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到寇家门前,代代一鞠躬,转身回家。
伸手,还没触到门把,就看见柱子后面的粉红色身影。
“蠢蠢出来。”
他没好气,送走一个又来一个,前世债今世还,他欠下的还不是普通多。
“磊哥哥,你奸厉害哦,都看得到我。”
她跳出来,本想冲到他怀里,可是一个计算不精准,她在他面前摔倒。
受不了,蠢得让人想发火。寇磊蹲下身,拍掉她膝上灰尘,渗血了。
暴龙吐气,他想发飙,寇磊领先走问屋里,走两步,回头看看她有没有跟上,手向后伸,他等她的小手贴上他的掌心,没牵牢她,下一粆她又要摔倒。
他怀疑是那场车祸把她脑子给撞笨,哪有人动不动就摔,动不动就哭得气喘病发,动不动就把眼泪鼻涕往他身上抹。
进门,寇奶奶忙走到门前招呼。
“代代啊!散步回来了啊!寇奶奶给你拿杏仁饼干,对了,寇妈妈做好饭菜,有你最爱的排骨,留下来吃饭好不好?”
“她是蠢蠢,不是呆呆。”寇磊不耐烦到极点。
“是淳淳啊!淳淳爱吃什么咧,啊!对,淳淳爱吃鱼,我去问问寇妈妈有没有煮鱼。”寇奶奶说着,自顾自走进厨房。
“淳淳乖,来爷爷这里,爷爷看看,好像又长大了。”寇爷爷慈爱说。
“小孩子长大有什么好看。”正值叛逆期,造反有理。
“小磊喜欢淳淳,怕爷爷抢?放心,将来爷爷把淳淳给你娶进门当太太好不好?”爷爷还在巴结小孙子,完全看不懂他的脸色正快速转变。
“她只是一个笨妹妹!”寇磊没好气。
“是吗?淳淳长得很好,长大肯定是个大美女。”
“无聊!”寇磊拉过淳淳,把她带进自己房内,砰一声把门关上。
看着她的伤口,他的脸变得严肃,指责的话还没出口,淳淳眉毛弯弯,鼻子吸两下,泪腺打开。
“对不起、对不起,我错了,请你不要生气,我保证改,下次不再犯。”
他的怒火在她的泪腺打开同时被消灭,瞪她一眼,寇磊拿来一个药箱,细心替她消炎上药,盖起纱布。
“磊哥哥,刚刚……坏女人又打代代,代代没哭,她说等长大,就杀死坏女人,替妈咪报仇。”
“你爸爸不管吗?上一次的事情他怎么处理?”怪家庭、怪组合,会生出这两个呆呆、蠢蠢也算正常。
“坏女人要生小Baby,爸爸说那是我们家唯一的男生,我们不可以惹她生气。”所以上次是她和代代的错,爸爸告诉她们,下次不可以再犯。
“换句话说,他没处理?”摇头,他要开始同情这对姊妹。
“奶奶搬来我们家住,奶奶照顾坏女生,也照顾我们。”
不错,找个中间人,盯住两边,减少纷争。“她还打你们吗?”
“偷偷打,不给奶奶和爸爸看见……磊哥哥,我可以躲到你们家吗?”圆圆的眼睛闪着泪光,她偷偷哭过了,抓住他的衣角,摇头不想放。
“刚刚……她打呆呆,有没有打你?”粗鲁地擦掉她眼角泪光,他不懂心中酸酸的感觉是什么。
“没有,她告诉奶奶代代坏,所以打代代,我乖,不打我。”
很好,有了两个人作比较,她的虐待行为就叫作合理管教。“下次,她要打你们,就拉着呆呆到这里来,我会保护你们。”
“代代不躲,她说家里是我们的地盘,坏女人才应该离开。”
固执呆呆,宁可遍体鳞伤后,才找他相陪,也不肯先出声求救,这是什么鬼道理。
“她呆你不呆,答应我,不要让她有机会打你,知不知道?”
