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胡说什么?谁把你当陌生人了?」凌非挑起眉问。
童心妙头也不抬地回说:
「不就是你吗?别忘了你才说过我不是你姐姐。」
凌非略显慌乱,但仍不改说词:
「你本来就不是我……」
「我知道,我听得一清二楚,你用不着一再强调。」
她的怒吼让凌非一脸错愕,他后退了一步,却又马上向前两步抓住她的肩。
「你这么喜欢做我的姐姐吗?」他以沙哑低沉的声音问。
童心妙抬头看他,半晌后才褪去脸上的茫然摇头道:
「不了,我已经明白你的心意,又何必强求一个本就不存在的亲人?」
「你明白我的心意才怪。」凌非苦涩道,双手一使劲将她拥入怀中。
§ § §
童心妙说不出有多惊讶,而或许迷惑的感觉还要比惊讶更多出许多。
他这是做什么?道歉吗?老实说,她无法将二十岁的凌非跟「道歉」两个字联想在一起。
啊!他搂得她好紧,紧得她肋骨都痛了。
「你--」童心妙动了动身子。「你怎么了?快放开我。」
凌非松开了她,但仍抓着她的肩,一双深不见底的漆黑眼眸直盯着她看。
「小非--」
「不是要你别这么叫我吗?」凌非道,之后低头将唇压上了她的。
童心妙睁大了眼睛,她虽然约略知道接吻时应该把眼睛闭上,却无法确定究竟她此时是否正陷于这这种状况中。
凌非吻了她?这怎么可能?
尽管难以置信,唇上温暖的感觉正逐渐变得炽热,原本还算灵活的脑子也愈来愈紊乱,慢慢地迟钝起来,无法思考。
然而,童心妙还是没有闭上眼睛,她总觉得一旦闭上了眼睛,自己就会踏入一个难以解释的灰暗地带。
他们是姐弟不是吗?是不同姓的、年纪相差了五岁的姐弟,不能接吻的,至少不应该像这样接吻。
理智回到了童心妙脑中,她伸手推开了凌非,皱起眉瞪着他问:
「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这么捉弄我?」
凌非也瞪着她,看起来反倒比她还要生气。
「谁在捉弄你!?你给我说清楚,谁在捉弄你了?」他吼道。
「那你……」童心妙跌坐在沙发上,好象忽然间全身都没了力气。「那么你就解释一下啊!解释一下你为什么要……」
「为什么要吻你吗?」凌非倚着墙站,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他才开口道:「没什么特别的理由。」
童心妙倏地抬起头。
「咦?你……你这么说是什么意思?什么叫做没有特别的理由?这么说来有普通的理由了?那你倒是说说看是什么普通的理由啊!」
一直理直气壮的凌非此时却移开了视线,他甚至离开客厅迳自到厨房替自己倒了杯水。
「喂!你还不说?」童心妙忍不住放大了音量。
「没什么好说的,就是那种超级普通的理由。」凌非开始喝他的开水。
童心妙张大了嘴,结果却只能鼓起颊坐在沙发上生闷气。
这家伙果然变了,变得有够任性的,想说什么就说,想做什么就做,完全没考虑过别人的感受。什么嘛!?他究竟把女人当什么了?
这时,某个画面突然闪过童心妙脑中,她眨眨眼,想起了她和凌非重逢的那天,那个亲热地搂着凌非,骂她出门不带眼睛的女孩。
童心妙转头狠狠瞪了他一眼,不明所以的凌非则是挑了挑眉。
「怎么了?」他问。
「下流!」童心妙站起来。「你竟然变成这种坏男人,阿姨究竟是怎么教你的?」
凌非听见她的话之后沉下了脸。
「我跟她很少碰面。」
「什么她啊她的?我说的是你母亲耶!」童心妙蹙眉问:「为什么说你们很少碰面?阿姨跟着叔叔调任外国了吗?」
「没有吧!」凌非冷声回答,将空了的杯子搁回洗碗槽里。
「没有吧?」童心妙眯起眼睛。「你的回答好怪,好象你也不肯定似的。」
「我是不肯定,不过她讨厌搭飞机,大概不会跟着老爸出国去。」
凌非回到客厅,坐在沙发上玩着童心妙折的纸鹤。
童心妙看着他,心里升起些许不安。
「喂!小非,你……」
「别喊我小非。」
「好,好。」童心妙焦虑问道:「那么凌非,你该不会已经很久没有跟家里联络了吧?」
§ § §
隔天,童心妙差点无法上班,心情上下起伏太大,让她折了近一个小时的纸鹤仍无法平静下来。
唉!凌非的出现简直彻底打乱了她原本平静无波的生活。
百货公司开店营业前十分钟,童心妙站在专柜前打着呵欠,被前来巡视的楼长纠正了一番,说她脸色不佳,还命令她重新画上颜色较鲜艳的口红。
