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撼情怒  第6页    作者:绿痕

  “忠言逆耳。”蔺析早知盖聂听到梵这个姓氏就再无理智。

  乐毅懒懒地下评语,“他已经忍了五年,不管说什麽他都听不进去的啦!”

  卫非望着盖聂离去时那孤索又受创的背影,低首一言不发地掐指算着,然後露出莞尔的诡笑。

  他对朝歌轻勾手指,“朝歌。”

  朝歌侧着耳听卫非在他耳边咕咕哝哝地说了一大堆,然後意外地瞪大眼。

  “什麽?”他刚才说的,有可能是真的吗?

  卫非再故意引诱着好奇心极重的朝歌,“盖聂那张冷脸你看了五年,想不想看他那张冷脸弯个样?”

  “兰析,咱们到别处聊聊。”朝歌马上搭着蔺析的肩,拉着他往自己的住处走。

  他相信蔺析也会恨乐意叁与卫非这次的计画。上回蔺析差点吃不到解药而丧命,若不是盖聂及时强行要求卫非去盗来解药,今日蔺析也不可能还活得好好的,如今蔺析终於有机会把这个人情还给盖聂了。

  “乐毅,借耳一用。”成功地让朝歌插手这件事後,卫非又再找另一个能派上用场的帮手。

  乐毅边听卫非的话边咧出笑容,“你没骗我?”

  卫非拍着他的脸颊给予鼓励,“我们的死对头会去梵司马府找盖聂麻烦,你中途去拦着,然後把他引得愈远愈好,至於你想怎麽整、怎麽玩,随你。”

  “呵呵,很久没会一会那个冤家了。”乐毅愈想愈开心,频搓着两手几乎等不及了。

  卫非又淡淡地吩咐,“我会写封信托你带去,而你需要的东西去向蔺析借。”

  “我要去朝歌那儿翻黄历,看哪沆是和那个冤家重逢的黄道吉日。”乐毅兴奋地往迷信的朝歌家中跑,准备去挑个好日子。

  看他支使了一个又一个友人前去帮盖聂的忙,左容容莲步轻挪至卫非的身边笑看他。

  “他人瓦上霜也管?你又不自扫门前雪了?”他倒是很积极地想救他的朋友嘛。

  卫非脸上挂着与她一模一样的笑容。

  “我不能错过窦娥冤的戏码。”

  &&&

  这个恶人当道的世界倒有一个好处,那就是当你要寻仇时,想要找出仇家并不难。

  由京城出发,花了数十日才抵郎州境内的盖聂,根本就毋需打听梵府的人是否已迁居至他处,或是他要找的那三个男人在何处,一路上他就已听闻了数则关於梵府嫁女的故事。

  传闻每回梵府女梵瑟出阁之日,红轿方停,迎娶的夫家必遭流寇或盗匪洗劫杀害,而夫家所在的城镇也定遭波及城灭镇毁,无一人生还。梵瑟的花轿停驻过之处,必成一座无人烟的死城,故而郎州人人流唱着:欣赏梵瑟的美,就像欣赏一株昙花般,短暂而绝艳。

  尽避知晓迎娶梵瑟之人皆会遭此劫难,但向梵府求亲者却还是大有人在。他们总想碰碰运气赌一睹,只求能得到人人无法得之的倾国名姝。

  梵瑟闻名遐迩的倾城之貌,梵瑟所带来的死亡与美丽,将她本身揉和成一股奇异的吸引力。凡见过她的男人,明知碰她不得,可又无法遏止见过她後心底升起的无边无际的渴求,王孙华第、名门望族莫不想迎得这位绝丽,於是受托而来的良媒每日依旧在梵府川流不息。

