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过了那么久,这水应该不会烫人了吧?」
迟疑半天,夜游最后还是慑于他的淫威之下,她把手伸进水盆里。
「呀!」不期然的,当指尖碰到水的那一剎那,她陡地大叫出声。
守在外头的姚振闻声后立刻推门闪入,但裴尊攘一个眼神马上就让他退了出去,不 过在离开前他还是不友善地瞪了夜游好几眼。
「月游,如果妳这么不甘心,那妳可以立刻滚离幽夜山庄,本少主不想要一个成天 只会尖叫的无用女子做我的贴身奴婢。」
正庆幸热水已不再这般烫人的夜游,听他这一番话,恼意瞬间被挑起,瞠大的澄眸 更是冒出点点的火花。
砰的一声,她的小手用力拍击桌面,恨恨地瞪着他那张恶魔般的面容,怒道:「对 ,本姑娘是不甘心,但我到底有没有用还轮不到你来评断;而且我也可以告诉你,我讨 厌幽夜山庄,更讨厌你!」
「哼,本少主也没要你喜欢。」裴尊攘如刃的眸光直盯住她涨红的小脸。
「什么……什么喜欢,我的意思是说──」她似乎对喜欢二字挺敏感的。
「好了,既然妳已经把话摊开来说,那妳现在就可以走,恕本山庄供奉不了妳这尊 大佛。」裴尊攘冷冷讥道。
「哼,走就走,你以为我非得待在幽夜山庄不可吗?」夜游撂话的同时,前脚已经 跨出门槛。
「那就请便吧,反正本少主从没奢望过妳会遵守承诺。」
裴尊攘后面那句话果然带有强烈的震撼力,夜游抬起的后脚瞬间踩回原地,就连已 经踏出去的前脚也跟着缩了回来。
「怎么,妳不是要走?」他的口吻是嘲讽的。
重新面对裴尊攘的夜游是恼羞的、恶狠的,横眉竖眼的她,恨不得离这个恶魔远远 的,最好老死不要相见;但她却不能够这么做,因为她不想被他瞧扁。
捏紧的手松开,夜游冷着脸,将白巾浸水后拧干,慢慢走近裴尊攘。
当夜游要把手中捏成一团的白巾往他脸上盖住时,裴尊攘轻哼,一个伸手便把她手 中的白巾抢下。
随意擦拭一下冷峻的脸部后,裴尊攘即将白巾丢给一旁闷不作声的夜游,「妳可以 下去了。」
夜游动作僵硬地端起水盆,转身就走。
「记住,洗脸水以后不必用那么热。」在她离去前,他仍旧不想让她太好过。
「听懂了。」
***
夜游一出白苑,匡啷一声,水盆被她甩到地上。
就算飞溅出来的水洒了自个儿一身她也不在意,因为她快气炸了。
「月游,妳在干啥!还不快把水盆捡起来。」十分凑巧的,这一幕又被珠儿给撞见 。
当然,只甩水盆仍旧无法浇熄夜游心中的怒火,而适时出现的珠儿必须成为那个倒 楣的牺牲品。
所以,夜游弯身拿起水盆,然后再将水盆用力扔向一脸嚣张跋扈的珠儿;之后她便 心情大好地拔腿就跑,留下额头肿了个大包的珠儿失声咆哮:
「月游,妳给我站在,我非得好好教训妳不可。」
***
珠儿恨死夜游了。她额头上的浮肿过了二天才消,所以她更不想让夜游有好日子过 。
炽阳下、溪水畔,一名娇俏绝姿的女子就这么瞠大杏眼,瞪着一旁大约十人份的脏 衣服。
「这个死珠儿,竟敢叫我洗那么多发臭的脏衣服。」
夜游一手捏着俏鼻,一手夹起一件泛黄的单衣,然后就这么往溪水一拋,单衣很自 然地顺流而下,她也就可以少洗一件衣服。
