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见不该出现的人乍然现身,耿沁瞪大眼睛傻在当场,话声悠地中断。
阿浚还在?他不是私奔去了吗?
“怎么了?看见我像见了鬼一样。你在发什么呆啊?小沁。”他笑着走近她,以他惯有的动作伸手拍拍她的后脑,并不费力去掩饰见她归来的喜悦。
十个月不见,她懂得他对她的思念吗?
“你……”她的声音卡在喉咙,哑了。
“我怎么了?”他的眼神温煦如昔,那双盛满关切的眸子里倒映出她呆愕的表情。
“你……你不是和方天艾私奔了?”她僵硬地盯着他。难道他带着新娘回来了?
“我和方夭艾?你没搞错吧?方夭艾是和倪湛一起走了,他们在三天前私奔了。”上官浚摇头失笑。
“方天艾和倪湛?”这两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人才是男女主角?
“是啊,倪湛劫走了方夭艾,到后来却爱上了她,而方天艾也选择跟着他。这件事闹得可大了,幸好被我们压了下来,没传出去。”他谈谈地解释。
“那……倪澈急着叫我回来参加的婚礼不就是个幌子?”她怎么想都有受骗的感觉。倪澈只是简短地命令,并没有进一步说明,害她气冲冲地奔回来,平白被自己的火气烫伤。
“怎么,你以为是我和方夭艾结婚才赶回来的吗?”上官浚离她只有一臂之遥,看着她松了一口气的样子,忍不住想拥住她。
但是,培养许多年的耐力还是起了作用,他握紧拳头,强抑住这股冲动。他知道,只要越雷池一步,她就会从他身边逃走,这样的结果是他最不愿意看见的。
受了父母感情不睦的影响,耿沁对爱情一直没有安全感。她经历了一次次的恋爱与失恋,每一段不能持久的恋情都让她对爱情更加失望,到后来,她终于对谈恋爱失去了兴趣,她告诉他,她只要朋友,不需要情人,朋友可以长长久久,情人则如烟火,只能让生命在瞬间炫亮,一下子又会悄逸无踪,徒留令人心痛的回忆。所以,她希望他能继续当她的朋友,永远的朋友!
那是她十八岁生日时所许的愿,他只有忍住对她的感情,点头答应。
从那时起,他便被“朋友”这个名词束缚住下!他挣脱不了这个承诺所代表的意义,不敢跨越朋友之间自然而然存在的安全距离,他只能把满腔的爱情锁在心里、刻在骨上,多年来称职的扮演着朋友的角色,在她需要安慰与分享时,陪在她身边,分她的忧,解她的愁。
可是,那并不表示他对她的感情中止。随着时间的拉长,他的爱情愈来愈关不住,偶尔得知她又有新恋情时,他的定力就受到严厉的考验。他不知道他还能撑多久,更不知道这磨人的痛苦要延续到几时。
于是,当方天艾随口胡诌看上他时,他才会藉机做个试探,想知道他在她心中到底有多少分量,没想到却因此气跑了耿沁。这意味着她在乎他,还是只是她的独占欲在作祟?
她一走十个月没联络,他开始自责何必去试探她的心?与其这样苦苦相思,他宁愿接捺内心的情潮,只要能常常看到她……
他早该认清他们注定只能成为朋友的这个事实,不能有太多奢想。
“是啊!我还以为……以为你……你带着方天艾跑了……大家什么也没告诉我。”气闷在转眼间化去,耿沁没发觉自己的表情正充满失而复得的庆幸,她只知道,这个朋友还在!上官浚还是上官浚,在她回头时,他永远都在。
“大概是阿浩和阿澈没和你说清楚吧。”他早就猜出是谁使计把耿沁给骗回来。那两个人总是唯恐天下不乱。
“他们两个究竟在搞什么鬼?”他们分明是故意要造成她的误解。
“目的是叫你回来吧!你也闹够了,哪有把公事撇下,一走就将近一年的财务经理?”他调侃地看她一眼,走回桌子后坐下。
“我是气不过……”她的话在看见上官浚眉毛一挑后,就急忙打住。
她没有理由生气的,现在追溯十个月前冲动离开的动机,就特别显得她的反应太过奇怪。
“为什么生气?”他追问,内心有了小小的期待。
“气……气你糊涂!幸好你没真的娶方天艾,不然今天逃了老婆的你,这顶绿帽未免戴得太过委屈。”她硬是转了个弯,把话悄悄带过,因为连她自己也无法解释那时生气的行为出于何因;可能是上官浚从未真正交过女友,她才会对他和方天艾的事这么震惊与在意吧!
