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认为,你阻拦我通过帮助你家来获得一些做好事的荣誉,是违反基督教精神的。你在圣经里读到过‘给予比得到更有福’吗?”
“您已经给了我……所需要的一切。”
“可还不及我想给你的那么多,”伯爵坚持说,“吉塞尔达,你依然把我当成敌人。”
“不,不,决不是那样!”她说,“那只是……”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终于消逝。过了一会儿,伯爵坚定:地说:
“只是有些秘密你不愿向我泄露——事实上你不信任我。我觉得这太叫人伤心了。”
“我……想要信任您……我向您保证我的确想要这么做……可我做不到,”吉塞尔达答道。
在她的声音里有一种调子,几乎象呜呜咽咽的啜泣声,过了一会儿伯爵说:
“我想你累了,所以今晚我不愿再逼你。去睡吧,吉塞尔达。把你的基尼金币放到你枕头下安全的地方,要心安理得,确信每一个金币都是你挣来的。”
“您身体舒服吗?……一点也不疼了吗?”
“我的腿,你很清楚,几乎要痊愈了,”伯爵回答说,“如果我有什么事要担心的话,那不是关于我自己——而是关于你!”
“你没有理由为我担心。”
“你是那样神秘——那样遮遮掩掩,守口如瓶,我怎么放心得下呢?何况你在我们之间还竖起了我发觉是不可逾越的障碍!”
“这……不是……我的本意,”吉塞尔达说,“我希望……”
她的声音又渐渐低下去消失了,仿佛她害怕再说什么,于是她转身朝门口走去。
她走到门口,行了个姿势非常优美的屈膝礼。
“晚安,老爷,”她轻柔地说,“我从心底里感谢您。”
她从房里走了,但伯爵依旧坐着,目不转睛地久久看着那扇已关上的门。
他在努力——他已作了上千次这样的努力了——想象,吉塞尔达那么坚决地瞒着他的秘密究竟是什么。
他原希望她迟早会相信他,会跟他谈起她自己的处境,所以他曾叫巴特利不必再到处打听她的情况了。
他只试图将吉塞尔达在谈话中有时不经意漏出的几个情况,象拼七巧板那样拼起来。
他知道她过去住在乡下,但受过良好教育,尽管他不太有把握,却发了一阵遐想,认为某个时期她也曾在伦敦住过。
他曾经努力要让她谈起她的母亲,可是她要么用些单音节的否定词来回答,要么干脆避而不答。
他知道她很喜欢她的小弟弟——却仅此而已!
虽然伯爵本可以向托马斯·纽厄尔打听些有关情况,但他审慎地克制住了。他暗自说,不管好奇心有多么大,他仍然尊重吉塞尔达的缄默,不愿用某种欺诈的方式去暗中监视她、侦察她。
然而与此同时,他意识到在一场他感到是他们之间拼意志的斗争中自己正在失败。意识到这点,他觉得越来越灰心丧气。
虽然他几乎不敢向自己承认,他还为这样的事实生气:吉塞尔达要跟朱利叶斯,显然还要跟伯克利上校一起厮混,他自己却不能陪伴她。
当时一想到她今晚要去舞厅,心里曾很不高兴。但是吉塞尔达根本不可能拒绝朱利叶斯的各种邀请,而实际上对巴罗菲尔德夫人来说,不希望亲临现场看看切尔特南所有娱乐中心似乎有点不近情理。
然而伯爵觉得,吉塞尔达去矿泉水泵房喝矿泉水是一回事,夜里去舞厅跳舞又是完全不同的另一回事。
“我毫无去那儿的愿望,”吉塞尔达当时说。
“你会喜欢的,”亨利·萨默科特答道,他当时在场。“天哪,你只有一次青春!甚至爵爷也不能期待你没完没了地给他的腿、或给其他人的腿包扎绷带,包到你上了岁数,不能接受任何邀请。”
“我认为朱利叶斯不是一个特别称心如意的伴侣,不配陪着吉塞尔达初进社交界,”伯爵尖刻地说。
“情势所迫,只好如此!”亨利·萨默科特兴致勃勃地。说,“吉塞尔达根本用不着去听他诉说什么仰慕之情,明知道全是胡诌。”
他象伯爵那样对吉塞尔达直呼教名。事实上,吉塞尔达把他们看作是关心自己幸福的两位年长监护人,现在由于形势所迫,破格准许作出一些他们平时决不会准许的行为。
她在晚上动身时,满心希望陪伴她的不是朱利叶斯,而是另一个人。
她很快就意识到,上校和亨利·萨默科特讲的有关他的一切都是千真万确的。在一副修饰得精光捏亮的外表背后,他实际上是一个非常令人讨厌的恶少。
他一味讨好巴结,花言巧语,尤其是——吉塞尔达心想——他笑的时候两只眼睛毫无笑意。
后来,经过两、三天的相处,她开始想象,虽然她觉得自己很可能弄错了,朱利叶斯对她的态度和举动正在改变。
