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好。”沙昔非抬头含笑。
这才刚开始,她决定把卓英生锁定为目标。
她略为移开身体,浅探即止。卓英生却突然抓住她,将她拉向自己,帮她拍落身上沾着的杂草。
“别动!你衣服上沾满了草屑,这样回去,要被奶奶看见,又有麻烦了。”
沙昔非就乖乖站着不动,任她为地拍拂。她慢慢仰起头,顺着他胸膛、颈子、下巴和脸庞的轮廓,转而望见高高的蓝天、阳光。
天气真好啊……
她不禁闭上眼睛。这样的天气适合睡懒觉,真想--
好像有甚么事情未了……
“糟了!”她陡然张开眼睛,跳起来。“我衣服才晒到一半!我得赶快回去,不然……”
不然她就毁了。被那个死老太婆逮着,又要没完没了。
“我先走了!”她草率挥个手,丢下卓英生,逃难也似的急忙跑开。脚步颠倒摇晃,大有随时往下栽绊的蹒跚。
卓英生本能反射地伸手想挽留,抓了一掌空。他呆呆地看着自己的手,那上头徒握着一掌的迷惑。
他真的迷惑了。他嘴唇上还残留着沙昔非唇热的余温,舌腔里也仍然舐留着她吮吻的味道;那种残热和味道,蚕蚀着侵入他的身体,他感觉,仿佛全身都充满了她的气味。
气味是记忆的一种媒介,一旦察觉,便无所不在。他甩甩头,怎么也甩脱不了那气味的包裹;和他的体味,融成了他感官一处神秘迷惑的记亿。
***
屋子矗得远远的,好像海市蜃楼一样,不管怎么跑,永远都达不到。沙昔非嘴里不断地念念有辞,求神加祈祷,希望她的运气不要太背,要是让那个死老太婆发现她偷懒的话,那她今天剩下的时间,恐怕都不会太好过。
天气太好,搅得她心都四下分飞了,居然把该死的晒到一半的衣服忘得一干二净。
她连走带跳,走着走着,不时踉跄差点绊倒,索性就用跑的;跑了几步,猛不防被人给拽住手臂。
“过来!”那人硬将她拖到一旁,钳得紧紧地,力道很重,一点都不知怜香。粗鲁里,带着浓重的妒气不满和恼火。
她痛得挤眉咧嘴,只觉得骨头被捏得几乎都碎了。待看清楚“暗算”她的人后,浑身的肉痛立刻化为满肚的怒气光火。
“卓晋生,你甚么意思?干嘛埋伏在那里暗算我?我哪里得罪你了?放开我!你快把我的骨头捏碎了你知不知道?很痛!快放开我!”
“你给我老实说!你勾引英生到底有甚么企图?”卓晋生惯常平板的表情随着语调的低扬起伏而阴沉狰狞。
刚才那一幕,教他撞见得大为光火,怒气直冲、妒恼不满之余,不免怀疑沙昔非究竟在搞甚么把戏。
“勾引?我哪有那种魅力啊!”沙昔非悻悻地甩开他,惜疼地揉着自己的腕臂,皱紧的眉一直没舒展过。
“我都亲眼瞧见了,你还想抵赖吗?”卓晋生妒气恼怒实在有些没道理。
他的情绪和反应完全是直接的,忠实地反映出他的感受和心情。他想都没想,就冲动地上前拽住沙昔非。
“那个……”沙昔非一时语塞。真不巧,居然被他给撞见。她避开他的瞪视,眼神四下游移说:“那也没甚么啊!我只是打个招呼而已。”
“招呼?说得真好。我倒没听过有那一种招呼方式!”卓晋生冷笑两声,逼向沙昔非,狠狠地抓住她的手扳向外头,脸色凶煞,横眉胁迫她说道:“我警告你,你最好乖乖扮演好你的角色,安分一点;更不准你打英生的主意,惹是生非!”