只是,少一件衣服对她来说着实没什么差别,所以夜游在连续拋出近二十件的衣服 后,才得意地拍拍手掌,瞥向桶内只剩不到六件的余衣。
「哈,我实在太佩服我自己了,竟然能想出这么棒的点子。」
望着清澈沁凉的溪水,夜游再也忍不住下水的冲动,三两下就把鞋袜给脱去,露出 一双雪白莲足。
反正这里也没人。夜游是这么想的。
但夜游还是有身为奴婢的认知,虽然她不知道衣服该怎么洗,不过凭她的脑袋大概 也可以想象出来。所以她便自作聪明地把衣服全摊在大石头上,然后光着脚丫,在衣服 上踩来踩去……
五六件的衣服很快便被她「洗完」,之后,她玩水也玩累了,便这么往草地上一躺,舒服的直叹气。
想不到幽夜山庄建在这么隐密的山林里,外人若要进来恐怕还得费一番工夫。嗯,就这么决定了,哪天她要是回宫,就要求父皇把幽夜山庄改辟成她的别宫。
睡意正浓时,某种直透她心魂的诡异目光令她的睡意瞬间全消,她猛地睁开眼睛, 直直望向占据她半个上空的裴尊攘。
乍见是他,夜游第一个反应就是惊跳起来,并急忙将鞋袜穿上。
运气真背,裴尊攘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有胆子赤裸双脚的妳,还会怕人看吗?」掩饰住眸中透出的情欲激光,裴尊攘环 胸冷嗤。
夜游虽及时压下怒潮,却仍旧忍不住挑衅回道:「如果少主想看,我可以再把鞋袜 脱掉,好让少主一次看个够。」
「这倒不必,妳那双脚,还是不要出来丢人现眼的好。」他牵牵唇角讥笑。
「裴尊攘,你──」
「嗯?」
「裴……少主说得是,奴婢这双脚还是不要出来见人的好。」夜游咬牙切齿的说道 。
风水轮流转,裴尊攘,你就不要有这么一天。她忿忿地拿起桶子,转身就想离开, 因为她知道再和他交谈下去,自个儿八成又会气到吐血。
「慢着。」
「请问少主还有什么吩咐?」她露出贝齿,扯出一抹极为难看的微笑。
「去把妳丢在河里的衣服全捞上岸来。」裴尊攘的话一点都不拖泥带水。
夜游不可置信地直瞪着他,木桶乍然坠地。
「你、你看到了?」
难道连老天爷都站在他那一边?她好不甘心,真的好不甘心喔!
「捡就捡。」由于溪水不深,而且水流的速度也不快,横了心的夜游连鞋子也不悦 ,就径自往下游走去。
而裴尊攘就站在一块高石上,监视夜游的一举一动。
天!原来她所丢弃的衣服全都被溪石卡住,莫怪无法顺利顺流而下。
夜游咬了咬唇瓣,开始往比较深的水域走去。只是,当那些衣服已近在眼前时,她 的脚竟不小心打滑,整个人旋即摔进溪水中。
过了一会儿,她终于奋力站起身来,但已经喝了好几口的水。就在此时,她冷不防 瞄到站在大石上的裴尊攘竟然冷眼旁观,好似一点都不在乎她的死活。
夜游益发气恼,在吐出几口溪水后,便往回走。她不爽,所以不捡了。
夜游就站在水深及膝的溪水中,与站在大石上的裴尊攘遥遥相望。
「是本少主没把说清楚,还是妳双耳出问题?」裴尊攘唇角撇出一抹令人心惊胆战 的微笑。
「那边太深,我过不去。」夜游双手扠腰,摆明不接受任何的恐赫。
「哦?是过不去,还是不想过。」
「如果我说,二种都有呢?」她偏着头道。
哼,她就不信他敢把她怎么样?
