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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君无反顾  第7页    作者:单飞雪

  她这样模糊地想着,奇怪自己在这么危险的情况下,在黑暗潮湿狭小的壁柜内,竟感到幸福?

  幸福?像夜里一点星光,这刹,燃亮在爱君恒常漆黑的心底。

  怎么会这样?爱君心悸地想,她被她的敌人细心呵护着,竟教她觉得平静温暖,没有哀伤,没有惶恐。

  渐渐地她就在那片温暖起伏的胸膛前昏迷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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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为了将爱君偷渡出王府,展云飞连杀了不少人。

  他在壁柜内耐心地藏匿了两个时辰后,深知她撑不了多久,他必须带她离开!他帮她止血,然后用棉被裹住她。装人长形包袱内,故作轻松地扛在肩上,打算就这么走出王府。

  可惜硕王府每个通道都被下令严密防守。

  “很好。”他只说这两个字。

  爱君的伤势不能等,展云飞取下背上刀,将刀从刀鞘略略抽出一寸,刀光迸射那一瞬,前来拦阻的人立即没了呼息。他用快而准的刀法令他们来不及感到痛便长眠不醒。

  步出王府时,夕阳的光洒落一身。云蒸霞蔚,黄橙橙大地。

  展云飞将里着爱君的包袱系绳松开,令她露出脸来,然后横抱在胸前。他低头审视她,她的发被冷汗儒湿,纠缠在皎白如雪的脸侧。展云飞低下头亲密地吻她冰冷的眉梢与眼角,她重伤,却依然美得惊世骇俗。在他怀中,她脆弱得像是快夭折,苍白得教人深怕一碰就碎,精致秀气的五官像个玉人儿,动人心魄。

  昏黄的光,映照大地。树影婆娑,微风清扬,鸟声瞅瞅,这世界平静得就像他臂中伊人只是沉沉睡去。

  然而,展云飞心知,她的生命正一点点死去。她的身体冷得不可思议,他抱着她像抱着冰冷的雪,这雪就快融化。

  他雇一匹马,鞭策出城,急于将她带至安全地方。

  马儿飞快驰过拥挤巷道,穿越胡同,还有成片低垂的杨柳树,柳絮纷飞如雨。

  黄昏时刻,小孩们在湖畔追逐嬉戏,远处隐约又听到孩童们传唱那首正流行的词,仿佛在笑讽着他——

  花褪残红青各小,绿水人家绕。

  爱君昏枕云飞臂上,他揽着马辔,颠簸中她的发密密缠着他的手。

  枝上柳绵吹又少,天涯何处无芳草?

  爱君恍若已死,冰冷的颊贴在他胸前,展云飞一颗心直往下掉。

  天涯何处无芳草?

  他却独独钟情一株短命红花。

  第六章

  霞光似流金,熨染湖泊。波光粼粼,湖心扁舟摇晃,群山苍翠倒映,树影婆娑。

  一只如雪素手软垂舟沿,指尖淌过湖面,绵长一道涟漪。

  手的主人斜躺船板,长睫低垂,轻掩去那双美丽摄人的眼眸。红唇泛紫,脸白如纸,青丝如瀑散乱,身上处处见血,惊心动魄。

  展云飞立于舟上,撑篙将船荡向远处。

  炯炯眸光一直注意着彤爱君,她看起来非常虚弱,他注意到她浅浅缓慢起伏的胸腔,一次比一次慢而缓,渐渐地甚至没了动静。

  他心一凛,寒睑肃然,搁下长篙,缓缓步向她,俯低身子,伸手探她鼻息。

  这刹,他浑身紧绷,几乎窒息。发现她还有呼息,展云飞庞大的身躯瞬间瘫倒跌坐船板。

  她没死,他却快疯了。他剧烈喘息,好平复方才深切的恐惧。

  大概是他的喘息声惊动爱君,她从昏迷中幡然醒来,睁眼,就看他一脸青寒。

  她望住他的目光先是涣散茫然,接着逐渐清明。

  彤爱君困惑。“展云飞?”她轻声喊出他的名字。

  “很好。”听见她能开口,他松了口气。“这次再喊错,就把你踹下去饱和喂鱼。”他尽可能轻松地说,好掩饰他的恐惧。

  爱君望着他,他口气轻松,但那对黝黑的眼睛和绷紧的下颚,在在显露出他有多担心惶恐。

  她对他有这么重要吗?

