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就被骗了?呆!”苏小小气得简直觉得骂他白痴还是太厚道。
“我那么爱他、相信他,我怎么会知道——”
“结果呢?被骗了多少钱?”苏小小不耐烦地打断丹尼尔。
“我把存款都提出来借他了,还向朋友调了一些钱……”
“到底是多少?”苏小小又不耐烦地打断丹尼尔的话。
“唔——”丹尼尔支支吾吾的,声音越说越低:“唔,我想,那个——我的存款和向朋友借的钱——那个,加起来差不多……唔……差不多有一百万吧!”
“什么?一百万?”苏小小这回真的从床上跳起来,不相信她听到的事。
天啊!一百万!一百万就这么被骗走了——“你这个超级大自痴!”她用尽力气吼出来。“你知不知道要赚多久、花多少时间才能赚到这些钱?一百万不是个小数目,你竟然也不和我商量商量,就这样拱手送给人家!你赚钱多是不是?要当呆子也不是将钱用这种送法送掉的!白痴啊!你!难道你不知道,只要关于钱的事就要严于夷夏之防?”
“爱情是不能用金钱衡量的。”丹尼尔仍执迷不悟。
“不要跟我提那狗屎爱情,”苏小小简直抓狂了。“一百万!一百万!天啊!一百万耶!”
“你放心,我不会连累你的。”丹尼尔受不了苏小小藐视他爱情的态度,负气说道。
苏小小楞了一下,然后冷笑说:“很有骨气的嘛!你放心,我也没有那个钱让你‘连累’。”话说得相当绝情,但她又叹了一大口气,随即问:“说吧!你到底向朋友借了多少钱?”
“三十万。”丹尼尔看看她,低声说:“十万是向同事调的,另外二十万则是向地下钱庄借的。”
“地下钱庄?”苏小小又楞住了。
这下子完了!
房中的火药味散尽,代之而起的是沉闷和忧愁,丹尼尔静静坐在床上,驼着背,愁眉又苦脸;苏小小则托腮坐在地上,毫无表情。
过了一会,苏小小突然起身离开,一下子又进来,手上拿着存折和印章,她把它交给丹尼尔说:“这个拿去,我只有这些,刚好够付地下钱庄的借款,明天把钱领了,赶快还给那些吸血鬼,否则你会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小小!”丹尼尔又惭愧又感激,说不出心中滋味的看着手中的存折,又看看苏小小,眼泪唏哩哗啦的掉下来。
苏小小绝对是“独善其身,不管天下”的“小人”,没什么经世济民的大志向,有的只是心中不为人知的梦想。她也才不信什么“朋友有通财之义”那类骗人的话,但丹尼尔对她来说不只是个“朋友而已”那样单纯的意义,她身体中其实流有热情的血,可是她自己不知道,就算知道也不会承认。
她只爱钱,“道义放两边,利字摆中间”,攒钱是她唯一感兴趣的东西,什么仁义道德全是狗屎,但是,丹尼尔对她的意义实在不一样。
“小小,谢谢你,但是这是你辛苦工作才存下的,我不能收。”丹尼尔虽然不知道苏小小死攒钱的原因,但以他对她的了解,他知道苏小小绝对有很大的原因,只是她不说而已。
“少噜嗦!我不想看你到时被那些人砍走一条腿、一只手什么的,那很难看的!”
“可是,你好不容易才存了这些钱,我知道你一定有什么心愿想完成,你一直努力工作拚命赚钱为的就是这个,我实在不能用你这些钱。”
“别傻了,丹尼尔,钱再赚就有。”苏小小没承认她心里有梦,并不是她对丹尼尔见外,她只是,只是不想说而已,那是属于她自己的梦。
“不!小小,我还是不能收!”丹尼尔把存折推还给苏小小。
“你不收也罢,那你把那家地下钱庄告诉我吧!”苏小小收回存折和印章。
丹尼尔扑向苏小小,抱着她,无声地哽咽。
窗外的天色完全黑透了,幢幢公寓的窗子里,一盏盏的灯火早已点亮,绵绵丝丝的雨又开始下起。
今夜微雨,公寓五楼垂帘后的窗子里,却溢出暖暖温馨的灯火。
第九章
苏小小把全部的财产给了丹尼尔后,又开始不要命的工作赚钱。丹尼尔利用他那没什么影响力,但也算有点作用的关系,帮她在百货公司找了一个短期工作机会,才二个月的工作期,她自己则又找了一个晚上兼差的工作,在升高中补习班当夜读导师,钱不多,但寥胜于无。
她现在可说是“一文不名”了。没有钱,梦想就变的空泛,虽不至破碎,但离它又远了。
本来她打算存了六十万以后,可以供她飘洋过海到新大陆吟游三年,但现在,那一切又变得遥遥远远,她必须重新再开始。
她不想让丹尼尔不安,笑笑的不肯告诉他这一切。每个人心里都有梦,她又何尝知道丹尼尔心中的梦想?自己知道方向、知道该怎么追求就够了。
赚钱!赚钱!现在她心中只想赚钱!
