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齐言吁了口气道:“林夫人,许久不见,你的身子可好些了没?”问话语气恭敬备至。
“还不是老样子。”林夫人宋雅雯一笑,“冷神医,你今日怎带个小姑娘来?”
“请问林庄主在吗?”冷齐言避而不答宋雅雯的问题,将古玉筝推向身后,不让眼前两人再看见她的相貌,心里却明白,古玉筝身世之谜的迷底的确是在四绝山庄。
显然这个问题令宋雅雯不知道如何回答,她支吾一会道:“他在,不过他正在抚琴,不准任何人打扰!”
“在花园里吗?小老弟我可要去大大打扰他一番。”冷齐言淡笑道。
“庄主在西厢!”那位名叫杏姑的老妇高声喊道。
宋雅雯回身就掴了杏姑一耳光,厉声道:“主人谈话,要你这个奴婢插什么嘴,你给我下去!”
冷齐言对宋雅雯的观点一向是温文和顺,想不到她竟为奴婢一时插嘴发如此大的脾气,莫非....莫非西厢有什么古怪?冷齐言心想。
“喂!林夫人,婆婆年纪这么大,你别打她。”古玉筝趋前扶起杏姑,心里虽恼她先前对冷齐言话语轻蔑,但是终究不忍一个年纪跟她奶奶差不多的老婆婆被人打责。
“夫人,您心地永远都是这般好。”杏姑眼眶一时湿了,她紧捉这古玉筝的手,“庄主一直都在你以前住的西厢等您,您快去见他!”
一个呼呼喘气声音愤怒道:“我才是林夫人,你以为那贱女人过了十多年,仍是这般年轻貌美吗?”宋雅雯啐了一口:“她早就不是我们林家的人,哪有脸敢再回来!小姑娘,你是谁?你冒充别人相貌做什么?”
眼见狰狞面貌的宋雅雯渐朝古玉筝靠近,冷齐言立即挡在古玉筝的面前,“林夫人,她是我未过门的妻子,相貌就是如此,冒充此话从何说来?”
宋雅雯闻言一愣,随即回神,“小姑娘,这倒是错怪你了,你别介意!”她又再度恢复娴淑的面容,慢条斯理道:“冷神医,我看天色已晚,不如在这里歇宿一夜,不过你千万不可到西厢去,孟琴他在那抚琴不许人打扰。”
“林夫人,那就恭敬不如从命。”冷齐言说完即拉着古玉筝步入门内,心里打定主意,今晚一定要夜探西厢。
夜晚的凉意令古玉筝双手搂紧着自己,她再也受不了琴声的诱惑,随着琴音的来源,她推开眼前的大门。
一阵花香令人闻之皆醉,虽然月光朦朦胧胧,但古玉筝仍可看得出自己置身一个极精致的小花园中,青竹翠柏,布置得极具匠心。
古玉筝暗道:住在这里的人必定是个极为风雅的高人。
想着想着,古玉筝眼尖看见小花园正中间坐着一个男子,而以她这个角度恰好看见他的侧面,虽然不怎么年轻,却也不怎么老,突然升起一股熟悉感令古玉筝蹙眉。
奇怪!她从没见过这个人,怎么会觉得他很眼熟呢?古玉筝搔搔头,迷惑地想。
那男子停下手,不再抚琴,拿过身旁的酒杯,自斟自饮了一杯又一杯。
“喂!酒喝太多是会伤身的,你身边空酒瓶那么多,别再喝了。”古玉筝朝他踏进几步的说道。
“出去,我吩咐过不准任何人来打扰我。”温和的话声中充满严厉的命令意味,他双眼死死看着眼前的酒杯。
又是跟冷大哥一样的人,老是爱用恐怖的语气吓人,哼!我才不怕!古玉筝不怕恶势力地想。
她走到那男子的身边,一把抢走桌上的酒,开始对眼前这位男子晓以大义的说道:“喝酒太多第一会伤身;第二,酒醉后你神智会迷糊;第三,隔天你会头痛得不得了,这是我从书上看来的,你不能再喝了。”说完,古玉筝微微一侧手,一瓶美酒瞬时全倒入地上。
饮酒男子见状一跳,“你做什么,谁准你私自进来的?”他暴怒道。
“奇怪!如果你不想让人进来,你干嘛半夜抚琴,吵得别人都睡不着!”古玉筝抬首挺胸,理直气壮道。
突然,那男子手里的酒杯掉落,双手发颤,眼光发直,紧盯着古玉筝。
古玉筝瞧他脸上的神情骇异之至,似是看见什么妖魔鬼怪,她没好气道:“就算我长得再丑,你也别一副见到鬼魅的表情,更何况我自认长得不错!”