  不像前几次,爱君总是对他冷言相向兵戎相见,这回,她虚弱地只用一种柔缓的口气道:“你救我,硕王爷不会饶你。”为什么,背叛他的组织?

  “那又怎样?”他满不在乎地。

  “为什么?”

  “为什么救你?”他冷笑。“是啊,为什么救你?”他目光寒冽,口气强硬地道。“等我想明白了,就可以一刀杀了你。”

  他伸手,粗糙的指尖碰上她下颚。他的视线如火,强悍、顽固、狂野,他的嗓音亦是,令得爱君胸口不由得抽紧。

  “也许……只缠绵两次太少。”他低道。“也许,我们再多拥抱几次,要一直一直拥抱直到腻了,我就能毫不手软,我就可以硬下心肠杀你。”

  他的话大胆放肆,爱君只觉得在他热烈的注视下化成一摊水。

  爱君别过脸去,身随船儿浮沉,船至湖心,四周一片白茫。颇有“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之感。

  真能这样就好了……爱君眼神黯然,凝视那垂在船外的手,指尖漫过湖水,涟漪恍似荡进她心底。

  “你不会杀我。”她轻声说,声音如剑直刺入他的心。“第一次不会,第二次没下手,这次,你还救我。展云飞——”彤爱君刻意说的冰冷不带感情。“这是要不得的错误。”

  虽然他什么也没说,然而爱君已感觉,某种暖昧情愫在他们之间发酵。他为她背叛硕王爷,她觉得承受不起。

  “你很得意——”展云飞起身,重新掌握长篙。“我不杀你,你很得意,是吗?”

  彤爱君没回话,如果此刻纵身往湖面跳,冰冷的湖水将掩埋她。那么,一切都解脱,所有的债,恩怨情仇,全都干净。

  展云飞却忽然道:“死很简单,活着才不容易,活得好更难。”他将发束扯开,散发弄扁舟。颇有豁然开朗,一切无谓的豪劲。

  爱君脸色更苍白,眼神忧悒。她的愁仿佛都被那一对炙热的眼看穿,她感到难堪,于是惨白着脸沉默不语。

  天色慢慢暗下。她浑身都痛,心也痛。

  展云飞不顾一切救她,她有什么值得他如此?她誓死效忠方笙,如果立场掉换,落难的是展云飞,她知道自己不会救他;她知道,她就算再不忍也会听方笙的话杀他,只因她欠方笙太多。

  这样想着,就觉得展云飞这样待她,令她心痛,令她觉得难堪。

  彤爱君沉默,神情憔悴苍白。她轻轻地抿唇,眼眶刺痛,竭力压抑住胸腔那涌上的湿意。

  “痛么?”展云飞见她脸上有种压抑痛苦的表情,她的视线一片蒙胧,仿佛为着某种事苦恼震惊。他又重复问了句:“伤口很痛?”

  她痛的是心,那原是早已麻木的;可是,展云飞忧虑的一双眼、焦急的口吻……教她心酸。这个男人,是真的对她好。爱君问他:“你……要带我去哪?”

  “要把你藏起来。”他的嗓音醇厚低沉,充满力量。

  “藏?藏哪?”

  “豺狼若得到非常喜爱的食物,便舍不得仓皇就吃。它会找个地方,埋起来。哪天饿极,月黑风高,偷偷掘出来,瞒着世界,秘密地啃完它,一口都不剩。”他目光炙热,热烈地俯视她。“我现在很饿。彤爱君,我要找个洞穴把你藏起来,然后慢慢啃了你。把你啃得连骨头都不剩,既然你这么不珍惜性命,那么我就把你吞下肚肥你的血骨都溶进我身体肥你存在我腹里。”

  他黝黑的脸上浮现慵懒的笑意,对她的欲望在他瞳眸深处闪烁。“所以你甭得意,我还是杀得了手,你怕了?嗯?”

