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轻舟激荡  第5页    作者:严沁

  然後,大步走出院子,跳上他那辆台北独一无二的「保时捷九二六」,呼啸而去。

  士廉仍站在玄关不动,他眼前始终挥不去刚才杜非说起倩予时的冷淡神情,似乎——他对倩予还不如对心颖热烈,倩予——真是太不值得了!

  「他走了吗?」心颖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是——哎!刚走。」士廉一转头就看见倩予,不知道她听见刚才和杜非的对话没有,她看来平静、偷快。「他要赶去拍戏。」

  「他说了些什么?他说了些什么?」心颖的好奇心大得出奇。「他有没有问起我们?」

  「有,他还说改天带你去DIACO!」士廉努力使自己有笑容。

  「谁敢跟他去?万一被记者碰到还以为我是追他的傻小妞,划不来。」心颖大叫。神情却是开心的,显然她对杜非不但没有成见,还很欣赏。

  「他——居然不知道你在台湾,倩予。」士廉说。

  「他应该是不知道的。」倩予淡漠的。

  奇怪的是杜非和倩予有相同的淡漠,他们以前是怎样的爱情?还有那小小的孩子百合?

  「我不明白,倩予,」心颖放下手中的百合。「其实——你没有理由避开他。」

  「你是不会明白。」倩予微蹙眉心。「但我又有什么理由要见他呢?」

  「百合已经三岁了,她终究需要一个父亲。」心颖放软了声音。她不自觉在帮着杜非。

  「那不是问题,」倩予微微一笑。「百合从没见过也不知道杜非,除了那一点血缘,他们之间并无关联。」

  「然而,血缘不是最重要的吗?」心颖有她固执的想法。

  倩予看心颖一眼。又看士廉一眼。

  「我们不谈这问题,我今天来是想约你们吃中饭,」她一下把话题扯得好远。「这么热的天气,你们有没有勇气跟我去吃石头火锅?」

  「有得吃,我跟你去天涯海角。」心颖怪叫。

  「说得好家是男孩子。」倩予笑。「快去换衣服。」

  心颖去了,客厅里剩下倩予面对着士廉。

  「你做得很对,倩予。」士廉由衷的说。

  倩予黑眸中闪过一阵特别的光芒,然後归于平静。

  「你认为我做得对,我就放心了!」她说。

  「这几年来你的改变和成熟,实在非常出乎我意料之外,」他凝望着她。「你和以前完全不同了!」

  「你却和以前一模一样。」她笑。「我怀疑是不是念书念得好,又念得多的人特别执着。」

  「也——不能这么讲,我也变了不少,只是——外表或者看不出来,人不可能不改变。」他说。

  「不论你改不改变,你都是唯一值得我信赖的人。」她认真的说:「士廉,这是真话。」

  「倩予。」士廉心潮激昂,几乎说不出诂来。

  「行了,」心颖从里面跳出来。「可以走了,咦——在讲悄悄话?抱歉,打扰了!」

  「不——我们在说——是不是该去看一场杜非的电影。」倩予大方的。

  杜非的电影?是吗?

  ☆   ☆   ☆   

  那是家酒店的西餐厅,晚上很清静,除了住在酒店的旅客之外很少外客,许多客人都宁愿涌去顶楼的夜总会,虽贵一点却有吃又有节目看。所以二楼的西餐厅就显得格外清静了。

  杜非和士廉、心颖坐在里面。

  本来士廉不带心颖来的,杜非说过喝酒什么的,女孩子去那些地方不太好,心颖却缠着非要来不可。士廉拗不过她,只好带她来。

  「潘心颖越来越漂亮了,你若不出国,我一定追你。」杜非口花花的开玩笑。

  「是真是假?你若追我,不出国又如何?」心颖也开玩笑。从小认识的朋友,他们讲话随便得很。

  士廉却皱眉,他不能习惯,不能忍受,明明有个倩予,他们怎能说那样的话?开那样的玩笑?

  「女孩子越来越皮厚了,」杜非大笑。「我追你并不表示要和你结婚,你值得吗?」

  「哎呀,谁说过要嫁给你吗?」心颖叫。针锋相对的。「你只适合做情人,谁若嫁给你,是前世不修。」

  「我的天!潘心颖的嘴巴厉害得令我吃不消,算了,我投降,我甘拜下风。」杜非双手乱摇。

  心颖乐得哈哈大笑,非常开心的模样。杜非就是有这本领,能令任何女孩子高兴。

  「杜非,你真有那么多女朋友?香港来的那个武打女明星也和你约会?」心颖好奇的问。

  「哎——这是宣传世界,不多制造点新闻,不增加见报率,哪有那么多人买票看我电影?」他不认真的。

  「你从小就会讨女孩子欢心。」士廉淡淡的加一句。

  「冤枉,士廉,小时候我不知有多老实,而且女朋友也只不过有一个任倩予。」杜非说得毫无芥蒂。

  「对倩予还是余情未了?」心颖打趣。她是有点故意这么说的。

  「什么情不情的?那个时候懂什么情呢?」杜非夸张的笑着。「以前——还不是孩子式的游戏而已。」

  士廉皱皱眉,不再出声。孩子式的游戏?

