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柠檬树  第13页    作者:严沁

  「错?」

  伟杰脸上掠过一抹特别的神情.「她──好吗?」

  「她?!」治邦呆一下.「你说嘉芙?!好,她当然很好.」

  立刻,他明白伟杰烦恼的原因了,他的老朋友忘不了旧爱.

  「这样不行,对嘉芙,对于锦茹都不公平,」坦朗直率的治邦立刻说:「当时是你自己作选择的.」

  「所以我活该,」伟杰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她们俩都不会原谅我.」

  「和于锦茹已闹翻?」

  「没有大吵大闹,我不是这样的人,不开心,我就搬出来.」

  「她同意?」

  「不需要她同意,我有权做自己要做的事,」伟杰皱眉.「她管不了.」

  「你太任性.搬出来会不会後悔?」

  「不.我己约了律师,办单方面分居手续.」伟杰说.

  「是不是太冲动了些?」

  「不.结婚一星期我已开始考虑这件事,」伟杰的脸色很难看.「实在──当时太急太快,发展得太迅速.我怀疑──整件事根本是她一手造成.」

  治邦望着他,等他继续说下去.

  「当时我在新加坡人生路不熟,她极力讨好我,千依百顺,温柔又体贴,我──怀疑上了她当.」

  「上当?」

  「是她选择我,」伟杰涨红了脸.「她所做的一切全是刻意讨好,我见到的根本不是她本性,我跟她根本完全合不来.」

  「婚姻是要互相慢慢适应、迁就的.」

  「我懂.可是我不想那麽巨大地去改变自己,」他说得有些痛苦.「我们是两个世界的人.」

  「这麽严重?」

  「她其实对我很好,但是──」伟杰努力地想用适当的言语解释.「我受不了她的很好,她的方法,她的态度,我会莫名反感──也说不出为甚麽,总之反感.」

  「无法想象,你们相处多久呢?反感?」

  「有时候觉得她说的话都很老土,」伟杰叹一口气.「或许是我不对,反正就是合不来,不想再这麽下去,所以我搬出来,长痛不如短痛.」

  「你心中还是挂着嘉芙?」治邦突然问.

  伟杰呆在那儿,没有回答.

  「太胡闹,太儿戏了,怎麽会这样呢?当初是你放弃嘉芙,令她低沉一阵,你──」治邦摇头.「实在莫名其妙.」

  「我知这很莫名其妙,我只怪自己.」伟杰的声音大起来.「我活该,我应有此报.」

  「你和于锦茹谈过吗?」

  「我跟她已没有话说.」

  「不要意气用事,万一她很爱你呢?不是又伤一个人的心?」

  「她爱的只是名分,和我的会计师楼.」

  治邦睁大了不能相信的眼.「真是这样?」

  「至少──我的感受是这样,」伟杰悻悻然地说.「真的.」

  「会不会是个误会?你冤枉了她?」

  「如果是误会,是我冤枉了她,我心里会觉得舒服些.」

  治邦望着他,骇然.「她的年龄不该有如此深的城府.」

  「不要小看如今的年轻女子,她们深知自己在做甚麽,要得到甚麽,要达到甚麽目的,」伟杰轻视地说.「即使她们才十五岁.」

  「说得令男人寒心.」治邦笑起来.「但是我对一些女子还具信心,像皓白,像嘉芙.」

  听见嘉芙的名字,伟杰又不出声.

  「知不知道,家镇和宁儿也出了事,宁儿打伤家镇,家镇离家不知所终,就在宁儿为他生下儿子之际.」治邦想转开话题.

  「不下乌鸦一般黑.」伟杰冷笑.

  「错了,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伟杰又坐了一阵,突然站起来.「我走了.」

  「现在你住哪儿?」治邦追着问.

  「我会再给你电话.」他走得头也不回.

  治邦把伟杰的事告诉嘉芙时,已是家镇失踪的第四天.

  「怎会这样?」嘉芙惊讶意外.「是否今年流年不利,尤其对婚姻?」

  「怎麽不见别人这样?」治邦摇头.「家镇没消息,也找不到杰仔.」

  「伟杰没回他的会计师楼?」

  「没有,」治邦脸上常见的阳光不见了.「我开始为他担心.」

  「谁替他管公司的事?」

  「于锦茹镇定得彷佛没在任何事发生,」治邦不满.「每次我说找杰仔,她总是客气地说他不在,请迟些再打来,虚伪,假.」

  「不能怪她,她能怎麽说?我丈夫离家出走?说不定她心里难过呢?」

  「她不会──」

  「你受伟杰的话影响,有了先入为主的印象.」嘉芙冷静地分析.「我们不能只听一面之词.」

  治邦望着她一阵,笑起来.「你真可爱,我喜欢你的公平.」

  「皓白呢?怎麽还没回来?」嘉芙问.

