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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月映蝶  第3页    作者:楼雨晴

  「你以为你有商量的余地?」她冷笑。原来他也是个虚伪的家伙!

  她若真想取他双眼,不须经过他同意。

  他只是笑,没多说什么。

  那表情,分明在说:妳不会!

  的确。她要是有心毁他双目,不会和他说这么多,就像上回,威胁着说要取下他的命,却只不过轻划了道伤。

  他过度的冷静惹恼了她,好似她所有的行为模式全在他的预料当中。

  恼怒之下,她飞身而起,扬起的玉掌直逼他而去,唐逸幽本能的侧身一闪,翩然纤影转瞬间掠过他飞出破庙。

  「姑娘——」他急叫,追了出来。

  她无意伤人,否则,他躲不过的。

  说不上来为什么,他情愿她伤他,也不要她就这样消失在他眼界。

  「就此缘尽吗?姑娘?」他扬声问。

  「记住你欠我的债!」飘然轻纱拂掠天际,融入苍芎,徒留空谷余音,幽幽袅袅——

  沙沙风声回绕四周,佳人芳踪已杳。

  没来由地,他心口缠上缕缕迷思,怅惘若失。

  ※※※

  「绝命门」总坛。

  晃动的幽影,来自微弱的烛光拂照。她推开窗,天边一轮明月,散发着清清冷冷的幽光,是萧索,是苍凉,更是孤绝。

  她的名,便是由此而来。

  寒月。

  多么的贴切啊!

  久而久之,她便如这寒月一般,遗落了属于人性的温暖,荒凉的心,不曾容下什么,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岁月浮沉,勾不动她一丝情绪,生命的存在对她而言,只是一片麻木。

  她只是杀手,一个结束生命的工具,不该有任何的感觉,她的心,早就死了。

  然而,寒绝的心却不由自主的起了波动,她发现,她竟能轻而易举的在脑海勾勒出一张出其俊秀的容颜。

  为何会这样?十多年来,从没有人能牵动她的心绪,而一个才见过两次面的男人,却那么容易的入侵她干涸荒芜的心灵。

  杀手,不能有感觉,否则,受到伤害的,会是自己——

  无尘的话再一次浮现脑海。

  她不懂,但是无尘的教诲,她总是无条件地信服。

  这世上,唯一待她好的,只有无尘,就算全世界都伤害她,无尘也不会让她流泪,她不懂他为什么要对她这么好,好多年以前,他出现在她眼前,然后就一路守护她至今。

  脑中依稀记得,那个伤痕累累的午后,她独自躲在无人的角落哭泣,然后,一个年轻俊美的男子悄悄来到她身边,她没理他,而他也没出声干扰她,只是静静地、很有耐性的等她流尽了泪,身心俱疲时,才将雪白的帕子递到她眼前,说了句:「把泪擦干,今天过后,别再掉一滴泪。敌人不会因为妳的泪而心软,苦难也不会因为妳的泪而减轻,唯有自己坚强,才能不被困阨所打倒,傲然面对人生每一个未知数。」

  她听得一知半解,当时只知道,这男人不会像其它人一样伤害她。

  总觉得自己很笨,所以每回练武,都让严厉的武师责打得皮开肉绽,可是那日之后,他接下了训练她的职责。

  在这方面,无尘待她也是极尽严苛,只不过差别在于他不打她,从来就不曾!

  习武的过程并不轻松,他不会容许她因循苟且,有时,她会因为他过于严厉的要求而倍感委屈,那些日子,她往往是累得一倒床就睡得没知觉。渐渐的,她所付出的努力换来了一流的身手。

  日复一日,她也慢慢地体会到他当年的苦心,他之所以会狠下心肠,严格要求她,为的是保障她的生命安全,他不希望看到她的小命结束在别人手中。

  这些年下来,只要是绝命门的人,谁都知道她是无尘的女人,所以人人虽觊觎她的罕见绝色,却无人敢动她,若非如此,只怕在她还没有足够能力自保时,便会先失了贞操。

  没有人知道,她至今仍是清白之身,无尘未曾碰她。

  无尘原非绝命门的人,这也是她后来才知道的,他自愿为绝命门效力,而唯一的条件,便是要她。

  她的武艺是他所传授,她的人生也是因他而有所转机,无尘于她而言,可说是恩同再造,若不是有他,她无法想象今日的寒月会是如何。

  她打心底敬他。

  无尘的恩重如山,她无以为报,如果他要的是她的人,她会给他,不论她心中做何想法,那都不重要。

  一开始,她以为是她年纪尚轻,他在等她长大,但是,十年过去了,她已二十岁,无尘不曾对她踰矩,屈指可数的拥抱已是极限,再也没别的了。

  与其说他是在守护心爱的女子,不如说温馨如兄妹之情还贴切些,他在她的生命中,扮演着引导者的角色,就像个学走路的孩子,给她方向,一路指引她走来,这一点也不像情人,反倒像……亲人!

  无尘——究竟是何心思?若对她无意,又何必为她付出这么多?若对她有意,又如何能严谨地把持着男女分际?