但同时她却变得有些奇怪,常常失神,若有所思地,在工作中发呆,她常常那样对空吁叹,好象很累的样子,对很多事都不起劲,虽然仍死不要命的攒钱,但对赚钱好象不再像过去那样有兴趣,给人一种荒芜空虚感。
“梦”变得更遥远了,是她吁叹无力的原因之一,另外的原因……算了!已经不能回头了。
沈广之从那天以后,就没有再来找过她,彻底从她眼前消失,如他自己所说的,他永远不要再看到她。这是她所希望的,她只想拚命赚钱——但明明是她自己选择、希望的,怎么她心里会有那么强烈的失落感?甚至因而工作不能专心。不再像过去一样单纯的只对赚钱感兴趣、嗜钱如命?
她实在是不明白自己到底怎么了!怎么变得那么奇怪?
“小小!小小!怎么了?又在发呆!”丹尼尔叫了她好几声;这次临街橱窗的陈列主题改换,他忙得简直焦头烂额,苏小小却频频出错。
“对不起!”苏小小回过神,连忙道歉。
“你最近怎么了?看你常常失神。”
“没什么,只是借机偷偷懒。”
丹尼尔不再说话。这些天他从早忙到晚,一直在准备下星期配合时节改换的橱窗设计,把所有的时间精力都投注在工作中。这工作看起来没什么困难度,其实学问可大了,模特儿的摆放、角度,以及各项琐碎的搭配都是关键,统统疏忽不得。
“麻烦你帮我卸下模特儿的手肘。”丹尼尔指挥苏小小说:“给她换双手,我怎么看她怎么不对劲。”
橱窗陈列设计,展示的模特儿身体各个姿势都非常重要,小小的微细部份也可能影响整体的美感,因为模特儿没有生命也没有表情,需要靠设计师去绞尽脑汁创造出它的生命力和动感。
“差不多了。”丹尼尔抹抹额上的汗。“肚子饿了吧?吃饭去。”
“买个面包回来吃就成了。”苏小小说。
两个人边说边走出仓库,过午的百货公司开始热闹起来,放眼望去三三两两都是人潮。
“又是面包!”他们往外头走去,丹尼尔摇头说:“小小,你这样不行的,光吃面包会营养不良。你看看你,脸色苍白得全无血色,再这样下去,你会把身体搞垮。”
“不会的。”苏小小停下脚步系鞋带。她今天穿了牛仔袋裤、印花衬衫,脚上穿了一双鞭带鞋,腰系一条宽皮带。
丹尼尔停下来等她,他们正好停在电梯前,电梯门打开,走出来一对气质不凡的男女。
苏小小恰巧系好鞋带站起来,但觉头一昏,摇摇欲坠,倒退了一步,险些撞到后头电梯中出来的人,那人伸手扶住了她。
“对不起!”苏小小连忙回头道歉。
回过头,她反而呆住,扶住她的竟是沈广之!
沈广之神态从容,没有刻意回避,却表现得像陌生人一样,并没有对她打招呼,也不说任何话,好象刚刚对她的帮助只是举手之劳而已,对他来说,她只不过是个陌生人,和他完全不相关。
他不看苏小小,和身旁的女士两个人并肩走出百货公司。
苏小小怅怅地望着沈广之的背影,百感交集,说不出是失落、难过或是心痛,心情矛盾又复杂。这是她自己一手造成的,是她预期的景况,但为什么此刻真正面临了,她内心的感受却如此复杂——像是失落什么,又痛得像刀割。
不管如何,已经不能回头了。
现在她唯有努力赚钱实行梦想,才能摆脱得了这一切纷扰了。
“小小,你还好吧?”丹尼尔担心地问。
“放心,我没事。”苏小小做个“大力水手”的招牌姿势说。
“那就好,快去吃饭吧,我都快饿昏了,我要好好大吃一顿!”
“不行,买个面包回来吃就好。”苏小小摇头否决丹尼尔的提议。“能省则省,少花钱就是赚钱——”她看丹尼尔垮着脸,微微一笑又说:“别装那种脸!我不会管你爱吃什么;不过,我只要买面包就好。”
她现在必须开源节流、努力攒钱——是的!这是她的天性,她是只要钱不要命,爱钱超过一切的苏小小啊!
