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以她淡泊恰然的个性,人们的过分注目对她面言反而是种负担。习医是兴趣,救人是责任,她从不认为行医是在作秀,更对“声名”这种无聊的玩意感到可笑。什么“妙手天女”,听起来就像敦煌石窟里的壁雕,几千年也登不了仙界!
她关心的是人,是人的病痛。会专心钻研中医,除了早年受到叶虚怀的启蒙,最主要的,是为了医治众西医都束手无策的爷爷方仰新。
方仰新得了一种奇怪又鲜见的病症,六年前开始就经常会全身疼痛,甚至昏厥;方家动用了自家医院中各种最新仪器也查不出病因,在难以对症下药的情况下,也只能用一些止痛剂来缓和方仰新的病情。
方天艾和方仰新感倩甚笃,见爷爷为病魔所困,她的心也随着煎熬。但她查遍了医书,问过医院中的所有医师,都没有人可以给她一个完整答案。就在她为爷爷伤心难过之际,“神医”叶虚怀远从日本来探老友的病。经他诊治把脉之后,他开了几味药方,方仰新服了之后竟然好了许多,甚且能下床行走,精神也恢复不少。
当时,方天艾就被叶虚怀近乎神奇的医术给迷住了,于是当叶虚怀要返回日本时,她不顾家人的反对,毅然决定跟着他回去学习中医。
性情乖僻的叶虚怀与她相当投缘,撂下一句“三年内将她还回来”的豪语之后,便带她回到日本,将所知所闻倾囊相授。
这三年的洗礼让她从西医的殿堂跨入了中医之门,叶虚怀教她的不只是精湛的医术,更教她许多行医的观念与面对生死的豁达。在他的熏陶下,她懂得“尽人事,听天命”,懂得以平常心看待无常事,原本就与世无争、平和悠然的她更因此出落得静谧迷人,少有风浪的心早已化为一池明镜,清心自在,娉婷出尘。
三年后,她如期返国,考上中医执照,边在研究所旁听医学课程边悬壶救人;由于她下针精准、用药确实,短短两年不到,她已声名远播,连一些西方人士也远道来让她诊治。
这样的“名气”实在是她始料末及的。她并不太清楚当初“妙手天女”的封号怎么会传了出去,那位国王赐与她这名号时她还觉得有点荒唐,可基于礼貌又不得不接受,孰料她才回到新加坡,媒体就开始拿她大作文章了。
为了这件事,家人还训诫她好久,尤其是爷爷,他为闯出名号的作法大为不悦,说方家子孙怎能用这种方式哗众取宠,这简直和那些艺人没什么两样!
回转过身,方天艾的视线从海水拉回海平线上的那轮落日,抿着的唇也露出无奈的微笑。
她也不愿这样啊!可是媒体要报导,她又能如何?总不能去堵住别人的嘴吧!反正有人请她看病她就看,至于“妙手天女”的别号,就随大家去喊,她完全不放在心上。
或许是因为早熟,她对这世间的事早已能从容应对,从小到大就不是个爱计较或是会乱发脾气的千金小姐,善解人意的她在得知自己是从育幼院抱回来的孩子之后,不但没有惊怒,反而要自己珍惜方家毫不吝惜付出的温情与爱护,因为方家给她的,已经够多了……
正是为了这原因,也为了再次重病住院的爷爷,去年,她答应了爷爷檀自替她订下和纵横帮的现任总舵主倪澈的婚事;然而一趟日本之行,她赫然发现倪澈竟爱上了师父叶虚怀的孙女叶炯心。她与叶炯心历劫归来后,才醒悟自己根本只是在利用倪澈向爷爷报恩,于是一回到新加坡就向爷爷表态,说她有了心上人,不想嫁给倪澈。怎料爷爷不死心,硬是追问她看上了谁,迫于无奈,她只好拿上官浚出来当挡箭牌……
“上官家的大儿子?”方仰新躺在病床上,一听宝贝孙女有了心仪对象,原本还有点萎靡的气色顿时精奕不少。,“是。”她答得有点心虚。她和纵横帮内的人见过面,知道上官浚为人沉稳可靠,想必能帮她挨过爷爷的质询。
“那好,上官‘护剑’仪表堂堂,如果你喜欢他,我请倪家去替你说媒。”方仰新只怕自己撑不了多少时日,因而急急要撮合孙女的婚事。
“不!爷爷,这可不行……”方天艾惊骇地低嚷,她随口瞎扯,没想到爷爷竟当真了,这样下去如何了得?上官浚可会被她害惨了!
