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崩云  第11页    作者:绿痕

  「他要我自尽。」芸湘轻声应着,在心底思索着他会肯来见她又是为了什幺。以为  她想答应西内什幺条件而整颗心都绷得紧紧的怀炽,总算是松了一口气,但在下一刻,  他不友善的目光随即落在她身上。

  「你可别在这节骨眼上头死,你若死了,这对四哥会是个很大的打击。」他不愿去  想象一旦她出了事,舒河会不会又出现那种不理智的行为吓掉别人的眼珠子。

  「舒河呢?他好不好?」芸湘试着去忽略他话中的憎恶感,一心只想知道舒河的近  况。

  怀炽对她又是一阵冷眼,「他被摄政王软禁了。」

  难怪他没有来看她,他是不能来……芸湘怔坐在榻上,无法想象不爱受拘束的舒河  被困在府中的情形,他们两人都是被囚在笼中的鸟儿,愈是向往自由,却愈不自由。

  「他没死在二哥手中已经算是不幸中的大幸,小小一个软禁不算什幺,正好可以让  他避避朝中的风暴。」怀炽倒认为舒河能有这个冷静期也不错,至少能够让他仔细想想  将来的事。

  她急急抬起头来,「关于朝臣们……」

  不需她说完,怀炽也知她想问的是什幺。「不要紧,南内还在四哥的手中,因此南  内的人不会允许四哥被革去王权,西内在二哥的压制下,也没有人敢在朝上多说一句话  ,东内方面,律涵是采放任的姿态,由东内众臣自行决定意愿,目前就属卫王党还在穷  追猛打。」

  「震王知道这件事了吗?」目前舒河最有力的后援,就只剩霍鞑一人了,与舒河是  同父同母亲兄弟的霍鞑,应该会愿为了舒河而与其它三内犯上。

  怀炽有些疑惑地看着她,「三哥已经知道了,他正在南蛮打点军备,情况要是不对  ,他会立刻赶回京兆救四哥。」怎幺她愈问,愈像个深知政事内情的人?她不就只是个  美人而已吗?怎幺她会知道那幺多?

  「该送到南蛮的粮草都已经买齐送到了没有?」听了他的话,芸湘虽是有些心安,  但还是对这件她在进冷宫前没有完成的事放不下心。

  怀炽张大了眼,「你连粮草的事都知道?」舒河该不会是把所有的事都告诉她这个  枕边人了吧?

  她却给了他一个意外的答案,「南蛮大军的粮草,是我帮舒河暗中采买的,南内有  许多事,也是我代舒河安排的。」

  他不得不对她另眼相看,也对她在舒河身边的身份有了新的注解,只是他仍不明白  ,她这个留在宫内的伏兵,究竟是舒河刻意找上她好利用她罢了,抑或是她主动接下这  个任务,想藉此为舒河分担一些?

  盯审着她一身从容的气度,和淡淡流露出的敏锐,怀炽不禁认为,在某方面和舒河  很像的她,会帮舒河的原因,可能会是后者。

  「雅王?」他怎幺在发呆?

  他赶紧回过神来,「一半的粮草已经上路了,另一半的粮草,四哥是打算运至南向  水域当作后援准备。」

  芸湘深吁了口气,「那就好……」只要一切都还照着计画进行,那幺舒河一时之间  就不会有危险。

  「你很担心他?」因为她溢于言表的关怀,他不禁想问。

  她莞尔地扬眉,「我不该吗?」

  「你该的。」怀炽反而冷眼相待,憎恨之情明显地出现在他脸上。「为了你,四哥  差点连南内也不要。」到现在他还记得,那天舒河竟为了她而甘愿被削权,要不是舒河  后来改变了心意,那幺大家全都玩完了。

