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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夜吉他  第27页    作者:严沁

  「怎幺不会来?老爷的手不是被凶手打伤了?」阿保振振有词的。

  之颖皱皱眉,刚才她怎幺会那样讲?她以为凶手未必会来吗?她是亲眼目睹施廷凯受伤的,她该相信有个凶手——怎幺?她下意识的以为没有凶手?

  「好吧!希望你们捉凶手成功!」之颖不想再谈下去,大步走开。

  山坡上草地很柔,树林很稀,月光很淡。四周不很黑,一片祥和,一片宁静,使人想不到「害怕」两个字。何况施家别墅就在下面,再远一点就是她的家,万一有什幺事,只要她大声叫,不怕阿保听不见!再说附近连农家都没有,小山坡上很少人迹,怕什幺?除非自己吓自己!

  她在一棵大树根处坐下来,披着毛巾,靠在树干上,好舒服。虽然比床是硬了些,可是枕着地,望着天,伴着大自然的风声,听着原野的虫鸣,岂是四堵墙围住的屋子里所能找到的?

  她安静的靠在那儿,这一刻,她不再觉寂寞和无聊,仿佛在进行什幺大事一般。她调好录音机,装好录音用的小麦克风。只要一按钮,她就能录到她所希望的,她开始有些兴奋起来。

  看着山坡下的屋子一间间的熄了灯,她扯紧了肩上的大毛巾,现在,是考验她耐性的时候!

  她又想起以哲——奇怪,她为什幺总想起以哲?她该想起韦皓才对!若以哲来陪她一起等待——不,不,不能要任何人来陪,这种工作是个人兴趣问题,独自做比较够意思,两个人——会失去其情趣的!

  以哲说明年要回到美国的父母身边去,那会很遗憾,真的是遗憾!以哲这样的朋友不容易再遇到,他像个宠她的哥哥,像个惜她的师长,像个温柔又体贴的邻家男孩子。他若离开,之颖知道自己会难过一阵子,可是,谁都希望能常伴父母身边,不是吗?像之颖,她宁愿放弃出国的机会呢!

  出国是怎幺回事呢?之颖入神的想着。洗一点盘碟,做一点粗工,或者在实验室挨到深更半夜,辛辛苦苦流汗、流血、流泪的换一顶硕士或博士的方帽子,然后呢?找另一顶方帽子结婚,茫然、机械似的生儿育女活下去,值得吗?划得来吗?生活情趣呢?精神愉快呢?还有生命的意义呢?全抵不过出国留学?

  她在黑暗中对自己摇摇头,她不能怪出国的人不对,这是人各有志的问题,或者那幺些人会当她是傻瓜呢?傻瓜就傻瓜吧!活在这个世界上,只要自己得到真正快乐,只要自己认为真正值得,别人眼中的自己像什幺有什幺关系?人是为自己而活,不是为别人的眼光!

  以哲一定同意她这种看法,她肯定的相信,她开始发觉,在很多事情上,她和以哲十分相同!

  有两点钟了吧?或是三点?这段时候是最沉、最深、最静的,之颖不敢动一下,或重重呼吸一下,她稚气的惟恐破坏了那静温的气氛!

  有一些儿困倦,之颖努力的给自己打气,既然决定了,就怎幺也得熬到天亮,否则这一夜的等待岂不白费?她振作精神,她告诉自己,等待的那一刻就快来到!

  事实上,渴睡虫一来,再怎幺打气,再怎幺振作也不行,她模模糊糊睡了一阵,只是那幺一阵,她觉得简直像刚闭上眼睛,就被一种奇异的感觉惊醒了。那或者是天地之间的灵气,或者是不可思议的第六感,反正她醒了,第一个反应是按下录音机的按钮,因为她知道,到了她等待的时刻了!

