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焰猛得放开了她,他发现他的一团火根本烧不融她,她就像她的名字般,心早结了冰,甚至连呼吸也是冷的!
他受伤了!
蓦地,她想起她迷迷煳煳跌落马背时,似乎有一双强而有力的大手救了她……
他的伤应该是那时候弄的吧?
为什么?为什么他要这么费心救她?他不是恨她吗?
她悄悄地吸口气想稳住杂乱的思绪,不意烈焰残留在房内强悍又充满山林草原的气息却随着她的吸气而吸进她的鼻息之间,让她心神一荡……
这从未有过的撼动让她惊惶不定,急急收摄住浮动的心,她告诫自己,烈焰的伤是他自找的,与她无关,她永不可能忘记他是个敌人,是个处心积虑要打倒唐军的人,她绝不能沉沦在他虚情假意的示好中,更不能轻易被收服,今日成了囚虏,她早已有必死的决心,即便烈焰再怎么威胁利诱,她都不会顺了他的心,称他的意。
房内的火炭烧得红热,屋外却是一片寒霜,盯着窗外的飞雪,她的眼底染上浓浓的乡愁,落入敌人手中,药也丢了,也许她的命将终结在这北国的寒冬中,再也回不了长安了。
在狩猎别庄停留了一夜,诸葛冰心元气稍微恢复,翌日烈焰便下令返回京都龙州。
这次的行进变得缓慢,烈焰嘴上没说,但别拉罕知道他是为了诸葛冰心才放慢移动的速度,他沉默又忧心地看着主子,庆幸铁骑们并不知道诸葛冰心就是他们最痛恨的“赛诸葛”,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由于烈焰不想引起骚动,因此并未透露诸葛冰心的身分,大家也只知道她是他在唐营掳来的女奴,看他如此宠溺她倒也不以为奇,只是大伙儿习惯了疾驰,这么慢吞吞地行军多少有些抱怨。
傍晚时分,偌大的军队才抵达龙州,诸葛冰心一路上都没开口,她只是冷漠且沉静地观看着这干鞘铁骑,心里暗暗慨喟。
也难怪干鞘军能以悬殊的人数与唐军打成平手,看看他们,行军时动作敏捷、整齐,即使在撤退的此时,队形依然未见涣散,在烈焰王子的号令下严谨地移动着,连半点喧闹鼓噪声都没有。
烈焰王子“常胜烈王”的名号果非虚传,这样的军纪,着实令人佩服。
其实早在之前几次的短兵相接,她就知道烈焰不是个简单人物,在兵法的应用上与她不相上下,只是这么一个雄才大略的人物竟会为难她一个小女子,而且还蛮横的将她强行掳走,意图对她非礼……
这行径根本非英雄所为,一想到自己将成为他砧上的鱼肉,任其宰割,她就愤恨不已。
“嘎!”
一声鹰鸣乍然响起,引起她的注意,她抬头一望,是烈焰那只巨大的海东青,她记得烈焰唤它黑云,名字取得倒好,一路上她好几次看它在天空翱翔,可是从不会远离烈焰,有时它飞累了,还会落在烈焰的马鞍后,扬首伫立,那桀鸢的气势倒和它主人一模一样。
当大队人马进入京都龙州,她的漠然立刻被惊诧取代,只因眼前的建筑几乎是长安城的翻版,连城楼及大街也都极为相似,置身其中,仿佛回到了长安!
烈焰没忽略她的惊愕,俊眉一挑,笑讽道:“觉得熟悉吗?这座城正象征着唐朝与渤海国的关系,前几任国王濡染唐风,连宫城也仿造得十分相似。”
“实在令人叹为观止。”诸葛冰心轻喃着。
“基本上,渤海国的文化能有今日的成就,大唐功不可没。”烈焰语重心长地说。
“既是如此,大武艺国王又何必为了个莫须有的借口来引起战端?两国和平往来对渤海国来说应该是最有利的,不是吗?”诸葛冰心与烈焰并辔而骑,披着厚重的毛裘,清秀的小脸被冰雪冻得嫣红。她对大武艺国王毅然破坏这长久以来的和平一直感到遗憾。
“我渤海国向来都是以臣属的地位才换得和平的,这点你应该清楚,可是我们的忠心却不能得到你们皇帝的放心,他瞒着我们与黑水干鞘相交,我父王因恐腹背受敌,才不得不出兵攻黑水干鞘,没想到这内战竟也惹来你们的干涉,终于形成如今的局面……严格说来,这战端是你们先挑起的。”烈焰冷冷地反驳她。
