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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  第2页    作者:绿痕

  “剩你一个?”

  乐芬探首进已经打烊的店,在—室倒竖放在桌上的椅子群中,找到正在扫地的唐律。

  “今天轮到我整理。”见来者是她,唐律搁下手中的扫帚,踱至吧台里,“咖啡?”

  “嗯。”她熟练地绕过店的桌椅,来到吧台边坐上她习惯等人的位置,看他为她现煮上一壶她喝惯了的拿铁。

  “再等我一下,我快弄好了。”他先为她递上一杯冰水,再拉开台边的小门走到外头继续打扫的工作。

  乐芬点了点头,举杯啜饮了冰水一口,带点柠檬香味的沁凉液体,滑进她的唇齿间,再一路落下了喉,驱散了夏夜带来的闷热感,令她浑身泛过一阵清凉。

  室内的光线昏昏沉沉,流淌在空气中的咖啡香味飘飘荡荡,远处的唐律,宽硕的肩在昏暗的光影下看得不是很清楚,但即使他不靠近,他这个自小别人部在—起的青梅竹马,他的身形、轮廓,却无一处足她个熟悉的,她甚至知道,现在背对著她打扫的他,脸上一定带著他那习惯性的微笑。

  他的微笑……

  游移的视线自他高大的背影挪回自己身上,她低首注视着左手指间那枚在微光中闪烁的订婚戒。

  她深吸口气,“我要订婚了。”

  手边打扫的动作骤止,唐律诧异地扬首,一双黑眸闪烁不定。

  “什么时候?”怎会这么突然?先前不但都没听她提起过,就连他爸妈、附近的邻居,根本就没人跟他说过有这回事。

  “明天。”她没看他,兀自趴在吧台边数着一张张叠好的杯垫。

  “跟霍飞卿?”他匆匆放下手中的扫帚回到吧台里,不置信地看着她平静的表情。

  “嗯。”她点点头,伸手指向一旁,“咖啡好像好了。”

  “你没发喜帖给我。”为她盛好咖啡,并加人打泡的鲜奶和榛果後,他边递给她边抱怨。

  乐芬睨他—眼,“就住在隔壁还发什么帖?”

  他沉著声,“至少可以给我做个心理准备。”

  她漾开了笑,“怎么,怕红色炸弹呀?”订婚是可以省,但等她结婚时,他就别想跑了,所有的朋友中也只有他认识最多年,更不要说她还三不五时的当他的司机,难得有这机会,她当然非炸他一炸不可。

  唐律扯了扯唇角,半晌,努力带上淡淡的笑意,“是怕你—声不响的嫁了我都不知道。”

  “明天要到喔,我不接受任何藉口。”乐芬笑意盈然地扬指捏了他的鼻尖,但他却不自在地避开。

  “快喝吧,冷掉味道就不好了。”当她怔忡在原地时,他连忙换上了笑脸催促。

  时间好似停顿了两秒,乐芬不知道这两秒间的默然代表了什么,以及他脸庞上一闪而逝的又是什么。

  其实,她也下想去探究,不想……知道得人清楚。

  香气薰人的咖啡热气蒸腾上她的脸,模糊了她的眼镜,她没拿下镜架擦拭,依言举起杯子,趁热浅尝了一口,不苦不涩,咖啡、牛奶还有榛果,混合成浓郁香醇的味道,缓缓自口中扩散至鼻腔。修长的长指忽地朝她探来,轻柔地取走她鼻梁上的眼镜,她抬首,看他体贴地找来软布为她擦拭镜片。

  眯紧了眼眸,自上下紧缩的眼帘中看著他的动作,那张看惯了的睑庞上仍是带著笑意,但她知道,每当他企图想粉饰谎言或是想隐藏什么时,就会出现这种想让人放心的表情。

  “以後你要是又喝了酒,恐怕我不能再当你的司机了。”自从二十岁那年他出过车祸後,隔壁家的唐爸唐妈就严禁他再碰四个轮子的铁皮机器,也因此,她便理所当然的成为他的代步工具,只要他在工作场所喝了一口酒,那麽她就得负责接送他回家。

  “嗯。”唐律轻声应著,手指依循著方才的动作将她的眼镜送回原处。

  “回去吧,明天我还要早起。”她再多喝了两口,伸了—伸懒腰,两脚滑下高脚椅。

  唐律蓦然伸手拉住她的细腕,“真的要嫁给他?”