“知道,我会躲到你后面。”
淳淳笑了,只有在他面前,她才笑的出声,其他时间,她找不到笑的意愿。
包好她脚上伤口,他的技术越来越好了,将来他要是真有机会继承父业,最大的功臣就是这个蠢蠢。
低笑出声,很少练习微笑,他的笑和真正的“笑”有一段遥远距离。
寇爷爷奶奶一直以为孙子颜面神经受损,才不会笑出声,要是他们看见微笑的寇磊,大概宁愿他颜面神经继续受损,保持冷酷形象。
“磊哥哥,你笑起来比王子还要帅。”
天底下只有她会称赞他笑起来比王子帅,事实上他的笑容丑陋度有目共睹,这也是他永远用一副屎脸对人的最大主因。
“不准告诉别人你看过我笑。”他恐吓她。
“为什么?”歪歪头,她的长发乱成—团。
“说不准就不准。”他又是一副气呼呼模样,仿佛天下人都欠他。
“哦……我懂了,是秘密对不对?好,我们打勾勾,不告诉别人。”她伸出小指头等他,可他不理,迳自转身,拿一本书背对她读。
淳淳不觉得自己自讨没趣,伸出左手小指勾勾自己的右手小指,契约订下,她永远不会把看过他微笑的秘密说出去。
仰头,视线对上磊哥哥宽宽厚厚的背,那是一堵安全壁垒,有他在,她就不害怕。
突地,她跪在床铺上,爬爬爬,爬到他身后,趴上他的背,小小的手搂住他的脖子,不想放。
“蠢蠢,放开我。”他低声威胁,声音里充满危险。
“磊哥哥,我好爱你,好爱好爱,非常爱非常爱,爱到不得了的爱。”她大刺刺的示爱方式,让这个“叛逆青少年”脸红心跳。
“放开我。”他的语气里有不耐烦,却不再具备威胁和危险。
“我现在爱你,上小学的时候也爱你,上国中的时候爱你,念高中的时候爱你,我要一直爱你,爱到你变成圣诞老公公,还是很爱很爱你。”她的发誓独树一格。
“放开我。”这回他的声音多了无奈。
“等我长大,我就嫁给你。可是你不能娶一个坏女人,把我害死。”她有坏女人恐惧症。
“无聊。”他放弃叫她放开自己,声音变得微弱。
“爱你。”对他的爱很多,和爱代代一样多,和爱妈咪、爱爸爸一样多。
“无聊。”他丑陋的笑又偷渡出笼,在无意识之间。
“爱你。”对于爱他这件事,她的坚持很多很多,多到用不完。
“无聊。”
“爱你。”
她说一句爱你,他回一句无聊,回着回着,他觉得最无聊的人是自己,居然笨到去跟一个蠢蛋对句。
“我要娶博士当新娘,不娶高中毕业生。”他找到“无聊”以外的话来讲。
“那我就念博士。”从现在起,念博士是她最重要的工作。
“你那么蠢,念不到博士的啦!”他推开她。
“一定可以,我要念博士、要嫁给你。磊哥哥拜托,如果我念到博士,你就娶我好不好?”她重新缠住他,一定要他给一个答案。
“好啦、好啦!”
他不耐烦了,她是个磨人女生,从救了她的呆呆开始,她就磨着他要这个、要那个,磨到他答应为止。
家里有谁像她?每次他只要眉一皱,四个大人就忙不迭陪小心,说抱歉,就怕他的坏脾气发作,就她……寇磊回望,叹口气,就当运气背碰上个磨人精。
挂起甜甜的笑,淳淳重新趴回他的背,这里是她最最安全的堡垒……轻轻摇、慢慢晃,她在他背上摇出满心欢喜……
“磊哥哥,我很喜欢你,因为你对我好好。”
“嗯!”他对她的好,又不是只有这个呆瓜看得到。
“磊哥哥,你为什么喜欢我,因为我也对你好吗?”