渤海国虽兴盛,但内部仍有部分部落未统一,其中黑水干鞘就是盘据在北方,一直与他们栗末部落对峙,如今黑水干鞘偷偷与唐朝结盟,理所当然会引起国王大武艺的猜忌与愤怒。
“我朝皇帝是希望贵国不要内斗,以免让外人图利,没想到一番好意竟遭曲解……”她看着逐渐进入眼帘的巍峨宫殿,试图解释。
“好意?天知道李隆基在想些什么或许他想要进一步控制我们,才会派人进驻黑水干鞘。”烈焰不以为然地嘲弄。
“你父王大武艺不也一样心怀鬼胎,他想乘机试探大唐的兵力,伺机扩展边境,这种作法难道就是君子了?”她眼神锐利地看他一眼,毫不客气地指出渤海国的企图。
烈焰脸色微变。父王的心思他多少猜得出来,此次出兵的原因的确复杂,但这个连他也不敢去碰触的话题却被她轻易挑了出来,这话要是让父王听了,她的小命就不保了。
“我警告你,这话别在任何人面前乱说,否则传到我父王耳里,我也救不了你。”他怒瞪着她,心中有着隐忧。
“怎么?怕他杀了我?”她冷笑。
“对,我怕。”他认真地道。
诸葛冰心微愕,抬头看他,正巧迎上他一对深湛的眼瞳,胸口陡地一震,急急别过头去。
不!这都是他的伎俩,是他为了洪她助渤海国攻唐而使出的诡计,她可不能上了他的当。
“你是怕我死得太容易吧!那样你就失去折磨我的乐趣了。”她立刻武装自己,犀利地反讽。
烈焰牙根紧绷了一下,这女人最厉害的本事就是用三言两语激得他发火,对她好她全当成了狗屎,不屑一顾。
“对,你说得一点都没错,好不容易把你救活了,我怎能让到手的玩偶毁了,更何况我也不希望那颗‘黄金续命丸’就这么白白浪费了。”他顺着她的话,索性把话说狠了。
“黄金续命丸”着实效果惊人,她的身子从昨晚开始便好多了,那长期梗在心上的窒闷也减轻不少,好似多年来压在身上的大石块突然消失了似的,让她如释重负。
也许她该感激的,但一想起这是烈焰施舍的“恩惠”,她那个“谢”字始终说不出口,尤其此刻又听他将她比为玩偶,再多的不振感激也烟消去散了。
“那么,为了逃出你的魔掌,我不就更应该去激怒大武艺,她让他一刀把我砍了。”
她剪水的眸子一瞪,刻意说道。
“你……”他气得一把将她揪近,横眉竖目地骂道:“你就非和我唱反调不可吗?我努力让你活下去,你却拚命想死,你这脑袋是被冻糊涂了还是病傻了,你若真的聪明就听我的,否则你落进别人手里,可别以为会出现再过。”他在担心她,她却一点都不明白,有时他真怀疑她赛诸葛的名号根本是浪得虚名,否则岂会蠢到只想寻死。
这会儿诸葛冰心听出他的关切了,她看着他刚俊严肃的脸庞,呼吸忽然有些沉滞,这感觉就像病发的前兆,可是病发时心是痛的,这时心却像是不断地膨胀……
烈焰也直盯着她,眉心依然皱成一团。
她懂他多少心思呢?
那精明的小脑子里,可探得出他冷静外表下澎湃难抑的感情?
互望的两人都陷入了迷思,坐骑也停下脚步,使得别拉罕不得不上前打断他们。
“王爷,大汗正等着你进宫去报告战况……”
烈焰回过神,皱起眉头,道:“知道了,你先带她回王府去,别惊动其他人。”
“是。”别拉罕点点头,攒起诸葛冰心坐骑的缰绳,打算往东方的石板小路离去。
“我想见大武艺国王……”诸葛冰心勒住马,要求道。
“不行。”烈焰想也不想就否决了。
以诸葛冰心的长相与身分,愈少人见到她她就愈安全,尤其不能让父王知道她的存在,否则风波必起。
“也许我可以和他谈谈……”
“你以为他会愿意和个女人谈什么国家大事?别忘了,这里是渤海国,他是大武艺,不是李隆基!”他尖锐地提醒她。
诸葛冰心愣了一下。他说得没错,皇上能接受她,并不表示其他国王也都有这样的胸襟。
“而且你似乎不记得你只是我的俘虏,你有什么资格见我父王?没有我的允许,你哪里也不能去,什么人都不能见。“烈焰冷笑一声,要她好好记住她此刻的身分。
她愠恨地瞪着他,俏脸上凝上一层薄霜。
俘虏!这可恶的名词!