因为他认为吉塞尔达很富有,所以一开始就以最虚假的方式——这一点吉塞尔达很清楚——装腔作势,用甜言蜜语进行哄骗。
如果吉塞尔达是个女演员的话,那么朱利叶斯就是一个更为出色的男演员。
后来,他们在一起交谈的时候,或是早上同去水泵房,或是下午乘坐朱利叶斯花高价租来的四轮敞篷马车,吉塞尔达开始觉得,朱利叶斯已真的感到她相当美丽迷人。
他向她倾吐的赞美之词,她当然充耳不闻,但在第三天下午,他们乘马车去乡间的时候,朱利叶斯以一种他过去从未有过的方式谈起了他自己。
吉塞尔达那时感到,或许他第一次把她看作了一个女人,而不是一笔在银行里的存款。
朱利叶斯告诉她,他非常喜爱伦敦,一旦发现自己能跟圣詹姆士宫的纨绔子弟、花花公子一起花天酒地,能出入于所有最好的俱乐部,还能应邀去上流社会中所有重要人物的家,他当时的心情是多么激动。
“你参加过伦敦的社交活动吗?”他问。
吉塞尔达摇了摇头。
“你会发现,他们与你在约克郡所喜爱的人很不一样。”
“我怕自己象个乡下女人那样太土气。”
“那可就完全错了,”朱利叶斯回答说,“你会象一颗星星那样璀璨发光,我要在那里自豪地陪伴你,就象在这里陪伴你一样。”
这时,在他的声音里有一种真诚的口气,吉塞尔达听起来感到很不自在。
虽然这是伯爵和亨利·萨默科特早已预料到的,朱利叶斯·林德会向她求婚,并会遭她拒绝,但吉塞尔达还是畏畏缩缩,对这一时刻极为害怕。
她有一种抑制不住的感觉;不论一个人多么坏,名誉多么糟,把他当作笑柄来羞辱是残酷的。
自从她承担起伯爵替她选定的角色以来,第一次为欺骗朱利叶斯而感到羞愧。
她没有理由要这么做。
在他们相识的最初几天,她就已听过他胡诌乱吹,对她说了无数谎话。
她早就知道,朱利叶斯追求她纯粹是为了她那笔让人信以为真的钱财,就象他追求那位相貌丑陋、快变成老姑娘的克拉特巴克小姐一样。
与此同时,她一想到自己必须制造骗局,弄虚作假欺骗人,就感到非常厌恶,无论受骗者以前的所作所为有多么可憎。
昨天,由于她觉得朱利叶斯快要吐露他的爱慕之情,就赶紧转换话题,赞美起伯克利上校非常自豪的建筑物来,随后坚持要早点回家,比朱利叶斯所希望的回家时间要早。
她意识到:朱利叶斯如要说一些更为亲呢的话,那么在他们乘车出游的时候要比他们沿着通往水泵房的林荫路散步的时候方便得多。
林荫路上有大量来喝矿泉水的人,要想单独相处不大可能,无法说私房话。但是在一辆四轮敞篷马车里,由于不会有马车夫立在背后,吉塞尔达感到自己怯弱得很。
伯爵和亨利,萨默科特两人都在等她回德国别墅。由于吉塞尔达对她在这场欺骗中所扮演的角色多少感到有些内疚,因而在回答他们的问题时态度生硬,三言两语答完后尽可能早地抽身退出房间,回自己的卧室去了。
“什么事让她不高兴了?”只剩下他们两人时,亨利问伯爵。
“我不清楚,”伯爵回答道。
“有没有可能,她对年轻的朱利叶斯产生了感情?”
“这绝对不可能!”伯爵厉声说,“如果有必要,我愿意用生命打赌——吉塞尔达决不会上那个不值一文的浪荡子的当。”
“我希望你说得对,”亨利回答说,“可她毕竟还非常年轻,不管我和你对朱利叶斯有什么看法,他总归是个相当体面的年轻人。”
伯爵皱着眉头沉着脸,过了一会儿说:
“要是我认为这样的事情哪怕有一丁点儿可能,我就马上停止这场字谜游戏,让朱利叶斯去娶那个姓克拉特巴克的女人,管他什么后果!”
“我认为你用不着烦恼,”亨利抚慰着说,为自己引起伯爵大发脾气而感到惊讶。“吉塞尔达的脑袋似乎有些发热了,她必须认识到的一件事就是:即使她越来越喜欢朱利叶斯,对她来讲也是毫无前途的,他既没有钱,实际上又在债权人的魔爪之中。”
不论怎么说,他还是让伦爵深感忧虑。第二天,吉塞尔达来告诉他,打算象往常那样跟朱利叶斯一起去矿泉水泵房,伯爵就盘问起来:
“你没对那位年轻的放荡公子发生好感吧?”
“好感?”吉塞尔达吃惊地问。
“昨天,你不愿意告诉我们你们在乘车途中谈了些什么,亨利觉得有点奇怪。我想朱利叶斯今天下午仍要带你出去吧?”
吉塞尔达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说:
“我只是对不得不说那么多谎感到有点……不自在。我从小受到教诲,认为谎言是邪恶的,我的保姆相信,如果你说谎说得太多,肯定要在地狱遭火刑!”
