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译摇头。“不,我的命不是用来玩的。”
一旁的叶云霜不禁为曹译捏把冷汗,紧张地开口。“你别做傻事……”
他恍若未闻。“我会在近期内完成‘枭’集团的任务,之后请下命令给我,局长不能阻碍我报效国家吧?”
曹骏想到自己对儿子的种种严苛,愧疚得无地自容,他颤着声说:“都是爸爸害你的,爸爸对不起你……”
这次的事件中,曹骏所受的打击并不比曹译小。曹译看着父亲脸上满对儿子的愧疚与遭背叛的痛苦,极为不忍,他早就原谅了父亲。
抓起父亲颤抖的双手,曹译说得温和且坚定。“你尽忠职守一辈子,没办法清清白白退休也就罢了,怎么还能背黑名?你放心,我一定要让你光荣下台,拿回你应得的。”
曹骏激动地回握住儿子,一股亲情的暖流在他们之间回荡,曾有的间隙与鸿沟,无形地消逝。“你疯啦?你知不知道到敌国做间谍等同于送命?我宁肯去坐牢,也不要你去送命!”
“我不会送命,你要相信你儿子从不失手的纪录。”他有绝对的自信可以达成,不仅是为了父亲,还有舒云,因为强烈的爱,他会更坚强。
阿驹追着曹译出来,刚刚的场面,没有他置喙的余地,现在终于可以一吐为快。“老大,你真的决定这样做?”
曹译缓缓吐着烟雾,斜觑着阿驹。“不然你要我继续替那老狐狸卖命?然后寄望五年后舒云肯听我解释?”他摇着头。“不,我不会。我要在最短的时间内争取最大的效益。”
“那你总还是可以找舒云小姐吧?”
“我不会去找她,在我还没完成之前,我会彻底从她生活消失。见到她,要嘛忍着不说,只会越描起黑;要嘛冲动说出,功亏一篑。老狐狸算准这点,我不能让他称心如意。况且,”曹译顿了顿,眼睛眯了起来。“舒云的话点醒了我还有一件事要做,我会以一个配得上她家世的身分出现在她面前,‘攀龙附凤’这个词,对我是莫大的羞辱。”
“我想舒云小姐说得只不过是气话……”
曹译挥手阻断他。“虽然是气话,但也是事实。我无法容许在她心中有哪一个男人具备超越我的优势,我们都必须是彼此心中独一无二的。”
阿驹不禁咋舌,男人的嫉妒心可还真惊人。
再次出现,他要舒云没有一丁点儿怀疑与不信任,绝对真诚的爱。他将烟蒂踩熄,暗自发着誓。
第八章
二年后…… 清晨的风微扬,舞动的窗帘,惊醒了睡梦中的舒云。揉着隐隐作痛的太阳穴,藉以消除压力所带来的过度疲劳。
“啊!八点了。”舒云立刻从床上跳起,整个人已完全清醒。 在镜前迅速拨了拨一头长发,换上剪裁合身的套装,一扫原先的慵懒,变得俐落。
二年前,她遭逢生命中最大的挫败,在爱她的家人面前,她伪装得很辛苦。为了不让身体亮起红灯的爹地操心,她将心事掩藏。在任均毅半退隐的情况下,重担自然落在任海仲身上。起先舒云只是分担一些哥哥的辛劳,负责几个小型业务,由于表现不恶,渐渐也就做了下来。现在已能独当一面,负责一些部门企画及个案。 忙碌是遗忘伤痛的良方,不管是真的遗忘,或只是不去面对的暂时遗忘,对舒云而言,只要能不想,都是好的。 而当初六个人的梦想也终于实现,她们的店成立了,于是舒云的生活能被忙碌给填充。
今天是星期五,舒云留守店里的日子。得赶紧到公司处理好公事,才能准时在傍晚六点抵达店里。 踏着略显急促的步伐下楼,便对上任均毅既是爱宠又是责怪的眼睛。
“毛毛躁躁,没个女孩样。”
“是女人,不是女孩。”舒云纠正道。
“你也知道你变成女人了呀,那你还敢悠哉悠哉、挑三拣四的。” 舒云暗叹倒楣,怎么什么话,爹地都可以扯上她的终身大事?
“这有什么差别?不管是女孩或是女人,宁缺勿滥的原则是不变的。”
“宁缺勿滥?唐少威没得挑剔了,你不也是不要?”
“人家心有所属,有什么办法呢?”舒云双手一摊,总算可以说得理直气壮。
“就算人家属意你,你也不要,季炜翔不就是一个好例子?”
