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精神说笑,我都快急死了!那些李御史、胡大人、林大人,一有事全成了缩头乌龟,不敢吭声,亏你平时还帮着他们!”
“冬花,别怪诸位大人了,他们也有难处。”梅凤书温言说道。心中虽觉些微失望,但她性情宽厚,总是先为别人开脱。
“到了这生死攸关的时候还帮别人设想!小姐,你呀……真是让我急死了!”
“放宽心吧,太子并非不明事理之人,很快就会放我出去的。”梅凤书哄劝着。
到了第十天,牢里没接到太子赦罪的诏书,也没半个官员来透露口风,梅凤书开始感到不安。“这事不该拖这么久,难道又生变故?”
当她正自惊疑不安时,一名近侍大臣捧着诏书进牢里宣读:“太子有诏:梅凤书酒后不端,无礼后宫,理当重罚,念其平日为国辛劳,建树颇多,暂革去丞相一职,回府闭门思过,一个月后复职。钦此。”
梅凤书连忙跪下谢恩。
近侍大臣摘下她一品顶戴、丞相官服,小心地折叠,说道:“梅丞相,这官服我就暂时替你收着了。”
“劳烦。”果然,一切如她所料。
当梅凤书如释重负的回到丞相府时,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冬花和杜恒正两张提心的脸孔。
“梅恩师,您总算平安回来了!”杜恒正神情激动,一步踏上前去,抓住她的手。
梅凤书脸微红,轻轻抽回手,温言道:“不过数日牢狱之灾,何事惊惶呢?”见他如此担心,她心下微感宽慰。
杜恒正脸现诧异之色,说道:“恩师,难道您不知道,太子原本要将您贬为平民,并且发配边疆吗?”
“什么?”梅凤书大惊。
“听说公主在后宫哭泣不止,嚷着要自尽,太子大怒,我见事态严重,便写了奏摺要呈给皇上,却让太子给扣住了,说我官职大小,不得惊动圣驾。”
“那----究竟是谁向太子说情,保我无事?”梅凤书听了不禁冷汗涔涔。
“是王尚书么?”不忍见她受发配流离之苦,挺身而出。
一旁的冬花摇头。
“李御史?”报接济之恩。
杜恒正仍是默不作声。
她又接连说了几个官居一品的要员,只见冬花、杜恒正两人头像波浪鼓似的连摇。轻吁一口气,她叹道:“就连三品以上的文官都说完了,我实在猜不出,到底是谁有这么大本事,能在太子面前保我毫发无损。”
冬花掀了掀唇,神色有些古怪。
“怎么了?究竟是谁让你们如此难以启齿?”秀眉微挑。
“是----雷九州将军。”杜恒正呐呐地开口。
梅凤书怔然无言!
第四章
梅凤书一身白袍轻装,立在将军府大门前,心下惴惴不安。
太子发怒,百官襟声,出面保她的,竟是朝中唯一的对头!人生真是充满意外啊!雷九州这汉子,究竟是何心思?
将军府大门的狮口铜环,握在手中冰凉沉甸,不知怎地,她心里头有些害怕踌躇。仿佛这一敲下去,就开启了另一段人生----从此和那雄狮般的男子有了牵连。
她深吸一口气,使力敲了几下。呀地一声,门开了,露出一颗头来。“咦?是梅丞相,真是稀客!”祝老三看到她,一脸惊讶。
的确是稀客,如无这场意外,她原本打算老死不相往来的。谨慎的天性,令她认真打量起雷九州脸上的神情,见他不似作伪,才缓缓开口:“为何救我?”
雷九州见她如此小心认真,微微一笑,再度搭箭上弦,说道:“不为什么,你是个好官,而我,”咻地一声箭响。“只做我认为正确的事。”连续三箭皆命中红心,雷九州卸下弓箭,转身面对梅凤书,目光湛然。
只做我认为正确的事……不知为何,雷九州这句话瞬间突破了她的心防。“我也一直这么想的。”她不觉喃喃的回道。
雷九州闻言笑了,一拍她的肩,豪爽的说道:“梅兄弟,你这人虽然脂粉味重了些,却十分正直诚实……”
多谢夸奖啊!梅凤书心下嘀咕,先贬后褒,他也真够意思了。
“咱俩虽不是一见如故,却也意气相投……”谁和你“意气相投”!听着雷九州的话意,她心中
突生一股不祥的预感。
“……咱俩结为金兰兄弟如何?”
