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静,一条人影悄悄从浥秀山庄的西翼闪了出来。
这条人影的个头不太高,甚至算得上有点娇小,身上背了个小包袱,腰间挂了柄短 剑,身穿樱桃红短袄和一条镶滚边长裤,蹑手蹑脚、偷偷摸摸地来到东翼的撷秀楼前。
只见这条小小人影瞪着撷秀楼那典丽雅致的门看了好一会儿,然后咚的一声跪落在 地,双手合十,嘴里咕哝地说着:「娘啊!无忧要走了!无忧以东方家百年的基业和爹 爹、哥哥的名义发誓,如果不找到千年灵芝替娘治病的话,就绝不回浥秀山庄。娘啊! 无忧不在的时候,你可要好好照顾自己,千万别着凉,别和爹吵架,也别和哥哥们生气 ,因为无忧不在,没有人可以帮娘、替娘出气,所以娘一定要好好照顾自己,还要等无 忧回来哟!无忧发誓,一定一定会找到千年灵芝给娘治病的!」
原来这条小小人影就是东方家的小女儿--东方无忧。由于东方家的女主人孙排云 得了一种罕见的疾病,必须得到千年灵芝或是天山雪莲方得医治。但天山雪莲藏在皇宫 御内难以得手,至于千年灵芝则远在开封,所以向来最粘母亲的东方无忧当下决定,无 论如何,都要到开封找千年灵芝给她最爱的娘亲治病。于是这天晚上,东方无忧便悄悄 整理了小包袱准备离家,而现在,她正向她最爱的娘亲道别哪!
东方无忧很虔诚地朝地上磕了三个响头,又依依不舍地看了撷秀楼一眼,这才嘟着 小嘴,抹抹泪水站起身,背着小包袱一步步往浥秀山庄的大门走去。
东方无忧一走,原本紧闭的撷秀楼大门突然打了开来,几条高大愿长的瘦削身影缓 缓从门后晃出。
「哪有人离家出走还走大门的?」老四东方无忌看着东方无忧离去的小小身影,摇 头叹息道。
「这丫头只会一招翻墙爬树的轻功,偏偏咱们家的墙她又翻不过去,你不让她从大 门走,难不成让她遁地?」老三东方无尘讥讽道,眼睛却一刻也不停地紧瞅着那越走越 远的娇小背影。
「这样妥当吗?无忧聪明是聪明,却天真有余,机灵不足,连打只苍蝇都会跌得满 头包,让她一个人千里迢迢去开封,我担心她被人拐了不打紧,还反过来帮人家数银子 哪!」老二东方无名也担心地说着。
这么一说,东方家几个兄弟顿时都沉默了下来。一会儿,东方无忌忍不住开口:「 既然大家都放心不下,我还是把她追回来好了!」
话音刚落,一个低沉的嗓音在他身后响起:「老四,别追了,让她去吧!」
「大哥……」三兄弟同时诧异地回头,但见东方无极双手背在身后定定地站着,俊 朗飒爽的脸上漠无表情,可那紧蹙的眉头却透露出他心中的抑郁与担忧,显然他已经看 了好一会儿。
「大哥,为什么不让我追无忧回来?娘一向最疼无忧,万一她出了什么岔子,我们 怎么对得起娘?」东方无忌不解问道。
「我知道娘最疼无忧,但现在已经不是担心无忧会出什么事的时候。」
东方无名一听,便知道话中有话,「大哥,娘怎么啦?」
东方无极略略地叹口气,漂亮的黑眸扫视着三个俊秀英挺的弟弟,声音是低哑而沉 重的:「下午你们出门时大夫来过,大夫说,如果再不想法子的话,娘恐怕拖不过今年 !」
三兄弟顿时如遭雷击般楞在当场,久久无法回过神来。
不知过了多久,东方无尘首先回过神来。他倏地冲上前抓住东方无极的手,「大哥 ……你……你说什么?娘……娘活不过今年?」
「嗯!大夫说娘毒入脏腑,百脉具虚,若不设法找到千年灵芝或天山雪莲的话,只 怕……」
东方无忌顿时恍然大悟,「难怪!难怪这丫头会突然想离家出走,只是她这样子冒 冒失失跑去,能找得到千年灵芝吗?」
东方无极原本就舒展不开的双眉,如今更是皱成一团,「我知道,但现在也只能死 马当活马医,由她去了!」
东方无名剑眉一抬,定定地看着东方无极。他和东方无极只差两岁,彼此性情脾气 相近,所以比起其它的兄弟来说,他更了解东方无极,也明白向来疼爱小妹的大哥会这 么说,心中一定是有了什么打算。「大哥,你有什么打算是不是?」
东方无极的嘴角微微上扬,眼中泛起一丝坚定,「我打算到京城一趟。」
「京城?我们在京城并没有朋友亲戚,你为什么会想去京城?