  晨曦初现,蒙蒙的红色从鱼肚白的云层出来,给清晨染上一份说不出的娇羞。柔柔的小草在沉睡中苏醒,饱吸夜露,变得更欣欣向荣。树枝、树叶都在晨风中轻摇,摇落那一夜的懒散。枝头小鸟们互相打一声招呼,互相道一声早安,振翼飞去,向那更高的天际,那冲破云层的细微声音,带给早起的人那幺大的鼓励——不要怕自己力量微小,只要努力,总能高飞,总有成就,总会成功。微风像勤奋的清道夫,帮着阳光驱走那最后一丝长夜留下的尾巴,似乎在这一剎那,清晨来临了!

  那幺奇妙的,在这一剎那,能那幺清晰的听见清晨每一丝细微的声音,阳光、小草、树枝、鸟儿,还有云和风所组成奇妙悦耳的大自然交响曲!

  之颖不但听见了,她的小小录音机更帮她录下了这珍贵的一刻。她满怀喜悦的跳起来,她苦守一夜的精神没有白费,她终于记录了这一刻,抓住了这一刻!

  第一个意念,她想到以哲,她要与以哲同享这奇妙的、不可思议的大自然清晨交响曲,只有以哲会和她一样欣赏,不会笑她傻,只有以哲能领略到这音乐的奇妙神韵。找以哲去!她披着毛巾向山坡下奔去。

  经过施家的后门,她停住了。她脸上的兴奋神色冻结住,她发誓,她听见一些细微的脚步声。施家的人不会这幺早起身,刚六点钟,那幺——会不会——她推一推后门,竟然应手而开。

  她的心开始剧烈的跳动起来,若她刚才听见的声音是真的,莫不是——有人偷进施家别墅?谁?凶手?或是立奥?她犹豫一下,回忆刚才听见声音的情形,是真的,她真的听见了?她虽不能像廷凯所说的能听见蚂蚁的爬行、树木的生长、皮肤的呼吸,但刚才——或者是清晨特别安静,或者是她饱吸了一夜大自然的灵气,她的的确确听见,不止一声,而是一连串的脚步!

  她是个天生侠义心肠的女孩,总是先帮别人,后再想到自己安全。她知道,就这幺贸贸然的进去,很可能有危险,可是她已经决定要进去了!

  她把大毛巾系在脖子里,抓紧了小录音机——她想过,万一危险时可当武器。慢慢的、一步步的走进去。她走得很轻,很小心,那幺奇怪,她能听见自己的脚步声,是太紧张了吧?

  客厅门也没上锁,是阿保大意?或是故意引人自投罗网?施家的人都是怪人,他们所做的一切都反常,都和平常人不同。

  之颖知道地板已被弄松,踏上去会发出吱吱声,要特别小心的选择看来完整的走。大厅里没有人,窗帘都是拉密的,晨光进不来显得暗沉沉,她有些说不出的不安。她打开施廷凯书房的门,书房里空荡荡的,她知道薇亚和廷凯的寝室是相连的,他们睡觉总会锁门吧?会在——饭厅吗?或者浴室?厨房?

  她压低了呼吸的声音,真糟,愈想压低呼吸就愈急促,她第一次发觉自己那幺不中用。在推开饭厅门的一剎那,她的心几乎跳出来,她记得上次看见静文平板、苍白、木然的脸,那简直像个噩梦,不会让她再看一次吧?静文一定伤得厉害,廷凯说曾请来日本最好的整容师替静文整过容,但——整了容还那幺吓人——好象不是真人,是画的。没整容时,静文被毁得多可怕?

  谢谢天!饭厅里也没有人,上帝不会让她再看一次那噩梦般的面孔。她长长的透一口气,看来刚才是过分敏感,她并没有听见什幺声音!

  趁施家的人还没起身赶快退出去吧!虽然她是一片好心,总不免落个多管闲事的罪名,她是有点多管闲事,但这个脾气与生俱来,有什幺办法呢?

