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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洗徵舞  第13页    作者:藤萍

  “姑射!”容隐冷冷地看着姑射,“我告诉过你不要来的!”他凝视着她颈项上的伤口,淡淡地问,“他咬了你?”

  姑射看见他有些心虚,“容容,我只是……”她低下目光,轻轻地道:“只是希望可以弹奏你做的琴。”他现在虚弱得连走路都走不远,以他要强好胜什么都要做到最好的性格,怎么可能会不在乎呢?

  容隐凝视着她,目光很温柔,慢慢地道:“我没有怪你。”他的目光缓缓移向降灵,“是你咬了她一口?”

  降灵很单纯,他点了点头,一点也不觉得容隐语气中的杀气。

  圣香却知道,这只鬼厉害是厉害,但是惹怒了容隐,莫看容隐现在似乎还有半个人是死人,但是他那活着的半个就足够让你吃不了兜着走了!“降灵啊,你还不快走!小心他拆了你的祭神坛!”

  降灵却不明白圣香的警告,他很认真地道:“我等一下再走,我在想她问我的那个问题。”

  圣香简直要被他气死,“喂喂喂!你哪里是什么一千年的老鬼?你比一岁半的小孩都不如!”

  姑射拦着容隐,“他没有伤害我,容容,我不顾你担心这样出来是我不好,你不要生气,好不好?”她秋波如水,盈盈看着容隐,“我发誓,下一次绝不让你担心。”

  容隐看着她恳切的眼睛,原本心里一股担忧着急的怒气也消去,过了一会儿,他叹了口气,“下次不要再让我着急了,好不好?”他摇了摇头,轻声道,“我活下来,只是为了你,你如果出了事,我怎么办?”

  姑射微微一笑,“我以后不离开你,好不好?”

  容隐点头,他转头看着依然在想的降灵,淡淡地道:“降灵,你我好久不见了。”

  降灵心不在焉地点头,“哦。”他还在想姑射问他的问题。

  “你虽然心性不恶,但是这样随便伤人,难道你就不怕天遣?”容隐冷冷地问。

  降灵这才注意到他,看了他一眼,“我又没有咬死她。”他老大的不高兴,似乎在责怪,等他把姑射咬死了,容隐再来和他生气不迟嘛!咬了一个小口子,又不会死。

  容隐冷笑一声,“看来你从来不知道什么是威胁!”他伸手折了一枝树枝,莫约四尺来长,慢慢地剥去枝桠。

  姑射和圣香面面相觑,不知道他要干什么?

  要做桃木剑趋鬼?

  降灵本来满不在乎,看着容隐折了一枝这么长的树枝,居然有点惧意,往里缩了缩,“你——”

  容隐运气于树枝,仿佛要用来做拐杖,往地下一拄。只听“咯”的一声,树枝破石而人,如入豆腐,一瞬间,四尺长的树枝插下了三尺三!

  “呀!你——”降灵整个跳了起来,“我答应你就是了,以后不咬人就是了,不咬人就是了!”他的尸骨就在这祭神坛石块中,容隐那一插,如果再插下一分,那就要敲碎他的老骨头了!

  姑射惊讶之余又有点好笑,“容容,算啦,”她对着降灵歉然一笑,转过头对着容隐,“人家并没有欺负我。”

  容隐放开树枝,他的身体虚弱,这么一插,也已经用尽他全身劲力,额上都是冷汗。

  圣香干笑一声,向降灵白了一眼,叫你逃,你又不逃,搞成这样你很开心?笨鬼!

