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早,严棣心上了餐桌,就浑身觉得不对劲。
“咳咳。”他故意干咳了两声。
“哥,你感冒啦?”严棣音瞄了他一眼。
“怎么今天好像很安静啊?”原来,这就是他老觉得不对劲的地方。
“喔——奶奶一大早说要去公园散步,福婶又出去买菜了,福伯帮你洗衣服。”
“缤葵呢?”
“你叫她缤葵?”
“不对吗?你不都这样叫她?”严棣心不耐烦地抿了抿嘴。
“喔——对!对呀,她不是还在房间吗?”严棣音反过来问着。
“是吗?我早上叫她,她都没应声。”他蹙着眉,心中忐忑难言。
“你们吵架了?”严棣心直觉地这么想。
“我们哪一天不吵嘴?这——”
“这么严重啊?以前就算你怎么坏脾气对她,她都是笑着那张脸,绝不会像今天这样,赌气不下楼来吃饭的。哥,你到底对人家怎么了?”
不过严棣心可没心情再回答他老妹的疑问,因为,自从昨晚吻了她,又说出那样伤人的话之后,他就深感内疚。然后,他想连缤葵应该不会生气才是,她是个神经大条的人,或许连发生什么事都还弄不清楚。
但,照目前的情况看来,他的确伤到她了。因此,他摸索着匆匆奔上楼,而心里头除了懊恼,还有不知如何面对她的恐惧。
“连缤葵、连缤葵——”他喊了几声,房里没动静,索性推门而入。
“连缤葵,你在里面吗?”他摸索着前进,一直摸到了床头。
糟了!没动静,难不成她走了?他的心突然急得直跳着。
“嗯——别吵我嘛。”她翻了一个身,床震动了一下。
她还在?他突然松了一口气,然后笑着猛摇头。
“嗯?你怎么在这儿?”她醒了,睁着惺忪的双眼盯着他的笑容。
“太阳晒屁股了,你这小懒猪还不起来。”他伸出手,就摸着她凌乱的发。
“真的?——”她打了一个大呵欠,“这不能怪我,都是昨晚作的那个梦害的啦!”她到凌晨三、四点才睡着。
“什么梦?”他问道。
“就是我梦到我变成了灰姑娘呀!好不容易等到王子要向我献吻呢,可是不知怎么搞的,突然间王子发现他搞错了,他说他的灰姑娘脚上是没绑纱布的!天哪!我怎么这么倒楣呀!”连缤葵自己编了套让他不尴尬的故事,还刻意说得有模有样。
“哈哈哈——好有趣的梦啊!哈哈哈哈——哥,那个王子不会就是你吧?”严棣音不知何时摸了进来,还让连缤葵的故事给笑翻了,只不过她一定没想到,她随便说说的话,竟然歪打正着。
“当然不是罗!要真是他,我早就吓跑了。”连缤葵替他圆了一切的缺角。
“说得也是。对了,哥,你今天要不要叫公司的助理拿些资料过来,顺便听他怎么报告?”严棣音知道她老哥仍是不忘工作的。
“不必了,我今天要出外踏青,你让福婶帮我准备些野餐吧!”他神情亮着光。
“要去野餐?我怎么没听你说?你要跟谁去呀?”连缤葵满脸疑惑地问道。
“小懒猪,当然是你呀!我今天可没放你假哟!”
棣心笑嘻嘻地走了出去,只留下连缤葵不敢相信地直搔着头,还有严棣音恍然大悟的笑意。
“唉,什么时候我才能作像你这样的梦境?”她在临出房门前,故意眨着眼,对连缤葵吐着欣羡之语。
而连缤葵红透了她的小圆脸,心口暖暖地拉着棉被,傻傻地笑看窗外的蓝天。谁说他对她毫无感觉?至少,他们接近了“朋友”的界线。
这天是个暖阳高照的日子,而严棣心带着连缤葵来到了一处她从来没来过的山坡。
“你不是从小住在美国?怎么会知道这个地方?”这里不是观光胜地,也没有什么休闲设施,它只是外双溪里面一处不知名的山坡,有几株高大耸立的树木遮成一大片的绿荫,还留个缺口,刚好俯瞰台北盆地。
连缤葵深吸了几口新鲜空气,然后扶着他,坐在那处缺口旁的石亭里。
“很美是吧?”他先说了这一句,声音沉沉的:“这是李绫带我来的,每次回国,这是我们最常约会的地方。”他一说罢,整个山坡陷入了几分钟的沉寂。
“我知道,你非常想念她。”连缤葵的声调轻柔,有种安定的力量?。
“不知道她是否也和我一样,‘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他缓缓地吟着,然后轻叹了一声:“这是李绫当初写给我的诗句,相隔两地,她总是情感丰富地表达着她的心,你知道吗?她也是美国出生的,不太会写中文,但,为了要满足我练习中文的兴趣,她就这样提起笔,跟我写了好几个月的信,所以,你教我怎能相信,她是因为不爱我而离去呢?”他愈说愈显得激动不已。
“所以,你要对她有信心,也要对你自己有信心,否则,岂不辜负了那三十二封信!”她撑着自己的下颚,看着远方的风景说。
“就是因为那三十二封信,我才能够真正确定了我的心,其实,在那之前,我只是把她当成众多交往的对象之一而已,从来没想过要跟她走进婚姻。”
他的话,顿时让连缤葵的心震了一记,她恍然地侧过头,用既惊讶,又激动地眼眸望着他诉说时的款款深情。
“可是,如果李绫只是个平凡的女子,纵然写着再好的信,你恐怕也不至于如此动心。”不知怎地,她无法阻止自己问出这样的问题。
“或许吧,她的确是我喜欢的那一类型,不过我很肯定的是,我对她的了解与疼惜,是来自那三十二封信。”
“你真的了解她吗?你真的认为,她是那种喜欢古典木床,仿古油灯品味的人?你觉得她适合坐在红木梳妆台梳理她的发丝?或是倚在床边用手拨弄着那些米白色的流苏?”连缤葵突然有些激动。
“难道她不适合吗?她哪里不适合?”他立刻反问。
“她不是灰姑娘嘛!李绫是天生的皇后,她对灰姑娘的世界是一无所知,又如何去想象这样子的城堡?”