唉,果然!梅凤书暗地里叹了口气。自古英雄豪杰一高兴起来,就要和人“义结金兰”,从无例外。
“小弟求之不得。”她听见自己“照本宣科”的回答。碰到这种场面,她能说不吗?所有的侠义传奇里;都是“小弟求之不得”的标准答案。想来,说“不”的都被当作不识好歹的一刀斩死了。
两人当下叙了长幼,雷九州比她大了七岁,自然是兄长了。于是梅凤书使和雷九州并肩而立,撮土为香,朝天拜了几拜。
她听见身边的雷九州祷念道:“皇天在上,吾今日与梅凤书结为异姓兄弟,从此一生,祸福与共,如违此誓,当受五雷极顶。”
梅凤书也只好心不甘情不愿的跟着念道:“皇天在上,吾今日与雷九州结为异姓兄弟,从此一生,祸福与共,如违此誓,当受……”
开玩笑!她才不要为了这粗鲁汉子被五雷极顶,灰飞烟灭哩!梅凤书停顿了一下,脑筋飞快的从万箭穿心、粉身碎骨、肠穿肚烂等等常用的誓词中选出一个比较“不严重”的。“当……吐血而亡。”嗯,等她活到八十岁再吐血,应该不会死得太难过。
两人再朝天拜了几拜,一个热血滔滔、一个兴趣缺缺,就这么完成了结义之礼。
雷九州看来心情十分愉悦,粗壮手臂揽着她的秀眉,笑道:“凤弟,为兄理当送你一份结义礼才是。”
凤弟?虽然性别错了,听来还满顺耳的。“多谢大哥,可惜我有急事需回府打理,改日再访。”梅凤书忙不迭的推辞。
“吾煮酒以待。”雷九州大掌亲切的扶着她的肩,伴着她走到门口。
就算煮到整坛酒蒸干,我也不会再来了。梅凤书心中暗道。她逃也似的离开了将军府。
“西陵国之所以强盛,除了民风强悍外,勇于打破传统也是要因。”手中折扇摇曳生风,梅凤书眼眸明亮有神,在将军府大堂踱着方步,侃侃而谈:“咱们东莞虽然历史长,相对的也让某些因循无理的传统拖住了脚步。例如,男尊女卑。”
“你下令废除女子裹脚,也就是破除男尊女卑的第一步?”洞悉的语气,一旁的雷九州穿着寻常轻布短衣,轻松的持杯而坐。
“没错。”一个旋身,梅凤书优雅的收了折扇,美眸回视他。
雷九州朝她微一颔首,表示赞同。“听来有些道理,如果连身躯都甘于受缚,何况是心思。凤弟,要喝一杯吗?”
“谢了,我不擅饮酒,喝茶就好。”
雷九州立即为她倒了一杯热茶。梅凤书望着手中茶杯,心中不解;为何她竟成了将军府的常客?她原本打走主意不再踏入将军府的,却因某日修改法令受挫,心情郁闷,一时间找不到人倾吐,就胡乱的敲了将军府的大门……
想不到,从那天起,她就每天往将军府报到。也许因为雷九州天生有一股让人心折的魅力----他热情大方,慷慨豪气。
如果光是这样,还不足以折服梅凤书。要让知书达礼的她心服,唯有一个“理”字。
经过数天的交谈,梅凤书很意外的发现:粗壮的男人未必全是没脑子的莽汉。雷九州思路清晰,往往一语中的。如果当初不是让偏见蒙敝了双眼,她早该想到:能统领大军、百战皆捷的人,脑筋应该不会差到哪里去。紫龙不就是最好的例子?
她当初错估雷九州的还有一样,那就是----女人。雷九州从来不碰女人。当祝老三兴匆匆的跑去妓院时,他总是独自一人在校场弯弓射箭,或是擦拭他那把宝刀。而当初太子犒搞赏的美女,据说全部被他打发回乡了,所以,将军府上下,弥漫着“阳刚之气”----没有半个女人。
他讨厌女人,避之唯恐不及。
“不过依我看,东莞女子是没得救了。”雷九州略带不屑的说道。
“此言何意?”她眉高挑。她,可也是个东莞女子呢。
“整天就只知道绣花,要不,就失神的呆坐着等男人回家,然后开口就是‘给你煮了鸡汤’、‘隔壁的姑娘穿了件新衣’这等婆婆妈妈无聊琐事,令人掩耳疾走,避之唯恐不及……”
“那也是你们男人造成的!”梅凤书不甘心的抗辩。
“‘你们’男人?”雷九州奇怪的塑着她。“凤弟,怎么听你的口气,好像自个儿不是男人似的?”
“我当然----”梅凤书猛然醒悟,硬生生将“不是男人”给吞了下去。“是昂藏七尺的大丈夫。”
雷九州一拍膝盖。“那就对了!真不懂绣花有什么有趣的,和朋友们去喝酒猜拳不是快活多了吗?你说是不是?”
梅凤书很想说:喝酒猜拳又有什么乐趣了?但一开口却变成了:“是啊,大哥所言甚是。”
“别再谈女人了,无聊。凤弟,咱们来谈天下英雄。”“雷哥哥,这你就错了,女人也有趣味的时候。”
祝老三插了进来,一脸暖昧的说道:“女人身上的奶子白嫩饱满,真好摸。女人在床上啼叫的时候,那股骚劲,会让你欲罢不能……咦?梅丞相,你怎么脸红得像公鸡一样?”
“老三,梅丞相是个斯文人。”雷九州隐忍着笑意。
“他再斯文也总是个男人吧。”祝老三不以为然的说道:“男人在一起的时候,不都说这些有声有色的?除非他不是男人。”
梅凤书干笑几声。“是啊是啊!男人在一起都是谈这些的嘛!哈哈哈……”笑得万分尴尬,笑得百般狼狈。唉,她现下是个“男人”!