童心妙根本就只有那么一百零一条唇膏,只得跟隔着几个柜的梅兰求救:
「借我口红,老处女说我今天不够美艳。」
「嗯,看起来的确有点苍白,怎么?生理期啊?」梅兰将自己的口红盒递给她,里头共有六个颜色。
「睡眠不足啦!」童心妙对着盒子上的小镜子开始在唇上涂鸦,好死不死的,昨晚被凌非强吻那一幕忽然闪过眼前,害得她手一滑,还滑得挺远的,几乎画到鼻尖上了。
「老天!你究竟会不会化妆啊?」看不过去的梅兰抢过唇笔,三两下就替她上好了唇彩。「喂!难不成你喝个珍珠奶茶也会宿醉?还是因为里头微弱的茶叶成分而失眠了?」
「这个啊--唉!」童心妙摇头道:「说来话长。」
「而且隔墙有耳。」梅兰示意她看向三点钟方向,大嘴巴阿娇正拉长了耳朵躲在模特儿后头。
童心妙张大了嘴,不由得衷心佩服起阿娇来了。
「这种人才应该去情报局上班比较适合吧?」她喃喃说,对梅兰挤出个苦笑。「不知道是不是我的脑袋构造太简单,事情只要出乎意料我就不会应付了。」
「也许只是你过惯了毫无变化缺乏刺激的日子。」梅兰说。
「刺激啊?」童心妙皱起了眉。「这对我而言,是个挺陌生的名词呢!」
之后是冷冷清清的一天,因为刚换季又不是假日,来逛百货的人寥寥可数。童心妙多半时间都在发呆,有时候连楼长经过对她大皱眉头都丝毫不觉。
凌非跟家人出了什么问题呢?在她印象里他和父母感情挺好的啊!虽然他从小就不是个黏人或爱撒娇的孩子,但也不曾严重违逆过父母及老师的意思。
唉!人果然会变的,看看凌非不就明白了?拿现在的他和小时候的他比一比,这十年里就算曾发生世界大战只怕也不足为奇。
其实凌非变成怎么样都无所谓,但是几年来都不和家里联络也大荒谬了,童心妙比较担心的是这点,她不希望他和家人日渐疏远。
家人是最重要的啊!就跟朋友一样,而她,不仅没有亲人,连朋友都少得可以,那种感觉那种感觉比寂寞还要更深刻几分,甚至用孤单两个字也难以概括。
倏地,凌非跟那个女孩子在街头相拥亲吻的画面又闪过眼前,童心妙皱眉,继而扬扬嘴角。
凌非会寂寞吗?或许他的「朋友」比她想象中多得多,她又何必为他担心?
童心妙一整天都在想着凌非,结算时对于仅仅成交一笔的超低业绩也丝毫不以为意,只是习惯性地收拾东西准备下班。
要离开百货公司时,梅兰走了过来,她皱着眉很不得了地对她摇头说:
「事情一定很严重,我看你一整天都不对劲,而且是非常非常不对劲。」
「这么明显吗?」童心妙懒懒地看了她一眼。「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没什么大不了的事情,我却觉得很闷,不知道在烦些什么。」
「跟你『弟弟』有关?」梅兰低声问。
「弟弟?」童心妙认真思索后说道:「我现在已经不确定他究竟是不是我弟弟了,他说他根本就没把我当姐姐看。」
梅兰一听眉一挑。
「好暖昧的话啊!我是不是嗅到了那么点危险的味道?」
「什么暧昧危险的?」童心妙不懂。「他只不过是生我的气,决心跟我划清界线罢了。」
「你是真傻还是装的?他真要跟你划清界线就用不着跟你当街演出姐弟相认那一幕了。」
「我也很纳闷他当时为何不干脆就拉着那个女的走开。」童心妙想着想着头都痛了,不由扯着头发嚷了声:「好烦啊!他究竟在想什么嘛!」
梅兰被她突然大发神经给吓退了两步,但随即又回到她身旁对她说:
「你那个『弟弟』该不会是爱上你了吧?」
「哈哈!你在胡说什……」童心妙猛然停下脚步且倏地转过头。「咦?」她大喊了声。
「喂!你千万别在这里昏过去,我可丢不起那个脸。」梅兰接着安抚她:「所谓『该不会』的意思就是应『该』是这样,但也可能『不会』,这么说你懂了吧?」
§ § §
童心妙不懂,她根本不懂梅兰为什么会这么说,凌非会爱上她,那么猪都会飞上天了。
她是姐姐耶!凌非出生时她已经快五岁了,他们一起洗过澡,有很长一段时间睡在同一张床上,之后她就离开了,而他那时不过是个十岁的小孩子,他懂什么爱呢?更不用说是爱上她了。
真是的!梅兰的想象力也太丰富了。
童心妙边折着纸鹤边喃喃嘀咕着,就算从前凌非跟她再怎么亲近,他们之间有的也绝对不会是爱情,那年纪的小鬼头懂什么情啊爱啊的?根本就是荒谬!
她不断找着理由驳斥梅兰的假设,又为自己竟如此认真看待梅兰的说法而心生不安,她何必介意?别去想它不就行了?
