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烟水寒  第31页    作者:严沁

  「现在快下雨了,小瑾——」

  黎瑾不理,大踏步没入树丛,很快便消失在小木门边。雷文茫然不知所措,事情的变化非他能想象得到,黎瑾说要去碧潭——

  「雷文,还不快追,她神色那幺怪——」亦筑叫。

  他一震,拉着亦筑往外冲去,心中又急又怕,抓住亦筑的手都发抖了。

  天上乌云更浓,更厚,有几丝细细的雨丝已飘下来!

  校门外,已不见黎瑾的影子,只有一部疾驶的出租车朝着碧潭的方向驶去,雷文急得跺脚,偏偏附近又没有第二辆空车,等了差不多五分钟,才拦着一部,上了车,雷文就吩咐尽快的赶去碧潭。

  车上,两人都不说话,空气沉闷得像天上的乌云,他不停的自责,刚才为什幺不阻拦黎瑾?他已觉得不对,为什幺不想到会有什幺危险?

  汽车在北新公路上飞驶,雷文恨不得自己能飞去碧潭,五分钟,多幺可怕的五分钟,黎瑾可能在这五分钟里做出任何傻事,她那幺倔强,那幺骄傲,那幺任性——

  「她说让她最后任性一次,是吗?」雷文突然叫起来,「我为什幺听不出?我为什幺听不出?」他捶着椅垫。

  司机好奇的从反光镜里看雷文,这年轻人莫非是神经不正常?

  「先别着急,或者——不会有什幺事!」亦筑安慰。

  「但愿如此!」他的脸色灰败中泛青,令人十分同情,「这次她回家,我发誓不跟她吵,随便她怎幺对我都行!」

  碧潭已在望,顶多再五分钟就能到了——怎幺又是五分钟?为什幺事事都这幺巧合?

  「滋」的一声,汽车停在吊桥口下面,雷文胡乱的扔下五十元,抢着亦筑往吊桥上奔,桥上人声吵杂,许多人围在一堆不知看什幺,奔近了,雷文听见人说:

  「刚跳下去啊!一个年轻的女孩!」

  他只觉得嗡的一声,眼前发黑,金星直冒,一阵巨大的恐惧夹着承受不了的晕眩,他晃了晃,缓绣往一边倒下去,仿佛灵魂已经脱离躯壳而去,他什幺都不知道了!

  五分钟,只是迟了五分钟,多幺可怕的五分钟!一个年轻人的生命啊!

  不知道过了多久,一阵模模糊糊的声音使他清醒,那声音似乎来自很远,很远的地方,雷文不明白怎幺回事,睁开眼睛,他发觉自己躺在木制的吊桥上,眼前一张满脸泪痕的清?脸孔,亦筑在哭?为什幺?是在做梦吗?围了这幺多人是做什幺的?

  「我已请人去通知黎群,并让他打电话去通知台北的人,你躺着别动,他们就快来了!」亦筑抽搐着说。

  雷文皱皱眉,要通知黎群及台北的各人做什幺?什幺事呢?大家都望着他,是他闯了祸?他挣扎着想坐起来,竟然全身乏力,莫非是受了伤?

  「我——」他想问怎幺回事,一开口,刚才的——切电光火石般的回到脑里,他的眼泪大颗大颗的流出来,无力的,痛楚的,自责的叫:「小瑾,小瑾——」

  亦筑看着他那受折磨,受煎熬,受苦楚的脸,忍不住陪着流泪,她本是一个不容易流泪的坚强女孩子,她是为了一个年轻的生命而哭泣。

  「都怪我,都怪我,都怪我——」他嘶哑的叫,「我怎会没想到她会做这——傻事,我——」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看着吊桥下自愿寻找,打捞的小船,谁都知道这是怎幺回事,对这哭喊的年轻人,都寄以同情的一瞥,一个年纪十分老的老人——可能有七十多岁了,

  挤过人群,走到雷文和亦筑身边,沉默良久,他操着浓重台湾口音的国语说:

  「那个女孩子,我看见她跑上吊桥,看见她跳下去,她动作那幺快,那幺坚决,我还来不及叫喊阻止,她已经跳了下去,似乎只是一剎那的时间!」

  雷文和亦筑一起看他,不知一股什幺力量,软弱的雷文一跃而起,用力抓住老人的肩,情急的,忘形的摇晃,衰弱的老人,被晃得嘴里发出「啊啊」的声音。

  「你说,你说,仔细点,当时怎幺回事!」雷文叫。

  老人的脸涨得通红,他怎幺经得起这阵猛烈的震动,一句话都讲不出,两手乱摇。

  「放开他,让他慢慢说!」亦筑提醒。

  雷文一震,歉然松手,那幺焦急的,那幺渴切的,那幺悲伤的请求。

  「老伯伯,请你快说,说仔细些!」他说。

  老人喘过一口气,同情地说:

  「当时我正在桥上散步回家,我家就在附近,那女孩向我冲过来,我往旁边避开,看见那女孩满脸泪痕,神色狂乱,正觉可疑,她已飞快的跃下去了,下面潭水正在涨潮,只听扑通一声,往下看就什幺都看不见了!」

  「她——有说什幺话吗?」亦筑问。

  「没有!」老人摇摇头,感慨地说,「年轻人这幺不珍惜生命,世上有什幺解决不了的困难呢?我这幺老了,找还不想死,因为上帝所赐给的生命,是最珍贵的!」黯淡的眸子中闪闪发光。

  两个人远远的,喘息的,慌张的跑过来,一个是黎群,一个是陌生人。

  「为什幺?为什幺?为什幺?」黎群问。他脸上是不正常的苍白,慌乱得像世界末日来临。

  雷文垂着头,呆怔得似乎灵魂已死去。亦筑流着泪无言以对,她要怎幺说呢?

  「告诉我,为什幺?」黎群一把抓住亦筑。

  「我——」亦筑一窒,那沉痛,哀伤的脸令她心都碎了,「我——不清楚!」

  和黎群一起来的那个陌生人诧异的向四周张望,问:

  「你们看见一位穿蓝白色衣服的小姐吗?」他扬一扬手中的皮包,「她遗落在我出租车上的!」

  「蓝白衣裙,长头发,很美的,是吗?」亦筑反问。

  「是的,从T大门口上车的——」

  「黎瑾——」亦筑叫着打断出租车司机的话,「她的皮包?你送她来的,是吗?她怎幺说?」

  「她——」司机困惑的,这些人怎幺回事?「她说来碧潭,说是回家——」

  「回家——」亦筑怔怔的,怎样的回家?

  黎群一把抢过司机手上的皮包,打开来搜索,司机睁大了眼睛叫:

  「你是谁?你怎能翻别人皮包?那位小姐呢?」

  亦筑路然垂泪,无奈的摇摇头:

  「那位小姐——跳下去了,他是那小姐的哥哥,那一位就是那小姐的丈夫!」

  司机的口张成O字形,刚才活生生的小姐,怎幺会跳下去?是死了吗?

  「你是说——死了?」司机呆怔的。

  亦筑沉重的点点头,转身看着黎群,他手上捏着一张纸,纸上有潦草的、胡乱的句子。

  「我一生所追寻的、渴望的,摸索的,竟是一丝儿也得不到,我的世界是冰冷的,窄狭的,黑暗的。我似乎被绳索所捆,被门扉所阻,我欲脱枷而去,或许,在另一个世界,有我所希冀的呢?」

  「有人适合这世界,却不是我,让合适的人去享受生命吧!我多傻,斤斤计较,而今竟一无所得,我活着做什幺?」

  多幺傻的念头,多幺偏激的思想,多幺不正常的心理,亦筑的心都冷了,黎瑾怎幺会这幺想,怎幺会这幺做呢?她并不笨,只是被自己困住了,正如她自己所说的一样,脱枷而去,难道她牺牲了宝贵的生命,真正的脱枷而去了吗?或许她是,但是,她留给各人的阴影、痛苦及负担却那幺重,那幺重,重得使有些人要担一生!这是她报复的方法?若真是,她心中藏了什幺鬼啊!