「我再说一次,把衣服捡上来。」他的话充满危险意味。
「我──」
「最好不要让我说第三次。月、游。」
「怎么,难道你想把我丢下水不成?」大概是溪水太冷,她的双脚开始打颤。
「哼,一个不服从主人命令的刁奴,是该教训。」裴尊攘瞇起的笑眼有着十分的凛 冽。
「放肆,你竟敢说我是你的奴、奴才!」一下子忘却目前身分的夜游怪叫道。
「哼,放肆二字可不是妳一个奴才能讲的。听着,要是往后再让我听到这两个字… …」
其实夜游在一出口便已感到后悔,但这也不能怪她,谁教她是当今皇帝最宠爱的三 公主,哪容得了别人把她当成奴才来使唤。
不过,她现在确实是奴才没错,不过这只是暂时性的,再过个二十几天,她就可以 光明正大地离开幽夜山庄到外头逍遥去。
算了,她大人有大量,就甭跟他计较了。
「少主,奴婢就算拼了这条小命不要,也会把所有的衣服给捡回来。」夜游对着那 张布满诡谲的俊颜,很乖巧地道。
看到夜游再度往下游走去,裴尊攘的面庞依旧读不出任何情绪。
虽然水深已快要及胸,眼看只要再踏出一步就可勾着衣服的夜游,根本没有注意到 暗流的存在。所以她再度被溪水吞没,而这次连探头呼救的机会都没有。
意外来得突然,冰凉的溪水直灌入她的口鼻。夜游在挣扎数下后,身子开始慢慢往 下沉。
完了,她会溺死在这里的。
裴尊攘,我刚才是说着玩的,你快来救我!当夜游的意识逐渐脱离之际,她唯一想 到的人竟然还是裴尊攘。
蓦地,她的后领被一只手猛地揪提起来,这股强劲的力道让夜游整个人脱离水面; 紧接着,她的腰身便被紧紧箍住,在几个飞跃之后,她湿淋淋的身子就被丢在溪畔,而 救她之人则伫立在一旁,冷冷看着她一副狼狈不堪的模样。
「咳……咳咳……」趴跪在地、不断呛咳的夜游这下子真的被吓到了。
当夜游的剧咳稍稍和缓,她却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之后,她就像一尊没有生气的 娃娃,整个人趴在草地上,奄奄一息。
「起来。」
裴尊攘没有温度的低喝教夜游不自觉地瑟缩了下。她难受地哼了声,沉重的眼皮依 然没有睁开的迹象。
裴尊攘冷沉的眸子盯住她好一会儿,才勉为其难的蹲下身,扶起虚软不堪的她,手 掌开始朝她后背不断地拍打。
「好、好痛喔,咳咳……住手……快住手!」她已经够不舒服的了,他竟然还乘机 打她。
「把水吐出来。」裴尊攘扣紧她晃动的肩头,继续拍打着。
夜游咳呕声不断,直到她把腹里的东西全部吐光,才全身虚脱地瘫软在裴尊攘的怀 里。
「你不是巴不得我死吗?」夜游恍恍惚惚地喃着。
「我从来就没有这种意思。」裴尊攘眸底闪过一丝难解的异光,但横抱起她的动作 并没有迟缓下来。
「咳咳……是吗?」摇摇晃晃的,好象在坐船喔!
「妳若死,对我来说一点好处都没有,而且,还会影响到我的计画……」裴尊攘冷 寒的眼直直望向前方。
「计画?我为什么听不懂你在说什么……」唔,头好昏。
裴尊攘冷不防停下步伐,表情像是在笑,却隐约含着一股深沉的悲痛。
然而,等他开口之时,一种冷绝的残忍之色已取代那像是被火焚烧过的痛楚,「妳 迟早会懂的。」
懂什么……夜游很想问,但意识偏偏集中不起来。最后,又倦又累的她,头一歪, 便不省人事。
第三章
啾、啾、啾!
夜半时分,连续三响喷嚏声从下人房里传出。
「好渴喔,来人,倒杯水给──」微哑的命令声戛然停止,夜游起身揉一揉发红的小鼻头,然后再敲敲意识混沌的小脑袋瓜。
嗟!溺水的滋味真不好受,以后想叫她洗衣服──门儿都没有!