啊!该去睡觉了,这几天来她所折的纸鹤已经装满了一个纸箱,这显示她的精神状态正处于极端不稳定中,她可不能任这情况继续下去。
童心妙将桌上折好的纸鹤扫进旁边的纸箱里,站起来伸展伸展身子,当她转了转脖子打算进浴室盥洗,电话铃刺耳地响起了。
梅兰吗?还是阿娇?这时候来打探她的私事她会发疯的,不如不要接算了。
童心妙瞪着电话的样子就好象它随时会跳起来似的,而那铃声是如此不死心地持续响着,她只得怯怯地伸出手抓起了无线话筒。
「为什么等这么久才接电话?」话筒另一端传来低沉忿怒的男性声音,童心妙张着嘴未发一言就把电话切掉了。
发现自己做出这种「不礼貌」的事情时,童心妙吓了一大跳,手中的话筒此刻就好象有千金重一般,然后铃声又响起了,她差点将话筒摔落在地,感觉心脏仿佛要跳出胸口。
怎么办?她不想在这个时候跟凌非说话,但只要稍微了解现今的凌非就会明白,他已经不是那种会乖乖接受拒绝的小男孩,不接电话的话他会做出什么事,童心妙根本想都不敢想。
该不会直接到这里来发飙吧?
童心妙打了个冷颤,终究还是接起了电话。
「你竟敢挂我电话!」连声「喂」都还没有说,那头就打雷似地吼了过来。
童心妙闭了闭眼睛,心跳得更加紊乱,握着话筒的手不由得使起劲来。
为什么她要受这种罪?为什么她得这么任人吼过来骂过去的?既然他早不把她当姐姐,甚至连最起码的礼貌都吝于给予,那么她又何必对他的存在耿耿于怀?
这就是闹情绪吧?因为童心妙第二次切断了电话,还顺手拉掉了电话线。之后她看着桌上的色纸,过了好一会儿才毅然转身进了浴室。
童心妙的心情在刷牙时慢慢平静了下来,她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对人这么发过脾气,也许是生活环境使然,她从小就知道自己没有任性的权利,刚刚这么一下子,哈!还挺痛快的呢!
她朝着镜子傻笑,但不知怎么的,眼里却泛起了朦胧的雾气。
擦干了脸走出浴室,童心妙爬上阁楼坐在小梳妆治前做最简单的基础保养,然后就扑上床将脸埋进枕头里,她很清楚今晚不是那么容易就能睡着,却不想再下楼去折那些纸鹤了。
她折得够多了,最近。
闭上眼睛什么也不想,迟早可以睡着的吧!
童心妙这么想,起身打开了床头的音响,霎时,极具催眠效果的柔和轻音乐就环绕着她,带给她一种温暖放松的感觉。
嗯,她想睡,真的想睡了,这些天她好累啊!
脑中出现这样的声音,但却有什么吵闹着,让她不能安稳地睡。她勉强睁开眼睛又闭上,不知道花了多少精神和时间才勉强恢复了思考能力。
是门铃,而童心妙用不着想也知道谁会在这种鬼时候找上门来。
§ § §
果然,门才拉开,凌非就挤身而入,对着她劈头嚷道:
「你在搞什么鬼?居然挂了我两次电话。」他「砰」地关上门,一双眼睛就这么盯着她直看。
童心妙没有答腔,她也在瞪着这个莫名其妙的男人。
他这是什么语气?什么态度?这里是她家,要摔谁电话难道还得问他不成?他竟然在这种时候跑这里来对她又跳又吼的,算什么嘛?
见她不说话,凌非抓住她的肩。
「你说啊,为什么挂我电话?」他不耐又嚷道。
「因为我不想跟你说话。」童心妙身子一低摆脱了他的手,转身走回客厅。
凌非因她的反应而愣了半晌,随即又跟上前拉住她的手。
「等等,你说不想跟我说话是什么意思?」他恼怒地问。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童心妙甩不掉他的手,只能背对着他默默站着。
屋里忽然静了下来,凌非皱起眉瞪着童心妙的后脑,然后往下移至那两只手相握处,说相握或许不恰当,根本就是他的大手去抓着她的小手。
凌非脸红了,他偏过头轻咳了两声,却没有松开手。
气氛僵化而尴尬,童心妙出乎意料的沉默让凌非有点不知所措。
他又耸起眉来,见她始终没有转过身来的打算,只得先开了口:
「你是怎么回事?先是挂我电话,现在又……喂!你不要不说话嘛!」凌非焦躁地抓抓头发。
童心妙就是不说话,她再次试图扯回自己的手,凌非却反倒抓得她更紧,无助和挫败的感觉顿时朝童心妙袭来,令她眼眶发热鼻子泛酸。
之后她开始啜泣,刚开始只是眼泪悄悄地滑落,接着就什么都难以控制了,她没有嚎啕大哭,却为自己的懦弱而羞愧不已。
为什么她会哭?为什么她会被一个莫名其妙的人逼到这种地步?
凌非终于发现童心妙不对劲,因为她瘦小的肩膀在微微抖动着,就像在强忍住笑一样,等他判定这应该不是会令人大笑的场合,她在哭的事实才像一把箭直射他的胸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