  「她明天回来,」他高兴起来.他的感情单纯又直接.「我们每天通电话.」

  「希望莫律师也快些回来,」嘉芙眼中有担忧.「他愈迟出现,我怕事情愈难解决.」

  「他能躲在哪儿呢?」治邦忍不住说:「相信王家的人已查过全香港九龙、离岛的大大小小酒店,家镇不会飞天遁地.」

  「香港不大,可是真要找一个存心躲起来的人,还真不容易.」

  「宁儿虽在医院,相信她手下的人已守在每一个家镇可能出现的地方,」治邦说:「家镇像只兔子,终必被捉回宠.」

  「你怎能如此容他?」

  「难道不是事实?」

  第五天早晨,在大家还没有心理准备的时候,家镇却突然出现在律师楼.

  他的秘书、嘉芙,还有其他职员都呆呆地望着他,连话都说不出来.

  他额头伤口仍贴着胶布,但神情平静,不但平静而且显得愉快,显得神采飞扬,他──不知道他正面临的一切吗?

  「早.」他招呼着每一个人.然後转头望着嘉芙.「嘉芙,请进来.」

  嘉芙迅速走进他办公室,她想用最快的速度告诉他关於这几天的情形,因为她相信王家的人,甚至宁儿会随时出现,但是他看来全不在乎.

  「莫律师──」嘉芙吸一口气.

  「别急着谈公事,我对你有信心,」家镇微笑.「所有同事看来都很好.」

  「你──回过家吗?」嘉芙无法不担心.「莫太说见到你要立刻通知她.」

  「她为难你们了吗?」

  「她打开你的抽屉和保险箱──」

  「没问题,让她做任何她想做的事,」家镇还是平静地笑.「谢谢你这几天为我守着公司,现在我回来,一切可以恢复正常.」

  嘉芙口唇动一下,却没有出声,她原想问「可以恢复正常吗?」

  「你还没见过BB?」她问.

  「是我的儿子永远都是我的.」他说得特别.「有些事却必须先做.」

  「先做甚?」

  「先整理这几天要让我过目的案件,」他的视线越过嘉芙,望着远远.「等我谈完了重要的事後再交给我.」

  嘉芙下意识回头,看见宁儿的母亲,超级富豪的妻子王太已走进来.

  家镇礼貌地站起来相迎,嘉芙悄然从一边退.

  家镇的办公室门关上,一关两小时,他和王太在谈甚麽没人听见,门开时,满面怒意,脸色黑沉沉的王太阔步走出来,经过嘉芙办公桌边时,狠狠瞪她一眼才离开.为甚麽瞪她?

  她把这几天的来往文件送给家镇,他已失去刚才的好心情和笑容.

  「这是你要的文件.」她说.

  他若有所思地望着她.「事情比想象人困难.」他叹口气.

  「甚麽事?我能知道吗?」她问,满是关心.

  「我要求和宁儿离婚.」他疲乏地叹口气.

  家镇要求和宁儿离婚?这件事震动了所有认识他们的人,包括所有的亲戚朋友.家镇并不隐瞒这件事,他公开提出,王家想都掩不住,一下子传开了,整个上流社会都在背後议论纷纷,尤其王家和家镇都麽出名.

  有人说他们性格不合,有人说家镇另有女人,这年头男女分分合合已是常事,谁也不会见怪.只是有些熟悉他俩的人会觉奇怪.任性刁蛮的宁儿肯这麽轻易放手?不.她只是还不知情,王太,她的母亲不愿在她还没满月的时候把这消息告诉她,怕她会受不了.

  她已从医院搬回家,初生婴儿为了慎重起见,留在医院由特别护士照应,预备多住一星期才接回来.没有家镇的消息,宁儿的心情和脸色没有好过,脾气坏得令人害怕.

  「移民局说他没有离开香港,没有出境的纪录,为甚麽你们派出的人找不到他?」她不停地叫让.「全是饭桶.」

  「安静些,很快会有消息,」母亲王太不敢回自己的家,寸步不离地陪着女儿.「可以请的人都请了,可以托的人都托了.」

  「是不是──他出了事?」

  「不会,不可能,」王太立刻说:「他一定躲在一个我们不知道的地,方足不出户,他不可能永远不出现.」

  「他一定恨我.」她不安又矛盾.对家镇,她又爱又恨,爱多於恨,恨──只是恨他不回来.「他连BB都不肯见.」

  「他回来时──你要克制自己的脾气,」王太叹息.「打伤他总是你不对.」

  她早已後悔,深深深深後悔,只是嘴硬不肯说出来.她曾在心里千百次对自己说,家镇回来她一定道歉,一定认错,以後一定不再发他脾气,一定变温柔些,对他好些──只要他回来,真的,只要他回来.可惜一星期了,他没回来,连一点消息也没有.

  「他没有再打电话给张嘉芙?」她问.

  「没有.」

  「会不会他离开了香港?移民局弄错了?」

  「不会,不可能,」王太安慰她.「不要胡思乱想,好好休息,女人生了孩子而月子坐不好.会影响健康一辈子.」

  「但是──他还不回来.」她流眼泪.

  「别哭,别哭,坐月子流泪会弄坏眼睛.」王太急坏了.「阿琼给小姐抹泪.」

  管家琼姐立刻送上温热湿毛巾.却被宁儿一手推开.

  「妈咪,你去找他回来.」她大哭.

  好一阵子,王太才劝息她,为她抹净眼泪.

