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好恨这貌不惊人的丑丫头,就不知道她是用了什么法子迷了武天豪。
而李茗烟,早在武天豪提议要换丫头的时候就呆住了!她愕然、迷乱地看着眼前那宽阔如天的背,心头的不安更重了!
在片刻的失神后,她眨眨眼,仍末理清的思绪浑浑噩噩;但是,在心里,她却雪亮地知道一从踏进狄家堡以来,她一直坚定安稳的心志,已经完全教这男人打乱了!
武天豪的房间终究没有换人。就连玉如霞这样对男人了解不多的女孩都知道,那一次颖儿的态度是真把向来温文的武天豪都惹恼了!不愿换人的因素很多,一方面是狄家的下人各有其职,换人的消息一传出,难保不会对李茗烟造成流言的伤害;另一方面则是,她不愿扩大此事让狄无谦知道。颖儿虽聪明贴心,但长期下来难免会恃宠而骄,而狄无谦最不喜这样的事发生。一让他得知,定会追究查办,反正她房里也没有少东西,一切就算了。
只是从此,玉如霞对李茗烟这个丫头也不免好奇起来。
在狄家来说,两个下女争吵的事件算是落幕了。
对于李客烟来说,她仍然是堡内负责清洁的丫头;然而为了避免私下的流言传得更难听,她再也没去马房念书了。
只是没想到,那开启的祸端早就瞄准了她——
在狄家,除了主人,主子底下的奴才也有所谓的势力范围。颖儿生于狄家,长于狄家,活泼俏丽,一张嘴又甜得紧。在狄家,只除了没有正式名分,但这一点颖儿早就算计好了。玉如霞迟早都会在姜夫人的安排下嫁给狄无谦或狄无尘兄弟其中一人,不管是谁,她都有可能被纳为偏房,就像当年狄无尘之母,也是跟着狄无谦的母亲陪嫁,才被收为侧室。虽然狄无尘先出生,但母凭子贵的好运并没有降临,因为狄家大夫人背后有长老势力,连狄啸天都不得不忌惮三分。
颖儿倒从来没有跟玉如霞争的意思,她懂自己的命;不过对李茗烟,她可怎么也忍不下。败给一个进狄家不到三个月的丑丫头,这口气她要是不出,狄家她也不用待了!
主子劝慰也没有用,颖儿心里早下定了主意。在狄家,只要她一呼应,有的是帮手,给个外人教训,比什么都简单!
※ ※ ※
那名狄家的长工伍大抬起手,再度狠狠掴了她一耳光。“就凭你这模样,连老子都嫌恶心,武先生想上你都没兴趣,还不滚远点去!”
倒在地上的李茗烟手掌撑着地,围在上方的几个男人仍在言语间不断刺伤、咒骂着,而她只是抓紧被撕破几处但还算完好的衣服,低垂着头,看不出有任何悲伤或忿怒的情绪。
颖儿盯着她的狼狈样爆出冷笑。“这只是一点小教训,下回要是让我瞧见你这卑贱的身子跟武公子在一块,后果就不只这样!”然后她得意洋洋地跟着伍大和几个工人走了。
很久以后,被打倒在地的李茗烟才能慢慢起身,几乎是默默地、也认命地承受,扶着额头的手缓缓有血水渗出。她没有哭泣,没有埋怨,平淡如水的表情就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当武天豪走进马房,看到的就是这样的情形——李茗烟努力扶着柱子慢慢起身。
“是谁做的!?”武天豪几个大步跨向前去扶起她,一看到李茗烟半覆着脸的手都是血水和瘀青,还有那污渍处处的衣裳,舜时他忘了该怎么思考!
“奴婢……笨拙,不小心跌了一跤。”
“别骗我!到底是谁做的?”眼神暗了暗,怒火自他心中升起。
明眼人一看到那手臂上的伤,就知道这根本不是跌倒所造成的,她一直没放开的小手底下,定也是人为的意外。
抬起头,李茗烟仍无慌乱地迎向眼前这张好看斯文的男性脸庞,那双看似柔和,实却深沉无比的眼眸注满了关怀和怜惜地望着她。没有同情,反而有种怪异的感觉隐隐伏动着;她想着,没有同情和嘲笑,他总是这样子吗?那漆黑如夜色的瞳仁映照出现她覆着半脸的狼狈样,被拉掉簮子的发髻蓬松地散垂在旁,衣着是脏的,她的另只鞋,甚至被扔进了马粪堆里。
他为什么不同情她呢?为什么不嘲笑她呢?只要他笑一笑,她就有理由不再歉疚了,就有理由抛开对这男人的几许恼人情素。
“你的伤要不要紧?我送你到杨大夫那儿看看去!”
她拒绝,而且小心地避开他的手,也没有多想,只是转身踉跄退开。
“谢谢武先生关心,奴婢已经没有事了,请别再靠过来了,您会弄脏这身衣服的。”
她又退了一步,依然没有怒气、没有抱怨,更无所谓的哭泣和咆哮,只像陈述个再简单不过的事实一样,令武天豪不禁着恼,难道她不在乎头上汩汩而下的血吗?
