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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着元宝私奔  第11页    作者:谢上薰

  「这不算真正的理由。」她咕哝著。真是失礼,她金元宝哪里像冰块了?

  「我做事情不需要理由,我想做我就去做。」他两眼如水晶般透亮犀利的冷言。

  「哦,你会需要的,」元宝怪异地笑笑。「如果你要我,就必须给我一个足以使我心服口服的理由。」

  「你很麻烦!」

  「娶了我,烦死你一辈子。」她威胁道。

  他无法否认,不发一言。

  「你怕了?」她的声音出乎意料的不悦,「嘿!你怕了。」

  郭冰岩不响,只是目不转睛的望住她,那视线--赤裸裸的,好像有两簇火焰在他眼里燃烧,令她几乎想逃。他为什么要那样望住她呢?元宝不明白,只觉得她的心紧绷著,两腿发软,她不敢开口,她知道她一定会冲口说出使自己日后发窘的话。

  一刹那间,天地间的一切彷佛全都静止了,唯一激荡著、跳跃著的是突如其来的那神秘又难以捉摸的情感。有情吗?它从何而生?它为谁而降?飘渺得似真似幻,只有沉实的心跳声印证了它的存在。

  郭冰岩那冷漠的脸上像是春风吹过,暖阳照拂,冰封著的冷酷解冻了似的,脸上的线条显得舒坦、柔和了许多,他露出一个好难得、好稀奇、好好看的微笑,轻轻透了一口气,双手微微用力,把她拉到胸前,就让她这样子依偎在他怀里。

  元宝闭上了眼睛,一种单纯的满足奇异地充基胸间,当他拥她入怀的一刹那,她清清楚楚的感觉到她得到了天地间最珍贵也最难得的一样东西--他的一颗真心。

  元宝晓得,那是前所未有,不可再得的。她像是一个游子,再次拥有家的温暖,再拾回欢乐无忧的岁月。

  郭冰岩!其实他一直对她有著特殊意义的,不是吗?

  元宝笑了,笑得好单纯、好满足。

  「何处是儿家,魂锁天一涯!」沉酣在春梦中的人,他的怀抱就是她的家。

  正是:身如巢燕年年客,心羡游僧处处家;赖有春风能领略,一生相伴遍天涯。

  居然就这么简单的许了终身,连一句「我爱你」都没捞到也!