  爱君合眼,很浅地,笑了。

  她笑了?展云飞心悸。

  小舟摇曳,一痕新月缓缓升起。

  “这种死法挺诱人的。”爱君如是说。

  黯蓝夜幕低垂,幽密黑发深处,红粉唇瓣轻扬,那是一个美丽而媚人的笑。

  这是第一次,展云飞看见彤爱君对他笑,一种真正欢喜的笑。

  他无言了。

  他从不知道看见一个女人对他笑,竟会感动得热血沸腾。

  星子罗列,闪耀湖面,见证着某种幽微暧昧的感情。

  竟要在这般黑暗的时候,才发现,星星是这么耀眼,月儿是这么白亮,感情是这么动人。

  展云飞缓步过去,在爱君身侧蹲下,俯身,轻轻吻住那藏在发间的红唇,滋味甜如蜜……只是她的唇,冷如冰。

  她只略略错愕地绷紧了身子,感觉他的唇是如此的熨烫如火;然而她竟虚弱的没法伸手拥抱这个吻她的男人,她又有那种想哭的感觉,腹内又热又潮湿,仿佛都是泪。

  @@

  船至彼岸,泊在湖畔。月色青默,浓荫蔽空。

  藏在山林里有条婉蜒的山路,泥泞地一直一直延伸向上,然后就是一大片不知名的巨树,交错间,浮现一处壁穴——

  果然是月黑风高的地方,果然是一个适合豺狼掩埋猎物的洞穴!

  展云飞一路抱着彤爱君,他只消一只右臂便可以轻易地将她牢牢护在胸前,抱得紧又密。

  他长手一挥便拨开掩住洞穴的蔓藤,他的眼很快便适应洞穴的黑,像识途老马,更像野放回林的兽。

  彤爱君已不再开口说话,血干枯在她脸侧身上。

  这儿是展云飞再熟悉不过的地方,他曾经在这洞穴藏身几年,誓死练成一身本领。

  他抽出背上刀,刀尖碰上穴壁,火花迸射。抱着爱君步入暗中,刀在壁上划出一冽光,并划出刺耳尖锐的声音,伴着两人前行。

  彤爱君昏昏沉沉,任展云飞将她抱进一个很黑很深的隧道底。他的步伐沉稳,抱住她的手臂像铁一般稳固。

  空气潮湿,穴里响着水滴声。滴滴答答,像心跳。

  恍若走了有一辈子那么久,终于,他小心地将她搁下。

  承接她身体的不是冰冷的泥地,而是一块柔软的兽皮。

  爱君睁眼望他,可是眼前一片黑,黑得什么也看不见,她忽然急了!

  四周一片岑寂,展云飞呢?他消失了?!

  “展云飞?”洞穴里响着回音。展云飞?

  很静,很黑,没有回应。她惶恐,试图坐起,却痛得呻吟。

  “别动!”他恼怒的斥喝,铁臂拦住她,把她按回兽皮上。

  听见他,她松口气。可是他好似又离开了,她周身又一阵冷。

  “你在哪?”她不安地问。眼前忽地骤亮,才发现他在,燃起一簇火。跳跃闪烁的火焰后为是他的脸,而他的眼正锐利地打量她,兴味盎然。

  “我第一次看到你害怕。”他懒洋洋地笑她。“很好,还懂得怕。”

  爱君侧目,怎么从没发现,他有一张原始狂野的脸,像诱人的魔;火光明亮,他一双眼却黑得像梦。

  展云飞燃了火,祛走潮湿的寒,然后过来坐下,右臂环住她,左手就去扯她的衣袍。

  彤爱君躺在他怀里,左手掩住腰腹,像是想藏住什么。

  展云飞不耐地命令:“放手。”他心急地要查看她的伤势。

  爱君脸色一凛,固执地阻挡他。

  展云飞恼了,“涮”的一声干脆撕了红裳,同时,听见重物落地声,刹那,一道青光砸落地面。

  他与她同时都住手,一阵岑寂。只有地面鬼一般的妖光闪在他们脸上,像噩梦的起端,像地狱敞开的门。

  ③@③

  硕王爷正对着一群饭捅咆哮——

  “她重伤,你们竟擒不住?”他胀红脸,“霍”地砸了满桌杯盘,碎片飞起刮伤他软白方脸,婢儿上前欲拭,被他一把推开。

  底下人等数十者,皆无声。

  硕王爷冷静下来,拿缎帕拭手,一边说:“展云飞真行,窝里反。暂且……将此事按下……”毕竟千军万马的追击展云飞不值,现在正是用人之际,能不触怒那头野兽最好。

  下面的人冷汗直淌。“禀……禀王爷……”众人一阵支支吾吾。“锁……锁元盒……”