悄悄叹了口气?上官浚知道期待又一次落空。
“又口无遮栏了!方天艾也只是开个玩笑罢了;她能找到好归宿,大家都替她高兴。”他看了她一眼,责备的语气中有着外人听不出来的宠溺。
“她真的只是开玩笑吗?搞不好她多少有点喜欢你……”耿沁现下已有了玩笑的心情。
“她会看上像我这种老男人?”上官浚自知自己的老成稳重常常使人误以为他比实际年纪大上几岁。
“啐!你要是老男人,我不就成了老女人了?别忘了我们同年!”耿沁最不愿别人提起她的岁数。三十岁未婚的女人并没有什么好风光的,表面上被大家奉承为女强人,暗地里还不是一样被指指点点,当成话柄。
“还是这么爱计较年纪。你放心,你看来和二十五岁时一模一样。”他忍俊不禁地取笑她。
“你也一样,上官同学。别太谦虚了,你看起来一点也不老!”她立刻回敬他一笔。
“是吗?”上官浚莞尔一笑。他一直很喜欢和耿沁闲聊的轻松气氛,也许正因为他们奇特的关系,才能有这么和谐的交谈吧!
“是啊!谁敢说你老,我不会放过他!”她握起拳头,在空中转了转。
“你啊,三十岁了,少斗点气会更美丽。”他向后靠着椅背,欣赏着她世故的剽悍。
耿沁很直爽,但不表示她是个傻大姊;和她在一起快三十年,他可领教够她的精明了。然而,她的精不是那种心机深沉的算汁,她只是把她擅于衡量得失的本性表现出来而已。学经济的,总不会轻易让自己吃亏。
“有气不发会老得更快。像现在,我就非得把阿澈和阿浩揪出来问个清楚不可,他们害我急忙赶同来,这笔帐不算算,我就不叫耿沁。”她冷笑地抬了抬弧度优美的下巴得理不饶人的坏毛病又犯了。
“别闹了……”上官浚正想说些话开导她,就瞥见擎东在玻璃墙外做个手势,于是示意他进来报告。
“护剑,总舵主来电说有急事,请您和大小姐到总舵一趟。”擎东必恭必敬地说。
“是什么急事连我也传唤?”耿沁眉心微蹙,对倪澈所谓的“急事”有点怀疑。
“总舵主没提,只请你们在十分钟之内回总舵。”擎东依然站得笔直回话。
“那我们走吧!”上官浚笑着站起来。
“阿澈会不会又在搞什么鬼?”耿沁没来由地眼皮跳。
“回去看看不就知道了?”他一点也不担心,反正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他早就学会见招拆招了。
“也对。凭咱们两个的能耐,还怕阿澈他们几个小萝卜头?”耿沁释然一笑。好歹她也比倪撒长了几岁,倪澈就算要整她也整不倒。
两人相偕走向大门,耿沁自然地勾住上官浚的手臂.从背影看去,简直是一对壁人。
跟随在后的擎东又叹了一口气;从来不信神的他现下也不禁要求爱神开开眼,多眷顾一下他痴情的主子吧!
纵横帮总舵的外观在总舵主倪澈大婚时曾经翻修过一次,所以看来崭新多了,不过那两头古拙的石狮依旧气势昂然,石柱上字形遒劲的对联还是那么磅礴慑人,站在这饶富中国气息的牌楼之下,内心很难不兴起奔腾与悸动。
上官浚仰头看着这个最让他印象深刻的大门,默念着横批的那四个大字:“纵横四海”,一股热流又一次窜过全身。
多年前在海上漂荡的海盗一族,上岸落户生根,在这片狭小的土地上建立起属于他们的陆上王国。几十年来,他们依然拥有翻云覆雨的能力,“纵横”两字正代表着他们叱咤商场的雄心与壮志。如今,左手控海,右手掌地,纵横帮成了海陆通吃的大赢家,这是这帮海之子长久以来所付出的心血换来的成就。
回想着过去的历史,上官浚难得地露出热切的笑容。
从小,他就深爱着帮里的一切。他对纵横帮的认同感比谁都强,外表的深沉内敛并不能遮掩他血液中属于海蓝豪迈的一面;或者,是他高人一等的自制力压抑住了他鲜为人知的热情。中国武术的熏陶让他早就深谙武学的精粹,在“疾如风、徐如林、烈如火、静如山”的启示下,他懂得收放性惰,知道拿捏进退,这正是他受帮内弟兄仰赖的主要原因。
稳重如山的他正是纵横帮内最坚固的栋梁!
耿沁则对这个总舵皱了皱眉。她不是不喜欢这里,而是这里有太多不愉快的回忆。她的父母在这里结婚,也在这里仳离,那时她就是被丢在总舵,独自面对父母失和的无助与伤感。要不是上官浚陪着她,说不定她熬不过那段岁月,小小心灵早被绝望侵蚀殆尽。
走进大门,穿越了古意盎然的长廊,来到了位于第三进的“机要厅”,总舵主倪澈和统领耿冲,以及护印上官浩早已聚集等候。他们跨进厅内,敏感地觉得眼前的气氛似乎带点不怀好意,立刻彼此递个眼色。
八成又有什么歹事要降临在他们头上了。
“这是干什么?我一回来就用这种场面欢迎我?”耿沁当然看得出在某种阴谋在酝酿,她相信倪撒、上官浩和耿冲这三个小鬼要她回来必定没安什么好心眼!