  「你很恨我?」对于他的不满,芸湘有点了解,也明白他是下了多少重注在舒河身  上,舒河若是失败,第一个不能接受的人,恐怕就是他。

  「当然。」怀炽干脆把板在肚里的怨全倒给她,「若是没有你,四哥今日也不会落  到这种地步。」

  芸湘垂下蛲首,「怪我也好,若是能让你好受点的话,怪我吧,错在于我……」

  聆听着她泛满自责的话语,怀炽怔了怔,没料到她会承认,更没料到她会把所有的  错都揽在身上。

  他原以为,她只是个不愿在后宫当个没没无闻,不能攀至权势顶端,才会找上舒河  籍以登天的女人,可是现在想想,她的所作所为又不似他所想的那样,而舒河为她痴狂  的理由他也很介意,一直很想找个机会来一探究竟,可是在靠近了她后,他却觉得一切  都在他的脑海里模糊了起来,让他分不清,究竟谁是对、谁又是错。

  芸湘抹抹脸,让自己的精神振作一点后,抬首向他叮咛,「别再来这里了,这对你  的名声不好,我不希望你因此而触怒了摄政王。」

  因为她的体贴知心,怀炽不自在地别过脸。

  「四哥他……」他迟疑了许久,自怀中掏出一样东西交至她的面前,「他要我把这  个交给你。」

  芸湘愣愣地看着那枚篆刻了滕字的金质印信。

  「他要你等他。」见她迟迟不伸手来拿,怀炽只好源源本本地把话说完。「他说,  为了你,他绝不会放弃南内。」

  她无法抑止手心的抖颤,无法置信地取来舒河最重要的印信,两手紧紧握住它的同  时,她也明白了舒河的决心。

  「舒河……」宛如梦呓般的低吟缓缓自她口中逸出。

  见她颤缩着身子,将印信紧握在胸前的举动,怀炽不解地低首,当闪烁不定的灯焰  照亮了她清瘦的玉容时,他的鼻头不禁一酸。

  「舒河,舒河……」泪痕布满小脸的芸湘,哽着嗓,一声声地唤着他的名,再也无  法掩饰内心被人硬生生拆散的创痛。

  一直都坐在角落不发一言的楼姜,不禁因此而湿润了眼眶。

  她没想到,进冷宫以来,一直都那幺坚强的芸湘,竟会在人前,落泪失声。

  ^+++^不止歇的咳嗽声,在夜半时分格外扰人清梦。

  夜深的廊上深咳声一声声地徘徊着,在芸湘掩上的房门内,楼姜正咳得惊天动地,  挖心掏肺的,几次都像是要把肺腑给咳出来似的。

  一个头两个大的宫垂雪,神色凝重地看着终于咳完一回躺下休息的楼姜。

  他伸手推推芸湘,「她是不是患了什幺病?」打从西风吹起后,楼姜就每日每日的  咳,咳得连他都觉得心惊胆战,只怕她是带了什幺病或是患了什幺不冶之症。

  「我不知道。」已经照料她数日的芸湘摇着螓首,也不知她是染上了什幺风寒才会  咳得那幺剧烈。

  咳得汗湿一身的楼姜,在听见他们小声的讨论后,疲惫地睁开眼。

  「我有肺疾。」她虚弱地解释,然后等着看他们惊惶失措或是想逃开此地。

  宫垂雪的反应仅是皱紧了浓眉,芸湘则是睨他一眼。

  「别这样。」她又拧了一条绫巾,坐在楼姜的身边替出了一身汗的她擦拭汗珠。

  楼姜意外地看着他们并没有离开的意思,随后,感激悄悄覆上她的眼眸。

  在这冷宫中,每个知道她得了这种无法治愈的肺疾的人,哪个不是一见到她就闪得  远远的,因为这个肺疾,在冷宫中她没有朋友,也无人愿与她共处一室,若不是那些嫔  妃刻意想要整芸湘,芸湘也不会被分配到与她同处一室。

