旖倌苦着脸。「先生,我们认识吗?」
岳如刚还是那张似笑非笑的面孔,对她怪异的问话恍若未闻。「刚刚很精彩啊!你的事我全都听说过了!不过没想到你的戏演得这么好。」
「要不然你以为我怎么会突然得失忆症?」旖倌自知是逃不过这一关了,只好勉强笑了笑。「岳先生,久仰大名。」
他微笑着看她。「怎么突然这么生疏?还为了上次的事不肯原谅我?」
他实在很奇怪!明明已经什么都知道了却还多此一问?!
旖倌无奈地:「你想听什么?我实在有眼无珠,你是岳家的大少爷,我却当你是个流浪汉,你很喜欢玩乞丐与王子的游戏吗?难怪你会嫌那家医院不好,原来是富贵中人!」
岳如刚摊摊手。「看来你不但为了上次的事还在生我的气,而且现在还多加了一条罪名。」
这种对话曲曲折析的令人厌烦,旖倌忍不住瞪他。「你到底想说什么?有话一次说完行不行?」
「我想跟你道歉和道谢。」他果然一次说完。
旖倌哭笑不得地点点头。「好!收到了!我可以走了吗?」
岳如刚犹豫了一下,他小心翼翼地:「我肯再度出来面对社会都是你的功劳,可是你好像不怎么替我高兴?」
如果你的身分不是岳家的大少爷、不是岳芊纤的哥哥的话。
旖倌涩涩地笑了笑。「我当然替你高兴,恭喜你再度回到社会温暖的怀抱中。」
「旖倌┅┅」
「我真的累了。」她垂下头沮丧地。「放我回去了行不行?」
「我送你。」
「谢了,不过我想自己走。」旖倌深吸一口气,振作一下精神──可是她还是想哭。
岳如刚替她拉开门。「我会再去找你的。」
她本来想说最好不要,却深怕自己一开口便会忍不住掉泪,只好简单的摇摇头走了出去──
几天前才在想什么叫造化弄人,现在知道了,这才真的叫造化弄人!
※ ※ ※
「你哥哥呢?」易天行左顾右盼的全找不到岳如刚。「刚刚记者要求要拍照呢!」
「去找旖倌了吧?」岳芊纤勉强地微笑。
「去找旖倌?」易天行讶异地。「他怎么知道旖倌想认识他?」
她把事情的始末简单的说了一次,易天行更讶异了。「原来他们早就认识了?这么巧?」
「我也这么觉得┅┅」
他这才注意到她的脸色不好。「你怎么了?没事吧?怎么脸色看起来这么苍白?」
不知道该怎么说自己心里那些复杂的情绪?看到傅东凌来闹场的样子她忍不住心痛!看到张旖倌替他解围而自己却只能无能为力的躲在后面,这种种都令人疲倦──
为什么会变成今天这种局面?她真的不明白,连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事情会愈弄愈糟?她所希望的并不是这种情况,但是现在却已经弄成这个样子了!
唯一值得高兴的就是如刚回来了,但是谁又能替她解决这些?
「芊纤?」易天行焦急地注视着她。「怎么不说话?不舒服吗?」
「不是┅┅」岳芊纤苦涩地摇摇头。「刚刚傅东凌当面给你难看,我真的很抱歉┅┅」
「你为什么要抱歉?给我难看的并不是你啊!」易天行无所谓的笑了笑。「更何况并没有造成什么实际上的伤害,幸亏有阿M、旖倌和你,要不然可能就真的很难看了。」他安慰地看着她。「虽然发生了这些事,可是记者会还是很成功不是吗?应该高兴才对。」
「我不知道要怎么样才高兴得起来┅┅」她深吸一口气,唯一的感觉是累,已经过了那么久了,那种疲惫的感觉却一直无法消失┅┅
「你们恩爱够了吧?」傅东凌的声音冷冷的出现!
易天行转头,不知道什么时候傅东凌已经站在门口冷冽地看着他们。「傅东凌!你连礼貌都已经没有了吗?」
「礼貌?」傅东凌尖锐地笑了笑。「你跟我说礼貌?你在偷我老婆之前可没跟我谈过什么叫礼貌!」
岳芊纤狠狠地倒抽了口气!「傅东凌!你──」
「我怎么样?我说话很没有「礼貌」吗?」
易天行直觉地挡在他和岳芊纤之间;对于一个会对女人动粗的男人说什么都不再值得信任。「我劝你有什么话就站在这里说。」
「她对你诉苦了?」傅东凌冷笑着问。「说我打她?她有没有顺便告诉你原因?有没有说因为她背着我勾搭上你这个下流的同性恋,所以我才动手打她?啊?有吗?」
「傅东凌!」芊纤气得发抖。「你敢再胡说一句──」
「怎么样?」他失笑。「如果我敢再继续说下去的话会怎么样?他会替你出气吗?」
「你够了没有!」易天行沈声喝道。「这种无的放矢的话你也相信?你到底有没有大脑?」
「你们敢做为什么不敢承认?」傅东凌狠狠地瞪着易天行。「连离婚都已经说了,为什么还不敢承认?怕我不放人是不是?」
岳芊纤忍无可忍地往门口奔去!