“皇后?是她自己说,这种雅致的房子,才不会让她想起每天喜欢照镜子的皇后。”他好像有点弄糊涂了。
“是整日问魔镜的皇后,什么照镜子!”连缤葵指出他的错处。
“你怎么会知道?”严棣心神情透着疑惑。
“喔——我就是那位皇后了!整天逼问着镜子,我到底哪里比李绫丑?”她吐了吐舌头,还轻拍自己一记脑袋瓜子,故作诙谐地说。
“哦?那问出名堂没有?”他给她的话给惹出笑声了。
“有啊!魔镜说我侧面像奥黛丽赫本,正面像费雯丽,笑起来时则是梅格莱恩的翻版——”反正夸张也不违法,所以,趁能掰就掰吧!
“那岂不是太美了?”
“就是太美了,都冒了泡啊!”她调侃自己还真有一套。
“哈哈哈——你当真是脑袋有问题!女人最忌讳的事,你把它拿来当玩笑说,哈哈哈——真服了你哟!”一时间,整片山谷回荡着他的笑声,继而又想起什么似的,顺口问着:“奇怪,我那时怎么都没见过你呢?”
“就算见过,你除了李绫之外,对其他女人都是没记性的。”她说的轻松幽默,却难掩心中的酸涩。
“不!你例外,毕竟能罗唆到我耳朵长茧的,全天下还只有你做得到。”他下意识地伸出手拍着她的头,有种自然熟悉的温馨。
“对朋友我才这样子哟,别人求都求不得呢!”她好喜欢他抚着她头发时的亲昵。
“是呵,朋友,我想,等我眼睛一好,我第一个想看的就是你这位朋友。”
冬日的寒意依旧让人打哆嗦!然而,连缤葵在一阵阵寒风中,初次体会了冷暖在心头的感觉。严棣心的“第一个”,注定从此成了她连缤葵心头的“永恒”,而默默守候,终将成为她爱他唯一的自由……
这天起,严棣心正式把她从敌人变成了朋友,他对连缤葵的关心与呵护,不再一味地冷语嘲讽,逐渐的,连缤葵更像是他的眼睛了。
清晨,他总是喜欢在餐桌上,听连缤葵用她那极富戏剧性的声调,一一地读着报纸里的有趣事件,接着,她也曾充当他的临时秘书,替他回复着公司传真过来的文件资料;而傍晚时刻,他则是习惯了与她去附近的小公园坐坐,听听老人们的对话、听听小孩们的笑声,然后再听着妈妈们扯着嗓子,呼唤着孩子们回家吃饭……
“这种生活是我从来没有想过的。”他发现自己竟在不知不觉中,上了这种瘾了。那是一种人与人之间亲密互动的温馨。
“这是我童年最美好的回忆,一直到今天,只要是这时刻,我都还能闻到当年家里传来的饭菜香味。”连缤葵自然地挽着他,神色柔美。
“或许是因为追求成功的心太强烈,有些东西反而忽略了。”他感叹地说。
“有得必有失嘛!像我,活到今天,连自己的梦想是什么都不清楚呢!”
“你不是读商的吗?”
“可是,毕了业做了事之后,我才发现我不喜欢,也不适合这行业。”
“那你想做什么?或许,我可以替你安排。”他说的是真心话。
“做什么?我也不知道,”连缤葵歪头想了想,然后再眨了眨大眼睛,鼓鼓腮帮子说:“我记得小学时,我是有这么个期望,就是有一天,我能够站在一个大舞台上,穿上灰姑娘的那双水晶鞋——”她愈说愈慢。
“干嘛?”他好奇地追问。
“唱歌!”她一鼓作气说完。
“啊?”他倒是很干脆地面露恐慌。
“对了,你不是会作曲吗?还想做音乐吗?这样吧,我不收酬劳,自愿献上一曲,你别不识好歹哟!只有对好朋友我才这么牺牲的。”她索性用胡说八道来掩盖她心中的那份阴影。那是她从小学六年级的那次歌唱比赛后,就存在的灰色地带。
不过,严棣心始终没看出来,因为,连缤葵的声音会演戏,会将她所有的喜怒哀乐全藏得不露痕迹,因为,她只要他高兴,她不能将自己心中的垃圾丢给他,只为了讨点儿安慰的语句。
她心疼他,疼到不让他听见任何能污染他情绪的事情。
“向日葵,你也在这里?”突然间,她听见了由远而近的叫唤声。是许磊钦笑着一张脸,慢步向她跑来。
“向日葵?”这个花名,很自然地引起了严棣心的注意。
“你怎么会来这里?”自从那一次从乌来回来后,连缤葵就没再与许磊钦联系。
“我找你好久!你有没有空?”