“为什么不行?男有情、女有意,喜欢就快结婚,免得拖太久,爷爷就吃不到你的喜酒了。”握着孙女的手,方仰新说到后来,声中已有遗憾。
“爷爷,事情不像你想的这么单纯……”方天艾百口莫辩,一径儿着急。
“男婚女嫁还有多复杂?明天我就找倪家和上官家谈谈。”方仰新自顾自地说,霸道的不让方天艾有解释的机会。
所以,就在倪澈和叶炯心结婚前夕,她和上官浚的事也闹得不可开交。
爷爷急躁的个性替她惹出了大麻烦,上官家虽没一口答应婚事,不过听说正在考虑;这乌龙事件还引起了耿家大小姐耿沁的发飙。她这才知晓,自己的随口搪塞可能又要坏了人家一段姻缘。懊恼不已的她在倪澈完婚后,便决定参加“中医之航”的活动,先避避风头再说。
这就是为什么鲜少出门的她会不顾倪澈他们的阻止,执意上这艘游轮参加中医之航的前因后果。
捅出大纰漏,只有傻子才会杵在乱源之地受人炮轰,所以这艘游轮说起来还算她的救命之船哩!
嘴上的笑意加深,方天艾慢慢踱向甲板上的躺椅,坐下来休息片刻。想想她这一年也真是走霉运,先是婚事告吹,再来又在日本被倪澈的哥哥倪湛绑架,回新加坡后仍逃不过爷爷的追问,害她无端成了上官浚和耿沁的第三者……所有的事好像都是从与纵横帮有了接触才开始的,早知道纵横帮是个复杂之所,她就不该和这票人相往来。
只是,命运这种东西太难预料了,它根本不会让你知道你这一生会遇见什么人或什么事,总是用即席题考验着人们的应变能力……
唉!方天艾忍不住叹了一口长气,首次发现她的“平常心”往往对付不了“无常事”。
师父叶虚怀常说:“世事难料,所以遇事要处变无畏,定心自强。”一定是她的修为不够,才会落成今日这般窘境!
一阵咯咯的笑声从远处传来,方天艾止住思绪。抬头一看,一对日本中医夫妇带着六岁的儿子也在甲板上散步。那小男孩攀住栏杆,稚气地大声问:“妈妈,坐船好好玩哦!可是我们会遇上海盗吗?我看过故事书里有海盗会拿着长长的剑来抢东西哦!”
“不会的。现在已经没有海盗了。”母亲笑着摸摸儿子肥嫩的脸颊。
“就是啊!海盗现在只有在童话里才会出现!”年轻的中医口气中也带有些微的笑弄。
方天艾扬起唇角,不禁想起了纵横帮。要是这位母亲得知如今的海盗已转换成另一种面目,不知会有多吃惊。
不过,他们早就不做打船劫货的勾当了,因此这次的航行绝对不会有小男孩幻想中惊险刺激的场面发生。
“好可惜哦!我好想看海盗的说。”小男孩有点失望。
“想要看海盗啊,回家去看你的故事书,或是爸爸买一部卡通给你看就有了。”中医师笑着说。
方天艾浅浅一笑,心想还是别遇上海盗的好。这阵子报上老是提到海面不平静,她可不愿千里迢迢跑上船避难,结果反而遇难。
此刻,太阳有一半已沉人大海,气温降低了些,半明半暗的海上,有种说不出的诡谲在酝酿;方天艾眯起眼,远眺着一个奇异的黑影从海平线上出现。
那是什么?
她心中无端端打了个突,总觉得那个剪影给人一种不祥的感觉。
“哇,船呐:妈妈,快看,是一般海盗船!”小男孩眼尖,指着那个黑影兴奋地大叫。
“什么?”中医夫妇睁大眼睛看着远远的帆影,继而笑斥:“哎呀,那只是一般渔船而已。你啊,现在满脑子海盗,看见什么都以为是海盗船。”
他们没再逗留,又回到正开着宴会的大厅去了,方天艾则望着那船影,径自出神。
一个高壮的男人从甲板走来,不小心擦撞到她手臂,她踉跄了一下,那人立刻出手扶住她,以流利的英文道:“抱歉,小组。你没事吧?”
她抬起头,看着那张陌生的东方脸孔。他蓄着三分头,一身黑色镶金扣的保全人员制服,显得笔挺威武。
“没事。”她礼貌地微笑,摇摇头。
那人深深看她一眼,不经心地顺着她方才的视线问道:“你在看什么?”