“你在担心甚么?你那个宝贝弟弟痴情得很,眼里就只有你那个宝贝妹妹,你还怕他被我勾引了不成?”沙昔非反唇相稽,语多讽刺。
她不是经常这么不识相的,只是此景此刻,她如果不回两句实在会很不舒服,被他用力扳扭的手也会觉得更痛。
卓晋生悻悻哼一声,才放开她。
“你最好别对英生动甚么歪脑筋,否则我就不饶你。”他带着强迫命令的口气,说:“别忘了,你现在是我的未婚妻,我不准你打他的主意,对他乱送秋波。”专制嫉妒的口吻,真比那演戏,还要来得认真和逼真三分。
“是是是!”沙昔非无意再逞口舌,顺风转舵说:“你是天,你是主,你是我的上帝和衣食父母。你吩咐的,我敢不听吗?”
一席话惹得卓晋生频频皱眉,不过,气氛却缓和多了。卓晋生恼怒渐消,只不过胸腔里还残存了那么一点醋、一点酸、一点妒意和不是滋味。
这些筛砾残网的情绪,最是他直接的反应,他自己倒不自觉。撞见那种荒唐的事情,谁不会生气!
“其实,你不必杞人忧天,就算我真的想勾引你宝贝弟弟,你那个太上祖奶奶那儿,就过不了关。”沙昔非流气地又添上一句。
嘴巴上说归这么说,但她心里怎么想,又是另外一回事。干她们这一行的,就是要懂得见风转舵。
事情才刚开始而已,没两下就玩完了,那不是很没有意思吗?卓家土大地大房子大,不顺便勾他一下,那岂不是很可惜吗?
“你只管给我扮演好你的角色就可以,其它的事少啰喽!”卓晋生很不客气地横眼瞪她。
他早该想到她会打这种偷鸡摸狗的主意才对!
可恶的是,她竟然把脑筋动到他弟弟身上!
沙昔非看他脸色阴晴不定,识相地不再多嘴,明哲以保身。偏偏卓晋生倒又先开口,说:“刚刚你跟英生都说了甚么?”
“也没甚么,他只是把你该告诉我的事情告诉我罢了。”沙昔非耸耸肩,看看他。突然神秘兮兮对他暧昧地笑了笑,甩甩手掌,手背拍拍他的胸膛,一脸流气,说道:“唷,你真的打算把你那个没血缘关系的古典美人妹妹,让给你一半血缘不到的弟弟?”
卓晋生一听,立刻明白她大概甚么都知道了。警告她说:“这不关你的事!你少管!”
“我当然不会管。不过,你这又何必呢?乖乖听你那个太上祖奶奶的话,跟小瑶结婚,继承家产那不是很好?干嘛为你老弟打算,牺牲自己成全他?你这样做,他也不见得有好处,你奶奶可坚持得很!再说,你那个妹妹心里在想甚么,那还很难说!”
爱情说穿了。就是“弱肉强食”的迷宫。“供需”不平衡时,“高低阶级”就出现;有办法的就占上风,没办法的就走投无路,被困死在里头。
卓晋生狠狠白她一眼,倒没甚么被看穿的狠狈,仿佛自有他的打算。
“唷!”沙昔非用手肘撞撞他,暧昧地挤挤眼。“你喜欢她对吧?”
“跟你无关!你少啰嗦!”回她的一双冒黑烟的烧火煤矿眼,恨不得烧了她的厌烦不耐。
沙昔非还是很不识相,无聊又讨人厌地追着啰嗦说:“我实在搞不懂,你又不像那么笨的人,就算真的为你老弟着想,也不必牺牲到这种程度,爱人、财产都要让给他!太划不来了!”摇头啧啧的,似乎百思不解,替他惋惜和舍不得。“而且,你也该为你那个宝贝的情人兼妹妹想!”她接着说道:“她嘴巴上虽说着以祖奶奶的意思为意思,可我看啊,她那颗心不早暗暗向着你。不然,我想她也不会靠在你肩膀上对你流着相思泪了!”
