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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中祭你  第16页    作者:言妍

  波格只能看见维薇再度消失,他不断地喊她的名字,完全不觉得身体上的痛苦。

  熊人之一正要拿刀解决他时,亚蓓突然出现,她没带面纱,一张疤痕累累的脸显露在月光下,煞是狰狞。

  “啊!魔鬼!”这一叫,抓往波格的人便松了手。

  波格带着亚蓓遁人小巷,他一面捂着伤口,一面说:“我们得救维薇,无论如何都得救她……”

  “但我们打不过那些熊人呀!”亚蓓急得哭了。

  “人不够……”波格抬头看见钟楼,忽然灵机一动的说:“有了,敲钟!我要把全城的人都敲起来,或许还能阻止那些恶人,救维薇一命吧?”

  他要亚蓓去广场,自己则往钟楼爬,血一滴一滴的往下流。

  另一头,维薇赤裸的脚己踩到广场的石板上,月在西边的天空,显得十分脆弱,而东方的天际,已出现亮光。

  六个绞架齐齐并排着,其中一个被套上绳索。但维薇的心却不在那上面,她只是反覆问着身旁的熊人,“柯伦呢?你们谁是柯伦?既然要绞死我,为什么没勇气拿真面目对我?!”

  “快!快!”朱尼士不停地催促着。

  好冷呀!维薇全身颤抖着,狠心的柯伦,至少也该给她一件披风呀!

  她仿佛又回到十岁的那个夏夜,敌人在身后追着,而十年后他们终于抓到她了,像一场好长好长的恐怖梦魇呀!

  她的脑中又想到与柯伦的缠绵恩爱,和他在昨夜的最后一场舞,他在她耳旁说些没意义的话,惹得她咯咯笑个不停,他怎能在经过那此事后,又送她上绞架?

  什么是真?什么是假?谁的话是事实?

  她想,熊人中没有一个是柯伦,但柯伦必在某处,看着她走向刑场,那他为何不阻止熊人推她上了绞台,那绞环就在前面等她……

  蓦地,寂静的黑暗中响起洪亮的钟声,一个接一个,愤怒的、紧张的、没有规矩的……夜半钟响向来是凶兆,只有失火或敌人来侵才会响的。

  维薇的面前突然出现一幕奇景,只见广场四周的房子一一有了烛光,拿着火把的人如幽灵般在街上奔窜着。

  钟持续地敲着,像远方有一只疯狂的怪兽……

  “快!去看看是谁在敲钟,阻止他!”未尼士看情况几乎失去控制,忙说:“立刻处死维薇·夏贝诺!”

  维薇的耳旁仿佛有人在唱着:“如果我将要被吊死,我应该听见钟声敲响,一、二、三、四、五、六,七,这就是维薇的未路。”

  爸,妈,经过十年,我还是和你们站在同一个地方了。

  但她不甘心呀!她早该知道,遇到柯伦,没有人会死而无憾的,只是她付出了身、心和信任,所得到的却仍是背叛,她死得好不值呀!

  她宁可有个罪名,女巫、暗杀者、造反者,甚至愉窃者都可以,她就是不要成于一个被利用完,只余残渣的笨女人!

  柯伦,柯伦,你至少要有风度地送我上死路吧?!

  广场上的火把愈来愈多,钟声也愈来愈紊乱,而眼前的绞环也愈来愈近,直到套上她纤细的脖维薇看着天,蓝眼珠暗沉,在这绝望的时刻,诅咒没有用,哀伤也没有用,她唯一所求的,是不让他们绞死她。

  她不要伸舌凸眼,变成丑陋的模样,好顺他们的意。她曾多次逃离欧泽家的魔掌,这次也不例外!

  用什么方式呢?她能有什么方式呢?

  突然,她对天大喊着:“柯伦,你听到我的声音了吗?你虽然拥有我的心,但我的死亡,你却永远触碰不到!”