  “嗯?”硕王爷脸色阴覆,大抵知道遗失了宝盆,抓了杯子就砸向那人额顶,砸出一个血洞。“混帐、一群饭桶!”大好计策竟大为失策。他又吼:“去拿白符对付展云飞,不怕他不现身,叫他拿宝盒来换。”

  底下的人,身子俯跪得更低,声音细如蚊鸣。“白……白符……在乱中……被‘隙中驹’盗走……”

  这一局输得彻底。王爷怒不可抑,诅咒不休。

  大堂上方,隔着天顶。两人无声伏在上头,一青一白。

  青的是清俊如竹的“石中火”,白的是容貌清灵,目光慧黠的“隙中驹”。

  两人相视一眼,默契在彼此眼中闪烁。

  “隙中驹”从怀里抽出一纸白符,白符上红色咒语攀绕,她笑,伸手就想将它撕了——

  天际响起轻雷,“石中火”忽扣住她手腕。

  “慢!”他悄声说。“教主会需要它,你把白符给我。”

  “隙中驹”眼光闪烁,揪着白符,停住了撕毁的动作。

  她不依。“教主要我毁了它,要展云飞死。”

  “是,我会将白符给教主,万—……万一展云飞说服彤郡主交出宝盒,那么,这白符将大为可用。”

  “石中火”心思慎密,她一直都知道。永远揣测不出,外貌清如竹的他怎么却心深似海。

  “给我。”“石中火”又说了句。

  她笑。“让你邀功?不给。”见他脸色一凛,目光肃然。她又改口:“亲一下,就给。”话才说完,身子忽地就被他揽过去重重吻了一记,吻得她头昏眼花,白符也给拿了去。

  她犹脸红心悸,他已放开她,没事一般。纵身化成一道青光便走,无影无踪。

  “隙中驹”神色黯然,抖出袖内软鞭,飞身跃上一匹黑马,扬鞭策马隐人夜幕,一并消逝。

  ^#^

  “我姐姐呢?”彤青铭瘦削见骨的面容上,凹陷的两眼直瞪着立于床前的“石中火”。他声音枯哑,吃力地问:“我姐姐呢?她跟你们去顶王府,她呢?她为什么没回来?她怎么了?我要见她……”他急着,身子陡然一震,剧烈咳嗽,咳得仿佛五脏六腑都要给呕出来似的。

  “石中火”一直冷眸以对,表情深不可测。听着彤青铭剧咳,心底怀疑他的命还能熬多久?终于他开口,声音近乎元情的冷。

  “你姐姐重伤,生死未卜,下落不明。”

  蓦地,彤青铭仰起脸,那黑洞般的眼蓄满泪。

  “我姐姐……”他哽咽,说不出话。“你们救她,一定要,要救她……”

  “石中火”缓缓挑起一眉,嗓音低沉沙哑。“当然。”他忽然向彤青铭出手,掌风快如电,瞬间击倒彤青铭。

  彤青铭睁着眼,软倒床上,不相信“石中火”怎会忽然伤他。他迷迷糊糊地,只觉眼前天旋地转,昏眩中只好闭上眼睛。

  他感觉有人抱起自己,移动他。要做什么?他昏沉沉地想,要杀他吗?他这个活死人还值得杀吗?

  姐姐没事吧?最后一次见面,她温柔似水的声音犹在耳畔。

  “青铭,你有没有想过……或许……我们在作梦?嗯?”

  “等这个梦醒了……一切就像当初那样。我们从老家醒来,都还是十几岁的孩子,而这一切就像没发生过,我们只是作了一场噩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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