“我这是在做梦吗?老天!古玉,你回来了,你回到我身边了,如果这是一场幻梦,我会立即心碎而死!”那男子手颤抖的抚着古玉筝颊边。
“你在哭,我奶奶说男儿有泪不轻弹,你别哭,怪难看的。”古玉筝伸手擦去那名男子脸上的泪。
那男子忽然一把推开她,脸上警戒的表情显露无遗,“你是谁?你不是古玉,你的语气、神情不是古玉!”
“我当然不是古玉,我叫古玉筝,喂!那个古玉跟我长得很像吗?不了和尚也说我很像她,他说若不是血亲不会如此神似。”古玉筝说道。
林孟琴瞥给她冷峻的一眼,“胡说八道。”然后她又坐下来,看着琴发愣,叹息道:“冷兄弟,你偷偷摸摸的在做什么?”
“林庄主,许久不见,你近来无恙。”冷齐言走入花园站在古玉筝身侧,“这地方好美,林庄主,你为何把这个地方封闭,不准任何人进入?”
林孟琴失魂落魄的看着琴道:“你们走吧!”似乎根本没听见冷齐言的问话。
“夜深露重,林庄主,你是否在等人,等一个很似这小姑娘的女子出现?”冷齐言试探问道。
苦笑声是林孟琴的回答,他说:“她不会回来的,她心高气傲的个性是我知之甚详的,我唯一的希望是盼她回来再与我相见一面,但是这只是奢望而已。”
古玉筝闻言拍拍林孟琴的肩膀,丝毫不觉得这个动作有何不妥,她只觉得这个林庄主很可怜,等人等不到,只好借酒浇愁,忍不住就想安慰他。
“喂!我说林庄主,你别伤心,如果你等人等得很累,我们两个陪你等,这样有人做伴,你就不会觉得很难过。”她一副你的痛苦我懂的样子。
冷齐言再次钦佩古玉筝的迟钝,她竟然能说出这样的一席话,看来她的迟钝真的超出他理解的范围。
古玉筝自行坐在石椅上,也不管主人同不同意,便立即抚琴弦吟唱,优美的歌声,回荡于暗夜中——
木兰之械沙棠舟,玉箫金管坐两头。
美酒尊中置千斛,戴妓随波任去留。
仙人有待乘黄鹤,海客无心阴白鸥。
屈平词赋悬日月,楚王台榭空山丘。
兴酣落笔摇五岳,诗成笑傲凌沧洲。
功名富贵若长在,汉水亦应西北流。
林孟琴突然粗暴地捉住古玉筝抚琴的手,他双眼射出冷冽的光芒,“你怎么会抚这首曲子,又怎么会同时吟唱出这首七言古诗?”