难道你……」
东方无名话没说完便让东方无尘打断,「大哥,你该不会想潜进皇宫盗取天山雪莲 吧?」
「没错,为了医治娘的痛,就算是龙潭虎穴,我也都必须走一趟。」
「但你别忘了,娘的病其实不是病,而是中了毒,所以光是取得天山雪莲根本无法 解决问题。」东方无忌提醒道。
「我知道,这件事我和爹商量过了,爹也同意我的作法。」
「喔?爹怎么说?」三兄弟一听到父亲同意,不约而同围拢在东方无极身旁。
东方无极眼睛一眯,问而不答地道:「你们知道娘有一个同胞妹妹叫孙排风吧?」
东方无名点头,「当然,我们怎么可能会忘记?若不是拜这个孙排风之赐,娘又怎 么会弄到今天这种人不成人、鬼不像儿的模样呢?」
提起孙排风,东方无名便觉一肚子气,若非父亲一再阻拦,不准他找孙排风报仇, 只怕他早杀到望月谷找孙排风索命了。
可东方无极提起孙排风并不是为了呕气,于是他大手一挥,打断东方无名的话,「 老二,孙排风和娘,还有爹之间的事情,不是我们所应该过问的。我会提起这件事只是 想告诉你,或许我们可以去找孙排风寻求解药,毕竟解铃还需系铃人。」
「是吗?」东方无名轻点着头,「既然如此,让我去望月谷找孙排风拿解药。」
岂料,东方无极摇头,「不,你和无忧最好,她一向也只听你的话,所以你跟着无 忧身后走,在暗中保护她。那丫头心思单纯,把全天下的人都当成好人,我担心她会因 此吃亏!记得,不管付出任何代价,都一定要拿到灵芝,知道吗?」
说罢,东方无极转向东方无忌,「老四,你去望月谷见孙排风,你和爹长得最相似 ,或许她会看在爹的面子上把解药给你。」
东方无尘听到这儿,捺不住性子问道:「大哥,那我呢?我要做什么?」
东方无极看着东方无尘,眼中浮现一抹笑意,「扬州。」
东方无尘一楞,「扬州?」
「对,我要你去扬州替我取回金蟾蜍。」
「金蟾蜍?那个传说中的万毒之王--金蟾蜍是吗?」
东方无极点头,「没错,我们得预防万一上面几种方法都失效时,还有金蟾蜍可以 以毒攻毒,救回娘的一条命。」
东方无极环视着三个几乎和自己一般高的弟弟,沉痛地吩咐着:「我们以半年为期 限,半年后,无论有没有取得解药,都一定要回到浥秀山庄,那样至少还能在娘临终前 见到娘最后一面。」
第一章
趴在大槐树上,东方无忧第五十八次抬头向眼前那宏伟高大,门前还蹲着两只石狮子的高宅张望。
这是开封最后一家药铺了,如果这家药铺再找不到的话,那么她就得转移阵地往其 他地方去了。
东方无忧是在半个月前抵达开封的。
这半个月来,她几乎走遍开封城各大药铺,从马行街的小货行到北州桥的大药铺, 东方无忧都一一拜访过。可惜任凭她想尽办法,那个可以救她娘亲一命的千年灵芝就是 不见踪影,而这回春堂是最后一家了。
看着那高伟的朱红大门,若非亲眼所见,东方无忧根本不敢相信这是一家药铺,因 为从外表看去,这回春堂活脱脱就像间公侯王府,要不是白天问过附近的人家,她还真 以为自己走错路呢!
不过东方无忧并没有时间多想为何回春堂会与其它药铺如此不同,她只想快快找到 千年灵芝,然后快快回到浥秀山庄,否则她就得继续这种一路乞讨、每天喝西北风的日 子。
从浥秀山庄到开封,其实只有一个半月的路程。但因为东方无忧走错路,不认得路 外加四处找路,因此足足花了两个月十八天又零三个时辰才到开封。
但或许是因为乐极生悲吧!东方无忧正高兴自己顺利抵达开封,准备开开心心大玩 特玩一顿时,竟在逛州北瓦子夜市时,让人扒走了身上所带的银子,使得原本打算到开 封买药的如意算盘变成到开封偷药。
没错!正是偷药。这半个月来,她偷遍了开封各大药铺,好帮最爱的娘亲找药,而 今天晚上,她的目标就是这间豪奢得不像药铺的回春堂。
东方无忧从躲藏了大半夜的槐树上溜下来,然后从一旁角门的矮墙翻过去。经过观 察,她早把回春堂的出入口给摸熟了,因此她毫无困难地沿着药香味找到药柜。
从背后取下空布袋,东方无忧熟练地摸黑打开药柜,把每个药盒中的每一种药都抓 一点放在布袋里。遇到那种闻起来比较香、看起来比较贵的药,她还会顺势多抓两把, 因为她根本不认得药,也不知道千年灵芝长得什么样子,所以只好胡乱抓,反正那个叫 卫风的老叫化子会告诉自己的。
卫风是东方无忧到开封后所认识的一个朋友。这半个多月来,若不是这个卫风帮忙 ,替她张罗吃的,给她住的地方,只怕东方无忧早饿死、冻死了!
