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沉思了半晌,“好!我听你的,我会努力!你也要努力说服每个主宰阳间、阴间的神,乞求他们垂怜,让我们再度重逢、再度相恋,到那时,我一定再也不让自己放手。”抱起她,他轻轻摇晃,她是他心疼的娃娃,也是最珍爱的宝藏。“紫儿……”他低吟,醇厚的嗓音迷惑着她的心。
“嗯?”她轻声应和。
“你说,为什么你总是被我所伤?”
“大概是我上辈子害你老是为我挨打吧!没关系,现在起,我们两不相欠,下一世,我们就要相亲相爱、快快乐乐的过日子。”
“紫儿,你说是你亏欠了我,还是我亏欠了你?你活着,为我受尽折磨,你死了,我为你受尽相思之苦,我们这一生甜蜜太少、痛苦太多!”
“不计较了,你欠我也好、我欠你也罢,管他呢!总之,我确切地知道你真心爱我,而我亦真心爱你。”
就这样,两个时间所剩不多的男女,将一刻钟当成一个时辰使用,谁也不愿停下嘴,深怕浪费了光阴,糟蹋他们仅余的相聚时间。
☆ ☆ ☆
“紫儿,你记不记得这个?”炜勖搬来一口木箱子,把它放在紫儿身前。
“这是什么?”她皱起眉头,百思不解。
“来,答案揭晓。”他打开箱子,从里面拿出一只纸鸢。
“我记得它,那是马夫叔叔帮我做的,那一次我们车行到郊外,那儿风景好美,婶婶说要就地用餐,叔叔和几个仆人去林里打野味,留守的马夫叔叔怕我无聊,就帮我做了这个纸鸢。”好怀念哦!紫儿把它抱在胸前。
“然后一个爱玩的女孩儿把纸鸢卡在树梢头,又不敢说出口,偷偷的一个人躲在马车里,哭红了两颗眼珠子。”那时的心疼,他到现在还隐隐约约感觉得到。
“我怕马夫叔叔伤心,他费了好大的劲儿才帮我做好,我一下子就把它弄丢了,当然会难过。”想起童稚时期的单纯,她心里涌上甜滋滋的幸福感。
“我为了你爬到树上拿纸鸢……”
“婶婶看到吓坏了,一声大叫……”她接了下一句话。
“结果,我被她的尖叫声吓得真摔到树下去。”说完,两人同时相视大笑。
“你还笑!当时你晕了过去,我在你身边一直哭,心想都是我不好,要是我别叫你帮我拿纸鸢,你就不会受伤了,我自责极了。”
“你知不知道当我醒来时,爹爹把我叫进林子里说些什么吗?”
“我问过,但你神秘兮兮的,怎么都不肯告诉我。”
“他把我叫进树林里臭骂一顿,说我让娘吓坏了,下回再有这种事发生,就要把我吊起来毒打一顿。你说,他是不是宠老婆宠得太不像话了?”
“叔叔真的很疼婶婶,能嫁给他,是莫大的幸运。”靠进他怀中,她吁了口气。
“我会向爹爹努力学习。”他的鼻子亲昵地摩蹭她的。
“你已经够好了。”她笑弯了腰,凑上前在他额上烙下一吻。
“你再来看看这个。”他拿出一个紫檀盒子。
“里面装什么?”她好奇地打开。“怎么会?你把我画过图的小纸片都收起来了。”她眼里闪着感动,他真是……爱她好多年了。
“你小时候就很会画画,夫子常夸奖你有天分。”他摸着她满头乌丝,这颗小脑袋下收藏着数不清的宝藏啊!