雷九州见她满脸通红、坐立难安,心下好笑,立即转开话题:“凤弟,为兄带你去将军府的藏宝室,挑件珍品当作结义礼吧。”当下就挽着她的手离座,免受祝老三的“女人经”折磨。
梅凤书暗地里松了一口气,忙不迭的跟随着雷九州的脚步,离开了祝老三和黑衣骠骑们喧闹的大厅、朝将军府内室走去。
藏宝室里头会有什么奇珍异宝呢?名家的真迹、绝版的古册?还是珊瑚树、珍珠匣?不知道雷九州会送什么给她当作结义的表记?梅凤书略带兴奋的猜想着,虽然当初不情不愿的和雷九州结为异姓“兄弟”,但她终究是个姑娘家,没有姑娘不喜欢礼物的 而来自男性的馈赠,意义又更加特殊。
呀的一声,密室的门缓缓打开,梅凤书期待的探头张望。这是哪门子的藏宝室啊?在她面前只有一面墙,上头满满的挂了许多她从未见过的兵器。
“这是囚龙棒,原是南疆一名猛将的兵器;这些是斩马刀、紫金糙、枣阳架……”雷九州满脸兴味的一路介绍下来,梅凤书则是听得皱眉。
兵器不就只有刀枪剑棍么?哪来这些奇形怪状的玩意儿?她心道。这就叫“隔行如隔山”。若谈起笔,她可就如数家珍:画奇险山水时要用鸡狼毫,取它劲厉的笔锋;画美人衣带时就要用兔豪,取它的柔顺;画鸟兽身上的细密毛发,就要用最小号的红豆笔……。
眼角捕捉到一对似曾相识的兵器,她不禁趋身向前。
“这是戟。”雷九州指着那一对兵器向她解释道:“听说西陵的紫龙就是使一对银戟。”
听他提到“紫龙”,她不禁露出温柔笑意,随即谨慎的转开话题:“大哥,听说皇上赐予你玄甲战袍,可否让小弟一观?”
“随我来。”雷九州带她走出密室,往自己的寝室走去。
踏进了将军府中的主寝室,梅凤书心中突然涌起奇异的感觉,这是她生平第一次踏入男子的寝房。而且,没有一个东莞女子会踏入她丈夫以外男子的房间。宽大整洁的房间里,没有屏风、绣画、纱帐等多余的装饰;墙角倚着长枪,桌上放着一卷卷的战略地图;阳刚朴素,一如雷九州的性格。
“此即皇上所赐的玄甲。”雷九州指着墙上挂着的黑色甲胄说道。
那是一套由乌铁所制成的护身铠甲,护住身体各部位的甲片由精巧的银色环勾缀连着。玄甲银环,在房中透出黑沉银光,即使是挂在墙上,也让人感受到一股迫人的威势。
梅凤书凝目细瞧,见披膊和胸皑上擦痕累累,透露着风霜杀战,以及男儿的勇猛战绩。“紫龙的青甲战袍是贴身软甲,精巧致密,”她心中暗自品评。“不似他的玄甲战袍这般粗旷霸气。”
“战袍是武将的精神象徽。”雷九州站在她身后,语带傲然。
“大哥,看见这玄甲战袍,使我想起一年前的庆功宴上,瑶公主……。”梅凤书突然想起当时公主伸手欲抚摸雷九州身上的战袍,他却突兀的站起来向她敬酒的情景。
雷九州浓眉不悦的皱起。“战袍是男人的圣物,让女人摸了,岂不褒读?”
梅凤书听了,马上仲手摸了两下。原本是火大他那句“让女人摸了,岂不亵渎”,暗中“报复”;待得她柔嫩的掌心滑过甲面,刀枪劾痕擦得她手心微感刺痛的刹那,仿佛看见雷九州在沙尘滚滚的战场上,挺刀纵马,斩敌首于须臾之间,神威凛凛,心中不禁肃然了。
而那战袍上似乎有股无形的男儿阳刚之气,透过掌心传到她身上,使得她心中起了些微骚动。
“凤弟,适才藏宝库里头的东西,你中意哪一件,告诉为兄。”
梅凤书闻言不禁皱眉。她要那些捞什子紫金锤、囚龙棒、斩马刀干什么?她长睫眨了一下,眼波流转,瞥见墙上的玄甲。“大哥,小弟就只中意你这件战袍。”她笑吟吟的说道。御赐战甲是武将一生中至高的荣誉,她倒想看看,像雷九州这般“兄弟如手足,妻子如衣服”的好汉,舍得送给她这件意义不凡的“衣服”吗?
雷九州微微一笑,似乎看穿了她的心思,大手毫不迟疑的取下战袍,轻松的说道:“让贤弟带回去丞相府,挂在墙上装饰也好。”眼中映漾着兄长溺爱淘气幼弟的神情。
“装饰?如此宝衣不拿来穿,岂不可惜!”据她所知,紫龙连睡觉时也穿着战袍。
雷九州笑道:“这一身玄甲,足足有五十斤重,若穿在身上,岂不将你这秀气人儿给压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