不过卫风好是好,就是年纪大了点,身子骨也差了一点,正巧东方无忧为了娘亲的 痛到处偷药,因此就把偷来的药全送给卫风,反正她想要的只有灵芝而已。
想着,东方无忧的手抓得更快了。
没多久,那个小小布袋便已塞满,但还有好多个药盒的药没拿,这可该怎么办呢?
东方无忧伤脑筋地瞪着眼前那最后一排药柜。卫风说回春堂是开封最大、最好的一 家药铺,不仅药材最多、最好,连大夫医术也是一等一的高明。可惜那个大夫性情古怪 ,不太喜欢帮人看病,就算看,也是有条件的,否则开封其它药铺早就关门大吉了。
东方无忧略一思索,随即打开其它药盒,将一把又一把的药塞进怀中和袖子里,连 嘴里都不忘咬着一只人参,然后才心满意足地点点头。
这响应该有找到千年灵芝了吧?她开心地想着。
于是东方无忧就这么大剌剌地背着、塞着、外加捧着,咬着一堆珍贵药材准备离开 。岂料,就在地想沿着来时路退出去时,一个冷得像冰的声音在黑暗中突地响起--「 你想去哪里?」
东方无忧轰地楞在当场,她摇摇头,咬着人参的嘴舍不得张开说话,免得人参掉在 地上,那就功亏一篑了。
看她不说话,那人又开口了,这回声音听起来更冷更硬,而且还有一道光亮向她直 射过来。
「你就是这半个月来偷遍开封药铺的采药大盗吧?」
东方无忧根本无法回答问题,因为她让那突如其来的亮光给刺得眼睛几乎睁不开, 只是本能地抬起手挡住光线。
「你到回春堂做什么?」
东方无忧还是傻楞楞地站在原地,小嘴张得大大的,原本咬着的人参也咚的掉在地 上。可她丝毫没有察觉,因为她完全看傻了,根本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是瞪着眼睛, 凝视眼前这个看起来简直如天神下凡似的俊伟男子。
老天!他……他长得真好看!她一直以为自己那四个哥哥已经是长得好看至极,想 不到这男子竟然比哥哥们还要好看十倍、百倍,让她看傻眼,不知道该怎么形容。
但见眼前男子面似冠王,色若春花,挺拔飞扬的剑眉之下,是一对似怒还笑、若有 情却又无情的明亮星眸;他的鼻子很挺,紧抿的嘴唇是饱满性感的。
这男子很瘦,却十分结实,而那一袭石青起花八团倭缎排岁挂,则将他整个人烘托 得异常冷漠与高大,外带几分危险,让东方无忧看得一颗心怦怦地跳个不停,可他如冰 的眼神却又让她整个人不觉一凛,「你……」
男子森然地撇撇嘴,寒冰似的眼从她鼓得不象话的衣服,看到背后那撑得圆圆的小 布袋,最后定在东方无忧涂得脏兮兮的小脸上。
「你到回春堂做什么?」男子又问,高大的身子一寸寸移向东方无忧。
「我……」她一步步后退着,原本惊喜诧异的眼现在转为警戒。
玉皇大帝老爷爷,这个冷得不象话的男人是谁啊?该不会是老乞丐卫风所说的「那 个人」吧?他看起来好象很厉害的样子,自己那仅能逃命用的三脚猫功夫可以打得赢他 吗?
东方无忧一向对自己的功夫很有自信,不过那是在家里,因为在东方家她最大,不 论是爹或哥哥们每个都得让她三分;可一旦出了家门,她马上从一条龙变成一条小小虫 ,而且是那种只能斗摔跤的蛐蛐,所以很有自知之明的东方无忧开始想着如何平安离开 这儿。
「你来偷什么药?」男子继续往前移动,慢慢将东方无忧逼进死角。
东方无忧的功夫或许很差,甚至连自己家的墙都翻不过去,但这并不代表她是个笨 蛋,至少在危急时,她还知道逃命要紧。
因此她趁着男子在说话的当下,伸手提起小布袋便往前一丢,跟着身子向旁边一侧 ,打算开溜大吉。
哪晓得她丢是丢了,跑也跑了,跳也跳了,身子却像老鹰捉小鸡般被人从衣领高高 拎起,根本动弹不得,只剩下两只小腿在空中晃啊晃……东方无忧急得大喊大叫:「放 开我,你放开我!」
这声音又尖又高,细细的嗓音中还夹杂着几许娇嫩,听得男子微微一楞,难不成眼 前的小小偷是个姑娘家?
他毫不费力地把东方无忧提到自己面前,瞪着那用黑炭涂得脏兮兮,却隐隐可见姣 好轮廓的小脸瞧,「你是女的?」
东方无忧长这么大,还没让人像拎着小狗一样地拎在半空中转来转去,因此顿时弄 得她一脸通红,完全忘了适才的紧张不安,又气又急又凶地嚷嚷着:「既然知道我是女 的,还不放开我?你没听过男女授受不亲吗?」
男子眼中的寒意更深了,「男女授受不亲?我只知道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即使你 是女的,做错事还是一样得接受惩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