“不来电嘛!”她撒娇地搂住任均毅的脖子。“爹地,你那么急着把我嫁出去干么?我留着陪你不是很好吗?” “想含饴弄孙的话,找海仲哥和卢霈不就得了?”舒云暖昧地往他们的房间努努嘴,俏皮的模样,逗得任均毅忍不住也笑了。 任海仲和卢霈这对欢喜冤家,终于在半年前步入礼堂。从日上三竿,房里仍毫无动静的情况,可以想见他们夫妻恩爱的程度。想当初自己还是促成这对佳偶的最大功臣,而今他们的恩爱,却成自己凄凉对比的嘲讽。想到这儿,她莫名感到失落起来。
“爹地希望看你有好归宿。”任均毅轻抚爱女的头。“今天晚上……”
不妙!舒云急着打断任均毅可想而知的下文,自顾自的接口。“今天晚上我要到店里。”一边还故意抬起手看表。
“唉呀,还有一堆公事等我处理,爹地,我得先走了。” 这些招数把戏,任均毅看多了,逃得了一时,逃不了一世,今天就姑且先放她一马吧。
将车开出车库,舒云把窗子摇开,一路让凉风灌进,以驱散心中的烦躁。相同的戏码,三天两头便上演一回,着实令人疲惫。到底在逃避什么?逃避的究竟是因自己已无心再爱?还是因为自己心中潜藏不愿承认没出息的等待?
踩着夕阳的馀晖,影子被拖得老长,舒云往“回家”的方向走去。 站在“回家”的白色围篱外,望着这片属于她们自己的天地,她的心里有股难言的幸福感,她真的是爱死了这个地方。 推开篱门,先将瓜叶菊略作修剪,欣赏着篮、白、紫相间的小花,觉得它们雅致得可爱。是呀!艳而不俗,雅而不贵,巧而不孤…··想到这,她的心没来由得一紧。多熟悉的话语啊!阳光下的小花竟然没法明亮,却自模糊起来。他,还记得吗?舒云思了甩头,不想让心中晴朗的天空被乌云遮蔽,深深吸一口气,便浇起花。水柱在金黄馀晖的照耀下,形成三色的虹,绚烂却不真实。
内内外外打扫洁净后,杨妈妈花屋的花卉也送来了。舒云偏爱白紫的桔梗,喜欢它的娇贵,总让爱它的人甘愿悉心呵护。的确,它是娇贵的,怕热又怕冷。总必须恰到好处,不能稍加疏忽,不然它就会枯萎。天热时不能让它接触阳光,水里得放阿斯匹林或是冰块降温;天冷时又必须让它接触阳光,以免冻死。不过,更多的时候,是恁你怎般努力,仍无法恢复它的生气,旁人总是不懂它要的是什么?或许是因这样,才喜爱它的吧?为同种知音难求的心情。
在玄关及洗手间各放置一大盆桔梗,每张桌上也都插了一枝。一切准备就绪,她盘起长发,斜插了个松松的髻。头发盘起的她,显得清丽异常。斜倚在吧台,额前散落一绺卷柔丝,整个人有种慵懒的美丽。
小秦刚从学校下课,看到舒云,有点讶异。 “老板今天来得比较早?”小秦展开一股只有年轻人才特有的无忧笑意。
“叫我老板干么?好像很老似的。”舒云佯装怒容。
不过小秦对各个老板的性情了若指掌,没有哪一个是真有老板架子的,所以小秦跟每一个都能打成一片。 “看你闷闷的,逗你笑一下而已。”小秦对舒云眨眨眼。
“闷?有吗?”
“有一点。”小秦推着舒云。“去洗个脸,打起精神营业吧!”
舒云无奈摇头转进盥洗室。 才进去没一会儿,使陆陆续续来了几桌客人,都不禁若有所失地问: “老板还没来呀?” 小秦忍俊不住,她实在太习惯客人这种类似反应,不管是哪一天的老板,都有死忠的拥护者。
“她待会儿就出来了。” 刚调了一杯“绿色精灵”放在吧台上,小秦便旋身附在舒云耳旁说: “你的一号死忠者来了。” 她睨了小秦一眼,便看到推门而人的季炜翔。还是笔挺的西装与一丝不苟的头发,只是成熟温雅的气质,已经不再加以往的羞涩。 他迳往吧台处走来,坐在舒云对面。
“需要我帮忙吗?”
“你来干么?吃饱太闲啦?”舒云连眼皮都懒得抬。 季炜翔不以为意,追舒云这么久,他早习惯她的冷言冷语。不过他有自信,自己是最有希望的追求者,舒云才又拒绝了一个相亲对象,不是吗?
“来和你谈我们的合作计划呀!”他说得煞有介事。
“不要假公济私好不好?现在是我的下班时间。”
“好吧,不谈公事,谈我们的私事也可以。”
“谁跟你有私事?”
“你忘了你说过决定要选我?”