  元宝事后想想,不免自我怀疑,「我这一颗纯洁的少女心,怎么这样好骗呀!」

  可是,想收回却又收不回来,心可不像别的东西,发觉上当了还能想法子讨回公道。

  真的想收回吗?倒也不见得。

  不过,她总有一种「太便宜你」的感觉,于是,她老觉得自己好像吃了大亏。

  此时的郭冰岩,心中所想的却正好相反,他想的是他那位明日新娘能够了解他多少?他又情愿让她了解多少他过往生命中坎坷的一面?一个困境中成长的男子,和一个在顺境中长大的女孩之间,存在著多大的距离?他们相爱的阻力几乎和两个少数民族通婚的阻力一样大。他们像两个陌生人,虽然陌生却有股刺激而美丽的前瞻性,不见得一帆风顺,却有许多可期待的。郭冰岩的外表看起来是十分孤傲的,然而在他心中,何尝愿意终年冰封雪埋,他何尝不向往明朗夏日?而真正给他当头棒喝的是金元宝的纯真无邪,她的自由天性。他渴望能以本来面目同她在一起,并且发现她的本性,所以他重回杭州,准备重新面对她。可是,二十多年的孤僻习性几乎已成为他人格中的一部分,欲改也乏力。元宝平素常取笑大姊夫张师涯的无趣,很闷人,好在家中妻妾众多,争风吃醋的戏码三不五时就上演一次,所以大姊才没有被闷死;谁知她金元宝如今要嫁的居然是比大姊夫更酷上百倍的男子,真正是现世报!谁叫她平日时常吃姊夫的,住姊夫的、更不时拿人家来消遣,便宜占尽,又爱说风凉话,终于连老天也看不过去了。报应啊!这也不能全怪她呀,真的是太无聊了。繁华生活的背后,通常可发现的新鲜事少得可怜,并且又沉闷之至,一切都遵照前人的家规和社会规范在进行,真正有灵性的人会感到窒息。但相反的,这也是一种相当安全又具有保障的生活方式,使绝大多数的男男女女诚心服膺,只为了换取生活上的舒适便利。服从多数,通常较为方便:「不合时宜」自然是讨人嫌的。但免不了会出现一些天生反骨的人,像郭冰岩,像金元宝。他们唾弃上流社会,同时也被上流社会所唾弃。对安于安乐的胆小人们而言,他们有如一阵飓风,冰冷逼人,格格不入。人们需要的是拥有一片私人土地,那将使心中激起一种难以言喻的幸福及秩序感,而这秩序不被允许稍微扰乱过。安详平静的今天过完,是另一个安详平静的明天。而金元宝从来都不是一个安详文静的乖女孩。「喂,郭冰岩,我告诉你  」她又开始喳呼了,「咦?你干嘛背对著我,转过身来  哇  有鬼  」「闭嘴!」郭冰岩拿下青面獠牙的鬼面具,露出本来面目。「你   你干什么戴面具吓人?」元宝余悸犹存。「这是我执行任务时必备的道具。」「杀人面具?」「正是。」「你戴面具,难不成想杀人?」「不!」他否认了。「在我来找你之前,我已决心退出组织。」「为什么?」元宝颇为意外。「即使死在我手下的全是罪该万死之徒,你也不会喜欢嫁给杀手『厉鬼』。」「你愿意为了我而放弃过去的生涯?」元宝不自然的看他一眼,心中怦然。「那并非值得留恋的生活,而是不得不为之。」郭冰岩说不出哄骗女人心的动人言语,冷淡的说道:「该是我问你,你愿意为了我而辞别故乡,随我到北方讨生活去?」她想也没想,冲口而山便是,「你有钱吗?」果真不愧是金乞儿的女儿,狼狈与羞耻从不掠过心田,有钱没钱从实招来。「没有。」郭冰岩的声音平静。「一斗明珠还不算有钱吗?」元宝的眼睛闪闪发亮的瞄向布袋。「那是准备用来救济贫民的,不属于我。」「你没钱,不也是贫民一个,我看你先救济自己还实在些。」元宝不禁生起气来。「你这么样一个冷绝孤傲的人,总不会行乞为生吧?」「你很排斥贫穷?」郭冰岩寂寞地笑笑。「我就不相信有骨气的人会去做乞丐。」元宝的话使郭冰岩的眉心皱一皱,但又想,她怎会知道江湖中有一个丐帮,搞不好她连「江湖」两字都不解,还道是长江与西湖。「你怕什么?怕饿肚子?怕没有漂亮的衣服穿?」他的声音竟转为严厉。「你以为这是小事吗?大错特错。我很害怕衣不蔽体,更害怕三餐不继。」她的声音出奇的温驯。「我喜欢吃香喝辣,也喜欢打扮得很出色,好不辜负爹娘赐予我的天生丽质。」她说得一本正经,果真皮厚赛城墙。这小妮子简直不像一个待嫁新娘,倒有几分老鸨的精明世故,努力为旗下姑娘争取最高福利,唯恐给买主占了便宜去。如此形容金元宝或嫌刻薄,但不是说她没有一分半分的浪漫情怀,面对爱情可以扬言不爱面包。实在是她太诚实了,没办法自己欺骗自己,她知晓,她过不来「安贫乐道」的日子,她习惯了钱来伸手、饭来张口,而且运气不错,出生在那个男人必须赚钱养家、女人不用为钱奔波的时代。所以,她苛求男人的经济实力也在情理之中。郭冰岩先是闷笑,而后一阵狂笑。他素知她「口没遮拦」,却没想到严重到如此程度,连掩饰一下也不屑为之,怪不得她貌胜诸姊,却乏人问津。「也只有你,才配叫『金元宝』!」「什么意思?」「也只有黄金元宝才堵得住你那张嘴。」「你把我看得这般现实功利!」她咬牙道。好歹她也是一位美少女,多少也得顾虑她一点点形象嘛!「你生性实际,半分不差。」