一矇,懊恼地说:
「一定是在跟太保斗闹时,掉在屋子里了!」
「那就回去吧!回去吃泡面大餐,我记得还有两包辣味牛肉面。」
「没别的吗?那东西吃多了会成木乃伊。」
「变成木乃伊也是将来的事,你就忍耐一次吧!」我笑得头发乱顫,不可自抑,挽着杨冷青走出百货公司。
回程的路上,他一路嘀咕埋怨,尤其詛咒太保。我笑他没风度,諉过于太保,显得小家子气。
「好好开车,别再嘀嘀咕咕了。你的大男人气概呢?跑到哪里去了?」我恼他两句。
他白我一眼,但总算闭上嘴,不再嘀咕。
皮夹果然是掉在屋子里。我们开门进去的时候,太保正使劲地咬着它,努力想将它扯得稀烂;波斯在一旁喵喵叫,跃跃欲试,不时探爪抓上一抓。
「天啊,住手!」杨冷青大叫一声,从太保爪下抢救回皮夹。皮夹被太保又咬又抓得严重变形,上头爪痕斑斑。
「你这两只猫简直胆大包天,尤其是太保,当真名如其实,不折不扣是只流氓猫。」他翻弄着皮夹,哀悼它面目全非。
太保窜到我身后,眼睛骨溜溜,对杨冷青的漫骂一副不在乎的神气。老实的波斯却像做错事的小孩,知道自己闯祸了,垂着头乖乖地挨骂,骂完了乖乖地躲到角落去。
我掩着笑,置身事外,不理杨冷青在一旁穷跺脚,脱下外套,找出那两包辣味牛肉面烧了开水煮泡。
「吃面了!」我将面端到桌上,递给杨冷青一双免洗筷子。
「我都被太保气饱了!」他对着太保咬牙又切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