  「死,对她来说或许是一种解脱,她说得对,她是不适合这个世界的!」黎群望着潭水,他的眼睛和潭水一样深。经过短短的时间,他已使自己冷静下来。

  亦筑不说话,忽然看见纸片的反面还有字。

  「反面还有字,你看见了吗?」

  黎群翻过纸片,潦乱的写着。

  「我失败得太多,我几乎从没胜利过,上帝似乎要我输给每一个人,现在,最后一次,我要用自己的手,自己的能力来得胜,唯一的一次得胜!」

  黎群的手开始发抖,他捏不住纸片,亦筑替他接过来。

  「她把死亡,认做自己的胜利,世上还有更惨的事吗?她竟好胜至此?」他不稳定地说。

  「雷文——」亦筑忽然想起来,转身—看,雷文像幽灵般的倚在吊桥边,那碧绿色的潭水,似乎带走了他的一切,只留给他无尽悔恨,他在想很多事,很多以前的事,他的思想在云端飘,在空气中飞,他似乎看见黎瑾在他面前,又似乎在很远的勉方,她在对他笑,在对他招手,他想过去,中间却有那幺大的鸿沟,他急得全身都是汗,他恨不得自己能跳过去——黎瑾似乎要走了,她越来越淡,越来越模糊,似乎就要消失了,他忍不住大叫起来——

  「小瑾,等我,小瑾——」

  「雷文,清醒一点!」黎群和亦筑同时抓住了他。

  他—震,发觉自己在一种多幺危险的情况下,他上身朝前弯,几乎有一大半露在栏杆外,若不是被他们抓住,他可能立刻就会掉下去,他吸一口冷气,脸色苍白。

  「我看见小瑾,她对我笑,她向我招手,她一点也不怪我——」他胡乱地说。

  黎群看着他,脸上闪过一抹同情,他本来并不喜欢雷文。但雷文的真诚、纯情感动了他。

  「派出所的警察已在指挥打捞,你——休息一下吧!」黎群拍拍雷文,转开脸,亦筑发现一颗泪珠在他眼角闪动,他是个冷漠的男孩,却不是说冷漠的人就没有感情,只是他用另—种方式表达而已,到底,死去的是他妹妹。

  雷文真的沉默休息起来,黎瑾的死,似乎建立了他和黎群间的感情,这是天意吗?

  一部平治三OO停在吊桥下,之谆首先赶了来,他脸上的神色,似乎还不相信已发生的事。他大步走过来,不看亦筑,只对着黎群。

  「到底怎幺回事?小瑾呢?」他大声的问,亦筑从来没看过他这种神色,缩在一边不响。

  黎群沉默的指指吊桥下,一大群打捞的船,还有不少的警察,之谆脸色大变,摇摇欲坠,好半天才恢复过来。

  「她——跳下去了,是吗?」之谆吸一口气。

  黎群点点头,之谆又大声问:

  「难道她身边没有人?为什幺不阻止她?」他看着呆怔的雷文,又看亦筑,神色十分严厉。

  「没有人在她身边,她要来,我们拦不住!」亦筑鼓起勇气,之谆的眼光使她退缩。

  「你们?谁?雷文和你?」之谆怀疑的瞪着她,「拦不住就让她死?你们为什幺在一起?」

  「我——」亦筑退后—步,在之谆面前,她像一个做错事的孩子,一时之间,她竟说不出为什幺和雷文在一起。

  「你们怎样?说啊!」之谆额头暴出青筋。

  亦筑心中大大震动,之谆怎幺能如此对她?就算以前的一切全是谎言、欺骗,至少,现在也应该装得像些,他以为她是怎样的女孩?她倔强的抬起头来,冷冷地说:

  「你以为我们怎样呢?像你跟——田心?」

  话一出口,她知道说错了,错得连一点挽回的余地都没有,这个时候,她怎能说这样的话?又怎能提到田心?怎幺回事?她依然那幺妒忌吗?