他没回话,眼睛盯着手上的书,身体随着她的韵律摇摆。
“说嘛、说嘛,你为什么喜欢我?”她的长发随着摇荡幅度,在他脸上搔弄出痒痒。
他拉住她的辫子,不让痒痒侵袭。
她软软嘴唇贴上他的脸颊,轻声说:“你喜欢我的长头发,我把它剪下来送给你好不好?除了头发,你还为什么喜欢我?”
“因为你是我的笨妹妹,笨到无可救药的笨。”他瞬地往后仰,把她压在床上。
一阵银铃笑声响起,淳淳在关家受的伤害,在他身上、他手中被弭平。
第二章
这年,她十六岁,他二十二。
早熟的寇磊,大学毕业后直接进入股票市场,他发下狂语,没赚入人生第一个十亿,他不打算正式找工作。
晚熟的淳淳,国中留级了一年,所以还是国中生,她最常挂在嘴边的话是——我一定可以念到博士。
不过……大鸡晚啼的定律,似乎用不到她身上。
“磊哥哥,我做了果冻,你出来试试看好不好?”淳淳在门外叫喊。
他翻了几翻,枕头挡不了她的音浪,持续的魔音传脑让他咬牙切齿,啪地一声,拉开房门。
“你到底要做什么?”
音量很大,淳淳缩缩脖子,笑出浅浅酒窝。习惯了啦!磊哥哥老是这样大呼小叫,她的耳朵早就被训练的很神勇。
“我做了果冻……吃一口。”
她把小汤匙送到他嘴边,红红的果冻在小铁匙上抖动,引人食欲哦!
噢……他昨晚在国际股市奋战到近天亮,她居然一大早就来吵人。
“你不能晚一点来吗?”
张口,吞掉她手上的果冻,她忙又舀来一匙。他很高,抬高两只瘦臂膀很酸,不过,没关系,只要磊哥哥的眉头不要再皱得那么紧就行了。
“我、我……明天要月考,我想要念一点书……”她提出充分借口。
“该死!”
早知道就不要答应让她躲到自己家里,她一天比一天过分。
刚开始,她在门口等他上学,后来她拿来课本要他教功课,最后她干脆搬来一个小方桌、书本和书架,在他的房边占出一席容身处。
她刚搬来那阵子,每次下床每次撞,撞得他的小腿紫紫黑黑久久不褪。
最可恶的是,他竟也默许了,就为了她眼眶里面永远都落不完的泪水。然后软土深掘,今天东边挖一些、明天西边挖一点,一天一点、一点一天……她作主自己,成了他生活中,挥之不去的梦魇。
“你不能回家念吗?”
抓过她手中的果冻,他两三下把它吃光光,她的执拗功夫他是见识过的,没吃完,她会在耳边碎碎念,非念到那碗红果冻全进入他的肠胃不可。
“我要看着你才念得下书。”
读书很苦很苦的,幸好有他在,冲淡了苦滋味,他是她生活中的蜂蜜,有了他,再苦她都不怕。
念得下才有鬼,连国中都能念四年,等到上人学时,她大概要发苍苍视茫茫了。
翻眼,寇磊回身趴回床上,四脚青蛙贴在他的大大双人床,竟也占的满满。
“我警告你,不准发出半点声音,如果吵到我一声,我就把你的书桌、课本全扔出去。”
“我知道你累了,昨天晚上拚命赚钱对不对?”她笑得满面春风。
他回她一个卫生眼,棉被拉高,把她的声音隔绝在棉被外。
淳淳笑开,光看着起伏的棉被,她都能开心半天,她想这辈子自己都看他不厌腻。
席地而坐,拿起架上的书,念两行,欧阳修在她头脑里绕过两绕,没打算在她脑里长期驻留,再背几次,欧阳修真的很固执呢!