虽然他的声音寒冷却十分悦耳,而他似乎在嘲讽她,以为她少不更事且歇斯底里。「你是一个被父母纵容坏的小鬼,精力充沛,有一个自己也管不住的舌头,只要你一开口,大家就会忘了你外貌多娇美,只想逃之夭夭。」「你不损我会吃不下、睡不著吗?」元宝不禁大怒,赌神罚咒的大骂了一番,这些话都是她爹娘在最火大的时候骂仆人的,当然都是挑孩子们不在面前时才开骂。而偷听,是元宝一大堆坏习惯里最微不足道的一项。如果她意图使郭冰岩勃然变色,那简直是白费精力和一碗口水。他随时可以面无表情到彷佛戴著一层面具,连眉毛都不动分毫。「骂完了?」他反而傲慢的端给她一杯水,静待下文。「你难道没有神经吗?」她劈手夺过茶碗,没好气的道。她敢说如果她把方才那些话原封不动的倒回给她娘听到,薛姣不假装昏倒才怪。「但遗憾,我有。」他满不在乎的应道:「只是你骂人的道行太浅,是个门外汉。要不要我教你更恶毒的骂人招式?」他的反应使她无言,她带著发烧的双颊恨恨道:「不必你鸡婆!」「多谢,我正想省点口水。」他的声音好平静,却可以气得人吐血,「另一方面,我恰巧不欣赏『泼妇骂街』型的女人,我怕丢脸。」元宝唇角抽搐了一下,气道:「你可以不必那么勉强,我又没求你娶我!」郭冰岩叹息一声,道:「你的身子全被我看光了,我不娶你成吗?」「你   你说什么?」元宝尖声叫道:「你卑鄙、下流、无耻,你居然偷看我洗澡,不要脸!我恨你!」郭冰岩冷冷的道:「你再敢胡说一个字看看!」猛一仰头,元宝破口大骂:「龌龊的色狼!无耻的淫棍!下流的登徒   鸣   」喉咙里 亚的伊唔著,她踉跄后退,一屁股坐倒地下。郭冰岩像影子一样依附著她,她跌倒的同时,一张软垫已稳稳的贴住了她的屁股。他点了她的哑穴,中止她对他不实的指控。元宝先是大大的一呆,随即神色倏变,显然这个震憾强烈又惊窒。「你毛躁的性子要改一改才好。」他慢吞吞的道:「在你仍被唤作『金少爷』时,你拉著我去游泳,浑身光溜溜的下水,一点也不知避忌。我年长于你,不好意思再跟著你胡闹,但看过就是看过了,我无意逃避责任。」原来,他远比金乞儿先一步得知她的女儿身,在她自己都还懵懂之时。难怪,他死也不肯再陪同她去裸泳,可是,他为什么不到金乞儿面前邀功?他若去了,或许就不会有后来的色老头事件发生。这须臾间,她完全失措了。他竟能道破她的心思,回答道:「事不关己,毋需多言。况且,我并不欣赏金老头,眼睁睁的看著他被宠妾欺骗,不会良心不安。」她早该猜到。他会同情没饭吃的灾民,却对衣食无忧的人冷酷到极点。捂著自己的喉咙,她圆睁杏眼死瞪他。「我必须确定你不会再胡说八道。」她急忙点头。她终于见识到「江湖人」的厉害,她被点了哑穴,却连他的手指何时触上了穴道都没看清楚。郭冰岩拍开了她受制的哑穴,在她呛咳数声中,他又道:「可以不用咳了,我知道你毫发无伤,别想使我内疚。」「你无情又冷血   」「嗯  」他由鼻孔哼出一声,透著一股冷锐的寒风,使元宝主动住嘴,因为,她讨厌被点住穴道的感觉。满意的颔首,郭冰岩道:「这才对。口齿伶俐没有错,却不能胡乱污蔑人。」元宝抿著嘴,眼珠子不断的转来转去。郭冰岩看在眼里,却装作没看见。「想不想听一件贵府新近发生的奇事?」「什么事?」「金老头将四女明珠许给一位叫苏无名的乞丐,拜堂之后,就叫金明珠拎著一个布包袱跟著乞丐走了。」「乞丐?」元宝怪叫:「明珠嫁给乞丐!」「是一个叫苏无名的乞丐。」「乞丐就是乞丐,叫什么不都一样?」元宝又是激动,又是愤昂的。「想那明珠最是要强好胜,宁死不愿嫁给富有却丑陋的糟老头子,怎肯做乞丐婆?」「看不出你还有些许姊妹情谊。」元宝大眼一瞪,啐道:「我是在生我爹的气,如此糟蹋亲生女儿!我这是『兔死狐悲』呀!郭冰岩,别忘了我才是天字第一号受害人。」「你这算哪门子受害人?又没让你当乞丐婆?」「我看也差不多。」元宝挪揄的笑了。「你这样的人是不屑于撒谎,你说没钱就是真的没钱,不当『伸手大将军』难不成去抢?」「偷、抢、拐、骗,我是一样也不会。」「完了,完了!」元宝悲鸣。「你和我一样都是南方人,却执意到人生地不熟的北方讨生活,偏偏又无一技之长  杀人的生意可不算--加上你性情冷酷,别说能言善道,要你多笑一下都不肯,如何做生意?难道你要我跟著你喝西北风?」冷哼一声,郭冰岩的声音又转为冷峻。「你如今想反悔,却是来不及了。」元宝无语,难得流露出深思的模样,不知她脑袋里在转什么鬼念头?郭冰岩这一生,对女人从不花费心思去了解,只有对金元宝例外,因为她实在太、太、太与众不同了。或许是情有独锺吧!对于她种种劣迹败德行为,他竟一体包容,还很有意思的等待她下一回的「杰作。」她肯老实安分吗?郭冰岩暗地里吐了口气。如果是,她也不是他所熟悉的金元宝了。他没忘记她从小就无所不用其极的闯祸惹事,而今年纪稍长,就会突变成乖巧善良的好女孩吗?那么,「本性难移」这句话老早被扔进大水沟了。他天生理智,从不心存侥幸。秋水一抹碧,残霞几缕红。水穷云尽处,隐隐两三峰。