“你捉痛我了,冷大哥,快救救我,他捉我捉得好痛!”古玉筝惊吓得朝冷齐言求救。
林孟琴自知失态,立刻放松手力,古玉筝轻易挣脱,快步跑向冷齐言身边,一边还气愤不已的向冷齐言告状。
“冷大哥,我要去睡了,这个林庄主好坏,我看他心情不好,才抚着首曲子想让他解解闷,谁知道他却捉我捉得手都红了!”古玉筝嘟着嘴抱怨道。
冷齐言知晓林孟琴向来有礼客气,如今会如此激动一定有他的原因。
“玉筝,长辈问你的话,你快些回答。”冷齐言不理会她的抱怨,他语气中有丝命令的说道。
林孟琴向冷齐言投来感谢的一瞥。
“好吧!”古玉筝揉揉手道:“这个琴谱是我娘遗留下来的手稿,她生前写了好多琴谱,我一一学了下来,不过以刚才那一首最难,我学了将近半个月才学成的!”
“喔。”林孟琴失望的颓坐在石椅上。
冷齐言对林孟琴的反应十分奇怪,照理说,他应该追根究底,探查古玉筝的身世,想不到他除了适才那声“喔”之外,就没有任何询问。
“林庄主,我冒味请问,难道你不觉得这位小姑娘跟你在等的那个人长得很像,否则你怎会一时认错?”冷齐言紧盯着林孟琴说道。
“那又如何,世间容貌不乏相像之人。”林孟琴一脸淡然。
“你不怀疑这位小姑娘可能是你在等的人的女儿?”冷齐言进一步发问。
“这是不可能的事。”林孟琴语气中透露出苦涩,“绝对不可能的事。”
站在枝丫上头的夜鸟发出几声凄怆的鸣声,在阒静的夜里,闻之令人黯然。
“池塘有只小青蛙,身边跟只大青蛙,青蛙青蛙甩水滴,大雨大雨噼啪下,小青蛙呀小青蛙,被砸得头上都是包,大声哇哇没人理,小声唉唉没人睬....”
“这是什么曲,我怎么未曾耳闻?”冷齐言发笑道,他站在园里就看着古玉筝蹲在池塘旁,唱出荒腔走板的歌声,还不时增添令人喷饭的歌词。
古玉筝闻言回首,惊喜叫道:“冷大哥,你起来了呀!这边有两只青蛙,你要不要看?”说完,她跳起身未料脚蹲得过久酸麻得毫无知觉,竟一脚踩个空,直往池塘滑去。
正在惊魂未甫,一双熟悉的大手将她一拖一拉,拉进怀里。
“青蛙到处可见,命可是只有一条,老是这么心不在焉是不行的喔!”
说到训话,还不如说是溺爱的唠叨,冷齐言愈来愈觉得自己像一个婆婆妈妈的娘娘腔,而起因全是为了眼前这位小姑娘。
古玉筝笑靥动人的从他怀里抬起头道:“冷大哥,你笑起来多俊,但却偏要装成一副死板板、冷冰冰的样子骗人,那些丫环们都好怕你喔!她们说光是你看她们一眼,她们就吓得脚都软了,我告诉她们,那是你假装的,其实你比任何人都要温柔和蔼,你是我看过心地最好的好人。”
冷齐言皱眉,终于了解为何今早他一踏出房门,几个丫环满含兴趣的眼光直探究他,直到他用冷厉的目光严寒扫视她们,她们才一哄而散,各去做各的事。
他本还想不透原因出在哪里,这会他已知晓,原来是这小家伙在破坏他的“形象”。
“冷大哥,你别皱眉,虽然你皱起眉头满好看的,可是我不喜欢。”古玉筝抬起双手,抚平他的浓眉说着。
冷齐言握下她的手,快速地摩擦取暖,“你的手冰死人了,你明明心地这么好,为何丫环们怕你怕得要死?她们真是奇怪!”她轻言:“我站在花园这么久,只有你会关心我冷不冷?也只有你会在意我穿得暖不暖?”