“你啰嗦完了没有?这跟你没有关系,你最好给我闭嘴!”卓晋生似乎无意提起这件事,对沙昔非一连串的臆测与自以为是,惯板着没情绪的表情,偶尔眉头微皱,只感觉不耐烦。“你拿钱办事,做甚么管那么多?你只要好好演好我的未婚妻,让奶奶死心放弃,而让英生和小瑶结婚,并且粮承卓家,那就可以了。”
“原来,你说的“等事情办成”,就是这样的打算!”沙昔非恍然大悟。原先她一直觉得困惑,光是叫她在卓家待两个月,能成甚么事?原来卓晋生开始就算得好好的。“你当真那么舍得吗?你们三个从小一起长大,青梅竹马,你不是也很喜欢她吗?”她还是不明白,转转脑袋说:“不过,爱情也没甚么伟大,这点慷慨是可以做做度量,倒是把这些财牵也让给你老弟,啧啧,唉!想想,你们卓家土大地大房子大,光这片土地就值好几亿了!想了我都替你心疼舍不得!”
说来说去,她关心的还是那些白花花的银子。又不是她的财产,也跟她无关,她还是操心得很起劲。
如果卓晋生真把继承权让给卓英生,又让卓瑶跟卓英生结婚的话,那她可能就没指望了;但如果照卓老太坚持的,把卓瑶推给卓晋生,卓晋生狮子口再大,约莫也不会完全把继承的财重都吞了,多少也会分些羹给卓英生--没鱼,虾也好;她再对卓英生好好下功夫,到时也是个现成的少奶奶,一辈子吃香喝辣,不愁银两。
“多谢你替我担心哪!”卓晋生竟然笑起来,还在语调后加个讥嘲的助词。这女人,还真不是患了普通的钱癖,满脑子想的就是钱。“我告诉你,我喜不喜欢小瑶是我的事;我继不继承家业,也是我的事。你管好你自己的事情就可以,不必替我操心!”
沙昔非哪会听不出他话里那种怪腔怪调代表的意思,自找没趣,摸摸鼻子说:“算我多事。反正那也不干我的事,我没事穷操心做甚么,没的自找烦恼和麻烦。”
“知道没你的事那就好!”卓晋生像她肚子里的蛔虫。知道她铁不曾没事那么好心为他瞎担心,看透她的心眼,警告她说:“你别想对英生动甚么歪脑筋,勾引他上当。我警告你,如果你敢对奶奶他们走漏半点风声,坏了我的事,酬劳拿不到不说,你跟东尼王以后也别想再在这行混了。”
他表情很认真,极尽威胁之能事。
沙昔非下意识退了一步。站在她面前的卓晋生,五爪金龙一样的张扬飞舞。哪还是当时那个一身大便色土气弩俗相、戴着一副裹了鸟屎团厚眼镜的乡巴佬!那时她就觉得他土得蹊跷,好像是刻意的障眼;及后看清了他的“真面目”,却没料到他威胁起她来,这般一股阴冷的流氓气。这个天生的大骗子,简直比戏子还要戏子。
“你放心,那种“见义勇为”的事我才不干。”“正义”的人多半短命死得快,她不会那么不上道。必须想别的办法了。
顺其自然也行,反正卓老太固执得像条牛一样,不过,她还是看看情况再做打算,免得偷鸡不着蚀把米!何况,梗着一个卓瑶,卓英生大概也不会那么容易上她的钩。
“我想,我还是再提醒你一下比较妥当。”卓晋生表情起了变化,现出一种真假混淆不清的莫测神色。“别忘了,阿非,你现在是我的未婚妻;你恋爱的对象可是我,而且,我们的关系已经非常亲密,你必须死心塌地地跟着我。”
他将她的名字含在嘴里。沾了口水,再腻腻地吐出来,别有一股黏润的感觉,充满了做戏的肉麻。
沙昔非吊个白眼,没好气说:“不必你提醒。我是“职业级”的,知道该怎么做。”
她从来没有碰过任何的委托像卓晋生这么啰嗦讨厌的。以往的例件,她都掌握了主导权,委托人只要跟着她做,配合一下即可。卓晋生演技高,破绽少,让她省了很多麻烦;可是,他入戏得简直太过火,假戏真做,连带害她只要稍为闪神,意识便不小心地混淆起幻影。
她在演戏,他也在演戏,假装他们在相恋的一场戏。但他的表情态度,时而暧昧难测,那样捉摸不定。
“你知道就好。老是要我提醒,我也会觉得很麻烦。”卓晋生走到她面前,扳起她的脸,低头俯视着她。两个人俯仰相视,脸与脸对应成了一个亲密的弧度。“我知道你心里在算计甚么,最好打消那些主意。别忘了,你可是心甘情愿跟着我回来,成为我的未婚妻;到时你如果不嫁给我,而去勾引别的男人,我可跟你没完没了!”
