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者是整个儿都好得不得了,”伯爵冷嘲热讽地说。
“或许有一个例外,就是你自己。”
吉塞尔达莞尔一笑。
“我真希望是那样。我这人并不是那么好。我常常恨人恨得非常厉害。”
“例如,恨威灵顿公爵。”
他看见吉塞尔达的眼睛一下子睁得大大的,马上就意识到他一拉弓,就射中了靶心。
“你真的恨他,”他慢吞吞地问道,“要是我问你理由,是不是真的白费劲?”
“是白费……劲。”
“好吧,让我告诉你一件事,”伯爵说,“不管你多么机智地把秘密隐藏起来,我都打算揭穿这些秘密。只要我持之以恒,总有一天必将获得成功,无论你如何努力想要阻止.我也罢。”
吉塞尔达没回答,她只是看着伯爵,伯爵在她的眼里看见了一种他无法解释的表情。
它不光是恐惧,而且夹杂有别的感情,他正纳闷这种表情会是什么,门开开了,伯克利上校走进房来。
“早上好,吉塞尔达——早上好,塔尔博特!”他说,“看见你起了床,真的下楼用早餐了,真叫人高兴!”
“这是使我感到高兴的事,”伯爵答道,“你来得真早,爵爷。”
“今天我有许多事要做,”上校回答。“我来请你今晚作客。”
“哪儿?”伯爵问;
“看演出,看我为法国奥尔良公爵演出。我料想你知道他在切尔特南,他还特地要求看我对你谈过的这出新戏。”
“就是那出《撕下了假面具的恶棍》吗?”伯爵带着微笑问。
“你记得真是一点不差!”上校高兴地说。
他拖了一把椅子到桌前,一个仆人好象知道他想要喝点什么,抢先在他面前放了一个大杯子,给他斟满了咖啡。
“这将是一个有趣的娱乐晚会,观众都是著名人士,”上校边说边拿起了杯子。“我真的认为那将会使你高兴,塔尔博特。此外,玛丽亚·富特将演主角,我希望你见见她。”
由于伯爵没回答,上校就转向吉塞尔达。
“他的身体己康复得不错,护士,可以外出欣赏晚会了吧,是不是?”他问道。
他开玩笑说,不过他的眼睛里却有一种令吉塞尔达感到窘迫的神色,因而她在回答时眼睛只看着伯爵。
“纽厄尔先生对伯爵的身体状况非常满意。”
“那么今天下午你一定要休息,塔尔博特,八点钟到剧院来。演出完毕,如果你感到不太累的话,你一定得跟玛丽亚和我共进晚餐。我们不会留你太久的。顺便说一句,我已经请亨利·萨默科特来陪你。”
“你没给我留什么选择余地,只有接受罗,”伯爵慢悠悠地说。
“我想要你看我演这个新角色,”上校回答说,“别认为我是自夸,我演起来棒得很呢!”
他呷了几口咖啡,随后好象突然想起什么,就说:
“你在另外一个晚上一定要带吉塞尔达来见我,可不是今天晚上。由于你不愿意爬楼梯,我把你安置在舞台幕前侧的特别包厢里。这包厢可容三个人,不过在演出过程中我得占个座位。”
“那是为什么呢?”伯爵问。
“因为我演那位贵族,诱惑那个天真无邪的少女,说服她违背她父亲的意愿,在舞台上扮演一个角色,而她父亲却是位牧师。”
他哈哈大笑。
“真是相当有趣。在演第一幕时,牧师慷概激昂地演讲教义,反对任何形式的流血行为,在布道中宣称,‘所有的基督徒无论受到多么厉害的侮辱,即使挨了一个耳光,还必绕把另一边脸颊转过来。可随后在第二幕结束时,为自己的女儿受到诱惑而进行报复,他枪杀了应对此负责、正坐在剧院舞台幕前侧特别包厢的那位贵族!”
“这在我所来非常有独创性,”伯爵稍微带点讽刺地评论说。“你对这样的‘流血和喧闹’应负责吗?”
“这主要是一个受我庇护的门徒写的,”上校回答说,“可我必须承认,我在这里面加添了好几个他原来没考虑到的曲折情节!”
伯爵听了轰地一声大笑起来。
“菲茨,你的毛病就在这儿,你什么事都要揽下来亲自做。你想当剧作者、资助演出的后台老板、舞台监督,还要当主要演员,使我惊奇的只是你没同样去指挥管弦乐队!”
“我亲爱的塔尔博特,”上校回答说,“我在生活中已经领悟到,要是一个人想于成、于好一件事,那他必须竭尽全力去身体力行。无论怎样,今晚你会看到我办事的能力。剧场会塞得满满的!每一个座位都卖出去了,所以请你不要让特别包厢空着。要是空着,那就象掉了一颗门牙那样,特别显眼。”
“你是主人,我是客人,又加上我对你请我到切尔特南来感激不尽,”伯爵说,“因此我不可能说别的什么,只能说谢谢你。”
“真是言辞非常漂亮的演说,”上校揶揄说,“现在我要让你和你非常迷人的护士用完你们的早餐。”
他站了起来,随后看着吉塞尔达说:
“我正期待着有一天吉塞尔达会在我的一个戏中扮演一个角色,到那时候你当然一定要坐在舞台幕前侧的特别包厢里。”
伯爵谅诧地看着他,但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上校已经转身离开了房间,伯爵和吉塞尔达听到他在外面走道里与一个仆人大声说话的声音。
“他说那话到底是什么意思?”伯爵提出了疑问.