  格外低哑沉厚的嗓音,令她感到意外,也令她的心漏跳了一拍,淡色的光束自他身後的小灯照射过来,成形的暗影遮去了他的面容。

  “这种事不能开玩笑吧?”她绕过椅子,倾身在吧台前看他。

  他没答腔,声音沉寂在蒙胧不清的光影里。

  适应了近距离下的光线後,乐芬渐渐看清了他的脸庞,眼看著来得突然的沉默纠结在他俩之间的氛围里,而他脸上的招牌微笑不复存在,两眉在眉心深切出一道竖纹,她忽然有些不知所措,不知该怎么面对此刻表情看来严峻和有些落寞的他,同时,自他紧握的掌心,隐隐传来了他的热度.

  “你也早点定下来吧,唐妈等得很不耐烦了。”她忙拉开他的掌心,反手拍拍他的手臂,快速转身取来搁在吧台上的钥匙,“我们走吧,很晚了。”

  唐律默然地看著那杯她未饮尽的咖啡,直到她已经先行踏出店外,他才缓缓举起那杯咖啡,就著她所喝过的杯缘,一口将它饮尽。

  当唐律踏出店门并拉下铁门锁上时,乐芬已将车停妥在路旁等他,踩著沉重的步伐,他开门上车滑进前座,在为自已上好安全带後,习惯性的为总是忘了这件小事的她也绑上安全带。

  夜色已深,城市流淌的星河已灭大半,唐律摇下车窗,夏夜的凉风沁进来。

  “乐芬…”他犹豫地启口,但前方蓦地大亮,刺眼的车灯照耀在他们的脸庞上。

  发觉对向来车逆向行驶後,乐芬十指紧攀方向盘猛然急踩煞车,车轮噪然大响,刺耳杂音如锥子般地刺进他们的耳膜,剧烈的震动开始摇撼着车身,在失控的高速下,唐律奋力地朝身旁的她伸出手,扯开嗓子大唤。

  “乐芬!”

  轰然巨响过後,世界再度恢复静谧。

  坠入黑暗前,她最後看见的,是他惊慌失措的脸庞。

  ***

  缓慢张开眼瞳直视著白净的天花板,凝视了它许久後,眼帘困惑地眨了眨,消毒药水的气味泛过鼻梢,片段片段残碎的纪忆,逐渐飘掠过脑海。

  刺眼的灯影、扎耳的车轮急煞声、金属撞击过後扭曲异响,慢慢编织成首乐芬不熟悉的噩夜梦曲,唐律还停留在她耳际的呼喊,令她的神智倏然清醒。

  无法抑止的战栗感,自她的背脊一路爬延至她的心头,瞠大了眼的她挣扎地想起身,不自主的冷颤令她张开了嘴,惊悚地大叫。

  “唐律!”

  “在,…”似乎等了她很久似的,悠悠哉哉的男音自白色隔帘传来。

  隔帘拉开的瞬间,心跳鼓噪至顶点,当他安然地出现在她面前时,她犹不太置信地急著想确定。

  “你有没有怎麽样?”急惶的双眼匆匆扫过他身上每一处。

  “我?”唐律怔了怔,低首拉开病服,向她展示他也在医院的原因,“这样。”

  忐忑而来的紧张、忧虑,在那一刻,突然像是跳针的唱片中断一下。她讷讷地瞪著他,黛眉耸成两座小山状。

  “只有这样?!”完整无缺,不过是在胸前多了一条安全带勒出的痕迹?