已经躺了二天一夜的夜游还是感觉有些昏沉,尤其当桌上的茶壶连一丁点水都没有时,她免不了有立刻回宫的冲动。
但想归想,夜游仍旧把这股意念给压下去,因为她深知回宫的后果有多么严重,她可不想因一时冲动而断送自己的未来;除非,父皇能收回成命。
由于喉头极度干渴,夜游便随意的披上一件外衣,步出下人房。
走着走着,她竟不知不觉地来到白苑。
夜游皱皱眉心,想转身离开,却又发现自个儿体力已所剩无几。
「他不会小气到连杯水也不给我喝吧!」
走到裴尊攘门前的夜游,发现他的房间竟是亮着的。
殊不知,在她靠近白苑之际,已有数道黑影在暗处密切注意她。
「喂,裴尊攘,你还没睡是不?」大声直呼山庄主人的名讳,足见夜游又忘却自己的奴婢身分。
「进来。」
低沉嗓音传来,已渴得发昏的夜游马上推门而入,根本不管什么世俗礼教。
冲进房内,夜游马上找水喝。等灌下三杯满满的茶水之后,她才轻轻叹了口气,然后,带有雾色的澄眸对上书案前那一双如寒潭的冰瞳里。
「月游,妳真行,找水竟找到我这里来。」裴尊攘唇角弯起一道轻蔑的弧度。
「不然我不知道哪里还有水可喝呀!」夜游回答得理直气壮。
「珠儿没照我的吩咐看顾妳。」裴尊攘虽喜欢看她痛苦的模样,却不想让她因缺乏照料而有什么万一。
「看顾我?」拜托!听说被她丢弃在溪里的衣服有许多件都是她的,这下新仇加上旧恨,她会照料她才怪。
裴尊攘静默地盯着她,半晌,他突然开口:「过来。」
「干啥?」瞅着他带有诡色的炯眸,夜游敏感地察觉有异。
「我、说、过、来。」他倏地瞇起眼。
「好嘛,过去就过去。」哼!凶什么凶,本公主若摆出架式来,肯定比你更气派。
夜游撇撇嘴,以乌龟前进的速度缓步至到桧木大桌前,隔着大桌与裴尊攘对峙。
裴尊攘霍然起身,让夜游吓了一大跳,可不习惯在人前示弱的她,很快便武装自己;所以当他昂藏的身形突然笼罩住她时,她依旧很有骨气地仰首,只可惜悄悄捏紧的小拳泄露她紧张的心绪,直至──
「你想干啥?」一只巨掌忽而朝她脸上伸来,吓得她当场倒退半步。
「妳怕我?」裴尊攘唇角懒懒扬起一抹似笑似残的勾痕。
「我怕你!」夜游不可置信地圆瞠双眼,「笑死人了,你当自个儿是野兽还是恶鬼,本姑娘有什么理由要怕你?」他竟敢藐视她。
「哦!倘若我真如妳所说是野兽、是恶鬼,那么,妳就会怕我是吗?」
裴尊攘不着痕迹地向前半步,俊美面庞在此刻浮现出一种噬人的魔气,教夜游禁不住再次后退。
每每见到她,他就有种想狠狠折断她颈子的冲动;但,若不是因为她,他极有可能早已……
对,就是因为她。就是因为她,所以他更应该好好──珍惜她,是不?
「这、这……」他现在的模样比野兽还恐怖、比恶鬼更骇人。
早知道借杯水喝会让他现出原形,那不如渴死算了。
「月游呀月游,妳的胆子向来不是挺大的吗?怎么这一回,妳的脚却吓得直发抖呢?」裴尊攘诡异地扫了她下身一眼。
「你……哼!你哪只眼看到我的脚在发抖?」她死也不承认。
裴尊攘嗤笑一声,表情懒散却邪佞至极。
「说不出来了吧!」夜游板起俏脸,不自然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