  「是你上辈子欠了家镇吗?」王太说:「他值得你这麽爱他?」

  「不许批评他,」宁儿尖叫.「他好他坏都是我丈夫,不许你说他坏话.」

  「我哪儿是说他坏话?傻丫头,这世界上也只有你才这麽痴得可怜.」王太摇头.

  「你去找他回来,我只要他一个,」宁儿在母亲面前只是个被宠坏的孩子.「没有他──我不行.」

  吃不好睡不宁的她原已面容浮肿难看,说这话时更有一抹彷佛──凄厉.

  「别这样,别傻,」王太心中害怕又不敢表露出来.「现在这年代还哪有非谁不可的事?自己才最重要.」

  「不,是,他家镇最重要,」她苍白木然的脸像在宣布世界大战.「没有他──我不行,一定不行,我知道.」

  「宁儿──」

  宁儿把视线转到大门处,就定定地停在那儿,固执得令人害怕,彷佛──她等待的人若不回来,她就永不移开视线.

  王太深深叹息.她告诉自己,无论用甚麽方法,甚麽手段,她一定要帮女儿挽回家镇,否则──她担心会发生可的事.

  医生又来作每天的例行检查,发觉宁儿的神经己紧绷得就快折断,他为她打安眠针令她入睡.倔强任性的她拚命反抗,她怪叫:「我不要睡觉,不要睡,我等家镇,睡着了他回来会看不见我,我不要睡──」

  在医生、护士合力下,她被注射安眠针,药力发作後沉沉睡去.

  王太再深深叹息,再去见家镇.

  家镇不再避开,在律师楼工作得很起劲,他额头的胶布已除,只留下一明显的粉红色新疤痕.

  王太坐在他对面,办公室门紧闭.「家镇,宁儿好可怜,她连睡觉都不肯只为等你回去.」王太哀伤地说.「看在这麽多年的情分上,你回家看看她.」

  「对不起,我不能,」他礼貌但坚定.「这些年──我不要再过以前那样的日子,再见面只有互相伤害.」

  「不会,宁儿已後悔,她会改过,」王太苦口婆心.「伤你只是错手冲动.」

  「我若回去,只怕有更大的伤害.」

  「你不知道宁儿没有你不行?从小到大,你是她的一切,」王太表现极低的姿态.「这一个多星期的惩罚已足够,我怕她支持不下去.家镇,你一向对她好,千依百顺,为甚麽这次这样坚持?是不是有其他原因?」

  「不.我只想要点自由,这是我前半生所没有的.」他心平气和.「离开家的日子我想得很透彻,再这麽纠缠下去,最後是两个不快桨的人一起死.分开,或可自救.」

  「你是自救,却是推宁儿进死谷,」王太眼眶发红.「没有你,宁儿活不下去.」

  「错了.我以前也相信会这样,所以宁愿自己委屈,自己痛苦,」他说:「这十天,她不是仍活着吗?只要时间,任何伤口都可痊癒.」

  「你不觉残忍?」

  「开刀动手术必然痛楚,但会复原.」

  「宁儿现在全副精神、心力是等你回去,是你支撑着她.」

  「我不想再支撑下去,」他坦然说充满了歉意.「相信这是我唯一的机会.」

  「你会逼死她.」

  「不会.你忘了还有一个初生婴儿?」他眼中有痛苦的光芒.「我会让宁儿完全拥有他,宁儿可以他代替我──」

  「没有谁可以代替谁.」王太断然说:「即使儿子和父亲.」

  「我很抱歉.」

  「一句抱歉就有资格去逼死一个人?你明知宁儿对你的感情,你这麽做──天理、人情、法律都不容.」王太激起来.

  家镇脸上又掠过一抹痛楚.「再回去面对她──那是不可能的事,」他叹息.「为甚麽你一定要逼我去合演一出悲剧?你不觉得太自私?」

  「是自私,我只是个爱女儿的母亲.」王太抹眼泪.「家镇,只要你回去,我可以答应你任何条件.」

  家镇皱眉不语.

  「属於王家的一切都可以转到你名下,」见他不语,王太以为他意动.「你是王氏王国的法定承继人.」

  「妈咪,多谢你的慷慨,我要的完全不是这些,」家镇猛然摇头.「我只是一个人,只能活一辈子,从来也不会贪心.跟宁儿在一起是因为她对我好,我心存感激,当然也有感情,从来不因为王家的财势.现在──发生了那麽多事──我对她再没有感情,我真的无法勉强.」

  没有感情,这是真话,也是原因.王太的脸色变了.

  「为甚麽会没有感情?」她冷然问.「到底发生了甚麽事?」

  家镇不语,这件事他也不知道从何说起,读大学时?之伦的不告而别?宁儿婚後的野蛮乖张?那些纠缠的感情,爱恨真是剪不断理还乱,他只能沉默.

  「告诉我,到底发生了甚麽事,」王太的声音又变得权威,她逼视着他.「即使定罪,我们也要知道原因.」

  家镇垂下头,像具石像.

  他无法说原,更不想惹祸,十个莫家镇也惹不起王家,他清楚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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