  她说完,便猛地咬住舌头,双眸紧紧的闭着,全身僵直--

  当熊人要将绳索拉紧时,她便身体一软,整个人滑了下来,苍白却依然美丽的脸庞向着天,然后,她的嘴角有血丝渗出,再来是眼、鼻孔,最后是两个耳朵。

  红色的血在她雪白的脸上缓缓地流动,像是人间最终、最痛楚的控诉。

  熊人及士兵们吓得往外逃窜,没有人敢再靠近她。

  惊呆的群众里,有个满脸疤痕的女孩冲上来。用手忙擦着那仍不停汨汨流出的血七孔,口里喃念着:“怎不止呢?怎不止呢……”

  “维薇,我的维薇死了,你们所有的人害死她了!”亚蓓用哀伤至极的声音高喊着:“你们都是凶手!”

  那断魂般的嚎哭传得极远,高处的钟声,在最后一响之后,如碎裂般,戛然而止。

  §  §  §

  柯伦觉得自己陷在很深的梦里,极黑极黑。所以,时空完全消失,意识也归于零。

  然后,钟声穿透他的昏沉,原本地是醒不过来的,但居于多年来对夜半敲钟的警惕,本能战胜了一切,而且那钟鸣不只一次,暗藏的情绪有急、有慌、有怒、有恨,像长针猛地钻进他的脑袋里,想忽视都困难。

  “有敌人来了吗?”这是他的第一个反应,并从床上掉下来。

  “维薇呢?”他的第二个念头窜过。

  他站直身,却又扑倒,脑袋沉重得不像话。他记得他在前厅和叔叔及武士们一块儿喝酒,大家心情很好,都多灌了几杯,结果就不省人事了。

  该死!他从来不会如此放纵自己,但一想到就要和维薇共结同心,永为佳偶,整个人就有说不出的快乐!

  那维薇呢?钟又为何敲个不他努力地站稳,打开那扇厚重的门,外头守着几个侍女和侍卫,他们见了他,都一脸慌张,有的甚至跑了起来。

  “怎么一回事?”柯伦抓着最近的人问。

  “我……我……”那名侍卫紧张得直打颤。

  柯伦丢下他,要往长廊走去。

  有人跪下来说:“朱尼士主教说你在休息,叫我们守好你,不然他会砍我们的头!”

  “滚开!”柯伦最讨厌有人挡路,他一脚踢开他们。

  转角处,海伦娜急急奔来,她穿着整齐,不像有睡觉的样子,让柯伦心中充满疑惑,为何人人皆醒,唯他独睡?

  “柯伦,你不该起来才对呀!”海伦娜记得,朱尼士所用的药可以让人足足睡上两天;怎么会对柯伦无效呢?

  “母亲,钟是怎么搞的?维薇呢?”柯伦问。

  “呢!恐怕是坏掉,或是敲错了吧!”海伦娜敷衍地说:“不关我们的事。有你叔叔朱尼士去处理就好,我们去休息吧!”

  “为什么每个人都要我休息呢?这是我的城,所有的事都必须由我来管!柯伦推开母亲,往翠绿大厦走去,又回头叫道:“维薇呢?叫她来见我!”

  见柯伦生气了,在场的人没有人敢拦他。

  海伦娜不知所措,忙追上他,哀求地说:“儿子呀!求求你!陪我一会,只要再一下你就会好,一切魔咒就会结束,再也没有女巫会蛊惑你、控制你了。”

  柯伦猛地停下来问:“你说什么?谁是女巫?”

  “朱尼士说,只要她消失,你就会恢复正常。不会再有一些可笑的怪念头了!”海伦娜拉着儿子说。

  “你们把维薇怎么了?”他瞪大眼,额爆青筋,抓起一名侍卫,几乎要折断那人的脖子问:“维薇在哪里?”

  那人吓得连尿都出来了,只得说:“绞……绞台……”

  柯伦把那人丢向海伦娜,海伦娜被压得四脚朝天,哇哇大嚷着。

  绞台?朱尼士竟对他做这种事?全阿帕基城的人都瞒着他?他们竟敢这样对待他最心爱的人?