“因为你对冷大哥而言是特别的;你是冷大哥最想关心讨好的人;你在冷大哥的心里,永远是独一无二的。”冷齐言回搂她深情地道。
古玉筝静寂下来,在感动的濒临落泪之时,她扬头低语:“冷大哥,你亲亲我好不好?也许我的心情就会好一点。”
冷齐言依言的轻轻地在她额上啄吻一个,温柔道:“要让心里快活舒畅就要把心里的话说清楚才行,不是亲一下就能解决的。”
“我讨厌这里,比住在欧阳呆子家还讨厌!”一滴清泪滑下她娇美的脸庞,“这里的人都好奇怪,每个人看到我都对不理不睬的,还有那个什么林夫人,她每次看到我脸上笑得很慈详,但是她那副脸笑心不笑的样子我看了就觉得好恶心。”
冷齐言顺顺她乌黑发丝,绽出一抹溺爱得笑容道:“别哭了,小傻瓜,你是不是嫌这里没人陪你聊天散心?”
古玉筝点头,“这也是原因之一,还有那个林庄主,每次他都用那种很可怕的眼光吓退我,我接近他又没有恶意,只是想把他看清楚点,因为我觉得他好眼熟,但他却恶霸的吓人,真是讨厌透了。”
“你觉得他很眼熟?”冷齐言立即询问。
“嗯!他的脸让我觉得好眼熟。”古玉筝擦去脸上的泪道。
“想清楚点,玉筝,你说你娘遗留很多手稿,会不会有些丹青是画林庄主的。”冷齐言发现一线希望便立刻紧迫盯人的追问。
虽然林孟琴答应让他住下来养伤,但是他来此就是要探询古玉筝的身世之谜,想不到这件事犹如大海捞针,毫无任何头绪可言。
四绝山庄的仆人丫环们对他一打听此事,人人都紧闭嘴巴,惟恐惹祸上身的模样,根本就查不出什么端倪。
而林庄主一点也不对古玉筝好奇,明知悬疑关键就在四绝山庄,但却偏偏什么话都探不出来,真是令人气煞。
“没有,我娘干嘛要画林庄主?”古玉筝忽然地拍手而笑,眼光紧盯着冷齐言瞧。
“做什么?用这等怪异的眼光看冷大哥。”冷齐言被她看得挺不自然的,遂问。
“冷大哥,我想画你可不可以啊?”古玉筝双眼闪烁地问。
冷齐言忽觉得背上冷汗直冒,直觉古玉筝必定有什么整人的花样,他可不能中计,所以一口就回绝,“不行,我不想!”
“为什么?反正我们现在欠缺银两,而你又长得这么俊,一定会有很多人想卖你的画像,那我们离开四绝山庄后,路上就有盘缠可供花用了啊!”她不明白冷齐言为何拒绝。
“这是什么鬼想法?”他在古玉筝额头轻轻敲了一下,“年纪小小,脑里尽是一些鬼花样!”
古玉筝神态傲岸道:“这是我和我那两位傻弟弟想出来的绝妙好计,才不是什么鬼花样!”
“喔?”冷齐言双手叉腰,气势盖天道:“愿闻其祥。”
“我们逃家后,因路上没银两花用,便决定画几张‘仕男画’来卖钱。”她说得口沫横飞。
“仕男画!?”冷齐言再次为古玉筝的古怪想法钦佩得五体投地。
只准有仕女画,就不准有‘仕男画’吗?”古玉筝叫道后又说:“冷大哥真是少见多怪!”
“是!见怪不怪,其怪自败,可以了吧!”冷齐言拗不过她的微笑道。
“哼!冷大哥心里就是不存好心骂人,不过我还没画好我弟弟,我们三个就离散了,不知道我弟弟好不好?”说到此,古玉筝不禁轻叹了口气。
“想弟弟?”他柔声问。
“才不!”古玉筝娇俏的吐吐舌头,“我那两位弟弟虽傻,但比起一般人,他们可是聪明许多了,所以不会发生什么事情的啦!”
冷齐言看她虽装出快活神色,但终究仍难掩脸上的思念,知晓姐弟天性,心里是忍不住担忧,唯今之计,就只有转移她的注意力了。
“玉筝,冷大哥改变主意,决定要让你画我,不过咱们先礼后兵,我话先说在前头,你不能把冷大哥的画像贱价出售出去。”他要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