  「好多了吗?」芸湘拨开她额上的一绺发,喂她喝下一碗水后轻声地问。

  楼姜的声音有些便涩,「嗯。」

  「你真的不要紧?」芸湘担心地看着她在烛光下的手臂,原本就瘦得令人心惊的她  ,这阵子似乎又更瘦了,臂上布满了淡青色的脉络。

  她摇摇手,「我没事……」

  「看过大夫吗?」宫垂雪也凑到她的身边。

  「看了,他们还不是只有还能再活几年那句老话。」楼姜笑了笑,一点也不为自己  担心。「算了,不必为我找大夫。」

  楼姜话里的认命,令芸湘听了格外不忍,她伸手拉了拉宫垂雪的衣衫,无声地望着  他。

  宫垂雪有先见之明地出声,「不要用这种眼神看我。」这种眼神叫做有企图。

  她不放弃,依旧用热烈的眼神注视着他。

  「你到底想要我做什幺?」被她看得浑身上下都不对劲的宫垂雪,实在是太过了解  这个顽固的女人有多难缠,不得不认命地垂下头来。

  「带些补品给楼姜吧。」病得这幺重,光靠冷宫里的饮食是不能帮她养病的。

  宫垂雪可不满了,「你当我是什幺?百宝箱吗?还是你以为想要什幺只要开开口,  我就有法子变出来?」在这种地方,他要上哪去找补品?他若是随随便便就出宫去找,  万一他不在的时候她出了什幺事怎幺办?

  「做件好事嘛。」芸湘放软了声调,再讨好地向他眨眨眼。

  「没看到我现在就已经在做好事了吗?」他一手指向角落那堆由他代楼姜缝补的征  衣,脸色更是臭到最高点。

  楼姜扁着嘴,「缝得真差……」

  他嚷嚷地指着她鼻尖,「再抱怨你就自已来缝!」堂堂男子汉的他,究竟是为了谁  而放下身段做女红呀?要不是怕她没做完会没饭吃,他干啥要这幺委屈自己?

  「宫少爷……」不想让他岔开话题而进一步赖掉的芸湘,再度在他身边柔柔地唤。

  他恼恨地杵着眉,「我想办法去弄来就是了,这样行不行?」鸟什幺女人每次有目  的时,就会用这种柔性攻势来攻击他?

  「麻烦你了。」得逞的芸湘心满意足地笑了。

  宫垂雪挫败地再次走向那堆衣物,满心不情愿的他忽然想到一个问题。

  「对了,楼姜,我都没问你为什幺会被贬进冷宫。」能够被封为婕妤,照理说她应  当是很受圣上宠爱的,为什幺会落到这种下场?

  楼姜的脸色一变,「我的情形,算是跟芸湘一样吧。」

  「跟她一样?」他顿了顿,回过身来时愣大一双眼眸,「你是爱上了哪个不该爱的  人?」又一个背叛圣上的人?

  「东内禁军副统领。」

  宫垂雪搔着发,「他……不是早就死了吗?」在东内待那幺久了,他当然听过那回  事,可他没想到那个事件的主角就近在眼前。

  「他被圣上赐死,但圣上饶我一命,将我打入冷宫。」楼姜平板地淡述,素来平静  的秀容蒙上一层黯然。

  「圣上这幺做已算是开恩了。」在见着了她眼底的那份憾恨时,芸湘轻轻拍抚着她  的手臂。

  她哑然苦笑,「我倒宁愿圣上残忍一点。」

  宫垂雪皱着两眉,「你不想活着?」能够留她一命不赐死就算是好运了,她还有怨  ?

  「在这里,活着跟死了有什幺差别?」死不掉,出不去,备受其它宫蛾的欺陵,又  找不到一丝希望,只能静静等着死亡的那日来临,这何尝不是另一种对她的惩罚?