吉塞尔达的样子看起来窘迫不堪。
“前几天晚上……在新舞厅开张的时候……他建议说,鉴于我……演这个角色演得那么……好,我或许喜欢在……将来为他演出。”
这些话吉塞尔达说出来非常吃力,特别是她意识到伯爵正在探索地盯着她。
“他向你说过那些话?”他突然喊起来,“为什么你不告诉我?”
“我……我以为上校不是……当真的。”
伯爵的嘴唇绷得紧紧的。
“一涉及到演戏的事,他通常都是认真的,他当然是当真的,”他说,“你现在告诉我的话,实际上就是说他主动向你提供了你脱离我的雇用之后的职位。”
“是——的。”
“你有没有想过,他要你这样做可能另有缘故?”
此时一片沉默,谁也没开口说话,伯爵相信吉塞尔达暂时还没领会到他话里的含义。后来,吉塞尔达的脸颊蓦地涌上了一大片红晕。
她将目光从伯爵身上移开,望着窗外的花园。
“无论如何,你对此有过怀疑,”伯爵冷冰冰地说。
“我难以……相信那就是……他的用意,”她叽叽咕咕地低声说。
“他的用意一定会圆满成功!”伯爵说,“让我把话给你直截了当挑明,吉塞尔达。除非你心甘情愿变成上校众多情妇中的一个,我将不听从他的这个建议。”
“不愿意……当然不愿意……我本来就毫无……这样做的打算。”
“那么你为什么以前不把这事告诉我呢?”
又是一片沉默,过了一会儿伯爵说:
“我要你回答这个问题。”
“我以为……您或许会……生气的,”吉塞尔达结结巴巴地说,“他是……您的朋友……您还住在……他家。”
“你那个时候是在为我考虑?”
“是的……我那时不想让您……生气……您的身体正处于恢复的关键时刻,变得好……多了。”
“让我把事情说清楚,”伯爵说,“你目前受雇于我,毫无疑问会干到底的,直到有关朱利叶斯的问题彻底解决。”
吉塞尔达没回答,过了一会儿他又说:“如果你要跟朱利叶斯一起去矿泉水泵房,最好去准备一下。我们将在以后的一个日子里来讨论你的前途。”
“好的……老爷……谢谢您,”吉塞尔达说。
她从桌旁站了起来,好象希望逃脱这种尴尬的局面,急急忙忙走出了早餐室。
伯爵将他的餐巾愤怒地掷到餐桌上,似乎只有这个动作才能发泄、减轻压在内心的种种复杂感情。随后,他走出早餐室,步入花园,在绿色的草坪上漫步。
在矿泉水泵房,人们熙来攘往,象往常那样非常拥挤,通往那儿去的林荫道上有许多人在散步,吉塞尔达有一种宽慰感,意识到在这种情况下朱利叶斯不可能跟她说什么亲呢的话。
早餐过后,她一直感到自己的呼吸似乎受到了压抑,胸口好象堵着什么不舒服的、难以忍受的东西。
想到伯爵竟然有一段时间臆想她会认真考虑上校的邀请,她简直不能忍受。
然而,不管她听了上校的建议是多么震惊,实际上还多么厌恶,她都不可能告诉伯爵,或用适切的言辞说出来。
现在她所能想到的,就是伯爵对她很生气,她感到好象被包围在一团雾中,而不是沐浴在阳光下。
她不得不对朱利叶斯说的每一个词、每一句话都费了她很大的劲,因为每说一个词、每说一句话都把她的思绪从伯爵身上移开回到朱利叶斯身上。
蒙彼利埃水泵房平淡无奇,不能给人以深刻印象。这是一座长形的、未作大肆修饰的建筑物,只有些木头圆柱、一条游廊和中央上方一个供乐队使用的小音乐台。
台上已里满了乐师了,奏出一阵阵柔和的音乐。那些喝泉水的人走到水泵旁,领取一杯泉水,随后四散站着,边饮边聊天。
朱利时斯替吉塞尔达取来一杯矿泉水,送到吉塞尔达手里,低声说:
“你看起来多么可爱,巴罗菲尔德夫人,因此谁也不会相信,你居然需要饮用矿泉水治病。”
听到他说话的那种音调,吉塞尔达不由得感到羞怯,就急急忙忙地说:
“想想看,也真奇怪,所有这些人到这儿来都仅仅是因为九只鸽子。”
“鸽子?”朱列叶斯掠奇地问。
“你还没听说过这传说?”吉塞尔达问道。“这矿井的治疗特性是大约一百年前被发现的,当时人们注意到鹊子成群结队飞来啄食这里的盐矿沉积物。”
看来朱利叶斯对他的话并不特别感兴趣,但吉塞尔达一心想要继续讲下去,她说:
“结果发现矿井中的水富有各种天然矿物盐,于是切尔特南的人意识到,别的矿泉,象巴思和汤布里奇,都在繁荣兴旺,就想方设法让有关他们矿泉水疗效的谣言迅速传播开去。”
“这肯定给这个城市带来了大量的钱财,”朱利叶斯说。
他说话的口气里充满了妒忌,吉塞尔达轻轻叹了一口气,心想除了她自己沉重的债务之外,要叫他考虑任何别的事情都是非常困难的。
由于她担心朱利叶斯可能会变得过分亲密,就向周围打量了一下,看见有一位仪表高贵的人,下巴上蓄着一撮拿破仑三世式胡子,上嘴唇浓密的胡髭两端修饰得尖尖的,就问:
“那就是法国的奥尔良公爵吗?”