“这样行吗?小小,你光吃面包——”
“行!行!当然行!”苏小小挥挥手,打断丹尼尔的担心。
接下来几天,丹尼尔是彻底投入忙碌的工作中,专心的程度,简直可以说是狂热。苏小小也忙得很起劲,不只因为丹尼尔对工作狂热的态度影响到她,主要的,她想藉忙和工作忘掉一些什么。
可是事情却不是想象中那么容易;她想忘掉的什么,时时在纷扰着她,自从那次又巧遇后,就突然时时跳现在她眼前,她越想忘,却越不可忘,也越难忘。
她并不知道沈广之的建筑事务所就在附近的大厦,原以为巧遇过后,就再也没有见面的可能,更何况沈广之对她的态度,就像一个陌生人般,她实在也没有幻想憧憬的条件。
然而,就从那天以后,她常会在午后和休息时间——或前、或后、或正午,没有一定的时间——适巧看见沈广之的身影出现在百货公司里。有时是在她要用餐的时候,有时是在她搬运东西经过大堂时,有时则在她偷闲漫逛的时刻,像约定好般地,沈广之的身影就会出现,好象他非常清楚苏小小的作息时间。
而沈广之身旁通常也都伴有和他有着同样层次气质的女郎;那些女郎或高或瘦、或时髦或端庄,美的美、引人的引人,但气质都很一致,看起来都是受过良好教育、学有所长的精英分子、上流社会人士。
其中苏小小最初在电梯口遇见的那名女郎,容貌和优雅最吸引人;也是她,最常伴着沈广之出现在百货公司。
他们的关系像亲密又非亲密,对望之间却又有一种笔墨难以形容的默契。时常,他们从苏小小身侧谈笑经过,正满抱着模特儿残肢断骸、或一身邋遢充满蓝领粗犷正偷闲着的苏小小,会那样陡地呆了一呆,心头隐隐剌痛。
尔后,她不只在百货公司里,就连在她下班离开百货公司、在大马路、在街道、在她必经的路上,也常常那样看到他们两个,阴暗风雨,沈广之的身旁总是伴着那名优雅雍容的女郎。
她慢慢也就死心了,在她自己都不知道算不算是爱意的火苗冒出之前,就死心了;在她连她自己心头那抹微热疼烫的火苗燃烧之前,就那样死心了,不再存有任何希望。
她不怪沈广之那样彻底绝情的漠视她,他本来就没有义务对她好;再说,她也不适合他那种温柔。虽然说,沈广之对她的这种像陌生人一样的冷漠,让她错愕过好一阵,工作时发呆、走路时失神;而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潜意识里模模糊糊地在抱什么期望——但现在一切都结束了,她彻底的死心,不再存有任何希望。
她跟沈广之是不同世界的人,他们之间的阶级差异就像天梯一样,踩了一步,云端又高了一梯;而沈广之身旁的女郎,也仿佛在告诉她,她们之间的那种差异。
她并不觉得自惭形秽或自卑什么的,可是她十分明白与了解她和他们之间的那种差异;认知这点总是很残酷的,尤其当自己并没有什么辉煌多采的光丽,反而处在黑暗的最低层。
虽然苏小小早明白自己在受轻视的现实,但是沈广之和他身旁的女郎才真正教她认清自己的卑微,她竟无法再像过去,那样充满活力地只为赚钱不顾一切,那样不在乎一切地只爱钱、攒钱。
她的心被某种飘忽的阴影围困住,她不怎么了解那是什么,也不明白它到底从何而来,她任由那阴影飘忽困扰,再慢慢等它沉淀。一切都结束了,她不应该再有任何困扰。
是的,一切在未开始前就结束了,她也死心了。她想起从小支撑她度过无数艰难日子的梦想,呆滞多日的双眼,慢慢又重新发出了光。
她还是不明白沈广之带给她的那些迷惑是什么,但她决心拋在一边不去理它,她是苏小小啊!那个只爱钱、赚钱、嗜钱胜过一切的苏小小啊!
其实,那迷惑的答案很简单;因为有爱,才会患得患失,才会自惭形秽,才会在乎起自己好不好,才会耿怀彼此之间的差异,才会否定自己的存在形式和价值,才会那样在意对方对自己的观感,才会挑尽自己一切的缺点而烦恼担忧,才会失神发呆而心头发热、发烫像发烧,才会受打击而心痛、而退却、而死心。
然后,绕了一圈,连自己都不知所以然地又重新回到起点上最最初始的那个自己。
所以,苏小小把一切拋开,满脑子重新只是钱,整天只为钱算计,死命的攒钱存钱,又是那个“道义放两旁,利字摆中间”见钱眼开的守财奴。
在她工作快结束时有天下午,她和丹尼尔从地下二楼的储藏室找出一堆废弃不用的海绵和泡泡纸,丹尼尔想用那些东西布置出沙漠和海浪的夏天景象。橱窗陈列设计随时求新求变,即使公司不要求,设计师通常也会在一段时间内,就某个范围做适度的改变,算是对自己的一种挑战,然后再从众人的反应,思索更新、更引人入胜的点子。
他们搭乘载货专用电梯上楼,准备将东西拿到一楼的仓库室,一路上苏小小还跟丹尼尔有说有笑,活力像是非常充沛,谁知一踏出电梯,她突然身子一软,像溶化一般软趴趴地倒下去,手中的东西,散了一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