  之谆呆了,亦筑在说什幺?他的心收缩成一团,脸上的肌肉不听指挥的抽搐起来,他再也无法问下去。

  「是这样的,」沉默呆怔的雷文突然开口,「一切错误都在我,不关任何人的事,」他舐舐嘴唇,这件事似乎很难说得清楚,「早上她——小瑾和我闹别扭,妈妈让我替她办点事,小瑾不许,后来——她打了我,又骂了妈妈,我负气出来,在教堂门口碰见亦筑,我——求亦筑陪陪我,我实在太烦,太苦闷,但是小瑾追来,不听任何解释——她威胁我不许跟踪她,隔了五分钟,我们追出来,但是——太晚了!」雷文的声音空洞得像在作梦。

  大家都没说话,要说什幺才好呢?围在四周的人都那幺安静,只有吊桥下打捞的人声。

  「错都在我,我和她结婚等于害了她,你们——不会了解我这三个月来的感受,我——像被关在一个塔顶上,连转动的自由都没有,」雷文激动起来,「小瑾已经死了,绝不是我说她的坏话,她太过分了,太过分了,她不满意我的家,憎恨我母亲,更认定我和亦筑之间有事,这——她的一切我都能忍受,但对我的母亲——」他说不下去,眼泪大颗大颗的流下来,「你们没有人会了解我——没有人——」

  之谆用力的握住了雷文的双肩,他显得比雷文更激动,埋藏在心里二十年的话,被另一个人说出来,他的感觉是什幺?除了激动,还有那幺多感谢。

  「我了解你,孩子,我完全了解你!」之谆发颤地说。

  雷文惊讶极了,之谆说了解他?怎能了解呢?若不是亲身经历,怎能了解这痛苦?

  「你的感受,就是我二十年前的感受!」之谆叹息着说,「小瑾是爱你的,而且爱得太深,太强烈,她想完全占有你,控制你,但是——婚姻并不完全是占有和控制,还有许多其它更重要的条件,是吗?」

  雷文的母亲气喘喘的赶了来,她不曾开口问,各人的脸色,雷文的眼泪,她已明白一切,她抓住桥边的栏杆,以支持自己的身体,可怜,这个善良的妇人,她已为眼前的事实所吓呆。

  「我早知道会有这种事的,」之谆喃喃的,「小瑾太像她母亲,好强,好胜,任性,自傲,猜忌,倔强,什幺人能跟她好好相处呢?」

  大家都僵立在吊桥上,山风,缓缓的吹着,却吹不散天上越来越厚的乌云,更吹不开人们心中的结。早该落下来的雨又飘下来几滴,敲在人们沉重的心里。

  「快下雨了,爸,回黎园去等吧!」黎群惊觉的。

  之谆摇摇头,大家都没有走的意思,他们坚持着继续等下去,虽然这坚持并不十分理智。

  一个穿潜水衣的救生员从水底冒上来,对船上的警察不知道讲了什幺,警察拿起扩音器,对桥上的人叫:

  「已经找到了,就可以捞上来!」

  吊桥上一阵轻微的骚动,有些已经开始奔向堤边,预备看捞起来的尸体。亦筑心里忽然觉得一阵下意识的惊悸,她不是胆小的女孩,竟会不敢看好朋友的尸体?不——她不是怕,她忽然觉得,黎瑾的死,她也难辞其咎!

  看来,黎瑾这最后一招是胜了,她终于是胜利的离开这个世界,她该瞑目的!

  雷文扶着母亲往堤边去,大家不约而同的跟着走,沉重的步子,沉重的心情,阴翳的天气下,脸色都是那幺难看。黎群走在最前,之谆第二,亦筑跟在最后,看着之谆的背影,她几乎没有勇气再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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