  他恨不得自己能飞,但窗台掠过一个又一个。就是达不到通往广场的阶梯。这长廊为何如此长?翠绿大厦为何要盖得如此大?他来得及吗?

  钟声还在敲,他死命地跑,再几步,他已经看到梯子的扶手,绞台就在外面,他必须尽快叫停……

  但在同一时间,钟声戛然而止,四周静得骇吓人,而钟声止,则表示绳收紧、气已断、魂已散……

  “维薇!”柯伦霎时震惊得肝胆俱裂,放声嘶吼着爱人的名字,人直接往那两大扇翡翠色的玻璃撞穿过去。

  阿帕基的城民,想必至死也不会忘记这一幕。当钟声歇止时,他们的柯伦邦主竟狂叫地由大厦二楼破窗而出;他跌到绞台上,重重的压倒几个熊人,而鲜绿的玻璃片哗哗而下,四散的碎片如雨,打得人混乱尖叫,像一场地狱噩梦。

  落地时,柯伦尚清醒,抬起眼看见几步之外的维薇,初现的晨曦照在她的身上,那似沉睡的脸庞上有着点点的血红,如玫瑰……

  “维薇死了……”亚蓓的哭声传人柯伦耳里。

  死了?他终究没有救成她?!他,阿帕基的“王子”,竟连最心爱的女人都保不住,那世界不是只剩下荒谬了?

  不!他不能相信,不能接受,不能去感觉,只因那实在太痛太痛了!

  他伸出手来,命令地说:“维薇……站起来!给……给我……一个微笑,说……你爱我,说……你……还……活……着……”

  他的声音愈来愈微渺,视线也愈来愈模糊,最后,他失去了维薇……也失去了一切……

  §  §  §

  柯伦静静地坐在屋内最暗的一角,近阳光的一面墙,有仆人正挂着欧泽家族新的银盾,镶着宝石的雌狮威武地咆哮着。

  他冷冷地看着所有的辉煌及奢华,内心掠过一阵可以寒透人的苍凉,对他而言,没有了维薇、一切都成了荒原瘠地。

  那日,他跌昏过去,第二天便醒来,身上并没有什么伤,反而是那几个装熊的武士又断腿又折骨的,好不凄惨。

  他虽回复意识,却不愿睁开眼睛,只是自虐地把维薇的死在心中割划着。

  这就是家破人亡,失去所有的感觉吗?

  维薇……他仅有的家,所爱的人……

  他不能再听她唱歌、看她跳舞;也不能再拥有最聪明的孩子、最美丽的未来。

  一切都是谁的错呢?

  是朱尼土!养他的叔叔、生他的父亲,却一寸寸摧毁着他,但他能一刀杀了这个人,来发泄心底如狂潮般的痛与恨吗?

  哦!维薇,你因为爱我,放弃了许多击垮欧泽家族的机会,最后却落得悲惨而死;我则因为爱你,替你引来杀机,让彼此沦入万劫不复之地。

  我,欠你太多太多呵……

  柯伦将头一偏,恰巧看见朱尼上和几位神父走进来,转瞬间,他眼底的忧伤尽藏,露出了平常冷漠的神情。

  “柯伦,你今天的气色好多了。”朱尼士开口便说:“我就晓得,只要那女巫一死,你就会回复正常理智。”

  “是呀!那天我们看你从二楼跳下来,真是吓坏了,还以为你凶多吉少了呢!”  一位老神父说。

  “我保证那是维薇·夏贝诺最后一次做法。”朱尼士得意的说:“我们已经对她尸体的处理有了决定。”

  “什么决定?”柯伦小心地问。

  “这个女人在世离奇,死也离奇,我从没见过上绞架的人,居然不吐尽舌头,而是能闭着嘴,七孔流血,真大可怕了。”朱尼土说。

  “据古籍记载,如有这种情况,尸身绝不能烧,免得整个城受诅咒。”老神父说:“可若用土埋的,又怕她会成为吸血鬼,除非……”

  “除非什么?”柯伦问。

  “除非找个她的仰慕着压在她的身上,两人同棺,她才不会再出来作祟。”老神父回答。

  压在她身上?柯伦一听,眉头都皱了起来。

  “没错,我们正好有个最佳的人选,那就是把钟敲破掉的波格。”朱尼士点点头说。

  波格和维薇?有没有弄错?维薇是属于他柯伦的,就是死了,也是他的,没有人可以碰!