“你不生气吗?”跟着进来的冯即安出声问道。
他真是大开眼界了!第一次见到个性这么奇怪的女孩,虽然模样不怎么……出色,他刻意挑了一个比较不伤人的字眼来形容李茗烟;但是,这女孩的修养可比他所见过的男男女女高明多了。
早有耳闻武天豪对一名下女特别照顾,他还以为是流言,今天看来,倒有几分真实。要是普通人就会笑她儒弱无依,但在冯即安眼底,李茗烟的表情可不是被人打垮的样儿,虽遮去一半的脸都是血污,但剩下的另一半够他生出佩服之心了;不但佩服,简直就有些害怕了。
她太平静,也太深沉,就像湖水一样,很轻易地就可能把人给淹死,这种难以捉摸的深度。
冯即安只在一个人身上见识过,就是武天豪!
“生气有用吗?”她反问。
“晤,当然有用!如果你敢打回去,至少他们不敢这么嚣张地欺负你。”
“是这样吗?”她看着武天豪,语气谦谦,脸上没有赞同。
要是不顾念到这是非常时间和非常场合,冯即安肯定会笑出来,这女人的性格和老二还真不是普通的像;他终于又找到个知己啦!只可惜这个叫李茗烟的丫头独独生坏了一张脸,要不这两人站在一起还挺相配的!
“当然!”想到自己的新发现,冯即实笑得异常开心,一点都不知此举惹恼了另外两人。
李茗烟终于把视线转向冯即安;那眼神变得漠然,甚至还出现几抹蔑视的冷嘲。
“世间事就是这样,嫌丑贪美己经变成准则了。今天的事,怪就怪在奴婢生得难看,辱了其他人的眼睛,生气有什么用?武公子和冯公子都生了一副好模样,怎么会明白这种被侮辱的心情?别人误会你偷东西,你可以反驳,可以发怒,因为事情根本不是你做的,你有理由为自己的清白辩解;可是今天你就是生得丑,那就没的好辩,别人说的都是实话,反正我也认了。这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有时间生闲气,倒不如早些把事情做好。”
这番话立刻把冯即安堵得哑口无言。
勉强行个礼,李茗烟一拐一拐地跳离开马房,到了外头。
一旁的武天豪终于忍不下,跟着走出去,然后轻轻将她拉回。
冯即安显然被事情的变化给勾走了魂,嘴巴张得大大的,不明所以地看着他向来对女人严守礼教的义兄怎么会突然“失常”。
“别把自己说得这么卑贱,茗烟,你明明就是故意的,白白受了欺负,却不要我们帮忙,你向来都是一身傲骨,这么倔强不求人吗?既然这么傲,又何必说出如此认命的话!”
冯即安吹了一声口哨,乖乖!跟武天豪共事、交友三年多来,除了一年前意外在杭州看他打了一枚金元宝拯救台上散花的那位仙女佳人,冯即字是第二次瞧见他出现这种激动的表情。
接下来的空气是让人窒息的,冯即安立刻便知道自己美妙的口哨吹错了时机。
唉!自己够笨的,冯即安拍了一下头,这是非常时刻和非常场合嘛!
“你没有其它事可做吗?”武天豪冷冷地横他一眼。
“当然有!我去找老大,去找老大,你……呃……要是有时间再过来吧!”冯即安摸摸鼻子,仰脸看着天空。负手轻松无事地跤出马房。
“没空也没关系,我了解的。”他喃喃地背着武天豪和李茗烟又加上一句。
李茗烟还是不生气,只是毫不畏惧地打量武天豪许久。
“容奴婢告退。”
武天豪不应声,好像已放弃了跟她讲道理,只是从袖中掏出白绫汗巾,塞在她腾出的掌心里。
“先把伤口擦擦,在这里等我一下。”
等他一走进马厩,李客烟望着手上的那块帕,那熟悉的片段又涌了上来……为什么?为什么武天豪总是待她这样呢?
拭去了血迹,她才发现头上被撞出的伤口比她想象中的大得多了。
那几个脓包够狼的,要不是不想惹出没必要的麻烦,依她的性子,根本不会放过他们。
忍耐吧!她劝自己,除了忍耐也没有办法了,目前她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无视于沾了一大块泥渍的裙摆,还有隐隐作痛的小腿,她提起左右不一的步伐要走,才跨了两步,她发现自己竟腾空般,毫无反抗地被一只强壮的胳臂抱扶起来。
“你总是这么不听话吗?”