“没什么,只是觉得远方那艘船有点奇怪。它好像一直跟着回春号……”她觉得不太对劲。
“有吗?是你多心了吧!那可能只是艘归航的渔船,别担心。”男人解释着,眼中闪过一丝狡绘。
“可能是吧!”她也觉得自己太紧张了点。
“进大厅吧,船长要所有的人都到大厅集合,有要事公布。”他转达这项消息。
“好,我这就去。”她不疑有他,朝他点头致谢后,走进大厅。
太阳终于沉落,海上更静了。今晚没有月亮,天地黑成一片,几乎找不出苍穹与海水的分野。那般远远观望的神秘船扬起了帆,迎着风,正趁着夜色朝游轮迅速驶来。
高大的男人立在甲板上,脸上露出狡猾的微笑,慢慢举起手里的聚光灯,打出讯号。
第二章
回春号上,大厅正热闹地举行着餐宴,特地聘上船的主厨亲手烹调出的药膳美食吃得人人赞不绝口,纷纷询问菜色与做法,台上则有风趣的主持人讲解着每一道菜的功效,当真是气氛融洽,兴致正扬。
但在主控室里,大副却发现了一艘来历不明的船只正迎面驶来,遂不停发出讯号以确认对方的身份。
“那是什么船?摸黑而来想干什么?”舵手惊疑不定,与大副对看一眼。
但那艘船并末理会他们发出的讯号,不改其航道,直接朝游轮冲撞而来。
“危险!他们究竟想做什么?”大副发现事态不寻常,正想发出求救讯号,三名高大的保全人员忽地抢了进来,他还未警觉到对方的意图,就被敲晕倒地。
“控好舵,这里由你们两个负责,我去迎接狂龙。”大寺修罗戴上耳机,大步走向船尾的甲板。
就在所有乘客沉浸在欢笑中时,“黑海盗”们已悄然接近,船上近百名保全人员全被摆平,主控室、电脑操作室,还有机房早已沦陷。大寺修罗带领着几名手下立在船尾,静候海盗船到来。
方天艾用过晚餐,觉得有些疲惫,于是步出哄闹的大厅,打算到甲板上透透气,不料一走出来,就被眼前的景象吓得钉在原地,因为回春号后方正神不知鬼不觉地泊着一艘货真价实的“海盗船”!
不是在童话故事中,不是她的幻觉,而是如假包换的现代海盗船!
那船虽不及游轮庞大,但也不小,古铜色的船桅与船身,黑色的布帆载满了风,船首那尊裸女的雕像栩栩如生,而最醒目的则是船桅最上方那面绣着龙形的旗帜,
那条龙有着邪恶的眼神及锋利的锐齿,迎风招展时,狰狞的表情仿佛在说明他们的来意不善。
就在她瞪目结舌间,海盗船上那些全部穿着黑衬衫、黑背心的人竟竞纷纷拿出特制溜索,射向游轮甲板,然后一个个藉着自动收缩的溜索爬上了游轮;而更让方天艾吃惊的是,甲板上那些保全人员,竟高举双手迎接着海盗们的到来……
这是怎么一回事?保全人员集体造反?
蓦地,报纸上“海盗复活了”的标题乍然闪进她脑海,倪澈的警告犹然在耳,她这才彻悟,事态严重了!
而且比她想象的还要严重!很显然的,这些保全人员全是冒牌货!
她得去警告大厅的人……然而她才一转身,两名“保全人员”就挡住她的去路,冷笑地问:“要上哪儿去啊?小姐。”
方天艾倒抽一口气,难道整艘游轮都被占领了?这些海盗是什么时候混进来的?
惊惧中,她听见轮子着地的声音,一回头,忽然看见一张轮椅被吊上甲板,上头坐着一个戴着银色脸罩的男人,身边则跟着一个美艳的东方女子。
他们是……
她惊喘一声,那轮椅让她想起了一个人,一个阴沉险恶,但理应死去一年的男人。
老天!不会吧?
大寺修罗迎上去,恭敬地说:“都搞定了,狂龙。”
方天艾心下更惊,“狂龙”不正是倪湛的外号?那男人……会是一年来生死不明的倪湛吗?
“是吗?很好,剩下的,就由我来压轴。”倪湛冷笑地点上烟,比了个手势。
樱井铃子推着他,往大厅走来。
修罗带头先行,见手下逮住方天艾,眉一扬,讥讽地道:“你就不能乖乖待在里头,硬是要来扫我们的兴?”
“你们……你们是……”她还杵在惊愕之中,轮椅上的男人逐渐逼近,她睁大眼睛,但只来得及看见他耳上的一轮银耳环,就被修罗的手下押进大厅。
“怎么了?修罗。”樱井铃子看见她的背影,奇道。
“没事,一个多心的女人,早一步发现我们。”修罗耸肩一笑。
“那还不杀了她?”樱井铃子冷冷地说。
“不,我要她!”修罗勾起意有所指的笑容,那么玲珑剔透的女人,他才舍不得杀呢。
“你啊,色心又犯了!”樱井铃子瞪他一眼。
“不行吗?”修罗挑挑眉。天晓得他最想要的女人是眼前这位绝色,只可惜他要不到。
樱井铃子的眼中永远只看得见狂龙一个男人而已。
“只要你喜欢,随你!”倪湛淡淡地说。
“谢谢。”修罗对倪湛一直有着不自觉的敬畏,从来不敢在他面前胡来。
“进去吧!我要看看中医们都长成什么德行。”倪湛眼神飘向兀自欢闹不休的大厅。
“是。”修罗向一干手下挥手,大家会意,立刻冲进灯火辉煌的大厅,往高处鸣枪。
“都给我安静!否则杀无赦!”黑海盗们齐声咆哮。
大厅里所有的人都吓了一大跳,欢乐笑闹声戛然而止,气氛一下子冻结在惊骇与错愕之中,每个人都瞪大双眼,看着这票从天而降的海盗们,久久无法出声。
船长第一个找回理智,他朝身着保全制服的修罗怒喝道:“你们在做什么?怎么可以惊扰贵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