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下雨了。”她轻轻的说,就像是咒语。
话声甫落,原本晴朗的天际竟开始飘下了雨丝。
她的视线睇往天际,伸出双手至外头去触摸那雨丝的凉意,细致的面容上有着纯真的少女的笑。
“相信了吗?”她轻笑问道,眼睛是看着手心中积聚的雨水。
他惊讶地看着这一幕,真的无法想像世上有这种事存在,这绝对不是巧合。
“我想你也不必回答,因为我听得到你心里所想的,你是信了。”
她转过头,说了句更让他惊讶的话。
望见叶震刚的黑眸倏地圆睁,她笑得更灿烂了,就像下雨之前的阳光般耀人。
静默的黑夜,明月如勾。
床上的人却睡得不安稳,不时的翻来覆去,面容上的两道浓眉因痛苦而纠结着。
“你少给我得寸进尺。”隔着门,男人咆哮的声音一字不漏的传了出来。而他,叶震刚,就站在门外。
“我得寸进尺?你说得出这种话,也不想想你是怎么对我的?三天两头的忙公事,回家的时间就像应酬似的,还得排在你的行事历上,我没红杏出墙就算对得起你了!”一点也不输男人的音量,女人拔尖的声音刺耳的传出门外。
“你……简直不可理喻。”伴随着用力拍打桌面的声音之后,是男人怒极的呼吸声与话语。
“哼!我早就认清了你的心永远不会在我身上,既然如此,我出外寻乐子有什么不对?不过打个牌,又不是摸到哪个男人的床上,就算输了钱你又不是付不起……”女人的语气有着浓浓的怨怼与控诉。
耳里听着这些熟悉的对白,站在门外的他早已没什么感觉,正想进门,却发现话题已转到自己的身上。
这倒稀奇,他决定再等一会儿,听看看他们说些什么。
“你爱打牌我管不着,好歹你也是人家的妈,多少也管管震刚吧!都已经二十岁了,一般人早就念大二了,他还留级读高三,成绩差得连我想用钱将他送到国外的大学念书,人家还不肯收。”
可以想见这是一个非常头痛的问题,因为他重重叹了口气后才又继续说道:“成绩差也就算了,还交了一堆狐群狗党,整天逞凶斗狠,进出警察局就像进自家厨房一样频繁,家庭医师还要随时在家中待命,帮他治疗那些大大小小的伤口……我叶雄宇怎么会有这样的儿子?!”
“抱怨完了?”女人对于这些话语完全无动于衷,只是冷冷的反问。双方沉默了三秒,女人才又开口,“他不过是我当初要留住你的工具,既然你如此待我,我也不必费心扮演什么贤妻良母的角色了,何必委屈自己硬是弄出一番家庭和乐融融的假象?”
“工具?你这样说自个儿的儿子,你当真是连天生的母性都没有!”
“是他将我绑在这豪宅里的,是他让你就算明明不可能爱我也不放我的,就只为了留下来当他的母亲,我怎么可能爱他?!”
“你是咎由自取。”
“呵……是!我是!”女人直言不讳地苦笑着,“就算是惩罚,难道这么多年来还不够吗?况且别一劲地指责我,你又在他身上花了多少时间?震刚对你而言,难道不只是一颗棋子吗?只为了顶住宇叶继承人的缺,好让你的企业王国更加壮大的棋子?”
男人还来不及回答,门扇就被“砰”的一声踢了开来。
“震刚!”叶雄宇惊愕的唤着,不知道与妻子的话语有多少落进儿子的耳里。
“嗨!”他单地应了声,对于两双惊愕不已的眼神视若无睹,径自优闲地晃了进来,冷冷的神情里看不出任何情绪,只有他晓得自己心里的那股愤怒。
发胶弄成油亮的发、活像刚从夏威夷买回来的花衬衫、宽松的喇叭裤、胸口带着一条粗粗的金链子、手里还夹着一根点燃的烟,浑身泛着桀骜不驯的气息,一副流氓太保的模样。
“那个……现在不是上课时间吗?”叶雄宇支吾地问着。
哼!这时才想扮慈爱的父亲吗?他可不吃这一套。
“喔……学校的墙太低了,随便一晃就出来了。”叶震刚不以为然的挥着手回答,又吸了口烟,缓缓吐出,整个室内染上浓重的烟味。
“你不该——”
“嘿,别再说教,我没时间听你说这些有的没有,朋友在外头等我,是来跟你拿点钱花花的。”
“要多少?”叶雄宇掏出皮包。
“十万。”
“十万?!要这么多钱做什么?你知不知道一般人要赚多久才能——”
“够了!”他抬手制止着,二话不说便往大门走去。
“站住!我话还没说完!”叶雄宇严厉的喝斥。
“反正我朋友多得是,这儿没有,大伙想点办法总会有钱花的,大不了去跟学弟妹们收些保护费,只是要多费点力气罢了,没有必要在这儿听你说东说西。”叶震刚满不在乎地耸肩,话里的意思可明显得很。
“好,我给你。”叶雄宇拿出了十万块的现金。
“这才上道。”叶震刚回身接过现金放入口袋,狂傲冷漠的眼眸对上了叶雄宇,唇边扬起优美的弧度,吐出的话语却是字字如冰珠,“父亲大人,母亲大人,很抱歉我这个工具与棋子打断你们的谈话,请继续,我先行告退。”
他用力关上房门,同时也关上了盼望亲情的那扇心扉……
画面一跳,又换到了学校——
“你就是叶震刚?”三位跟他穿着同样制服的男学生,在校园的一角挡住他的去路,为首的那位粗声恶气的问着,满脸凶恶的神情。
很令人熟悉的剧码,不过似乎在他进学校半个月后,就再也未有这种情况出现了。
大概有四年了吧?