  “只有这样。”招牌微笑仍挂在他的脸上,一如往常,无波无澜,天下无大事。

  得到了他的保证後,乐芬大大吁了口气,紧绷疼痛的心弦也和缓地松开。谢天谢地,还好他没事…但,她垂下的眼眸,却意外地发现不对劲之处。

  乐芬不解地看著自己遭包裹固定的右手肘,以及那一截露在床单外的石膏脚,纳闷的黛眉渐渐纠结而起,她试探性地动了动四肢,错愕地察觉四肢中有两只没有回应,作呕欲吐的晕眩感,也开始在她的脑际悄悄蔓延。

  他是没事!那她呢?谁来解释一下她现在是什么状况?

  “这是,”她以尚能活动自如的左手指了指自己,饱含怀疑的眼眸滑移至唐律的脸庞上求解。

  “右臂脱臼,左脚胫骨骨折,加上轻微脑震荡!最起码必须住院三天。”简报一气呵成。

  乐芬长长的眼睫先是上下眨了眨,接著不愿相信的眼瞳再左右晃了—晃,读出她无声质疑的唐律,却肯定地向她点点头。

  杏眸瞬间瞪成铜铃状。坐在前座的两人同时出了车祸,他,只是被安全带给勒出了个小小挫伤,而她,却在醒来後意外发现自己成—颗粽子?

  不置信的低喃娓娓吐出,“这也未免太不公平了…”

  他笑得像是中了头彩,“能捡回两条命,已经很走运了。”

  “你的心情很好?”她直直闷瞪著他从头到尾都挂在嘴边的笑意。

  唐律尚未来得及辩解,廉外一名经他通知而来的男子,试探的问句传进帘内。

  “她醒了吗?!”

  “醒了。”唐律一怔,忙拉开帘子走出去,并顺手接过来者手中的鲜花,“你们聊聊,我去把花插起来。”

  “谢谢。”

  站在帘边的男子,身形与唐律酷似,外表也有些类似,不同的是,在他身上多了分书卷气薰陶出的尔雅,眼神也多了分顽皮。

  打量完准未婚妻的惨况後,霍飞卿啧啧有声地摇首,“好惨。”

  “不是我驾驶技术不良,是对方逆向行驶。”乐芬淡瞥他一眼,赶在他继续踢落水狗之前先把话说在前头。

  “我知道,唐律都说了。”他绕至床尾拎起病历,边看边摇首,“痛吗?!”

  她不适地咬著牙,“现在别问我这个问题…”刚才八成只有脑袋醒来而身体没醒,现在全部都醒了後,她是既晕又想吐,右手肘又痛得不像是她的,更别提那只被包得她只看得见脚趾头的脚了。

  病历板在她的头顶上敲了敲,“只是一些外伤而已,不过,你得委屈一点暂时在医院度个假。”

  她挣扎地想坐正,“订婚怎么办?”

  “往後延罗。”看她痛得挤眉弄眼,霍飞卿连忙伸手助她一臂之力。

  坐正的乐芬两眉朝眉心一皱,“可是你的那票亲戚们…”他不是说他的那票南部亲友团,早就已经带齐各式贺礼挥兵北上了吗?

  也很想遗忘这件事的他叹口气。

  “这是意外状况,相信他们会理解的。”听老妈说,老家的亲戚们动员了三辆游览车的阵仗,他要是在今晚订婚宴开始前没摆平他们,恐怕他的下场会比她的更凄惨。

  愈想愈不安,她忙伸手推推他,“喂,你最好是通知一下你爸妈说我没事,不然他们一定又会紧张兮兮的。”

  “待会儿我就打电话告诉他们。”他沉痛地拨拨额前的发,不一会儿面色一改,有些抱歉地凝望著她,“对了,有件事要告诉你。”

  “什麽事?”怎么坐都没个舒适的姿势,乐芬困难地在床上扭来扭去调整坐姿。

  “就是我那个在职进修的论文。”他乾脆弯下身来帮她调整病床高度,“牙医公会对我发表的新技术很感兴趣,所以为我安排了系列的专题演讲。”

  她呆了一下,“换句话说?”

  “换句话说。”霍飞卿摊摊两掌,“我可能没办法留在医院陪你,当然也没办法常来看你。”接下来的日子,他又即将面对长期睡眠不足,以及三不五时塞在中山国道上的情况。

  转瞬间乐芬的两眼盛满了同情,“你又要全省到处跑?”