  但他没有吭声,自幼他就精于伪装和等待,像蛇一样,冷冷地匍匐在洞里。

  “你有没有意见?”朱尼士看着柯伦问。

  “没有。”柯伦说,唇边还露出一抹笑。

  他们又讨论了一会儿仪式的事情后,柯伦才面向着朱尼土,以正式的称呼唤他,井问道:“主教阁下,有没有一种伤口是连神力也无法治愈的?”

  “当然没有,神力能够治好所有病痛”朱尼士肯定的回答。

  你错了,有一种失去所爱的痛,可比世问所有的病加起来的总合还病,是连神力也无可奈何的,你实在应该尝尝看!他在心中暗忖。

  想归想,柯伦却没有出声,只在脸上绽开另一抹微笑,而这个笑,使他几乎又变回原来好险狡诈的“王子”了。

  §  §  §

  降魔的仪式定好在月圆之夜举行,若维薇没有死,这一天将是他们的婚礼,但因为神的旨意,她不能穿着他为她订作的珍珠锦缎礼服,在众人面前誓言成为他的新娘;而他也不能拥有他这生唯一爱的,及真正想要的妻子。

  那天黄昏,柯伦避开那些对他己没有戒心的人,独自来到锁着维薇棺木的地下室。

  门口的士兵看见他,全吓得站起来。他们的装备十分可笑,不但衣服鞋帽上有护身符,靠墙的地方还立着几个半人高的十字架。

  “这是怎么一回事?”柯伦指着十字架问。

  “呢!我们怕吸血鬼。”士兵战战兢兢的回答,“现在都没有人敢走近这里,晚上好恐怖。”

  “都没有人陪着维薇吗?”柯伦皱眉问。

  “只有一个长得很可怕的女孩。”士兵说:“我们看她也是很怪异。”

  “哦!忠诚的亚蓓,”柯伦低声笑说。

  石室内黑暗而阴冷,从早到晚都点着油灯,维薇的棺木就在中间。

  当柯伦一踏进石室时,一个黑影子便冲了过来,对他吼叫:“走开!走开!不准你靠近维薇,她恨你!她恨你!”

  亚蓓已不戴面纱,以真面目示人,那火烧过的疤痕,扭曲且丑怪,令人怵目惊心。

  “她恨我吗?”柯伦静静地问,“你难道不知道我是被下药的吗?”

  “就像你对诺斯下药一样,对不对?”亚蓓哽咽地说:“但这都不能改变他们都是因你而死的事实!”

  这些话让柯伦瑟缩了一下,他看着棺木问:“维蔽死前的最后一刻说了什么呢?”

  “她说,她的死亡,你永远触碰不到!”亚蓓恶狠狠地说。

  “她作梦!就是死,我也不会放过她的!”柯伦恼怒的说着,挥手将亚蓓扫向一旁。

  “不准你碰她!”业蓓又过来要拉扯他。

  “滚开!”柯伦又推她一把说:“你再闹,我就叫人拖你出去!”

  在亚蓓的哭泣声中,柯伦看到躺在棺木中的维薇。她躺在那里,双手放在胸前,双眼安静的闭着,不再流泪,也不再流血,仿佛沉睡中的天使。

  他摸着她虽冰凉,却依然美丽的脸孔,然后再将脸凑上去,在离她儿寸之外,默默地凝视着。

  她死了四天,可容貌依然如生,身体的四周散发着迷迭香、薰衣草及玫瑰花的香味,就像阿波罗的黛芙妮般,不知她的灵魂是否还禁锢在里面呢?

  他也如同阿波罗,纵有呼风唤雨的能力,也不能再将爱人变回血肉之躯。

  一滴泪落到维薇的脸颊上,再滑到她的腮边,消失在发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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