  元 张秦娥(远山)一阵秋风过处,黄叶纷纷坠落。夕阳挂在山之一角,平添了一抹光辉,但这光辉是短暂的,仅是一刹那间,暮色又为它罩上了一股荒凉、空虚、寂寞的忧郁。眼是心之镜。眼中所流露出的往往是内心深处的写照,「我见青山多忧郁」,青山无血无情,怎解忧郁两字?忧郁的是人们本身。金元宝逃出孤山雅筑  正确的说,是逃出郭冰岩的魔掌,业已五、六日。这完全是她运气好,那天,郭冰岩忽然接到指令,出去办事,元宝见机不可失,说溜就溜。这么说来,她想二次悔婚?没错。元宝发觉自己不能嫁给一个随时可以「制伏」她的人,居然一句话听不顺耳,乾脆叫她作哑巴,而且手段之轻松就好像反手拿柑,探囊取物。她觉得自己的尊严饱受威胁,跟他生活一辈子太没保障啦!是谁说过?男女之间因了解而分开。对他多了解一分,元宝就多没把握一分。她一向自恃甚高,在他面前却成了无能之辈,这样的窝囊气岂能吞一辈子?罢了,罢了!情愿事前悔婚,也不要婚后暗地咬牙悔恨。所以,她逃了,逃得很快,也很累,因为漫无目标,一点乐趣也无。过去,她向往海阔天空的日子,如今才明白,她需要附加条件  行程舒适有人打理,和一个伴。因为,她害怕寂寞太久。任她花巧多端,在人生地不熟的地方,也免不了忧郁,她连自己所在的位置叫什么名字都不知道呢!其实,也不用去探听啦!光瞧瞧这地角偏僻,三五十户人家疏落落的倚坡而筑,放眼都是竹篱茅舍,连个歇脚的客栈也没有,不是穷乡陋野是什么?「天啊!我今年走的是什么背时运啊!」元宝暗自低叹。没客栈、没卖吃的,叫她今晚怎么过?也是怪她少不更事,以为外头的世界和她的故乡坑州一样热闹繁华,有吃有住有玩,就怕没钱而已。她身上银票不少,也换了一些现银在身上,足够她吃香喝辣,所以,她也就托大的没预备一些乾粮在身上,只等著吃热呼呼的上等佳肴。「有钱居然买不到一顿好吃食和一张舒适的床,这是什么地方呀?」她不由得感到沮丧,但还不到绝望,心想,在这三、五十户人家中,总有一户肯借宿一晚吧!正想著,忽然有马蹄声传入她的耳中,她一怔,倾耳聆听,似乎还有车轮滚动的声音,不觉哑然失笑,心想也是跟她一样错过宿头的人。她因何敢这样笃定呢?这荒村小地方住不起有车有马的人家,必是外地人。等对方鲜衣怒马、华车垂帘的经过她面前时,她更加肯定自己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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