  “如果可以的话…”他坐上病床,一脸严肃地执起她的掌心,“这样吧,病床我帮你躺,你去帮我发表论文?”

  她乾乾地笑了笑,把先前的同情踢到天边去,“你自己慢慢用吧,不用那麽客气。”

  他自怜地扁扁嘴,唇边逸出的喟叹远比她的还要来得优郁。

  “我会拜托唐律好好照顾你的。”他倾身吻吻她的颊,站起身朝她挥了挥手,“我先去搞定那票亲友团,有空再去你家看你。”

  “嗯,你保重。”她也只能扬手恭送烈士远行。

  两手捧著由护士小姐代劳插好的鲜花,唐律才腾出一手推开房门,与正欲出去的霍飞卿险些撞个正著。

  他有些意外!“这麽快就要走了?”

  “有事。”霍飞卿闪身让出路来,感谢地朝他颔首,“她就麻烦你了。”多亏有这个乐芬的青梅竹马在,相信他的烦恼会减轻不少。

  他再乐意不过,“别客气。”

  霍飞卿走後,室内又再度剩下了他们两人,乐芬这才察觉,这间病房里的人数似乎是少了点。她好奇地左右张望。

  “我爸呢?”怎麽来看她的就只有这两只小猫?爹娘大人咧?身为家长怎没到场关心?

  “叔叔跟阿姨去度假了。”唐律边回答她,边自门外的护士小姐手中接过他们两人的午饭。

  “什麽?”她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

  搁下餐盘後,他慢条斯理地抬手看向腕间的表。

  “没有误点的话,飞机刚起飞。”那对夫妻在确定自己的女儿没事後。立即将女儿转交给他,然後将行李一拉,直接跳上计程车飞奔机场。

  她无法克制地扬高音量,“女儿都出车祸了,他们还有心情庆祝什麽三十周年纪念日?!”有没有搞错?就连出车祸这种人事也比不上他们的周年庆?

  “那个……”唐律不好意思地以指刮刮自己的脸颊,“我爸和我妈也跟菁他们去凑热闹了…”

  她愣愣地合上嘴,无言以对地瞪著他无辜的脸庞。

  “那我们两个怎么办?”那两对夫妇是想让他们俩个自生自灭吗?

  “只有自立自强拉”唐律安抚地拍拍她的头顶,替她的病床拉来简便的小桌後,再转身走至角落端来医院为她安排的清淡特餐,“吃饭了。”

  特意为病人调理的特餐惨淡地端上桌,放眼看去,烫青菜、酱菜、不需嚼咬的糊状蒸蛋,配上一碗无任何添加物的清粥,清清淡淡的菜色,让她看的两眉直朝眉心靠拢。

  体贴她惯常使用的右手不便,唐律坐至桌前拿起清粥,指尖还未触及汤匙,明白他意图的乐芬立即反应过来。

  她一把抢过汤匙,“我自己来。”都已经老大不小了,她才不要想个小朋友似的让他喂。

  唐律没意见地耸耸肩后,将清粥归回原处,而後两手盘至胸前,好整以暇地看她以抖颤的左手舀起一勺清粥,并在清粥送抵口中前掉落在床铺上。

  他凉凉地开口,“护士小姐会骂人的。”

  乐芬充耳不闻,不服输地举勺再接再厉,很快地,干净的床单和小桌都被染上热腾腾的轻粥。

  “我不会为你作伪证的。”就在她忙着想拨净散落四处的粥迹以湮灭罪证,并可怜兮兮地舂向他时,他挑了挑朗眉。

  不得不让贤的乐芬,满脸不情愿地呈上喂食工具。

  “嘴巴张开。”接过餐具的唐律,小心地吹凉清粥後,服务到家地将粥喂至她的口边。

  “我要到什麽时候才能拿掉这个东西?”她张口咽了一勺,颇为责怪地瞧著自己身上作怪的伤处。

  低首冉吹凉了一勺後,他边将勺缘递至她的唇边应答,“医生说最起码要两个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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