低着头的叶震刚泛起一丝带着危险气息的轻笑,只有他自个儿明白,身上那不安的血液现在是多么兴奋的窜动着。
仍是低着头,令人看不到他脸上的神情,一手握着肩上书包的背带,一手插在口袋中,仿若无人的继续往前走。
另外两位男同学很快便联手挡住他的去路。
“你是聋子吗?我们老大问你话还不赶快回答!”
“让开。”叶震刚代声警告着,握着背带的手稍稍的收紧。
“什么?!”
“我说……让开!”这一声,音量可就大得足够让所有的人都听得清清楚楚。嘴角噙着讽刺的笑,冰冷却犀利的眼神瞪视身旁两人一眼,很容易就达到他预期的效果,那两名男同学霎时被他给震住了,自动让出路供他优闲地走过去。
“站住!”不懂手下为何突然失常的老大可没忘记他原本的计划,伸出手挡住叶震刚的去路。“你很有种,不如跟了我吧!听说你老子是宇叶企业的董事长,想必有不少钱,嘿嘿,拿出来给哥儿们花花吧!”
可怜的老大完全没发觉当他提到宇叶企业时,叶震刚的脸色顿时不再是波澜不兴,取而代之的是打从心底发出的愤怒。
“我说老弟呀,人在江湖……”老大以为动也不动的叶震刚是被自己的气势吓住了,一边得意地倚老卖老,一只手就往他的口袋探去。
“总是要上道些。”原本不动的叶震刚忽地握住老大的手,沉着声音接续老大未说完的话。
又是因为宇叶企业,这个名号到底要干扰他的人生多久?!
叶震刚怒火狂燃的双眸直盯着那位老大,握住老大的那只手瞬间收紧,令眼前的老大哀叫连连。
“我说老弟……有话好说……有话好说……”老大疼得冷汗直滴,这才发现,自己是踢到铁板了,还是很大的铁板。
“少叫得那么亲热,我跟你不熟,要勒索,行!凭本事来拿。”他撂下话语,然后大打一场,发泄他满腔的怒火。
十分钟后,就看到三个肿得像叉烧包的人躺在原地,连一点哀号的力气都没有。
接下来,是一幕幕不愿想起的记忆,像是倒带的电影——
“哎哟!人家会跟他还不是因为他家有得是钱,不然谁受得了他那怪异的个性呀?”
“嘿,他老爸是宇叶的董事长,你我少也忍忍,总有好处的。”
“少爷,还劳烦你在你父亲面前帮我多说说好话。”
为什么所有围绕在他身边的人,总是心有所图?!
“不!”他心中的悲愤终于化成一声狂喊。
“又作噩梦了吗?”
轻轻柔柔的声音在他的耳边扬起,他这才发觉自己是作了梦,又忆及了那段过去。
天女那关心的面容,还有她轻握他的手所传来的温暖,慢慢平息了梦中所引起的激烈情绪。
因为听到他的声音而来到他的床畔,纯真的她完全不懂得男女之别的禁忌。
“瞧你,流了那么多汗。”她拿起白色的帕子轻拭他额上的汗滴。
“你对我真好!”他轻喃,只有她是真心关心他的,眼眸转为深幽,原本梦里所带来的怒气转化成一股激情。
瞬间,他伸出双手将她一把抱入怀里。
天女显然受到惊吓,不停地挣扎,想离开这让她感到陌生的男性怀抱。
“嘘,别怕,我只是想知道拥抱的感觉是怎么样的。”他在她耳边轻声细语,安抚着她不安的情绪,渐渐地,她安静了下来。
而他,贪婪的汲取来自她身上的温暖。
这一刻,他清楚的了解到,他再也离不开她了。
他希望能留在这里与她一同生活,而过去的一切,没有值得他留恋的。
第四章
直到桌上的电话铃响,叶震刚这才发觉自己又沉溺在过往的情境中。
那记忆鲜明得仿如昨日,却人事已非。
离开窗前,收回凝视那长着桃红小花古树的视线,双眸中仍是带着因浓烈相思而有的忧郁。
他转过身,走到桌前接起电话,是他的特别唐佑均打来的。
“电话响了那么久你才接,要不是我非常确定你的行踪,还以为你不在了。”
“抱歉,刚刚想事情想得出神了。”
“又想起她?”唐佑均对于叶震刚跟她之间的事情算是相当清楚了,因为当叶震刚在国外的时候,寻人的一切、包括叶衫学校的事宜全由他打点的。
“是的。”他直言不讳。
“我能理解你心急的情绪,但该做的事还是得做。你一下飞机就直奔叶衫,也不跟我联络一下,好歹你该记得明日有宇叶跟邱氏企业策略联盟的酒会吧?”