「你给我站住!」傅东凌拦住她。「我话还没说完!」
「我不想留下来听你胡言乱语!」
「我是不是胡言乱语你自己心里清楚!如果你和他之间不是有鬼,为什么不留下来为你自己的清白辩驳?」
「因为我根本不想再跟你说话!」
傅东凌点点头。「这么厌恶我?连话都不想再跟我说了是不是?」傅东凌见她没回答再重复:「是不是?!」
岳芊纤突然大吼:「是!我是不想跟你说话!我是不想再看见你!因为你让我觉得 心!你让我觉得自己是个瞎子!这样你满意了吗?你高兴了吗?!」
「你──」他的手才举起来,岳芊纤已经仰起脸!
她咬牙切齿地怒视他。「你打啊!我说过绝不会再有第三次!我说过如果你再敢用你的脏手碰我一下,我就会叫你死无葬身之地!不信的话你就试试看!」
「你以为我不敢?」
「你敢不敢是一回事,我同不同意又是另外一回事。」岳如刚的声音淡淡的出现。「我不知道芊纤可不可以让你死无葬身之地,不过我倒知道我很乐意替她完成这件事。」
「你们┅┅」傅东凌喘息地看着他们。「你们联合起来是吗?好啊!」他逼视着岳芊纤那张冷得几乎可以结成冰块的面孔。「我不会答应离婚的!不管你用什么方法都一样!这辈子你就算是死了也是我傅家的人!」
芊纤静静的回视他的眼。「是吗?可惜我就算是死了也不愿意和你同葬在一起!」
生不同衾,死不同穴──
傅东凌怔怔地看着她,竟被这么简单却恨意饱满的一句话给打败了!
她对他的恨意竟已经到了这种地步了!
他悲哀地笑了笑,像斗败的公鸡一样垮下双肩。他还有什么好说的?「你真的那么爱他?」
「我不知道我是不是还懂得什么叫「爱」,我只知道我恨你。」芊纤的泪水盈满了眼眶!她 住自己的唇,却 不住冲口而出的呜咽!「天!我真的恨你!」
「芊纤!」
「你站住!」岳如刚对易天行使个眼色,示意他去照顾她。「芊纤不需要你!」
「大哥!」傅东凌竟微微恳求地:「我──」
「你所做的已经够多了!」岳如刚厌恶地鄙视着他。「我真不知道为什么像你这样一个人居然能让芊纤和旖倌爱你?可是我警告你!从今以后你最好离她们两个远一点,要不然我不能保证我是不是还能维持我今天的文明!」
※ ※ ※
「旖倌,有人来找你。」
「说我不在。」
阿M敲敲房门。「你搞什么嘛?躲不腻吗?人家还带了礼物来耶!」
「那好,礼物收下,算是还了我的人情,然后请他走吧!」旖倌垂头丧气地回答。
「旖倌┅┅」
「她刚刚死了啦!你再叫也没用!」
阿M朝着身后的岳如刚耸耸肩。「你自己听,我没骗你吧?她已经躲在里面三天了,就算现在还没死,我看也差不多了。」
岳如刚往客厅的方向走。「为什么她要躲起来?真搞不懂她,以前她不是这个样子的。」
「那是因为你太不 解旖倌啦!照我看这很正常嘛!」阿M摊摊手。「每个失恋的人都是这样的,要是还像平常一样那才吓人!」
「失恋?」
「你是真的不知道还是假的不知道?」
岳如刚一脸迷惘。「真的不知道。旖倌会失恋?我看她让别人失恋倒是真的。」
「天生一物克一物啊!」阿M在沙发上坐了下来,看着天花板上的琉璃灯。自己什么时候才会再恋爱?已经属于少数族群了如何再去找一个像J T一样可以真心相爱的人?
「阿M,旖倌失恋的对象是谁?」
「跟你说话像跟木头说话一样辛苦。」阿M摇摇头。「很多事说穿了就没意思了,如果你不明白还硬要问,那我说那么多也是自说,又何必?」
「可是我跟旖倌根本还没开始──」
阿M翻翻白眼。「天!你真的是异类!难道你以前谈恋爱之前都还先敲锣打鼓宣传一番吗?还是说:好!我们现在开始恋爱!有这种说法吗?」
「当然不是,可是──」看着阿M,他觉得自己像个白痴!其实也不知道他究竟想表达些什么?方寸大乱之下简直连语言的基本能力都丧失掉了!