“乖乖跟别拉罕回去烈王府等我,多利用这点时间学习如何取悦我吧!“他刻意用轻佻的语气说着。
“休想!我永远都不会去取悦你!“她压抑住心头的愤怒,冷漠地别开头去。
“没有什么是永远不变,你这性子,我早晚会驯服你的!”他哼了哼,差点又被她的表情惹怒。
“只有无知的男人才会将驯服两字用在女人身上!”她冰冷地抿着小嘴,一脸嘲讽。
“你……”他盛怒地眉一耸,气得拳头紧握。
“呃……我们先回烈王府吧。”别拉罕生怕她再说些让主子生气的话,连忙拉起她的缰绳,喝着马匹迅速离开。
烈焰恼火得盯着诸葛冰心的背影良久,才掉过马头,朝王宫疾驰。
从没有任何女人能像诸葛冰心这么容易左右他的情绪,但他发誓,这种情况他不会再任其发展下去,他会让她知道,除了服从他,她将无第二条路可走。
第五章
诸葛冰心就这么住进了烈王府,起初,府里的人对她这位被主子从战场上带回来的女子都非常冷淡,大家的想法都一样,这一个不知道能停留多久,也许和上一个女人一样,顶多只被宠幸几天就会被遗忘,因此谁也没有将她放在心上,只是以平常的方式招待她而已。
但是烈焰对她特别的关爱及呵护,眼尖的下人们立刻改变了态度,只因他们从没见过主子如此在意过哪个女人。
首先,从她的住处就能瞧出她的与众不同,那天别拉罕带着她进府,总管只是随便安排个厢房给她而已,可是烈焰一从宫里回来,便急着将她移到他自己的寝楼,这举措让大家既惊且愕,因为在王府里,“见心楼”理应只有三皇妃能居住,可烈焰却让诸葛冰心住了进去,这意味着什么下人们不敢想,也不也讲!
还有,为了怕她受不了北方寒冽的冬雪,他又紧急召来工匠,将见心楼一间面南的厢房加装许多遮帘,暖炕的火及热炉也终日不熄,就为了让她能住得很舒适。
若这样还有人瞧不出烈焰的用心,那人一定是个瞎子!
偏偏诸葛冰心就是对他为她所做的一切视而不见,她是不明白住进见心楼的意义,可她岂会不知烈焰为她费的心思;故意淡漠,无非是为了撇清与他的任何牵连,她不想和烈焰太接近,她宁愿被当成囚虏般关在囚牢中,也不愿自己像个女奴般锁在他身边。
不过全王府里大概也只有她认为她自己被当成女奴,事实上,在下人们眼中,她的地位几乎可以凌驾经常来王府的花卓郡主了。平常花卓郡主也没受过这样特别的待遇,只有她才能像天仙般被烈焰捧在手心,就凭如此,有谁还敢怠慢她?连向来盛气凌人的王府总管也不敢在她面前造次,大家心里头雪亮,倘惹她有什么差池,那么人人就等着脑袋搬家吧!
只可惜烈焰的体贴与府里仆役们的热心伺候丝毫打动不了诸葛冰心的心,她人是住了进来,心却飘荡在外,任凭烈焰百般讨好,她仍如一座冰山,不苟言笑,不发一言,不吃不喝不睡,好似铁了心宁死不屈,铁了心要反抗他到底。
她心里明白,身陷敌营,承的恩愈多愈容易失去立场,她不会被他轻易打动,继而出卖唐军的机密的。
绝不会!
几天下来,她更显苍白瘦削,烈焰看在眼中又急又气,一天早上,又见丫鬟把他与厨子及罗勒大夫研究了多时的药膳菜饭原封不动端了出来,他的耐性终于磨光了。
她是敬酒不吃吃罚酒,他再和她客气不就太傻了吗?
他怒气腾腾地冲进了她的厢房,一掌劈烂了房里的精雕木桌,怒声咆哮道:“你打算用这种方式和我对抗吗?”
诸葛冰心没有回答,也没有力气回答,目光定在窗外的冰天雪地中,心情一如那愈积愈厚的雪,沉重得连呼吸都困难。
“你以为这样残害你自己就能逼我放手吗?”烈焰上前捏住她的下巴,强迫她看着他。
“总好过被你糟蹋。”她的声音细微,但字字冰冷无情。
“我对你的种种,你当成糟蹋?”他一阵气结,浓眉染上了寒霜。
连下人们都看得出他对她的好,这些日子他忙着四处为她找寻治病的秘方,为了调理那些药汁他花了多少精神,而她却将他的心血全视为粪土?
“把我困在这里,就等于要我死,你是在糟蹋我的灵魂……”她虚弱地看着他,慢慢闭起眼睛。
“是你在糟蹋我的一番心意吧?看着我!你看着我!你这个冷血的女人!你难道连一点点的感觉都没有吗?你看着我!”他厉吼地摇晃着她,被她没心没肺的样子惹得怒火中烧。
他几时这么呵护过其他女子?从来都是女人们为他费心思,只要他给点好脸色,她们就高兴得如获至宝,哪像她这么不知好歹?不识抬举?
诸葛冰心不理会他的命令,仍是紧闭眼睛,尽可能将心收进深渊,以免不慎被他过于狂野的火苗烧伤……
是啊!他简直就像一回不知节制的火,横冲直撞地直捣她冰冷的心湖,那股火热她岂会不懂?岂会没感觉?
但懂了又如何?感觉了又如何?一个男人因一时兴起的示好她就该感动得投怀送抱吗?他图的是什么她早就看出来,他对她除了欲望,还是欲望,他要她的人、她的顺从、她的智慧,对他而言,她不止是个女人,也是他攻唐军的武器,是他拔回一城的关键,他对她的好一直带有某种目的与企图,一旦她妥协了,她就对不起皇上,对不起爹爹,更对不起她自己。
所以她必须抗拒,唯有抗拒,她才不会到后来什么也不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