  转身预备离开,但——她僵住了,她简直不敢放平视线向前望去。她看见不远处一袭白纱的拖地晨楼,那不是——静文?天!

  她鼓起勇气抬起头,总要看静文,总该打个招呼的,静文是廷凯的太太,薇亚的母亲,自己不能那幺不礼貌。何况大清早闯入别人屋子,总该有个解释!

  「我——」之颖终于面对着那白皑皑,简直像工笔画出来的美人脸,画得十分美,皮肤光滑如石膏,嘴唇鲜红如——如——之颖可想不出形容词,除了那一对眼睛,全无生气,好象是死的,十分——恐怖。「施伯母,我听见一些声音,我进来看看,我想——是听错了!」

  静文动也不动的站在那儿,不出声也没表情,眼中是有些——恨的。她恨之颖?为什幺?她那模样,简直像变了人形的僵尸,之颖直冒凉气。

  「一定是我吵醒了你,对不起——」之颖的声音平静不了,她觉得似乎不是在对人说话。

  突然,那幺不可思议的,静文手上多了一枝枪——枪?!她有手枪?她要做什幺?对付之颖?这未免太离谱,她当之颖是什幺人?

  「施伯母,你别误会,我——我是之颖,杜之颖,」之颖慌了,怎幺用手枪指住自己呢?「是施薇亚的朋友——」

  静文眼光闪一闪,脸上肌肉纹丝不动,她怎幺了?这十年来,她不说话,不见人,难道脸上的肌肉已死?

  「我现在就走,施伯母,请你别生气——」之颖的声音提高些,她希望有人听见能来解围!

  很可惜,没有人来。静文就那幺指住她,不知道要怎幺样,杀她吗?没有理由啊!之颖已解释那幺多,静文不可能听不懂!

  只是,之颖好奇怪,她进来时明明没有人,静文无声无息的从哪里冒出来的?她手上的枪——她早已拿着枪的,是吧?她拿枪做什幺?她总不至于预先知道之颖会来吧?她的卧室在楼上,她不可能这幺快下来——难道刚才在外面听见一连串的脚步声是她?

  之颖愈来愈糊涂,这件事——似乎充满了神秘,施廷凯说的凶手——怕也没有那幺简单,他不知道静文会有枪的?枪——之颖突然联想到什幺,下意识的退后一步。

  「施伯母,施伯伯的手是你打伤的?」她忍不住问。

  静文的眼光再闪一闪,手指动一动,子弹已上了膛,「卡」的一声,好惊人。

  「你——」之颖吓得再退一步,静文真要杀她?她做错了什幺?说错了什幺?她已解释过自已是谁,何况静文已不是第一次见她,静文——为什幺?

  「你——多管闲事!」静文突然开口。她的声音很僵,很硬,很生涩,而且似乎被掩住口而说出来的,听来十分怪异,令人毛骨惊然。

  「施伯母——」之颖知道静文真有对付自己的意思,罪名已经说出来了,多管闲事,不是吗?她也知道若不快些想法子救自己,即使大声叫也没有人能救她,是因为来不及,静文的手指只要轻轻一扣,她就完了!

  人都有求生的本能,尤其在这个时候,恐惧已被挤掉,之颖满心都是怎幺逃脱的事。她记起手中的小录音机,这是唯一的帮助了,她努力平定一下神经,那幺迅速,出其不意的把录音机扔向静文,她只想吓阻一下静文,令自己有时间逃开,或躲到可以隐避的地方。

  她可没想到录音机会打中静文,她一扔出手,就立刻逃到一张大沙发后面,只听见静文一声尖锐的惊叫,似乎是打痛了她,然后,静文转身就跑。

  可是,来不及了。也许刚才静文的叫声太惊人。廷凯,阿保,薇亚都奔出来。薇亚离静文最近,她一把抱住了静文。

  「妈妈,妈妈,怎幺回事!」薇亚惊吓的问。

  「静文,是谁?有人吓到你吗?」廷凯关心的要扶静文,被她推开了。

  静文双手掩着脸,头垂得低低的,不停在蔽亚怀里挣扎。阿保傻傻的拾起地上的手枪、录音机和一个精致的塑料面具!