“我现在也很会画画,过几天我会送你一个礼物。”她想起拜托嫣含拿去裱褙的画像。
“是什么礼物?我好期待。”
“不告诉你,有本事自己猜。”她逼他。
“猜就猜,让我好好想一想,一定能猜出来。来!我们再继续看箱子里有什么?”他陆陆续续的拿出陀螺、毽子、沙包、笔、墨、砚台……“这些全是你用过的东西,我一个一个收藏起来了。”
“勖哥哥……”除了感动,她还能说什么?有一个这样爱她的男人,此生……足矣……
☆ ☆ ☆
说开了生死,他们再不忌讳死亡,安安心心地等待那刻来临。对他们而言,死亡不是结束,而是另一个新生的开始。
他们对下一世有着许许多多的憧憬和期待,虽然两不相见的等待会噬人心骨,但他们不怕,拥着对方最真挚的爱情和承诺,他们可以耐心等待。
这一日,冬雪乍停,炜勖命人搬了软榻放在梅林中。他要带紫儿在梅林中赏雪、赏月。
“好可惜,我等不及梅子结成,喝不到姥姥酿的梅酒。”她心有遗憾。
“没关系,往后我年年都会在你坟上祭上几坛好酒。”
“一言为定,还要记得帮我带上几碟各种口味的腌梅子。”
“我知道,还有你最喜欢的小甜点,我绝不让你饿着。”他拿起一块酥炸春卷送到她口中。
“哇!好好吃哦!说不定我还可以拿这小东西当人情,叫牛头哥哥、马面叔叔让我到人间来看看你过得好不好。”“不准你喊别的男子喊得那么亲热!牛头马面就牛头马面,何必哥哥、叔叔的套关系。”
“你在嫉妒喔!好酸好酸的醋味儿,不知道是从哪儿飘散出来的?”她露出难得的俏皮。
“对,我是在嫉妒,嫉妒不是女人专有的。”他正色说。
“我记得在好久好久以前,有个男人告诉他最深爱的女子说你要学会包容我身边所有的女人,要心胸宽大和她们和平相处?好奇怪哦!为什么男人总要禁止女人嫉妒,却又容许自己嫉妒?为什么男人可以三妻四妾,却不准女人多看其他男人一眼?”她挑在这节骨眼和他算总帐。
“我错了,我承认我的认知有问题,我的思想陈腐迂旧,紫儿……你饶了我吧!”他软声讨饶。
“勖哥哥……只有真正爱过,才会有嫉妒,大多数的女人凭媒妁之言嫁入夫家,对丈夫的期待是终生依恃,而不是爱情啊!你要求我包容,这话的另一个意思,就是要我停止爱你,只有不爱了才不会嫉妒。”她认真地诉说。
“我懂了,以前我不懂真爱,总想着别人能做到的事为什么你办不到,现在知道了,那些‘别人’若不是爱上我的钱,不然就是没像你这般爱我。”
“说到爱,勖哥哥,请你厚待嫣含吧!她真的是一个很好很好的女子,值得你专心疼爱的女子。”
“教完了我的嫉妒论,现在你连我的感情世界都要一手操控?你是个媲美秦始皇的专制女人。”
“我不是想操控你,我只是爱你啊!我总希望我走了以后,有个人可以照顾你、陪伴你,而嫣含是个可以让我安心的人选。”
“我说过,我会把她留在身边一辈子,这还不够吗?”
“试着爱她……”
炜勖绷着脸,粗鲁地截断她的话。“你再要求就过分了。”她怎么可以认为他的爱能分给很多人,或者谁可以取代她在他心中的地位?
“好、好,我们不谈嫣含,那我再求你最后一件事、最后一件。”她小心翼翼地猜测他的心情。
“说说看。”他紧绷的脸色有些松动。
“让媚娘离开,嫣含太单纯,她不是媚娘的对手。”
“好!我允你。其他的不准再提。”他霸道地以唇封住她的嘴,她的唇小小的,没有上脂粉的唇瓣带着些些甜、些些香,让他百尝不腻。
“不要……这里有人。”她轻轻地推开他,满脸羞涩。
“不只有人,还有天地,我要他们为我们的爱作见证。”
“勖哥哥,我们来约定一个标记好不好?万一,下辈子我们重新投胎了,再不认识彼此了,你怎么知道谁是我?”做好万全准备,失误才会降到最低,不是吗?
“好啊!你说,要约定什么标记?”
“嗯……下辈子,我的名字里有一个紫,你的名字里有一个勖,若是你认出了我,就送给我一颗紫色水晶,我就送给你一张画儿,你说好不好?”
“如果你认错人,把画像送给别的男人,我怎么办?”他不放心、太不放心了。
“不会,我相信自己的直觉,只要你不要处处留恋花丛、采花采蜜,我就心满意足了。”
“你把我想得太花心,我从来都不是风流人物。”
“这很难说,世俗给了男人正当合理的借口风流,你不善加利用岂不是太可惜了。”
“既然你这么开明,我保证我一定会善加利用。”
“你敢?我就把画像送给别人。”
“我倒要看看哪个不要命的男人敢收你的画像。”
“不公平、不公平,女人老是屈居弱势。”她直嚷着不公平,惹得他哈哈大笑。
炜勖把她抱在膝间,他的额头贴着她的,在她的耳畔轻言:“我想总有一天,这个世界会不断不断改变,到那时候女人和男人一样穿起裤子,女人和男人在商场上、在朝廷里竞争,只要让女人冒出头,社会的进步会快得让人害怕。”“社会要想变成这样,首先得让女子和男子一样有受教育的机会,我爹爹说——知识会让人变得勇敢,不会盲目恐惧,总要对自己有了信心,女人才敢站出来和男人竞争。”
“所以我办的学堂,男孩女孩都收,我想再过一、二十年,这些小女娃儿一定会有所成就。”
“只可惜,朝廷的科举制度不让女子参加。”
“会的,只要每个女人都和你一样,肯为自己争取,我想一定会有那么一天。”
“但愿……”
“紫儿,告诉我,这一生你有什么未完成的愿望。”
“爹娘的大仇你帮我报了,程奎也早被皇上处刑,这一生我再无遗憾,唯一不圆满的是不能和你白头终老……”是的,这是她最深的遗憾。
“下一世我们一定会圆圆满满、幸福平安。”
“对!下辈子我再不当江湖人,我要单单纯纯地在闺阁中成长,然后嫁给你,平平顺顺的过一生。”编织未来成了她最乐意的工作。
“就这样约定了,不可以反悔,反悔的是小狗!”