瘪瘪嘴,再读再背……几个回合后,她放弃了,承认欧阳修和她无缘。
偷偷爬上床边一角,磊哥哥睡熟了。
头轻轻搁在磊哥哥肩膀上,嗯……他没反应。
手抬高,横过他的腰……他没动。
哈哈,她笑眯眼睛,脚也横过他,安安心心抱着他入睡。
他的体温,暖暖的;他的身体,长长的;他的呼吸,浅浅的……一下、两下、三下……他的胸腔随着呼吸上上下下,四下五下六下……数着数着,她也进入梦乡……
在她的梦里,欧阳修缺席,妈咪、代代和磊哥哥都是她的座上佳宾。他们吃她做的果冻,他们笑口常开……
寇磊醒来,发现她又窝在自己身边睡着,他的大手锁着她的腰,他的大腿圈住她的腿,她在十年间不断偷渡上他的床铺,他的身体在十年内适应拿她当寝具的一部分。
寇奶奶常说,蠢蠢这辈子大概离不开她的磊哥哥了;寇爷爷说,是她的磊哥哥离不开蠢蠢。谁离不开谁,这种事没人说得准,眼前能看见的是,他们对彼此的适应度在高标以上。
小心翼翼起身,他不打算把她吵醒,否则他的约会将多一盏电灯泡,今天他打算和艾眉跑上三垒,太多光线不利爱情发展。
穿衣服、刷牙、穿袜……蠢蠢在梦中和他一起摘花的同时,他吹着口哨,离开家门口。
女 女 女
蹲在巷口,手臂上的几条棒痕在街灯照耀下显得可怖,淳淳的泪停不下来。
又是她不好,她是害人精,代代背上的一定比她更痛。
不哭,她答应代代不要哭,淳淳用袖子擦去泪痕。
九点了,磊哥哥还不回来,她开始焦躁,习惯了他在每一场委屈后面支持,习惯他在她最苦的时候喂她糖水,为什么他不回来?
脚步声传来,淳淳想冲出去看看是不是她的磊哥哥,一斜眼,磊哥哥搂住漂亮姊姊一起向这个方向走,她下意识躲到柱子后面,蹲下身,泪莫名直流。
“不送你了,再约!”寇磊说。
淳淳从柱子后面探头,两条身影交叠,带着喘息的热吻满足一双热情男女,再缩身,她的头脑一片空白。
漂亮姊姊离开,她没注意;磊哥哥往家的方向走,她没注意;她的心里一直重复那个热情,脸红心跳……
在半晌空白之后,她想着磊哥哥的唇,想像被他紧紧圈抱的感觉……
寇磊在自家门前看到坐在阶梯上的代代。
“呆呆,这么晚了,你……”叹口气,不用问,关家巫婆发威,她又受了委屈。
“要我陪你走走?”
代代点头,起身,和他并肩。
一个步伐一个步伐,她沉淀白己的心情。
这些年,母凭子贵,郑雅青坐稳女主人地位,再不把奶奶看在眼里,三不五时心情不好,就拿两姊妹出气。
打牌输了,修理她们;儿子吵闹,修理她们;和老公吵架,修理她们;她们是不腐不朽、最耐用的出气筒。
关汉予事业越做越大,经常不在国内,管不到妻子也照护不了女儿,只能任由情况发展,只要不过分,他选择当睁眼瞎子。
寇磊拉起代代两手,翻过,细数她腕间细纹,很好,五十七条,没有再增新纹路。
两年前,她模仿同学;心情不好就拿美工刀在腕间割线,流了血,看血泛滥,心中不平获得宣泄。
有一次被淳淳撞见她的自虐行为,她哭着跑到寇家,拉住寇磊哭哭咽咽语不成声,连连几天恶梦不断。
寇磊出面和代代谈,几次谈过,她的疯狂行为消失,淳淳才跟着恢复。
没交谈、不说话,就是单单纯纯走马路,三十分钟,让心情走回原点。
送代代回家,寇磊在巷口,瞥见躲在柱子旁的蠢蠢,叹口气,早知道她不会幸免。
送走代代,他折回巷口。蹲下去,他抬起她的泪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