  他是在等她准备好交出自己吗?

  是有这个可能,无尘从来不会勉强她,也不是个会挟恩求报的小人。

  但,无尘是这么聪明的一个人,怎会看不出她对他只有如兄如父的敬爱之心,他就是给她一辈子,她也激不出男女之间的热烈火花。

  也许,她天生就是个冷情的女子吧,像无尘这么出色的男子,都无法撼动她的心,她注定是个不识爱、不懂情的人,冰冷的血,无人能让它沸腾;死寂的心,无人能让它燃烧;更无人能教会她,爱一个人究竟是何滋味。

  抬起的右手,无意识抚向左肩的伤处,挥不去的形影,占据了她所有的思维。

  她想起了那个男人。

  他是她见过最奇特的男人。

  第一回,他救了她,而她,却伤了他;第二回,他再度挽救她垂危的性命,而她,却以一巴掌回报他。

  他明明可以解释,偏偏他却绝口不提两回的救命大恩,连她提出的无理说词,他都平静的接受了。

  他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怎能凡事看得如此淡然?

  她很怀疑,若当时她说的是要他负责,他会不会娶了这个曾经伤过他、又打了他一巴掌的女人?

  坦白讲,对于这个连救她两回的男人,她并没有多少的感激之情,生命之于她根本可有可无,她并不认为生与死有何差别,死了,也许还是一种解脱吧?这尘世,她找不到可以让她留恋的人事物,与其茫然地活着,她倒宁愿去寻那潇洒的解脱,反正灵魂同样空洞,有没有那一道呼吸并不重要。

  而他,头一回若说他是一时慈悲心大发,所以对她伸出援手,那还说得过去;可第二回,有了前车之鉴,他明知她不会是个感恩图报的人,又为何还要自找苦吃?他该知道,冷酷如她,会在事后杀他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如果不能说他不知死活,那么便只能用烂好人来形容他了。

  若他所表现出来的一切并非作假,在这世态炎凉的时候,要不是亲眼所见,她很难想象竟仍有这般纯善之人的存在。

  有多少年了?自从家破人亡、一夕之间所有的亲人全横死在她面前,她成了飘零无依的孤女,至今,整整十四年了,她活在黑暗当中,从未曾见过这么温暖、这么灿亮的一双眼眸,那淡淡的柔光,拂亮了她内心的阴暗处……

  他让她看见了美好,于是丑陋如她,竟莫名的被激起了对温暖的渴望,冀求着光明……

  可笑啊!像她这样满手血腥、一身罪恶的人,凭什么痴心妄想?

  为此,她莫名的恼怒,他的完美对她来说,是一项最尖锐的讽刺!她多想毁掉他,让她看不见那道不带一丝杂质的澄净笑容,她就能甘于平静。

  可,她终究没有这么做。

  为什么?她不愿去深思,这辈子,她与他不会再有交集。

  拉拢身上的披风,纤指抚过那工整的绣字。

  「幽」?他的名字吧?这么灵巧的绣工,想必是红粉佳人所赠。

  探进袖口,她取出一只瓷瓶,空寂的眸子浮现一抹迷惑。

  她始终想不起来,这瓶清血丹,他是几时放到她身上的?她竟会全无所觉。

  一阵轻咳打断了她的凝思。

  「寒月——」

  她回过身,秀眉微蹙了下。总护法是几时来的?她竟大意到有人近了她的身仍毫不知情,若来者意图不轨,她此刻已经没命了。

  然,她并没有说什么,很快的掩饰自己一连串的失常,淡淡行了礼。「总护法。」

  「嗯。」总护法似乎也察觉到她的异样,多瞥了她一眼。

  凝霜艳容未曾有所变化,定定地站直了身躯,一动也不动。

  没错,这是他所认识的寒月,没什么不同,想来,是他多心了。

  「总护法有事?」无波冷眸一抬,迎视他打量探索的眼光,脸庞全无表情。

  他清了清喉咙,收回目光。「有件任务交给妳。」

  「是。」她没第二句话,将卷轴接过。

  「地点在扬州,买主要的是一个叫唐逸幽的人的命。」

  又是扬州?

  她不明显地一怔。

  没来由的,披风上细致的字体就这么直接地窜进了脑海。

  会是他吗?没道理呀!仅凭一个「幽」字,她怎会这么反射性的与他联想在一起?是因为对他投注了过多专注力的关系吗?

  不知来自何处的迫切,她打开卷轴,一行又一行的指令,全与他曶合,尤其那清楚指示的地点……第一回让他救起,她便是置身此处!

  那么……当真是他了?

  「他是扬州城的名医,生得儒雅俊秀,气度冲夷。」他更完整的提供讯息。

  「既是名医,又为何有人非要置他于死地不可?」一道疑问不自觉出了口。

  若总护法所指的人真是他,印象当中,为人谦和的他,是如何树立敌人,为自己带来致命杀机?