“先生,说了一百零八遍的话,你还听不厌吗?那我就不厌其烦的再重复一次,这是我情急之下的戏言。”经过之前的一些事,舒云和他早成为朋友,所以敢把话说得直接,不怕伤害他。
“唉,你随便说说,我可是听得认真呢!”季炜翔故意装出一脸受伤的表情。“没关系,总有一天等到你。”
“你慢慢等吧。”她兜他一头冷水。 果然不出所料,一年来,不知上演几次的相同对答。不过,还好,他早已练就金刚不坏之身。 将高脚椅转个圈,季炜翔跳下来。
“只是来告诉你,和邵氏土地开发合作案的企划,我们得快点拟定,不能再大意失荆州了。”
“知道啦,大忙人,快去应酬吧。”
“这是下逐客令吗?” 舒云耸耸肩,不置可否。
“我歹命呀!走了,拜拜。”季炜翔挥挥手,总算离开。
忙了一个段落,终于可以坐下来松口气。看着客人们都各自安然享受在他们的一隅,舒云觉得很满足。 几乎从一早开始,她便处于一种很不寻常的烦躁里,隐隐觉得好像会有什么事发生?现在已进入一天的尾声,总算可以悠闲的喝口茶,看看报。 在吧台放上靠窗客人要的星期五特制桔梗花茶,随意一瞥旁边正摊开的报纸艺文版,斗大的标题,硬生生刺入眼帘,舒云颤抖的手,险些将杯子打破。新锐画家曹译个展,今起在市立美术馆展出,一连展出十天。 曹译,这个几乎从她的生活消逝的名字。她以为自己已经将关于他的记忆彻底埋葬,没想到只是光见到他的名字,便足以撼动她自以为无坚不摧的心房,更别说如果见到他的人了。 他又出现了,他又出现了,舒云的脑子一团混乱。 虽然只是几个字,却让她的心情百转千折。 经过一个上午的挣扎,舒云还是在星期六下午往美术馆方向驶去。曾经因为画展的联系,让她和曹译的关系起过微妙变化。既然注定要让她看到这则消息,她便很难忘记,越是特意想忘掉,越是忘不掉。记忆像一只虫,冷不防蚀你一口,让你无处可躲。
看到美术馆特有的金属图腾,原来坚定的心,突然萌生退意。他会不会在自己的画展上出现?如果碰到面,她该怎么办? 最终她还是进场了,拿不定主意,就将命运交给天意。转动骨碌碌的双眼,迅速打量四周,确定没有曹译的身影,她不禁松口气,却又有种莫名的失落压在胸口。遇不到当然最好,她实在不愿承认,自己其实是很想见他。
总算可以放心观赏他的画,每一幅她都看得很仔细,隔着画的距离来揣测这两年的他,她觉得安全。 曹译这次展出的画,以景物居多,几乎看不到人像。色彩传达的讯息相当强烈,强烈到霸占人的视线,让人很难能够忘记。无疑地,他在用色、光影的掌握上,技巧进步许多。但她还是喜欢他的水彩画,比较柔和。而这种印象派与后印象派结合的油画,舒云总觉得缺少了些什么?
她从一幅画转到下一幅画,如此急切与仓皇,为的就是要捕捉他缺少成分的灵光。当停驻在整幅以深蓝漩涡占据画框的面前时,她终于知道他缺少的是什么了,是阴、是柔、是完整的爱。他的画太强烈、太偏执、太阳刚,没有阴阳调和、刚柔并济的平和美感。 他的画里没有爱!舒云不知为什么,心里一阵疼。
缓缓退出会场,看见不算少的人潮,她不禁开心起来,又不是自己的画展,真不知道自己开心个什么劲。
阿驹走进偌大的办公室,对着背过座椅,面向窗外的坚挺背影报告着。 “她现在已经跟大学死党在东区开了一家店,店名是‘回家’。”
出乎意料地,座椅上的人儿没有转过身,也没有发一发言,阿驹忍不住清清喉咙,再度开口。“老大,你还不打算现身?”
椅子突然转个圈,一张虽然冷、线条却完美无缺的俊脸就近在咫尺。 “还不是时候!”
语气中的威严与森冷,足以震退任何人,阿驹却还是鼓起勇气造次。 “那要到什么时候?”
果然锐利的眼神迸射出一道骇人的光。“快了,但不是现在。”
“老大,你还真沉得住气呀!”阿驹不禁摇头,啧啧称奇。
“要成功得先学会沉住气,你跟着我不就为了学这个?”曹译睨了他一眼。
的确,这就是他崇拜老大的地方。不过,没有人是毫无弱点的,再冷静的人,碰到“爱”,一样抓狂,甚至爆发力更惊人呢!
他决定继续捋虎须,不信激不了他。“你也知道舒云小姐的魅力无穷,她的常客自然很多……”
“常客”?话还没说完,就被曹译略嫌激动地打断。“什么叫‘常客’?不准你用这样的字眼,把她说得好像接客小姐!”
阿驹张大嘴,老大未免太敏感,常到店里的客人,不叫“常客”,叫什么?都还没讲到重头戏呢!看来老大比他想得更容易激动。
“好,我修正,女主人的仰慕者很多,不在话下,最殷勤的,还是非季炜翔莫属。”
曹译的眉毛,迅速拧成一道。“季炜翔?他还在?”
阿驹不禁贼笑。“当然。老大你再不现身,舒云小姐就快被人追跑了。”
“不会!他不会有机会的。”曹译说得坚决又笃定,话锋突然一转。“土地开发案的第三波企划发给厂商了吗?”
“发了,果然引起他们高度的兴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