朱利叶斯顺着吉塞尔达的视线望去,随后点了点头。
“对,是他。”
‘我听说他到了这里。今晚他将去剧院看上校编演的戏。”
“你是怎么知道的?”朱利叶斯问。
“上校到我们那里去过,当时我们正在吃早餐,”吉塞尔达解释说。“他还邀请伯爵和萨默科持上尉一起坐到舞台幕前侧的特别包厢里看戏。”
她芜尔一笑,又继续说:
“他们坐在那里真够有意思的,因为他们几乎也成了剧中的人物。上校在第二幕结束的时候要坐到他们那里去,由舞台上的一个演员向他开枪射击,把他打死。”
“你不能跟他们一块去——你要跟我一同吃晚饭,”朱利叶斯几乎是恶狠狠地说。
“是的,当然去不成了。我还没忘记那事呢,实际上,上校的邀请里没把我包括进去。包厢里没有空位。”
“即使他邀请你,包厢里有空位,我还是一定要你践约。”
“我信守诺言,不会失约的,”吉塞尔达说。
她见朱利叶斯面露喜色,心想自己的判断不错,即使朱利叶斯是为了她的钱财打算向她求婚,他也多少有那么一点——那怕是微乎其微——对她的爱慕之情。
她正打算把自己的杯子递给朱利叶斯,同时说自己已经喝完了——吉塞尔达心里十分肯定,这水变得越来越难喝,每喝一次都比上一次更难下咽——就在这时,出乎意外地突然钻出了一个女人,站到朱利叶斯身旁。
“我想跟你谈一谈,林德先生。”
那女人突然说,话音里带有某种引人注意的命令口气,朱利叶斯转身面对着她,显然吃了一惊。
“我想告诉你,”那女人继续说,“今天下午我要离开切尔特南了。”
这时,吉塞尔达猜到了她是谁。
再清楚不过,这女人的容貌非常不讨人喜欢,年龄也快到中年了,吉塞尔达肯定她就是埃米莉·克拉特巴克。
事实上她确实是丑陋不堪,然而正因为是那样地奇丑,吉塞尔达禁不住认为她有些可怜。
她衣着华丽,然而裙袍并不得体;头上戴的女帽装饰着鸵鸟的绿色羽毛,但插得太多,过分地炫耀了;手腕上和颈项上佩戴的珠宝首饰虽说非常贵重,却也过分炫耀了。
吉塞尔达不由得注意到,这女人试图用来掩盖自己粗糙皮肤的化妆品涂抹得也毫无分寸。
或许因为她过于激动,上下嘴唇涂的唇膏都已经弄污了,很容易看出她实际上异常紧张。
“如果你今天下午要走,我就不得不说声再见,祝你一路平安,”朱利叶斯说。
他已经从猛一见到克拉特巴克小姐后的吃惊状态中回过神来了,摆脱了似乎一时张口结舌的局面。
“我有话要跟你说。”
朱利叶斯极不自在地瞥了吉塞尔达一眼,可是他无计可施,没办法阻止埃米莉·克拉特巴克继续讲下去。
“我初到切尔特南的时候,”她说,“你在一定……程度上唤起了我的一些希望,现在我认识到这不过是我个人的一部分……空想,可是由于你至少在一个短时期内让我感觉到……我也是个女人……就象其他女人一样……所以我要谢谢你。”
“要……谢谢……我?”朱利叶斯结结巴巴地说。
毫无疑问,他这时一定十分窘迫。
“是的,要谢谢你,”埃米莉·克拉特巴克说,“我一生中从未有过多少幸福快乐,可是,在这最后一个月里我幸福快乐过了。虽然我知道再有奢望……是愚蠢的,可是我至少会有一些……回忆……对你的回忆,林德先生,以及所有那些……你对我说过的美好言语。”
她在说最后几个字时,已是呜咽出声了。紧接着,她把俗气地饰有大量鸵鸟毛的头一低,转身走开了。
朱利叶斯呆呆地注视着她离去,过了一会儿转身朝吉塞尔达怒气冲冲地大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