  梵氏兄弟,也乐此不疲地一再嫁妹。

  梵瑟的美艳为他们带来的不只是梵府的名望──想迎娶她的人,权望与威势皆如日当中。梵孤鸿虽已多年不曾在朝为官,但梵府在朝中的权力却与日俱增,地位远超出梵孤鸿为官时。

  除此之外,还有他们派人杀尽梵瑟新夫家後,所得到的丰厚利润。

  梵瑟所嫁之夫皆权财并备,而只要梵瑟入了门,她就有权承继新夫家的所有财富。

  不出五年,梵府已成为郎州第一富商,当家的梵天变从当年的恶人摇身一变,俨然成为郎州最具权势、家财万贯的生意人。

  今日,又具梵天变再度嫁妹获利的日子。

  梵府又欢欢喜喜地张灯结练,办起喜事来了。

  丹儿与水儿在梵瑟的肩如常地为梵瑟戴上凤冠,被盖上红绣巾,小心地扶着五年来不曾开口说话的梵瑟踏出门槛,将梵瑟交与在门外等待的梵天残,让梵天残再一坎牵着梵瑟坐上大红花轿。

  这次,梵瑟下嫁的是礼部尚书郎郭长风的长子郭碣。

  花轿由梵氏三兄弟护送,一路笙瑟吹奏地离开梵府,朝等待迎娶的尚书府前进。

  走在花轿旁,丹儿不时看着红帘低垂的轿窗,只见坐在头的梵瑟,身子随着轿夫抬轿而轻轻晃动。她不禁哀愁地想,红绣巾下的小姐,今日出嫁又是怎样的心情?

  每回送小姐出阁,她的心头就掀起一阵伤疼。五年来,她日日懊悔着当日没跑快点,将小姐的口讯带给凤阳山上的盖聂,如果她当时能将口讯带至盖聂那儿,现在的小姐就不会成为木头般的美人了。

  当年盖聂落崖後,想跟着跳崖自尽的梵瑟被梵天变带回梵府,接连着无数次的自尽未成,梵瑟变得不会哭也不会笑。一天天下来,本来每个人以为梵瑟伤心过度,只是一  时间内无法接受打击而不言不语,谁料到梵瑟竟从此不再开口说一句话,行动木然、表情木然,就连心思也像一潭沉静的水,再无波澜和跃动。

  梵氏三兄弟请过无数良医为梵瑟诊治,却无人可治梵瑟这种心病;梵天变拿再多人的性命威胁她开口说话,梵天残拿老父的性命求她一笑,梵天焰为她送上金银珠宝,她皆无动於衷。

  这样的梵瑟不是当年梵氏三兄弟欲得到的梵瑟,他们要的是一个有血有肉也有感情的女人,而五年来三兄弟之间争夺梵瑟的举动也都因这样的梵瑟而全部停止,无人敢多碰她一下,小心翼翼地命人看顾着她,怕她随时又会轻生。即使将她嫁出阁,也没一个新郎倌能碰她分毫,他们三人总是在她一过门後即将能得到她的男人除去,再将她带回梵府,不让她属於任何男人。

  护送花轿的人马行走了一天後终於抵达尚书府,在连绵不绝的喜炮声中,花轿停妥在尚书府前。

  尚书府前齐聚了整个镇的镇民,为的就是一睹梵瑟的风采。梵瑟的红轿一停,人群们顿时安静了下来,个个屏气凝神地盯着那顶花轿,就盼能一睹郎州第一美人的风姿。

  在府前恭候已久的媒婆将一条红绫巾递至轿内梵瑟的手,和丹儿一同将她扶出轿。踏出轿槛的梵瑟,在媒婆与丹儿的扶持下走了两步,突然定下细碎的莲步,摔开媒婆牵引的手,抬手将头上的红绣巾拉下,水样的眸子定定地凝视前方尚书府的大门。

  四周立刻哔然喧腾,镇民们张大了眼争睹梵瑟那张他们一辈子都可望而不可及的姝容。

  这就是又要成为炼狱的地方?望着这繁华顶贵的人家,梵瑟问着自己。

  她水眸轻轻流转,再环顾围绕在尚书府前的人群们;这些看着她的人们,是下一批即将成为亡命孤魂的人?