「你爱旖倌吗?」
岳如刚思考了三秒钟。「不知道。」他的问题很直接,所以他的回答也很直接。「还没深入交往怎么会知道爱不爱?」
「万一交往了之后觉得很爱她呢?」
「当然继续下去,或许结婚。」他照实回答。
「你不在乎?」
「在乎什么?」
阿M简直快按捺不住了。「当然是说旖倌和傅东凌的那一段感情啊!」他低声咆哮着:「你到底是不是中国人?怎么我说的话你全都听不懂?!」
「为什么要在乎?」岳如刚真的一脸莫名其妙的表情。「如果旖倌还爱着他,当然就不会和我在一起,如果她已经不爱他了,那又有什么好在乎的?」
「你们岳家的人全都这么大的度量?」阿M将信将疑地。「怎么你们兄妹俩全是一个样子?风度好到不像人类!」
岳如刚笑了起来。「我觉得这和风度没什么关系,我和芊纤从小所受的教养就是这样的,一个人的过去没什么值得计较的,未来比较重要。」
阿M摇摇头,这种话连他都不敢相信。
「旖倌在乎的就是这个吗?」他不可思议的。「为什么她没说过?」
阿M还是摇摇头。岳如刚这种人真的已经濒临绝种了,实在该派个专人好好保护他才对!「这种事连我都说不出口!旖倌现在的想法很简单,我真不知道你为什么还需要她来告诉你?这不是很明显了吗?她和傅东凌曾经有过一段情,而傅东凌不幸又是你妹妹的丈夫,这件事不但你知道、你妹妹知道,连你母亲都知道。今天换了是我也要失恋了!这种事还需要说吗?摆明了死路一条!要等到两个人都痛不欲生互相憎恨的时候才做决定,不如现在就来个痛快!」
「也许我和她在一起之后会发现彼此并不合适也说不一定啊!」
「是啊!」阿M假笑着保持耐心。「既然不相爱要分手、相爱了还是要分手,那还有什么搞头?」
「连朋友都不能做?」岳如刚很讶异,他真的不知道原来他们的想法是这个样子的!
「爱上你的人真的很倒霉。」阿M哀号一声:「天哪!你是从什么地方冒出来的啊?天底下可以作朋友的人那么多,为什么一定要找个会让自己痛苦的人来作朋友呢?!」
他点点头,似乎真的渐渐明白了──
他可以做的选择很少,只有两种:有旖倌的生活和没有旖倌的生活。
当时他决定回到这个世界面对现实的社会,为的是旖倌,但是他并没有想到会有这些问题产生。
几年流浪的生活让他几乎忘了这个世界究竟有多么的「现实」,可是他总不能明白他们为什么坚持要在别人的生活里找寻属于自己的尊严?
「岳如刚?你想通了没有?」
他涩涩地笑了笑。「我想我大概知道旖倌所顾虑的是什么了,不过我不明白你们为什么总要在别人的生活里寻找应该属于自己的尊严?对我来说那是很不可思议的。」
阿M愣了一下;在别人的生活里找寻应该属于自己的尊严?他们是这样的吗?仔细想想似乎真是如此──
岳如刚站了起来。「既然今天旖倌不愿意见我,那我就回去了。」
「你还会再来?」阿M傻傻的问着。
岳如刚笑了笑。「我要回去想一想,到底你们的想法是对的,还是我的想法是对的,如果我认为我的想法是对的,那我就还会再来。」
第十章
张旖倌回头朝他扮个鬼脸,抬眼一看,彷佛又看到自己的另一段人生化为一阵轻烟冉冉升起──化做炫丽的彩霞挂在她的下一段人生旅途中──灿烂无比!
他正在喝酒,满屋子的酒气让人闻之欲呕!他自己也忘了他究竟已经喝了多少酒了?地上所堆的空酒瓶比他过去一生所喝的都多!
他讨厌喝酒,总觉得那会让他失去他最重视的自制力,可是现在他最需要的却是再也不要清醒!
他失去她了!他从来没真正思考过他会有失去她的一天。从他们结婚之后,他一直很肯定她不会离开他,不管他在外面做了些什么事,她都会一本初衷的在家里守候着他──
他们幸福的时候,她总是呢呢哝哝地问着:你爱我吗?但是他从来没回答过。
爱?他真的不知道什么叫「爱」,对他来说,如何让自己过得快乐才是重点,他或许永远不会明白为什么所有的女人都喜欢问这种问题,但是他现在希望还有机会再听她问一次──
他会回答的!他会说她所希望听到的答案!不管那是不是会让他觉得自己的颈项上被套了绳子。
他希望还有希望改变这一切──
离婚协议书端端正正的摆在她的梳妆台上,上面有她娟秀的签名,有一条附注的条款是这么写的:五年内女方愿意放弃再婚的权利。
她宁可不结婚也要和他离婚,这说来不是很荒谬吗?
他知道这是岳家人的意见,如果是芊纤自己的意思,她会附注:女方愿意终身放弃再婚的权利。
他纵声大笑,笑得泪水都掉下来了!笑得心都痛了还无法停止!
房间里她所有的东西都已经拿走了,甚至连他们的结婚照都一张不剩!她是如此的决绝,连一点机会也不肯给他!
他不知道如何面对这一切,此生第一次真的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清醒?为什么要再次面对明天的太阳?还有什么是重要的?他真的不知道现在对他来说还有什么是重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