他学她的话,真真假假地丢还给她。煤矿黑的眼眸在燃烧,逼真地像警告。语气的黏腻更甚,似是又非的表情认真又暧昧地难以臆测,直教人分辨不出虚实真假,猜不出他真正的意图。明明是在演戏,牵动出的感情偏却那么真;做戏和真实的情态之间,寻挑不出一丝破绽。现实与舞台,已然混淆成一团,模棱暧昧得难分。
沙昔非波眼凝结,目不转睛地看着他,想窥伺出一点端倪,但除了一把烧得隐隐约约、若有似无的人,她实在看不出甚么。
那眼里真假有几分?那话里虚实各几成?黏腻又缥渺得那般难解难分。
她想他是存心作弄她的,偃息她暗里那一点苟且的心眼,教她别忘想打卓英生的主意。
“你是说真的,还是在演戏?”她看着他问,感觉到他扳着她脸的力量。
卓晋生扬扬眉,露出一抹奇特的以笑非笑,似乎在嘲笑,奇怪她怎么还会不知道。
“你说呢?”他将脸俯得更低。
这个姿势让沙昔非有着不好的预感。不过一刹间,她尚未提防好,后腰便被他猛然揽抱住,将她带向他怀中。她因他的强迫不由得踮起脚尖,腰间贴着他的身体,整个曲线成了一弧彷如在索情渴爱的半圆;那昂仰的脸庞、高抬的下巴,使她看起来更像是饥渴地索求着吻。
“别挣扎,奶奶在看着呢!”他抓住她抵挡的胳臂,顺势攀放在自己脖子后。双手揽抱住她的腰,心与心两两相贴互靠着。
沙昔非转头企图看个究竟,他抢先俯唇在她耳鬓,轻轻吹着气,耳语说:“你可听过,人生如戏?假作真时真亦假。真假都好,可现在,我想我是在恋爱。”
然后,一阵麻酥战栗,如先前那清晨的灼烫,由她耳际泛烧起来,重教她微微起着痉挛。
第五章
“其实,你不必跟着我来,只是买菜,我还应付得来。”沙昔非侧头望望走在她身旁的卓瑶,随口客气地寒暄一句。
市场里闹烘烘的。鸡鸭鱼肉、水果蔬菜,一摊接着一摊,渍渣四处,血水满地。光是看那光景就教人怵目惊心;好一团凌乱肮脏。
卓瑶微微低着头,脚步细碎,说话也缓缓,不受烘闹啪杂的影响。
“没关系,反正我也没有甚么事。”
“甚么?”周围太吵了,沙昔非没听清楚卓瑶的话。时而弯身低头,时而摸,摸嗅嗅,分心注意各摊上的菜色。“这个一斤要多少?”她手指着菜堆,招问摊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