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小心的选择简单的话叙述。他告诉她,公爵先前的太太如何因为他是马克雷人而恨他,她爱的是她表哥奈尔柯德农,以及他们如何一起私奔到法国。
他告诉她决斗的事;那时他也在场,公爵如何顾虑周全,尽量做到光明正大,那次决斗就像几世纪以来正人君子决斗时所做的一样。
“但是他……杀了他!”妲罗叫道。
“奈尔柯德农是受伤死的。那是全然不同了。”
“那么……公爵夫人呢?”
费瑞克先生又活龙活现的告诉她,公爵夫人如何用匕首自杀,如何尽力设法挽同她的生命,她却吞食鸦片剂自尽。
他说完以后,沉默了良久,妲罗才说:“她……长得……很美吗?”
“多数人认为她很动人,或者说在这一带算是很漂亮的。”
“公爵……爱她吗?”
“老实说,”他微笑著同答,“我不以为公爵曾经恋爱过。他生命中有过不少女人,但是他若有所爱,那么所爱的也只是他的氏族。”
“现在他是很……伤心而……不快乐。”
“他的自尊受了伤——马克雷氏族人的自尊是一种很强烈的感情。他所受的痛苦得靠长时间才能恢复。那也正是用得若你帮忙的地方,妲罗。”
“怎么办呢?”
“你是他的妻子。”
“我从没想像到……我作梦也没想到……在……英格兰等我的会是这事情。”
“我也没想到。可是既已成事实,你也不能逃避了。那是你的责任,你的职责,这正是你必须相信,必须奋斗的原因啊。”妲罗深深吸一口气。
“就如苏格兰人为他们的……正义而战。”
“对极了!”
妲罗擦掉颊上的泪。
“我不要你把我……看成一个……懦夫。我要……回去。”
“我想你会的。”费瑞克先生答。
费瑞克先生走进屋里的时候,公爵正在书房处理一大堆等著他从法国回来处理的文件。
费瑞克先生关上门,站在他的桌前。
过一会儿,公爵抬起头看他。
“你到那里去了?”他问。“我在奇怪你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你记得吗?”费瑞克先生说,“你十六七岁的时候鞭打过一个人,为了他虐待他的狗。”
“我当然记得!”公爵叫道。“他是个牧羊人,喝得醉醺醺的。那条狗被虐待得不成样子,差一点死掉。可是我打了那个人以后,我敢说他不敢再欺负一条狗!”
“你办完那件事以后同到城堡来,”费瑞克先生说,“你告诉我你痛恨任何形式的残暴,而且你说要是再给你看见什么人这样对待动物,你一定给他颜色瞧。”
“我记得我很气愤和痛恨,”公爵说。“你想说的是什么,费瑞克先生?你是不是要告诉我的领土内有人做这类事吗。我总不会是那样的?”
“不是在你的领土内而是在这座城堡里!”
公爵正要说话,费瑞克先生已接下去说:“我在三英哩外找到公爵夫人,她一个人坐在石南花丛里无助的哭,因为她不知道要去那里,又身无分文。”
“我的天!”
“你叫她走的——至少她是这么认为。她是惯于听命服从的。”
公爵从椅子上站起来。
“我根本不知道!我不是有意伤她的心。我在看一封很气人的信时,她来打搅我。那封信是哈瑞姑母写来的,她听说了玛格丽特到法国去的谣言,而且她还责备我没有给她一个孩子!”
他停了一下。
“我讨厌那些多管闲事的人。”
“我也是!”费瑞克先生说。“可是公爵夫人可不同于你以前遇见过的许多人哦。”
公爵走到窗前看著外面,费瑞克先生知道他是在观照自己内心。
几分钟以后他说:“我真气昏了头,一时冲动没考虑到后果就娶了她,我想现在要她回去是太迟了?”
“太迟太迟了,大人。她是你的妻子啊!”
公爵深深叹一口气,宛似从肺腑中发出的。
“我把自己陷在一团糟的境况里了。我想这回你可不会像以往那样把我拉出来了吧?”
“恐怕这事你得亲自解决,大人。”
沉默了良久,公爵才说:“公爵夫人现在在那里?”
“我建议她躺一会儿,”费瑞克先生说,“而且告诉马克雷太太给她送些茶点去了。”
“她会和我一道吃晚餐吗?”
“我想她一定会的。”
“那么,我会表现得斯文些。”
“我敢确定,你不会觉得那有多难,大人。”
费瑞克先生走向门边。公爵没有回转身,只平静的说:“谢谢你,费瑞克。”
第五章
爬上原野旁的石岗,微风吹拂著脸,松鸡在前面闲步,妲罗觉得这是她一生中最美好的最兴奋的时刻。
那天午餐时公爵跟她说这件事,她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公爵说:“今天下午你喜不喜欢去宾阿克山头的石岗?那儿有全英格兰最好的视野,可以眺望好几百哩远。”
她瞪大了眼睛注视他一会儿,简直不敢相信他是在邀请她。然后她同答:“我……真的能去吗?”