这一夜,他们在梅林中勾勾小指头,盖了印章约定来世,满树的梅花为他们洒下了瓣瓣清香,紫儿哼着儿时娘教她的小曲儿,炜勖抱起她在花雨中翩然起舞……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依人,在水一方。
溯回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
蒹葭凄凄,白露未曦。所谓伊人,在水之湄。
☆ ☆ ☆
“紫儿,你看谁来了。”炜勖兴冲冲的从外面走进来,身后跟着曲怀天和晴娘。
扶起紫儿,炜勖让她靠在自己身上。
“怎么会弄成这样?勖儿,你答应我要好好照顾紫儿,我才放心陪你爹在怀远小筑养伤,你……”晴娘叹口气,这叫他们两老将来到地府,如何对曹大人交代。
“婶婶,是我自己不好,不关勖哥哥的事。”
婶婶?她像儿时一样喊她婶婶?是不是代表她心中再无仇怨?这一个珍贵的称呼让晴娘的泪水不争气地滑落,转头看自己的夫君,他亦同自己一样,泪湿潸潸。
“紫儿,是曲家对不起你。”曲怀天拍着她的手说。
“叔叔,紫儿不懂事,伤了你……”她惭愧地低下头。
“不!这一剑不是伤,是救赎,你把我从良心地狱中释放出来,要是没有你,我这一生都要在悔恨中度过。这些年我从来没有像这段日子般安稳熟睡,你看看我是不是胖了一圈?”
“这些都过去了,今天我们不谈伤心事只谈喜事,紫儿你可知道这回我带了什么回来?”晴娘兴致高昂地说。
“娘,你不要卖关子了,快说。”炜勖催促着母亲。
“我帮你裁了一套很漂亮的新娘嫁衣,我还找来好几颗难得一见的粉色珍珠镶上,真的很漂亮。等你身子一好,我马上帮你和勖儿办一场盛大的婚礼。”
“紫儿,昨夜里,彩衣一完成,你婶婶兴奋得整个晚上都没睡着,清晨天还没大亮,就让人备马车一路赶回来,她说这回可不能再让你溜走,一定要你当成曲家的媳妇。”曲怀天笑说。
“叔叔、婶婶,紫儿谢谢你们的盛情,恐怕……紫儿是无福消受了。”她的笑容隐去,换上一个无奈的哀凄表情。
“谁说、谁说,爹娘,今晚请你们再辛苦一夜,帮我张罗礼堂,明天一早,我就要和紫儿拜堂成亲。”突如其来的恐惧占满了他的心,才一眨眼,莫意口中的七日将届,一直不肯去正视的期限,竟飞快地落到眼前来,不想伸出双手去接都是困难。
“婚姻大事岂可儿戏,这回我绝不让紫儿委屈,我会和亲家谈谈,让嫣含当侧室,紫儿为正。”曲怀天坚持。
“是啊!娘知道你迫不及待要迎紫儿入门,可……我们打算大宴宾客,让大家都认识咱们家的新媳妇……”她有好多好多盘算呢!在一刀刀裁着红布时、在一针针缝着嫁衣时、在一线线配着颜色时……她心里不断计划着该如何补偿这个可怜的小女娃儿。
“娘!”他阻止了母亲的说辞。“我和紫儿不能再等了,请你帮我们布置一个小小的礼堂和新房,明天就算只有我们两个新人,我都要和紫儿成亲……”
一抬头,怀天和晴娘被儿子脸上的泪水吓坏。
多少年了?儿子自从紫儿离去后,哭过震天动地的一场,之后再没掉过泪,今天……莫非……不祥的念头攀上他们的脑海,看着紫儿苍白的小脸蛋……天……苦命的孩子。
“勖哥哥,别这样,你吓坏叔叔婶婶了。”她伸手拭去炜勖脸上的泪。
“紫儿,告诉婶婶,到底是怎么回事?”晴娘哭花了脸,颤抖地握住她的小手。
“我中了血凝神水的毒……明天是最后期限……”她浮上一朵苦笑。
“血凝神水?这是我师父研制出来的毒药,它只能用观音露延续生命,终生不能解,原来师父的药书是她偷走的……怎么会这样?”曲怀天喃喃自语。
“爹,你能不能配制观音露,不管是不是只能延续生命,我都不在乎。”炜勖心中燃起一线希望。
“我可以配,但观音露的配制时间要花一年半的功夫,紫儿恐怕……”他不忍再往下说。
这番话将炜勖重新燃起的希望再次浇熄。
“没有关系的,你们不要这样。”紫儿强自振奋起精神,笑着说:“我好期待明天的婚礼,上回冒充新娘,没仔细妆扮,心里只担心着任务成功与否,一点都没尝到当新娘子的快乐心情,这一回我要认认真真当个货真价实的新娘子。”
“好、好,我们马上去准备,勖儿你在这里陪陪小紫儿,外面有我们张罗就成了。”晴娘擦拭眼角泪水,起身带走曲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