“你总算肯回来了。老姊,擅离职守十个月,你是要累死那些财务部门的成员哪?”耿冲一开口就是非难。这老处女白长了三十岁,还是那么不懂事。
“正好给他们一个磨练的机会。”她瞪了弟弟一眼,一甩长发,径自在大圆桌旁坐下。这机要厅向来是个禁地,她是除了四巨头和元老团的人之外,唯一能随意进出的人。
“请问你那时撇下工作私自离开的原困是什么?”上官浩阴笑地直问重点。大家都认为耿沁是被上官浚和方天艾的事气跑的,可是他希望听她亲口说出理由。
“干嘛,找我来翻旧帐?我想回美国度个假也不行?”真是!这票比她小的男人们什么时候变得比女人还啰唆了?
“你知不知道你一走,我们纵横集闭损失了多少交易?许多和你接头的财闭、银行都只认定你,有几笔生意谈了一半,所有资料都在你那里,你没办交接就走人,生意只好作罢,单单上半年的营业结算,我们就平白掉了三个百分点。请问,这点你要怎么补偿?”倪澈难得端出总舵主的架子,咄咄逼人。纵横集团的事虽然都是上官浚在管,但他也了如指掌。
“大不了开除我啊!”耿沁被这些男人的态度惹毛了,瞩间变得尖锐。她扬起下巴,酒红的唇漾起冷笑。
“小沁,大家是就事论事,你公私要分清楚,如闹性子。”上官浚适时地补进一句,缓和了她的不悦。
耿沁微愣,的确,现在倪澈摆明了在谈公事,她再使脾气就不对了。况且是她有失职守在先,她没资格嚣张。
“好吧!那三个百分点就交给我,下半年结算之前,我会负责将营业额拉上来。”吁了一口气,她很有担待地开口保证。
“好,就看你的了。还有,找你们来是为了一件重要的事……”倪澈的表情随着进人主题而变得不太一样,他瞥了上官浩一眼,瞳中闪着狡黠的光芒。
“什么事?”耿沁忽然觉得背脊有点发凉。
“台湾电子界的龙头日阳财团一直有意进军旅馆界,也曾经和我们接触过。前几天他们的总经理秘书打电话来,说他们的总经理阳定邦和他妹妹阳安琪要到新加坡一趟,可能会停留十天,这期间,阳总经理用会到纵横集团参观,并进一步讨论和我们合资买下天使大饭店经营权的事。你们要负责接待他们兄妹,并且尽可能谈妥这个延宕了十个月的合作计划。”倪澈看着他们,灿烂一笑。
“阳定邦?”耿沁记起十个月前她曾和对方通过电话,的确是在谈论双方合资转进旅馆业的事,那时她还曾为了对方口气的嚣张而挂了对方一次电话。
“你应该没忘记人家吧?”上官浩抿了抿嘴,又道:“他可是一直记得你哦!”
“他记得我干嘛?”该不会是来报挂电话之仇吧?
“他说很想认识一下我们纵横海运出了名的财务美女。”倪澈笑嘻嘻地看着上官浚说。
可惜上官浚表情不变,他的这句话没起多大作用。
“他应该说我是‘财务悍女’吧!”耿沁自嘲地哼了哼。
“他是对你印象深刻;老实说,从来没人敢挂他的电话。”倪澈揶揄地笑着。听说耿沁在挂电话前还骂了一句粗话,简直把人家吓坏了。
“既然如此,还是我来招呼他吧!”上官浚终于说话了。耿沁与阳定邦的小插曲他也知道,要是让耿沁去接待阳定邦,天晓得又会惹出什么风波。
“不。你的任务是招呼他妹妹,阳安琪。阿浚,听说阳小姐对你慕名己久哩!”倪澈将目标转向他。
“我?”上官浚一怔。
“是啊,她在杂志上看过你,很希望能交你这个朋友……”上官浩看着哥哥,在心里窃笑。
“竟然有女人在杂志上找男人?”耿沁站起来走到上官浚身边,一手搭在他肩上,不忘挖苦道:“恭喜你,阿浚,又有艳遇上门了。”
“别胡说。这哪是艳遇,这叫麻烦!”上官浚抬眼瞪她,心情一下子变差。好不容易摆脱了与方天艾的徘闻,他没力气再和女人搅和。
“你是身在福中不知福!我真搞不懂你,以前就有好多女人贴上来,却都被你一个个赶走,你到底想挑多大的石头才满意啊?”她轻揉着他的短发,不解地眨眨眼。
“我只要最适合我的石头,这要求不过分吧?”他拉下她的手,淡漠地说。
身边明明就有颗瑰丽的宝石,他偏偏不能捡……唉!
“不过分,只是很困难。像我,一直想捡颗最大的,结果只捡到一堆垃圾。”她笑了笑,没看出他眼底飘过的一抹清寂。
“那是你的心一直没定下来的缘故。你把捡石头当成游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