“我不打算去。”他简单的回着,任何事情都比不上寻找她来得重要,现在他必须将所有的时间都放在寻找她这件事上。
“什么?!不会吧,你可别整我!”唐佑均声音万分的惊讶,紧接着而来的则是求饶的语气,“这是两大企业的策略联盟,当家的总得要出现吧?”
“别忘了,我在名片上的职称可是总经理,董事长是那老头,你叫他去吧!”叶震刚的语气里有着不容更改的气势,心思更完全不放在明日的酒会上。
那不是他关心的重点!
“可是……所有的人都知道,真正带领宇叶的人是你——”唐佑均仍想劝说。
“就这样了。”他冷漠地终止谈话内容,挂上了电话。
叶震刚将自己埋入真皮的座椅中,闭上眼,仍想着以往的一切,她的一颦一笑……
九年了,他连她的一张照片都没有,只能在记忆中寻她的倩影。
无法教自己不再想她,不想,深怕她在他脑中的影像就会愈来愈模糊了。
于珍,你现在好吗?他在心中问着这个他已经问了将近九年而没有答案的问题。
盛夏午后,刚下完一场雷阵雨,太阳就迫不及待的探出头。
金灿的阳光遍洒各处,把残留在草上、叶上的水珠照得闪闪发亮,远方还有一道美丽的彩虹。
夏蝉更是叫得起劲,说不定它们正在举行歌唱比赛呢!
林木蓊郁的深山里,耸立着一幛雄伟的日本式木造屋子,很古朴的味道,全都用上好的红绘木建造而成,从桧木的色泽看来,这是一栋相当具有历史的建筑了。
阳光照耀在红桧木的窗棂,透过因岁月而染上一层淡黄的棉纸,落在室内的榻榻米上。淡淡的草香混着檀香在室内飘送着。
榻榻米上躺着一位女孩。
黑檀木般乌亮的发丝平顺的落在她富有青春气息的小脸旁,双眸紧闭,只看得到那长翘的睫毛、细挺的鼻梁、如樱花粉红的唇瓣,还有那脸颊的红晕,小脸上还带着年轻的稚气,不过光这些就足以看出她的容貌并不差,相信再过个五、六年,她定能出落成倾城倾国之姿。
她的胸口正随着呼吸规律地起伏,看来正熟睡着。
与屋外蝉声唧唧相较,这室内偌大的空间倒显得寂静了。
屋外扬起了一阵轻风,不少的花儿随着风起舞了。
女孩的嘴角微微扬起,似乎作了好梦,而她的周围正泛着白色的光芒。
风势转强,吹得屋檐上挂的风铃响起一阵清脆的声音。
女孩身上的光芒渐渐转弱,而后她张开了眼睛。
那是一双清澈又带有灵气的眸子。
她伸了伸懒腰,微笑地深吸一口新鲜的空气,然后起身走向门口。甫推开纸门,便见走廊上跪着一位身着素色和服的女子,她恭敬的开口,“于珍小姐,青鸿少爷他们已经在大厅等着你了。”
“于珍,你怎么这么慢?大伙就等着你呢!”长相清丽的谷郁苹嘟着嘴抱怨道。
“抱歉,我不小心睡着了,总是觉得青鸿的老家让我有种熟悉感,能够完全的放松。”
“你每次来到这里就成了睡美人了。”开口的是一位外表儒雅俊逸的男孩,只是那张脸不若一般男孩晒得黝黑,反倒有些苍白,他一举手、一投足都优雅得就像由漫画中走出来的王子。
“喝,你欺负我!小心我到祖奶奶面前告你一状。”于珍不甘示弱地顶了回去,祖奶奶对她可是比对青鸿这个亲孙子还好呢!
“算我怕你行不行?你可别真的跑去。”朱青鸿大为紧张的叮咛着,哀怨自己总是被这几个女人克得死死的。这里可是他的老家,呕人的是自己的魅力在她们几个面前,完全发挥不了一点作用。
“我说着玩的,我才不会那么没风度呢!”于珍好心的安慰,不让青鸿的心就因为她的玩笑话担惊受怕一整天。
“你呀,跟星汐走得太近了,倒是把她对付我的那一套学得完全。”青鸿有感而发。
“我对你可真是同情,不过同情归同情,还是挺开心每天都有好戏可看。”谷郁苹唯恐天下不乱的说道。
谁都知道“学园第一才女”聂星汐与“学园贵公子”朱青鸿原本是班上最有名的死对头,每天都在班上上演热闹的戏码,不过在星汐谈了恋爱后,就再也没有以往那些火爆的场面发生。
原因之一是星汐与孟秉庆那段离奇的相识过程里,大伙曾经共同患难过,虽然不至于到出生入死那么夸张,但也相去不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