  总护法微讶地挑眉看她。

  寒月在接任务时,一向只点头,最多说个「嗯」、「好」之类的话,从来不发问,为何对这件事却显得过度重视?

  寒月显然也发觉了自己的反常,自我厌恶地皱了下眉。「总护法可以不要回答。」

  总护法撇撇唇,仍是说了:「这大概就是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吧!妳这桩任务最主要的,是取回他身上的武学秘籍。江湖中人,正因传闻他身上有本集结各式武学精华的册子,只要拥有它,便能成为天下第一高手。」他哼笑。「天下第一耶!@谁不挤破了头想得到它?」

  「那又为何非要他的命不可?」他们的目的只是那本册子,不是吗?

  「既是「天下第一」,那么拥有过这本册子的人,妳想,能让他活着吗?」噙着冷笑的面容,以已将世间丑陋看透。

  领悟了他的意思,她不暇思索地冲口道:「你们错了,他不懂武功!」

  总护法投去疑惑的一瞥。

  「呃……我……」教她如何坦言与他相逢的点滴?

  连着两次,他都没有躲过她的攻击,怎么看都没有习武之人最基本的警觉性,究竟是不曾防范她,或者他当真只是文弱书生?

  她确信是后者。

  身为杀手,一个人有没有武学底子是瞒不过她的,那是一种长年培养出的敏锐特性,若具威胁性,她都能清楚的感受到,这人身上始终散发出祥和柔暖的气质,那不是双手染过血腥的人所能拥有的。他恐怕连怎么杀人都不会。

  以他与世无争的恬淡性子,就算手中真有什么旷古绝学的秘籍,他也未必会学,也因此,他会是一介文质儒生并不值得她太讶异。

  总护法见她难以启齿,也没多逼问什么。「谁晓得?唐逸幽是平凡人也好,深藏不露的高手也罢,总之,有人买了他的命,我们便负责取来,毋需去探究真相,人,不就是这样吗?宁可错杀一百,不可放过一人,如此,才能高枕无忧。」

  绝命门,便是这么一个亦正亦邪的组织。行事不问是非,只要对方付得起代价,便能达成两厢情愿的交易,至于人人垂涎的武学秘籍,在他们来说只是交易的项目,绝命门不会因此而动贪念,将其私吞。

  优美的唇形,扯出对世间人的嘲弄。

  好一个江湖人!满口的仁义道德,实则充满勾心斗角,道貌岸然的面具下,一个比一个更为狰狞。

  这一刻,她因自己也冠上「江湖人」的标签而感到嫌恶。

  总护法盯视着她每一分细微的情绪反应,道:「若妳有问题,那么等无尘回来——」

  「不,我接!」她冲口道。

  反正,让绝命门盯上的人,没一个活得了,与其让别人结束他的生命,还不如由她来,至少她还能让他无痛苦的离开世上,就当是报了他的恩吧!

  「妳确定?」寒月对此人投下了不寻常的关注,这是从未有过的情形,她会下得了手?

  「我有多久的时间?」她回到一贯的冷然。

  「三个月。」

  「够了。」她下意识地握紧手中的卷轴。

  不论这个唐逸幽是不是他,最多三个月,世上再无此人。

  第三章

  片片雪花迎风轻舞,暗沈无月的夜,特别寒冷。

  撑了伞,唐逸幽迎着漫天雪花,步行在宽广的院落中。

  脑海不经意又浮现一张冷艳的容颜。

  有半个月了吧?她现今可好?一连受创,不好生调养是不行的……一连串的思绪,全绕着那不知名的女子打转,他无法解释为什么,系念之心就是深刻得不合常理,分别以来,她的形影总是不时的萦绕心间,挥之不去。

  他自嘲地一笑。严格说来,他与她只能算是个陌生人,他甚至不晓得她的名字,可又为何止不住对她的牵肠挂肚呢?

  她太过神秘,一身沧桑气息,隐约可知她并非寻常人家,她的身手是无庸置疑的,可她的时时负伤也很让人忧心,前两回是幸好遇上了他,所以有惊无险,但是以后呢?她能如此幸运地遇上同他一般的人,及时解救她的小命吗?

  这样的想法令他坐立难安。

  她不像个会珍惜自己的人,上回在破庙中,他留意到她肩头的伤渗出血丝,显然愈合得并不完全,本想顺道将伤口处理好,没想到她清醒的速度出乎他的意料。

  破庙那一夜,他承认他是过度唐突了些,纵然大夫与病人之间不能以常理论之,但他的作为已属严重冒犯,她的清白,等于是全毁在他手中了。一般姑娘家极为重视贞操观念,将名节看得更甚生命,宁愿死去也不会让他以这种方式挽回性命,所以若换作其它女子,为与不为间,他会有所迟疑,但,那一天,只因是她,所以他连犹豫也没有。

  他早该想到的,冷傲如她,不是个会拘泥于世俗的女子。

  分离之后,他时时在想,她可有善待自己?

  答案是可预见的,而,他为这样的答案悄悄扯疼了心。

  他知道不该,然而,他却无法不对她魂牵梦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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