“假如你愿意去,我准备带你去。”
“那太好了!”妲罗欢呼。
从前一天晚上她从卧房到氏族长厅和公爵一道吃晚餐起,他的态度就和以前大不相同了。
她离开费瑞克先生时,觉得自己好惭愧,她只为公爵生她的气就跑出去是多愚昧啊。
但是这都是由于前一天晚上她在那诺大的卧房里等他,结果他却意外的没来,才使她吓成这个样子的。
她是在不知不觉中睡著的,一睡醒来已是次日凌晨时分。炉火熄了,只剩下余炉的微光。
妲罗脚步踉跄的走到床边,几乎是不自觉的一头钻进床里,一觉睡到大天亮,起来时发现窗帘都已拉开了,侍女们端进几盆热水。
她不知道她睡著的时候,天鹅绒被曾经从床上拿下来盖在她身上,公爵来过又走了。
他们一起吃中饭的时候,妲罗想她真是傻,竟会这样怕他,她现在明白,他实际上还颇年轻,而且也不像她先前想像的那样可怕。
他泰然自若的和她谈话,问起有关她的事。她谈到费瑞克先生借给她看的书。
“你在这儿的图书馆会发现有更多的书。”公爵说,“但是有很多是我祖父买的,你恐怕会觉得太硬而十分沉闷乏味。”
“只要有书可看就大好了,我不能想像有什么书会令我乏味得看不下去。”
公爵笑了,妲罗又说:“我真的可以借你图书馆里的书吗?”
“乐意之至,”他回答。
她轻叹了一声。
“这儿的一切都这么令人兴奋。我收到了一件结婚礼物哩!”
“结婚礼物?”公爵问。
“是一位服侍我的侍女珍妮送的。她的祖母用石南花提链出一种香水,她带了一瓶给我。”
她看到公爵惊讶的表情,又紧张的说:“我不该接受吗?或许我该退还给她?”
“不,当然不必,”他很快同答。“我只是想到珍妮居然这么体贴,而我竟这么粗心大意。我想你一定觉得我没送礼物给你是太疏忽了。”
“我怎么会这样想呢?”妲罗叫道。“并没有理由要人家送礼物给我呀,实际上我从来没收到过礼物,那瓶香水太使我高兴了。”
“从来没收到过礼物?”公爵缓慢的说。
他那副惊讶的样子不禁逗得妲罗笑起来。
“当然不会有啦,在孤儿院里!”
公爵眼中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妲罗继续说下去:“以前我有空的时候就用小的孩子穿破的破衣服做洋娃娃,但是男孩子就没东西可玩了,我想那也是他们为什么老打架的原因吧。”
“我们去伦敦的时候,”公爵说,“你可以亲自带礼物给孤儿们了。”
妲罗瞪著他瞧。
“你说的当真?”
“当然当真。”
她想了一会儿说:“如果要给……每个孩子一个玩具……会花很多钱的。”
“或许钱花在你身上才是最好的……那只要一件礼物就够了。“
她匆匆的看了他一眼,她感觉到他在好奇的瞧著她,好像想试探她的心。
“我什么也不要。”她说。“可是对孤儿院的孩子来说,有玩具可玩是天下最开心的事。”
“那么你自己真的什么都不要了?”
“只要书,”妲罗同答。“而你已经告诉我,我可以借看了。”
公爵转入别的话题,但妲罗看出他有奇特的表情。
听他对她解说某些事情,就像和费瑞克先生谈话一样有趣,但是由于他说话快得多,而且所说的话都有一种生气活力,使她觉得他们所讨论的每样事情都迸出一道她能够心领神会的火花。
然后午餐快结束时公爵提议一起上石岗去玩。
她简直不敢相信他是当真的,直到他们一起步行出发她才确定了,他们不走车道,而是从花园的灌木丛中走过去。
走出灌木丛就有一条曲折的羊肠小径,直通宾阿克山顶。
没走多久,妲罗就发觉天气格外显得热,在七月天里不该有这么热的。
但是孤儿院有个规矩,是哈瑞特公爵夫人立下来的,就是院里的女孩外出一律得穿上厚重的黑斗篷,遮住她们的灰绵布袍子。
因此妲罗不加思索的,根本没考虑到七月的太阳底下会有多热,就披上了黑斗篷了。
他们爬到很高,城堡已在眼底时,公爵同过身说:“现在天气是相当暖和了,但是到山顶你会发觉那儿很凉快。“
“我是觉得有点热了,”妲罗承认,“可是我落在你后头是因为我得停下来看看原野美景。而且我还发现了一朵白色的石南花。”
“你会发现更多的,”公爵说,“你为什么不脱下外套呢?”
“我可以吗?”