  「那么,你是说你从来就没爱过倩予了?」心颖问。

  「我这么说过吗?」杜非打着哈哈,不知道是否演戏演惯了,他神态自若。「为什么总谈任倩予?」

  「想不想见她?」心颖此话一出,变色的是士廉和杜非两个人。

  杜非犹豫一下,耸耸肩自嘲的说:「我是无所谓,问题是她要不要见我。」

  「你现在是大明星,谁还敢拒绝见你?」心颖笑。

  「是讽刺我?」杜非始终保持笑容。「说真话,这些年来她——任倩予在做什么?」

  「不清楚,你该问她自己。」心颖看士廉一眼,士廉脸上没有什么表情。

  「怎么去问她?她肯见我?」杜非涎着脸。「说真话,我以为——以为任倩予和士廉一起去了美国。」

  「你真——这么想?」士廉意外的。「倩予怎会和我——和我去美国?」

  「是我听错了,我现在知道她没有去,」杜非考虑了一秒钟,再问。「她——现在一个人?」

  「什么一个人?她当然和父母在一起。」心颖说。

  「我是说——她没结婚吧?」杜非开始有一丝不自然。

  「大概没有,不清楚。」心颖笑。「是不是你想卷土重来?」

  「嘿!潘心颖,你今晚怎么总跟我作对?我得罪过你吗?」杜非以夸张来掩饰不自然。

  「你没有机会得罪我。」心颖扮个鬼脸。

  「我们讲和,不要针对着我,好不好?」杜非笑。

  「谁针对着你了?你做贼心虚。」心颖得理不饶人。

  「看,士廉,这么凶的小丫头,你这教授哥哥也不管?」杜非一下子转向士廉。「我担保小丫头以后嫁不出去。」

  「两个都不许闹了,」士廉温和的阻止他们。「吃完晚餐去哪儿?」

  「跳舞?喝酒?」杜非立刻说。

  「这——就是你的生活方式?」士廉问。

  「还能怎样?又有什么不好?」杜非耸耸肩。「大多数的人都是这样,尤其我们这圈子。」

  「我都不去,我情愿回家。」士廉说。认真的。

  「不要这样,士廉,你该随和点,老朋友见面,去哪里有什麽问题?」杜非拍拍士廉。

  「我有个好提议,去杜非漂亮的家,如何?」心颖说:「正好可以拜望一下杜伯伯和杜伯母。」

  士廉望着心颖,没有反对。

  「好吧!回家。」杜非拍拍大腿。「知不知道,全世界最闷的地方就是家,除非我筋疲力尽,我不想回去。」

  「家总是家,怎么会闷?是你太外向、太好动了,」士廉说:「也或者你太年轻。」

  「错了,对我来说家只是闷,没有任何原因,」杜非摇头。「我并不是个十足外向、好动的人。」

  「谁相信?武打片的王牌,比孙悟空还难驯的人。」心颖皱皱鼻子。

  「那是宣传,不是真我,」杜非叹口气。「没有人真正了解我,真的。」

  「那些——女朋友呢?」士廉笑。

  「逢场作戏,别说了解,第二次见面时我连面貌、名字全都忘光了!」杜非摊开双手。

  「那么——杜非,你能告诉我,你怏乐吗?」士廉正色说。

  杜非想一想,收敛起嬉皮笑脸。

  「无所谓快不快乐,人在这个世界上就必须生活,我是在生活。」他说。

  「不要说得那么无奈,你比别人拥有更多的名利,难道还不满足?」士廉说。

  「名利根本也不是我的目标,」杜非说真话。「当初也没想到拍戏,拍了居然能红,能名成利就,这些都是自己飞来的,并非我所追求的。」

  「那么你追求的是什么?」士廉盯着他看。

  杜非思索一下,摇摇头,笑了。

  「说实话,我不知道。」杜非十分坦白。「我也从来没有想过这问题。」

  「你没有想过?你想就这么过一辈子?」士廉意外极了。

  「难道不能这样?」杜非有气无力的。「我书都没念好,还能有什么理想不成?」

  「杜非,你错了,」士廉严肃的说:「念书与理想无关,生活总要有一个目标。」

  「或者——我拍戏多赚几年钱,到不红的时候就退出,到——美国去享福。」杜非又笑起来。

  「怎麽说享福?不到美国去念书?」心颖打趣。「多少明星说不拍戏时要去美国念书。」

  「算了吧!往自己脸上贴金,要念书的早在台湾考上大学,有多少个是真正大学生做明星的?到美国去念书哦!考得进去吗?」杜非嘲弄的。

  「齐豫是台大正式的学生。」心颖说。

  「她不是明星,不过这个女孩子很令人佩服,在台湾那么红居然说走就走——本姑娘读书去也!这才是真潇洒,真有性格。」杜非竖起大拇指。

  「不要佩服人家,要叫别人佩服你。」士廉说。

  「我去美国念书?笑掉人大牙。」杜非仰头大笑。

  「不一定念书,但要有个目标,有个理想,」士廉慢慢说:「还有,别再和那些女孩子逢场作戏了!」

  士廉的「哥哥」口吻非常真诚、感人,杜非沉默一下,慢慢点点头。

  「我会记住你的话,有空时我也想一想。」他说。

  「有空时才去想?你常没有空?」心颖叫起来。「少去夜总会癫,少去喝酒不就有空了!」

  「你错了,我根本极少去夜总会,最多喝两杯酒,还是制片派人盯得紧紧的,」杜非叹一口气。「我常做危险动作,睡眠要够,否则危险,谁敢拿命来拚?跳舞呀!我第二天还拍不拍戏?」