伯爵听了哈哈大笑。
“我保证会来救你的,要不,至少会带一杯冷水来。你总该放心了吧?”
吉塞尔达没作答,等她给伯爵的腿包扎完绑带后,伯爵说:
“那真是你烦恼的原因吗?”
“我还得继续……这么干……多久?”她低声问道。
“需要多久就多久,”伯爵回答说,“可我想,即使你把朱利叶斯从克拉特巴克小姐那里拯救了出来,仍还会有别的女人,但这次总算是给他一个教训。”
“我怀疑这种教训能不能奏效,”吉塞尔达说,“这只会使他更心怀不满,把你恨得更加厉害。”
“他恨我?”伯爵问。
吉塞尔达意识到自己失言了。
但同时,她认为伯爵早就该清楚,朱利叶斯对这样的事实早已记恨在心:他在经济上受堂兄的约束,而上次要钱时又遭到了拒绝。
伯爵见她不回答,就哈哈大笑,笑声中毫无幽默感。
“我想我真成了个傻瓜,竟以为朱利叶斯会感谢他过去从我这儿得到的好处。”
“或许他也认为‘给予比得到更有福’吧,”吉塞尔达说。
“你是在引用我的话来反对我吗?”伯爵问。
“我认为这些话是相当贴切的。”
他哈哈大笑,不过笑声与刚才大不相同。
“你在竭力设法让我感到内疚,”他说,“唔,坦率地说,你绝不会成功的。朱利叶斯已经挥霍掉一份家产,让他母亲沦为乞丐。如果我今天给他几千镑,明天他就会得寸进尺,开更大的口。”
“那么,有什么解决办法吗?”
“我再坦率地说,还不知道,”伯爵答道,“这只是阻止他娶一位极不受欢迎的新娘的一个策略,我只能预见到他向你求婚、把债务带给婚姻的那个时刻,没有能力看得更远了。”
古塞尔达给伯爵拿来他需要的每一样东西之后,正准备离开房间去换衣服、戴女帽,忽然说:
“我忘了告诉您,威灵顿公爵大人将于后天下午三点钟来看望您。他的仆人刚才留下一个口信。”
“公爵?”伯爵惊叫着说,“那么他已经到了?”
“是的,早得有些突然,”吉塞尔达回答,“我相信,人们会认为这完全是一场灾难,因为凯旋门不是每座都搭好了。我还怀疑欢迎辞是不是真的已经写好了。”
伯爵听了哈哈大笑。
“那肯定会让上校发怒的。他告诉过我,他召集欢迎委员会开了几次会,为准备工作订下了详细确切的计划。”
“公爵仍将主持新舞厅的开幕式,”吉塞尔达说。
“他们肯定不会就那样放过他的,”伯爵微笑着说,“我将盼望着见到他。现在,你将可以见见‘拯救欧洲的不朽救星’了!”
吉塞尔达的身子一下子僵直了,过了一会儿才说:
“您要原谅我,老爷,因为我已经对您讲过,我毫无见他之意。”
“你不是说着玩的吧?”伯爵问,“我难以相信,会有谁不希望见到公爵。他毕竟从拿破仑手里拯救了世界。”
“我并不是在怀疑他的军事成就,”吉塞尔达小声说,“但我不能……也不愿意亲自……去见他。”
“可原因呢?原因是什么呢?”伯爵大吼说,“你这样拒绝,必须合情合理的解释。”
“对不起,可我不能向您解释,”吉塞尔达回答说,“不过我想明白地告诉你,如果公爵大人在这儿的时候您派人找我,我不会来的。”
她没等伯爵开口回答,就径直离开房间,随手轻轻地把门关上了。
伯爵惊得目瞪口呆,说不出话来,随后他暗自轻轻地发了誓。
他想象不出为什么吉塞尔达要拒绝跟威灵顿公爵见面,如果她自认为有充分的理由,为什么又不愿向他讲。
这整个事情简直难以理解,构成了一个他倘无法解开的谜,这一事实使他烦躁到了极点,在吃午饭的过程中始终有些怏怏不乐。
即使吉塞尔达意识到他发脾气的原因,她也不予理会。
相反,她却呱呱地聊着那天早上在矿泉水泵房见到的人,谈起切尔特南城里的狼狈相,因为还没准备好鲜花彩旗、爆竹烟火,公爵、公爵夫人和两位公子以及一大帮随从都已经到来了。
吉塞尔达和朱利叶斯乘车离开之后,亨利·萨默科特就来了,他证实吉塞尔达所说的一切,还告诉伯爵说,公爵提前到来引起了一个人大发雷霆。
“上校对我大发雷霆了,”亨利说,“可这怎么能怪我呢?老头儿告诉我,他要在二十号来。我怎么知道他会改变主意,十八号就来了呢?”
“爵爷就会没事的,”伯爵安慰着说,“附带说一切,这样一来,他就会忙个不停,没法来干预我的事。”
“他怎么干预的?”亨利问。
“他昨晚教吉塞尔达玩两人纸牌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