  「楼姜……」芸湘蹙着眉,不知该怎幺安慰她才好。

  她试着藏住泪,「这些年来,我一直很后悔。」

  「后悔爱上圣上以外的人?」芸湘试探性地问,但觉得似乎不像是这样。

  「不,我是后悔当年我们有机会走,我却不敢跟他一块走。」楼姜以两手掩住脸庞  ,「要是我当时勇敢一点就好了,他也不会因我而不肯离开,才会在事发后被处斩……  」

  爱情是禁不起试炼和犹豫的,稍稍一错手,恐将后悔一辈子。

  无论是到天涯还是海角都好,没有锦衣玉食、众人所奢求的生活也好,只要两个人  能在一起,那比得到什幺都还要来得满足,只可惜当年她太过胆小,不敢冒险与情人离  开这座噬人的宫殿,她的犹豫延宕了时机,其它早就因圣上特别宠爱她而心生妒嫉的嫔  妃,毫不留情地揭发了她的情事,在圣上派人将她的情人带走后,她没有一日不活在后  悔里。

  或许是因为处境相同,她格外能够体会芸湘的情形,只是,她没有芸湘坚持的勇气  ,也不像芸湘那样全心全意地相信自己的情人,以致她得在冷宫用一生来懊悔她的犹豫  ,可是芸湘不同,她与舒河,应当是会有未来的。

  宫垂雪忽然七手八脚地扶她坐起来,「好了好了,有时间在那边缅怀过去的话,你  还不如过来帮帮我的忙。」

  「笨手又笨脚的男人……」楼姜怔了怔,而后喃声地抱怨着,心底很是感谢他将自  已拉出来。

  他白她一眼,「再罗唆你就自已做。」

  芸湘不语地坐在床畔,全部心思都停留在楼姜的那句话上。

  当时勇敢一点就好了?

  可是楼姜不知道,勇敢是要付出代价的,她就是太过勇敢,所以才要承受勇敢的后  果。这后果,她对自己的下场并没有悔意,她只是很懊悔破坏了舒河的青云之梯,也让  他迈向理想之路,走得格外艰辛。

  漫天星光,在窗外隐隐闪耀,像是无数灿亮的花火碎屑,正自天际洒落。

  丝丝的冷意自窗棂间渗进,芸湘将衣衫拉紧一些以御夜凉,转眼都是秋凉时节了,  不知道在宫外的舒河,他好不好?

  再过不久,又将中秋了,记得以前舒河还未入主南内之前,时常进宫向南内娘娘请  安的他,每年中秋,总是会留在思沁宫过节,在那个月色最是美好的晚上,等到宫里的  人都睡了后,他们便溜到花园里最偏僻的一隅,两人藏身在桂花丛里,一起过只属于他  们的中秋。

  月光像条河流,银色的光辉潺潺轻泄在他们俩身上,靠着他的胸膛仰望月光,她总  觉得,幸福在望。

  虽然相聚的时间很短暂,可是只要他能来,只要能像这样在泛着桂花香的晚上依偎  着彼此,即使不开口说话,他们也能感受到彼此的情意,随着月儿逐渐西移,朝阳很快  会再度升起,他们又不得不再次分离,继续在人们眼中扮演着互不相关的陌生人,但每  年这夜的回忆,却足以供她在其它的夜晚里细细回味。

  伸手掬一片星光,看它在掌心里闪烁。

  她很庆幸今生遇见了舒河,因为他的出现,她知晓了爱情酸甜的滋味,那份始终徘  徊在她舌尖的爱情余味,至今依然萦绕在她的心稍,虽然对于舒河,她有着太多的歉意  ,但无论何时何地,她的心意不变,就如天上的星子,虽然孤单,闪耀的光辉却永远不  变。

  第六章

  窗外灿灿生辉的星河,似乎在夜空间轻声低语,潺潺诉说着黑夜的心事。

  凉风阵阵扑上舒河的脸庞,令他恍惚地走进回忆里,并不想回到眼前的现实来,在  他桌案上的腊烛已将烧尽,微弱挣扎的灯火,并没有唤回他的注意力。

  「王爷?」替他换上新腊烛的冷玉堂轻轻唤着出神的他,在得不到舒河的反应后,  他叹息地为不知自己已经呆坐在窗边,吹了大半夜冷风的舒河多加件衣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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