被忘却了严棣心在一旁说不清什么滋味,心里头竟然有点怪怪的,“你就是那天说自己是连缤葵男朋友的人吧?”
“呵?喔——对对!嘻嘻——”许磊钦好像人搔到痒处般的乐不可支。
“你别胡说!”连缤葵一听,差点没昏倒。
“你有没有空嘛?我们好久没一起去看电影了。”许磊钦邀请着。
“没空!”她连考虑都没有。
“喔,对!对!我忘了,你现在是替李绫在照顾老公。”许磊钦搔搔头,露着那白得发亮的一口牙笑着说“虽然是很荒谬,不过,我一直能体谅你为朋友两肋插刀的义气——但,李绫也真不够意思,自己早就回台湾了,还不赶紧出面处理这件事,才会累得你去冒充人家的老婆。不过你放心,这件事我是完全可以理解的,我的向日葵一向是最善解人意的……”许磊钦滔滔不绝地讲个不停,根本没发现严棣心的神情已经渐渐冰冷,而连缤葵的一双眼则是眨个不停。
第8章(2)
“你的向日葵?”严棣心不以为然的表情。
“这是连缤葵的绰号啦,跟她的个性特质很吻合吧?”
严棣心不答,只是心中的疑问涌上。向日葵?跟他信笺上的向日葵可有关联?
“你想约会就去约会,不必管我了。”在回家的路上,严棣心自以为体恤的说。
“我现在不就是在约会吗?”连缤葵幸福地笑说着。
“跟个瞎子有什么好约会的?你还是去找你的男朋友吧!我不需要你同情我。”他一进门,就闷闷地,一副心事重重。
“我不是同情你啊,我是有所图谋。”连缤葵将他带到了客厅的钢琴前,柔情似水地对他说。
“你要干什么?”严棣心发觉自己坐在了钢琴前。
“李绫告诉我,你的琴弹得好美,而你作的曲子好动人心弦,能不能也让我一饱耳福?”自从他出事以来,他就不再靠近钢琴一步,在连缤葵的了解中,他是对音乐有特殊感情的人,就算家族事业再忙碌,他每天还是会抽一些时间用在这里面,而今,他让一连串的打击给颓废了心性,对任何事情都没了兴趣。
“弹琴?哼!我现在眼睛瞎了,你叫我怎么弹琴?而李绫不见了,我就算能弹,又弹给谁听啊?”他的脾气又上来了,连说话都不经大脑地。
“给我听啊!怎么,当你的朋友就该如此歹命啊?挨骂都有份,好事没权利?”连缤葵也起了些情绪,说话是半带笑谑半带抗议。
“你们又在吵嘴啦?”严棣音才一进门,就嗅到了火药味。“对了,这是我刚从信箱拿出来的信,是给你的,也没贴邮票什么的。”说着说着,她便将信递到了连缤葵的手里。
连缤葵才一拆信,脸色立刻由狐疑换成了喜悦,再瞧了瞧墙上的时钟后,她转身对严棣音说:“棣音,我有事要出去。”
“喔,放心吧,我哥我会看好的。”严棣音有点好奇,又不便多问。
“你要去哪里?”倒是严棣心问了。
“去约会!”或许是赌气,她索性丢下这句话后,才急忙离去。
“约会?她要跟谁约会呀?”严棣音发着疑问。
“一定是跟她那个草包同学!”他没发觉他是咬牙切齿说着。
“哪个草包同学?”
“就是叫你红发魔女的那个人啦!”这一说罢,严棣心忿忿地用手往钢琴上一打,“登!”地一声,同时说出了他与严棣音两个人无法发泄的气愤。
连缤葵按着信上的地址,一路寻来了这座位于巷弄里的咖啡屋。
“李绫!”她一进门,就看见了那位失踪近三个月的好友,面容憔悴地坐在墙角的座位里。
“连缤葵!我对不起你,是我害了你跟洋哥!”她一见到好友,眼泪便婆娑地掉下来。“怎么回事?真是我哥掳走你的吗?”连缤葵握着她的手,激动地问。
“也可以这么说。”李绫拭着泪,睁着水汪汪的眼睛说。
“我本来只是想缓冲一下,等一切事情想清楚之后再决定当谁的新娘,可是,才一到加拿大,就听说严棣心出车祸眼睛瞎了,而你也成了他用来逼我回去的人质,突然间,所有的事情都变得好复杂,我就更难做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