  突然降灵对姑射道,“我想出来了,你如果要他恢复如初,有一个办法。”他离容隐远远的,有点怕他,他却不怕姑射,“他身体里的是死魂,缺乏生气,你是活人,当他身体里阴气转盛的时候,你渡一口生气给他,那就行啦!”说完,降灵像一盏熄灭的灯,慢慢地黯淡消失了。

  容隐反而怔了一怔,他不知道降灵居然如此单纯,虽然被他威胁,但是答应了姑射的事还是要做到,并且一点也没有因为是有利于他的,就不尽心尽力。看着他消失,容隐有些歉然,降灵虽然是千年厉鬼,却比大多数人都可爱一些。

  “唉——”圣香打了个哈欠,“大半夜的叫人出来抓鬼,吵得我家叮叮咚咚,现在鬼也走了,我要回去睡觉了,你们两个在这慢慢地研究怎么渡气好了,我就不打搅了。”

  姑射俏脸一红,悄声问:“你很累吗?”

  容隐想到“渡气”,居然不知道如何回答。

  姑射轻轻一笑,把她的香唇迎上容隐的脸——

  过了一会儿,容隐的脸上微微泛起红晕,他推开姑射,低声道,“可以了——”

  姑射悄声问:“这样,算是你亲我吗?”

  容隐看着她的眼睛,只是轻笑。

  第8章

  青鸟殷勤为探看

  一个月之后。湘江之上,一叶扁舟顺流而下。江风瑟瑟,吹得人发丝贴鬓而飘,衣袂向后扯动飘荡。

  一个青衣男子负手站在舟头,迎着江风,在扁舟顺水而下遭遇险滩礁石的时候,都站得笔直,丝毫不为眼前的惊险所动。负手望天,站在舟头,顺水而下,这样孤高的气势,自然这青衣男子是个不得了的人物。

  一个白衣女子盘膝坐在舟尾,膝上横着一具瑶琴,远远看去,只见容颜如花,可惜一头青丝不知道什么时候居然已经变成了灰发。

  再看舟头的青衣男子,居然是一头白发。

  虽然发色让人看起来很不协调,但是显然这两个人并不怎么在乎。青衣男子凝视着天空的风云变幻,白衣女子轻轻的弹琴,琴声混合在湍急的流水声中,却依然清晰。

  “流落征南将,曾驱十万师。归罢无旧业,老去恋明时。独立三边静,轻生一剑知。茫茫江汉上,日暮欲何之?”白衣女子自然是姑射,她悠悠弹琴,慢慢的念了这一首诗。这首诗原本有老将归罢的苍凉之意,但是姑射念来,却是别有居心。

  青衣男子是容隐,闻言眉头耸动。他知道姑射是在问他,像他这样“曾驱十万师”的人,随着她归隐,随着她江湖漂泊,是不是会觉得委屈?当然还有一半她是在调笑,说容隐过去的无限风光,荣华富贵,如今都已经过去了。

  “我为大宋死,为你生。”容隐没有回头,只是简短地回答了这一句。

  姑射看着他,心中有无限骄傲,这样的男子!她不知道要如何去说爱怜,心中的激动喜悦,无法用言语表达。“容隐,我有没有说过我爱你?”她柔声问。

  容隐眉头微蹙,“说过了。”

  “那我再说一次好不好?”姑射放下瑶琴,从后面抱住他的腰,把脸靠在他的背上,闭上眼睛,“我真的好爱你,你不知道我有多感激,感激苍天把你还给了我。”

  容隐这样冷酌人,也稍稍融化了冷厉,略略转过头他轻轻搂住姑射的肩头,“我也感激。”他没有姑射说得那么动情,但是姑射知道,对于容隐来说,这样就足够了!

  “卿卿我我也要挑个地方!这里是湘江鲤鱼塞的地盘!是你们执意要从这里的水道过去,打伤了我几个弟兄吗?”岸边突然冒出一大帮人,为首的一身黑色,约莫四旬,“一男一女,两个年轻人!就是你们了!”

  姑射和容隐微微一怔,他们两个要从这里放舟,凭他们两个的武功,怎么可能会惊动这什么“鲤鱼塞”的人?一男一女?打伤了鲤鱼塞的人?

  姑射微微一笑,低声道:“容大人,你是不是觉得很冤枉?”