  「不要说得那么惨,你一部戏赚多少钱?有的人半辈子也赚不了那么多,怨什么?」心颖不以为然的。「得到多少就该付出多少,这是不变的道理。」

  「你说得对,心颖,我不该怨,」杜非认其的说:「如果以金钱来说,我得到不少,可是其他方面失去的——不是再多的钱可以买回来的。」

  「说得文诌诌的。」心颖笑。

  「杜非,你失去了些什么金钱买不到的东西?」士廉若有所思的问。

  「能不能不说?」杜非皱眉。

  「当然,我问——只是关心。」士廉微笑。「杜非,你知道,我一直都把你当成是我的弟弟。」

  「我明白,我知道,」杜非似有难言之隐。「只是——失去的我感觉得到,无法具体说出来。」

  士廉再笑一笑,不再逼问。

  「你们——常和任倩予在一起吗?」杜非这句话似乎忍了很久才说出来。

  「见过几次。」士廉淡淡的。

  「是哥哥回来才碰到的,」心颖立刻说:「以前我也一直没见过她。」

  「是吗?她倒把自己藏得很好,懂得在适当的时候突然出现啊!」杜非笑。

  「你知道——她为什么在四年前突然离开,又突然全家搬走?」士廉脸上没有了笑容。

  「不——很清楚。」杜非看士廉一眼。「那时我在官校,回来时,她已不在了。」

  「完全不知道?」士廉从来就不是这么咄咄逼人的人,他怎么了?

  「是!」杜非颇为尴尬。「也许——或者她对我有点误会,以前——我们是好朋友。」

  心颖也皱起眉头,这句话不像杜非说的,社非一向是个敢说、敢做、敢爱、敢恨的人,怎会说这样一句没有肩膀的话呢?

  「她误会了你些什么?」心颖忍不住。

  「不知道,所以从军校回来我立刻找她,就是想——问问清楚,谁知她已搬走。」他说。

  心颖看看士廉又看看杜非,忽然间有个感觉,杜非大概真像报纸上所写的那样,对女孩子到处留情,逢场作戏,永无真情的吧?

  「我——去洗手间。」士廉忽然站起来,转身就走。

  他是在生气了,心颖看得出,想不到杜非真是那样地一个人,难怪士廉生气,她也不高兴。

  「心颖,士廉好像有心事,他很少讲话。」杜非看着士廉背影,压低声音说。

  「他没有心事,」心颖不客气。「我想——他对你有点失望,你和以前完全不同。」

  「我变了?我不觉得。」杜非摸摸自己下巴。

  「或者你以前就是这样,他现在觉得看错了你。」

  心颖说话非常直率,不怕得罪人。

  「你们是指——任倩予?」杜非脸上没有笑容。

  「你自已知道。」心颖冷冷哼了一声。

  杜非没有出声,脸色越来越阴沉。

  「那个时候我才二十岁,做错一件事,难道就得被定下一辈子的罪?」好久,好久他才说。

  「没有人定你罪,你是最红的武打明星,」心颖很不客气。「只是——你从来不想这件事?从来不觉得内疚?」

  杜非又沉默,又过了好久。

  「我找过她,没有人肯告诉我地址。」他颇为委屈。「人人都当我是洪水猛兽,我有什么法子?」

  「你没有表现——诚意,一次不行找两次、三次、四次、十次,总有人会告诉你的。」她正色说。

  他呆怔一下,诚意!是啊!他怎么从来没想过这问题?诚意?

  「你知道,我是个不用脑筋的人,我——没有想到这么做。」他垂下头。

  「你不能怪别人误会你,报纸上又那么多花边新闻,」心颖说:「你又表现出一副漠不关心状!」

  「谢谢你这么告诉我,」他犹豫一下。「心颖,我们是老朋友,所以我告诉你,事实上——事实上就算我找到她以后,又能怎样呢?」

  心颖眉峰聚拢,她不明白他的意思,找到以后又怎样?他不想——重修旧好?他不想要那个孩子?

  「我的意思是——事隔那么多年,各人的生活、环境完全改变了,找到她——也很尴尬。」他又说。

  「不只生活环境,恐怕感情也改变了!」她冷笑。「杜非,你真是这样的一个人?」

  杜非看见她不悦的神色,明白她话中的意思。

  但——有的事不能也不便解释,是吗?

  「我是怎么一个人恐怕很难解释清楚,」他慢慢的、认真的说:「只是——凡事我顺其自然,我不勉强自己,也不勉强任何人,就是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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