  梵瑟心中对这些人无悲悯地无愧疚,只是麻木。从失去盖聂的那一天起,她对世上的一切都已麻木,她的兄长们再怎麽嫁她、再怎麽残杀无辜,也已经无法再动摇她,揭下红头巾,只是想让这些人如愿地看看她,让这些将死的人不要有遗憾。

  梵天残在众人讶艳之际,迅速将她手中的缸盖巾拎走盖回她的凤冠上,不能允许她的美让这些平民见识。随着他掩盖梵瑟面容的举动,一声声失望的憔息如潮水般涌来,能够亲眼承接那般艳容的时间是如此短暂……瞪大眼的媒婆在习以为常的水儿催促下恍回了心神,重新牵引着梵瑟一步步走入尚书府大门,门外的镇民们也在尚书府佣仆的引领之下,纷纷入府就座,大肆铺张的喜宴终於展开。

  府内已开始了欢庆的喜宴,但在厅堂上,拜堂的仪式却迟迟不能进行,一迳地让新郎和新娘呆站在堂上。

  女方的主婚人梵天变,一派自得地坐在主婚大位不发一言,眼看拜堂的吉时就要错过,男方的家长郭长风忙派人向他催促。

  “吉时未到,不拜天地。”梵天变扬扬手挥去来催的郭家家仆。

  “吉时未到?”郭长风斥下家仆,又气又急的直接问派头极大的梵天变。

  梵天变冷眸一转,“我说未到就是未到。”

  郭长风被梵天变的眼眸吓得一窒,在未来得及应对之时,梵天焰已招手对下人吩咐,“先让新娘至别室歇息。”

  “是。”丹儿与水儿一左一右地引着梵瑟离开厅堂,不顾郭家亲辈家属们的反对,先一步将梵瑟带离即将充满血腥之地。

  梵天残看梵瑟已离开,露出残笑,“那麽,现在就开始吧。”

  “怎麽开始?”郭长风愣愣地问。少了新娘,新郎怎拜天地?

  “如此开始。”梵天焰朝後一扬手,腰间的长剑第一个挥向等着拜堂的新郎郭竭。

  郭竭倒地後,由梵府篆养的三百死士接到梵天焰的指示,立刻由府外闯入并关起大门,杀遍正在头喝着甘醇美酒的镇民。梵天残也拿出了长剑,屠杀厅堂上闪避的郭氏宗亲,梵天变则懒懒地起身,倚在门柱上冷眼旁观这场浩劫。

  在别室的丹儿开眼聆听着外头传来的号叫,水儿看着窗外的火光人影也是一言不发,头上犹盖着红绣巾的梵瑟则木然地坐在椅上,彷佛视而不见、听而不闻。

  高烧的红烛犹未尽,渐渐地,外头的人声安静了下来,一座死城又再度产生。

  梵天变眼见事已办成,踱着愉快的步子走入别室,任由两个弟弟在府内四处搜刮钱财、地契,也就是这次嫁妹的代价。

  丹儿和水儿在梵天变走入别室时,明白地扶起沉坐的梵瑟,准备再带她回梵府。

  梵天变站在梵瑟面前,隔着红头巾轻声对她说明,“没事了。”除去了外头的人後,他的女人又可以重回梵府了,就像每一次一样,她都不能离开他们。

  梵瑟听着他的话,闭上眼告诉自己:是的,没事了,就像一场已结束的棋局,什麽事都不曾发生过。

  接纳聘、乘花轿、停红烛,这些也只是兄长们一手安排的棋局而已,她是这一场场棋局中的一颗棋子,怎麽前进、後退,都有人控制着,她毋需思考毋需挣扎,她只要乖乖的任由人来安排她的每一步,等着开始与结束。

  她的兄长们不知道的是,她早就将自己结束──在盖聂落崖的那一天。

  梵天变在两名弟弟处理完外头的人与事後,旋即又带着妹妹离开这一座刚刚死寂的城镇。

  盖聂在天明时分来到这座昨夜刚被毁灭的城镇。

  他并没有停留太久,加快了脚步追赶刚离去的梵府人马。

  在赶了一早的路後,他已逼近梵府的人马。他缓下追程,刻意保持着不被发现的距离,在野外的一处茶店歇息,等待梵府的人马全部回笼,打算一举将他们成擒。

  盖聂才坐下饮尽一碗解渴的茶水,隔桌饮茶的汉子讨论的话题即引去了他的注意力。

  “你听说了昨日梵司马府又嫁女的事吗?”一名细瘦的汉子摇着茶碗问着同桌人。

  “那个木头美人又嫁了?迎娶她的新郎倍是否又死了?”坐在对面的农家汉讶异地问。

  “哪有法子?梵家的那个女人命带克夫运,每嫁一次,便丧失一回。”也真奇怪,怎麽一个天仙般的美人,怎麽嫁就怎麽丧夫,是老天妒羡她的美吗?不然怎会让她连连遭遇不幸?