  「有人来过!」他自言自语的。

  之颖惊魂甫定,她很歉疚,知道闯了祸,虽然自己没有一丝坏意,毕竟弄得人家全家不安。她讪讪的从沙发后面站起来,喃喃的、尴尬的说:

  「刚才——是我!」

  薇亚,阿保和廷凯都好意外。大清早,之颖在这儿做什幺?是之颖吓着了静文?

  「我刚才——」

  之颖才说了三个字,突然看见静文微微抬头,那——那——她吃惊得再也说不出话,静文白皑皑、平板、死硬的脸怎幺变成——天!怎幺形容?她从来没看过那样的一张脸,做梦都没有!静文不是当年上流社会第一美人,怎幺——怎——

  她有点昏眩,那是吓坏了。张大了嘴,紧紧的抓住沙发靠背,她知道,若没有一点支持,她会立刻倒下去,眼前的景象那幺惊人!

  「你刚才怎幺样?说啊!你吓坏了静文!」廷凯焦急又含责备的口吻催促。

  「我—」之颖努力调匀呼吸,她不敢再抬头,死也不敢。「刚才施伯母用枪——要打我!」

  「什幺话?」廷凯大喝一声。「你胡说什幺?」

  「施伯母用枪要打我!」之颖再说,声音平静不少。「我从门口经过,听见有声音,我以为有坏人,后门又是开着的,我就进来,施伯母用枪要打我!」

  「静文——有枪?」廷凯十分精明,他皱起眉头问。

  阿保看看手枪,又看看薇亚,他不敢不说。

  「地上有一枝枪!还有录音机!」他说。

  「静文,这到底——是怎幺回事?」廷凯疑惑的。

  静文已停止在薇亚怀里挣扎,只是还不肯抬头。薇亚和阿保对静文的模样一点也不惊奇,莫非他们早知道?但廷凯明明说——

  「妈妈,你——告诉爸爸吧!」薇亚痛苦的。

  静文呻吟一声,突然间推开薇亚,朝楼梯口飞奔。她是抬起头来跑的,之颖完全看清了那一张脸,天!怎样的美人?地狱里的吗?

  「静文,静文—」廷凯叫。

  「妈妈——」薇亚也叫。

  静文已隐入楼上,再也不见踪影。

  「之颖,说说,到底静文为什幺?」廷凯问。

  之颖心中干头万绪,抓不着一个头绪,却又隐约明白了什幺。她想把见到的情形说出来,薇亚迅速走过来制止她。从薇亚矛盾的神情,她似乎又明白了些。

  「就是——刚才说的那些!」之颖看着薇亚。

  薇亚感激的点点头。之颖却立刻反悔了,为什幺要瞒着廷凯?他已是个瞎眼的、满心仇恨的人,瞒着他是否有些过分?之颖脾气耿直,从来不说谎话,她后悔了!

  「你瞒着我什幺,是吗?我知道!」廷凯太敏感了。「我嗅得出空气中的谎言!」

  「我——」之颖为难的。

  阿保也做出一个严厉禁止的眼色,之颖更反感。

  「阿保,你做什幺?」廷凯竟然能感觉到。「你为什幺不许之颖说?」

  「老爷——」

  「不许你多口!」廷凯生气了。「我有权知道屋子里发生的每一件事,虽然我是瞎子!之颖,你说!」

  之颖吸一口气,她决定告诉廷凯,她不知道别人怎幺想,她觉得以廷凯对静文的挚爱,静文是什幺模样又有什幺关系呢?何况,戴了面具的静文也不见得比本来面目好多少。

  「施伯母的模样吓坏我了,她戴面具,她要杀死我!」之颖坦白的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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