  容隐看了她一眼,淡淡一笑。

  “江湖生涯就是这样了,时不时有意外,但是有时候也会遇见高人,有时候寂寞,有时候也很有趣。”姑射轻笑,并不把什么鲤鱼塞放在眼里。

  容隐淡淡地道:“我既然决定随你行走江湖,就绝不后悔,寂寞也好,有趣也好,我都陪你。”

  姑射扬起了柳眉儿,“一言——”

  容隐接口,“九鼎!”

  姑射嫣然一笑,容隐也眼有笑意。

  旁边的鲤鱼塞众人看着这两个人居然继续卿卿我我,根本就不把他们塞主的话当话,不禁喧哗,“给我砸烂他们的船!让他们下水!”

  在一片喧哗声中,姑射弦中一划,新制的桐木琴“铮然”一声,刚才大叫要凿船的大汉哇的一声吐出一口鲜血,竟然已经被琴声震伤!

  大汉身边的人扶助他,惊怒交集,“你用了什么妖法伤了我们二哥?你这妖女……”

  妖法?姑射哑然失笑,缓缓拨弦,“他只是受了一点轻伤。”

  容隐就站着看她应付这帮江湖汉子,说实话,他很少看见这样的场面,看着也颇觉新鲜。

  她随随便便就可以让任意一个人“受一点轻伤”,那么她如果要杀人,这些人岂不是几下就全部死光?鲤鱼塞的人脸上变色,缓缓退开了一段距离,“姑娘是什么人?如此武功,当不会和我们鲤鱼塞为难,我们并没有得罪姑娘。”

  姑射听而不闻,扁舟顺水慢慢而下,“水道并非你鲤鱼塞独有,与人方便,自己方便。”她答非所问,目光凝注在琴上,慢慢的拨了一首新曲,低唱,“言人黄花川,每逐青溪水……”

  扁舟渐渐远去,姑射白衣如画,渐渐没入了江河与天的远方。在她的前方,那负手的青衣男子始终未发一言,居然自始而终,一眼也没有向鲤鱼塞那些人看来。他看的,只是那船上的白衣女子,眼里的光彩淡淡的,似有情,似无情,但是别人看着他看白衣女子的目光,不知不觉也会跟着他看痴了。

  “我们遇上了高人……”那塞主喃喃自语,突然醒悟,“啊,琴声伤敌!难道她是——”

  “浮云般的女子,江湖传说中的女子,姑射。”这一句并非有人回答,而是那个时候每个人心中同时浮现的一句话。

  浮云姑射——居然已经——不是一个人了——

  她这个江湖弟子心中最美的梦,已经结束了。

  那个伴在她身边的男子是谁?江湖上从未听说有这号人物,他是谁?

  他是谁?

  这个疑问,在姑射和容隐行走江湖的时候,有无数人这样怀疑过、询问过。他武功卓绝,冷静睿智,气宇森然,似乎小小的江湖根本容不下他,他的才华,在什么江湖纷争之中只是大材小用而已。他到底是谁?是谁?

  是谁?

  但是无论怎么打听,却始终没有人知道他到底是谁,因为——除了极少数的人,没有人会把他和一个已经死了很久的朝廷大官联系在一起。更何况,这名大官死亡之后,朝廷也已经很少提起他的名字——因为一提到他的名字,皇上便要心情郁郁许久。

  江南羽与江南丰自然知晓是容隐,但是姑射和容隐既然有意隐瞒,他们自然也不会说。

  由于他冷然威仪,气宇参天,加之一头白发,江湖中人代称为“白发”。

  姑射和容隐如此远去,直到看不见鲤鱼塞的人,容隐才淡淡一笑,“江湖岁月,如果常有意外,也是热闹得很啊!”

  姑射盈盈一笑,“我是不是很蛮横?”