  农家汉停了声,“五年来,算上昨日那女人已嫁了七次,每嫁一回便立刻死了丈夫,连续守寡七回,说克夫算是客气了。”

  “别这麽说,这又不是那个女人愿意的。”夫家遭流寇袭击,这也不是那个小美人所愿。

  “她不愿意,她那三个兄长可愿意了。”农家汉更是鄙夷和不齿,“你不知道,同她下聘的侯门官家,在迎她过门时不是被削权,就是被抄家。其实大夥也心知肚明,那娘儿们明是出嫁,暗是在替她的兄长们拓大梵府的领地和财权。”

  她居然连连嫁了七名男子!

  盖聂无法克制骤起的怒气,体内紊乱的真气霞飞了茶店的桌椅,也让本在高谈阔论的人吓得落荒而逃。

  一个衣着让盖聂极眼熟的男子并没有随着其他人奔出小店,两眼直打量着怒上心头的他。

  盖聂起身欲走时,那名男子在他身後无声地抽出剑,正要对盖聂偷袭,反而被突然转身的盖聂一手折断剑身,一手扣住了喉间的脉门,两脚也被提高离地。

  盖聂紧按着他的喉际,“梵府的谁派你来的?”这种衣着他怎麽忘得了?

  男子被盖聂的手劲扣得血流不顺,满面涨红,便挺着骨气不置一词。

  “谁?”盖聂更加使劲,几乎要一掌按碎他的咽喉。

  喘不过气来的男子在剧痛中终於吐出一丝口风,“是……大……大少主。”

  盖聂稍松了手劲让他两脚着地,再扯紧了他的脖子,“梵天变这麽怕我回来?”

  他手中的这个男人已经不是第一个了。两脚一进入郎州後,他已解决了数名梵府派出的人。江湖上人人皆知他无音者的名号,梵天变没理由会不知道他还活者。在路上遍派手下监视每条道路,这麽做是怕他有朝一日会回来?不知道这几年,梵天变是如何提心吊胆的过日子?

  盖聂在手中的男子快断气之前,扔开他至一角喘息,在他方换过气时,又扯过他的衣领。

  “梵瑟可在梵府?”昨日她出阁,现在的她在哪?是又被嫁去另一名男子的身边吗?她的花轿又停在哪?

  “在……大小姐在府内。”

  盖聂的眉心不自觉地松开。她在原地,在他找得到的地方。可是……他既不能杀她,为什麽还这麽想知道她的下落?

  他分不清心头充满愤恨以及想知道梵瑟消息的缘故,她要嫁何人与他何干?他为何要介意她身在何处?他不是早就心死不爱她了?为什麽愈靠近她,他的心就跳得愈急愈痛?

  手中的男子动了动,拉回盖聂复杂的思绪。一瞬间,他的目标和神智变得清晰,并且知道他将做些什麽。

  “转告梵天变。”他将那名男子拉至面前,一字一句地道:“不择手段、不计代价,这八字,我会教他怎生书写。”

  第四章

  已有五年无人烟的凤阳山,在纷纷白雪的妆点下,清冷的山头白皑皑的银姿一片,更显得孤单凋零。

  甫清晨即私自出家门的梵瑟手执红油伞,静静立在凤阳山上一处造得简陋的坟前。

  五年前九宫门全遭毒死後,她的兄长们为了讨她欢心、让她别再那麽伤怀,便命人为枉死的九宫门人起了这麽一座坟。虽然所有九宫门的人死後能团聚在同一处,可是上百条的人命就躺在这一座小小的坟底下,他们不该这麽委屈的,至少也该为他们立个碑,在碑上留下只字片语,说明这凤阳山上,曾有个上上下下都欢乐亲爱的九宫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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