他低低叹着,也不骂她,只是语气充满了无言以告的无奈。
离地的李茗烟顿时有些晕眩,却不确定是否为头上的创口,还是为身后男人朝她耳边吹来的灼热烧烫气息。
好像……在某个冷飓飓,没有温情的季节里……
她懊恼地闭上眼睛定了定神,该死!不能想的,她张开眼,强装着不解又无辜的眼神看着武天豪。
然而才一睁开眼,她就知道要糟,因为她离他的脸更近了!近得他那好看的鼻子和嘴巴不小心就会随时压下来,近得她跟他的呼吸都已经融在同一种规律中,一径地吸气、吐气……意识到这点,李茗烟开始挣扎。
她一动,那缭绕的淡香在彼此间所形成的魔咒仿佛也破解了,武天豪忙不迭把她放下来。
这时李茗烟才看清楚,他的另一只手捏着一只沾满马粪和草屑的布面鞋。
一个高高在上的男人,居然为她去捡鞋子!
她倒抽了一口气,心里安抚着自己不能急、不能慌,更不能大叫,她绝对不能在乎这男人抛下身分和尊严为她做的一切,是他愿意的,就像上课的事,就像提议要换丫鬓的事……这些,都与她没有关系,她不能忘记来到这里的目的,事情本来可以很单纯的,她绝不能节外生枝,她的时间和感情都不允许她这么做。
接过他递来的鞋子,李茗烟毫不犹豫地扭头便走,忘了身体的不适,她只想快快地逃开他。
第三章
夜色最深沉的时刻,位在狄家堡西面三十里外的牧场首先传来被狼群攻击的消息。在北方,结伴成群,四处流窜的饿狼一直是牧场最大的生存威胁。
狄家的警钟一敲响,不过几分钟,几乎所有的奴仆都安静整齐地集合在城堡后方的广场上。有人衣着凌乱,有人睡眼惺松,但却没有一点神色不耐烦的样子,每个人都安静地等着上头的主子下命令。
在警钟第一声响后,狄无尘、武天豪和冯即安也醒了;不约而同地,三人同一时间朝集合广场奔去。就在集合场上,武天豪一眼便看到头上扎着伤的李茗烟,白漠漠的一张脸,仰着看着正前方以石板砌成的指挥台。
很快地,人群在狄无谦一个强而有力的握拳动作下迅速散开,男人赶往牧场支援,女人则在身后随时待命。
“茗烟!”隔着开始移动的人群,她又激出他内心底的浮浮悬悬,一种冲动涌起,武天豪遥遥唤了她一声,因腿伤而落在人群后的李茗烟一震,但没有回头,他却知道她已听闻。
冯即安这回倒识趣,和狄无尘心有所悟地对望一眼,催促着一干下人先离开了。
“你……还好吗?”指指她包起来的伤口上一圈已干污的血渍,武天豪语气里有止不住的心疼。
“很好,谢谢公子关心。”李茗烟似乎不太愿意正视他,在周遭的火把所烧出的光芒中,武天豪这才注意到她末受伤的那一边额上布满了细细的汗珠,脸色也呈现着异样的苍白,而且,她说话的口气也不似往日平稳,微微带些喘息。
“真的没事?那你为什么看起来这么累?”
“有吗?”她愕然地问,那眼神有些强装。“可能……只是……”她朝身后最近的一根柱子退去,受伤的那边腿一软,她用尽全身之力倚向住子。
“茗烟,你怎么……”他心急得只想去扶,但此时她却抬头,那目光充满了恳恳切切。
“武公子,请您别再管奴婢的事了,茗烟知道您是个大好人,人又聪明又善良,但这儿是个大地方,人多嘴杂。您和堡主是好朋友,也许不会介意这种流言,可我只是个奴婢,打小没爹没娘好依好靠的,在狄家这么忍着,贪图的不就是这一口饭,和一个安定的日子么。请别再为奴婢付出了,这么点伤不碍事的,您这么做,虽是为奴婢好,但也只是……”声音愈来愈低,她幽幽地似乎难以把下面的话启齿,“只是更为难奴婢罢了。”“……”
“对不住,奴婢真该死!奴婢实在没资格跟公子说这种……”
“别说了。”差一点他就伸出手要去掩住她的嘴,掩住她那样理智没心没肝的话,掩住她对他这多日来所回报的无情态度。
但武天豪不怪她,因为他心里也明白,以她的傲,最伤的其实是自己。
“别说了,我懂你的意思。”他涩声笑了笑,“但是不管怎么样,就让我帮你最后一次,回房休息去吧!我去跟房先生说一声,你这样子是帮不上忙的,把伤养好,如果你答应我这一次,我也会守承诺,不再管你,这样好吗?”
是否错觉呢?他在她眼底寻到什么?是对自己能养伤的放松心情,还是未微令人心伤的欣喜?总之,在她勉力屈身,在几个丫头探身而过的猜疑眼神中告退后,武天蒙宁愿相信那错觉是前者。
可是,在瞒珊的几步路后,他却望见女孩忽然转过身,那水盈盈的眸光欲语还休,而周遭的人这时已经全体离开了,中庭冷清得只有呼啸而过的夜风,空中弯如柳眉的弦月在浮云中躲躲藏藏,犹如庭中几步相望的一男一女间隐约细微却苦不能言的心情。
他看着她扶着额伤一步步拐过来。
“嗯……武公子。”到他跟前,她才抬头,怯生生对他笑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