  容隐笑笑,“蛮横?”他转过头来,难得笑得温馨,“我现在知道为什么当年武林大会上你的话居然比江南羽更有影响力。”

  “为什么?”姑射好奇。

  “因为你真的像个仙子。”容隐微笑,“高不可攀的仙子。”

  “姑射哑然失笑,“仙子?”她凝视着他,慢慢地道:“那是因为他们没有看见我为你痴狂的样子,为你哭,为你落泪,为你——去见鬼。”她笑颜如花,“我只是女人。”

  容隐缓缓伸出手,轻轻抚摸她的脸颊,像抚摸着一件举世无双的珍宝,小心而怜惜,“我不会再让你哭。”

  姑射嫣然轻笑,手指微动弹奏了一曲《清平乐》,心情温柔至极。

  容隐静听,气氛此刻温柔多情。

  突然之间,遥遥有歌声传来。

  “……怨恨苦于无人听。汉月悲风呜咽在,千古烟云哭风情……”

  这歌一传来,姑射陡然觉得琴声受到压制,她这瑶琴灌注了她的内力,激苗而出,可以杀人不见血的,此刻却居然受到歌声的压制——原因无它,必然是这个人的歌声也一样可以伤人于无形!

  她立刻换了一曲激昂的《剑器近》,琴声铮铮然,有肃杀之音。

  远处的歌声渐渐靠近,“……红颜白骨如相亲,孤笛吹血独有音。谁知沧诲人如许,玉碎江南月末明。”

  姑射琴声相抵,只觉得这个对手吐字清晰气脉悠长,内力绝不逊色于自己,心中暗暗吃惊,她不知道江湖上什么时候出了这样一号人物?也不知道他有没有恶意?忍不住看了容隐一眼,她生怕这样的杀人之音相斗会伤到了容隐。一抬头,却看见容隐眼中微微有一层笑意,等到来人唱罢,才淡淡地道:“兵甲刀剑冷于冰,怨恨苦于无人听。汉月悲风呜咽在,千古烟云哭风情。红颜白骨如相亲,孤笛吹血独有音。谁知沧海人如许,五碎江南月未明。六音,这一首《清恨》,是则宁作的?”

  姑射刚刚感到惊讶,岸边有人懒洋洋地道:“你真聪明,怪不得则宁老是夸你,一听就知道这么凄凄惨惨的诗绝不是我作的。”

  容隐淡淡地道:“我从前在圣香那里听过一次,你怎么会在这里?皇上准你离开开封?”

  他这么一问,姑射才知道,这位可以以歌声杀人的男子,居然也是容隐的旧识。看了岸边一眼,她看不到人,心中很是诧异,朝中有这么多高人,真是卧虎藏龙,可敬可怖!

  六音懒懒一笑,“皇上准我?我跑啦,我忙得很,没空给皇帝老儿唱歌跳舞卖弄风情,我忙着追老婆去!”他这样说话,不知为何,听起来很有一种令人怦然心跳的魔魅的感觉。慵懒,但是迷蒙给人诱惑。

  那是一种——风情万种的感觉!姑射不知道为什么这样形容一个男子,但是这位没有见过面的“六音”的确风情万种!

  容隐略微显出了诧异的神色,沉吟道,“你也离开了?”

  岸边未现身的人却反问,“你也离开了!”

  容隐颔首。

  六音遥遥的笑,“稀奇稀奇!恭喜恭喜!”他一直没有露面,声音却渐渐远去了,“容隐,其实我并不讨厌你,日后江湖相遇,我请你喝酒,现在我追老婆去,暂时没空……”

  姑射失笑,“当真是很奇怪的人。”她抿嘴微笑,“不给我说说你认识的朋友?像这样偶然撞上了一个就已经让我很吃惊了。”她抬头看着容隐,柔声道,“坐下来,把你从前的故事说给我听好不好?”

  容隐坐下来,嘴边慢慢泛起了微笑,“从前的故事?”他一面回想,一面心里慢慢的温柔起来,当初——并不觉得和这么多人相识是幸。也不知道,如今无官无事,坐下来回想,居然会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他凝视着姑射,如果他永远不离开官场,他就永远不知道,相识和回忆都是一种缘分、一种福气。姑射——你要我怎么爱你?怎么感激你才足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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