“有什么不可以?”他说,“除了松鸡,不会有人反对吧。”
她羞涩的一笑,解开了斗篷。
“我想我也该和你一样脱下外衣,”他说。“我还算聪明,没穿呢大衣来。”
他边说边脱下了外套,妲罗看到他里面穿的是细麻布衬衫,与他腰间围的苏格兰短裙成鲜明的对比。
“这下好多了,”他以轻松的口气说,“我们还是继续爬上去吧。还有很长的一段路要走,不过走下来就容易多了。”
妲罗想那倒是不错,不过她一点也不觉得累。
她觉得这一切遭遇都是那么新奇而令人心悸,使她产生从未有过的精力。
他们爬愈高,妲罗看得到石岗就在眼前了,在他们出发前公爵就告诉她那是由石头砌成的,族人花很多劳力搬运石头上山顶,筑成那座石岗以纪念他的高曾祖父。
“后来它成了一座了望塔。以往这儿每天都有人守候以侦察敌踪。”他说明。
“要是发觉有人接近,他怎样打信号给各氏族呢?”妲罗问。
“点一把火。”公爵回答。“在白天,上升的烟会使族人警觉,在夜晚,火光照亮黑暗,族人就知道了。”
“冬天山上下雪的时候,在那儿看守的人一定会很冷吧。”
“马克雷族人在那时代都很坚强健硕,”公爵微笑著答。“只是最近以来我们才耽于安逸的生活,而削弱了力量。”
妲罗禁不住想到还有很多苏格兰人,他们的生活还是十分艰苦的,但是她无意和公爵辩,她只想向他学习更多的东西。
她跟著他一起爬上了蜿蜒的小径,她心里想,他能够告诉好多事情,而想问的事是那么多。
“我得小心不惹他讨厌才好。”她谦卑的想。
她这么想著,不知不觉间和他之间的距离也缩短了。
“我们快到了,”公爵转过头来说。“我带来了望远镜,这玩意可以使你看到很远的地方,我敢说是你一辈子也没看过的。”
公爵边说著边低头看他腰间挂著的望远镜,他没有看到前面,妲罗却见一个男人忽然从石岗后面窜出来。
她惊讶万分的看到他手里拿著一只枪。
他举枪直指著公爵,妲罗惊叫一声。
她的惊叫救了公爵一命。他一转身,那原本会射中他心脏的一枪,只射到他的手臂。
但是子弹的冲力使他倒下来,头部撞到了石岗。
妲罗站在那儿僵住了。公爵已倒下来,她还直直的望著那个开枪射他的人。
她立刻认出他是柯德农族人,她结婚那天他也在场。
他也注视著她。
然后他一转身朝山的另一边直奔下去,他的苏格兰短裙,每动一下就飘散开来,那黄绿色花格子呢绝对没错。
妲罗跑到公爵身边跪下来。
从他手膀上流出来的血已浸透了他的白衬衫,殷红一片。他的额角也在流血,因为他撞上尖石,额角裂了一道深口。
换作别的女孩子一定会惊惶失措,但是妲罗向来看惯了这类的意外事件。
公爵的外套放在他身边的地上,她从外衣上取出他的手帕,紧紧的绑在他手臂上以止住血。
然后她从他腿上抽出“史金度”短剑,把他衬衫袖子从袖口到肩的一截割下来,露出伤口。
她惊恐的看著那伤口好一阵子。她知道,子弹一定藏在血肉模糊的伤口中,但是流血大多,她很难看清在那里。
她把手帕绑得更紧些,因为她知道这样做是对的,然后寻思著什么可以用来作细带。
她发现公爵带的东西除了手帕都派不上用场。但手帕已经用掉了。
于是她背过身子,撩起灰裙子,想用“史金度”短剑割下一片白洋布榇裙。
割起来还真不容易,她忽然想到费瑞克先生知道他们去了那里,他们离开城堡之前他也看见了。
“我要带公爵夫人到宾阿克山顶去,”公爵说。
费瑞克先生微笑了。
“到那里有很长一段路要走,公爵夫人在马车里待了好多天,走走路对她有好处。我们刚到的时候觉得两腿都不能走路了。”
“要是她今晚脚痛,可不能怪我咯!”公爵轻松的回答。
他们走过花园时,费瑞克先生目送他们。
妲罗想,要是他们没有回去,他一定会派人来找我们。但是即使这样公爵还有一段长时间不能得到妥善照顾。
她很清楚,子弹得尽快取出才好。
她羞答答解下衬裙,带子一松,衬裙滑落地上,她从裙子中跨出来,先撕下一大片白洋布,那可以当细带用,然后把剩下的绑在公爵上山时带来的手杖上。
费瑞克先生曾告诉她,每个氏族长都度随身拂带一枝胡桃木手杖,那是牧羊杖的象徵,代表他是牧羊人。
“氏族长领导和保护他的族人就像牧羊人一样。”费瑞克先生说明。
妲罗把手杖插入石岗旁的泥土地里。阵阵风把衬裙扬起,像旗帜一样在空中飘动。
她认为城堡里可能有人会看见,或者在野地里值勤守望的族人会看到这信号。
然后她在公爵身边跪下来,试著把绷带缠在他臂上,但是她在缠的时候才明白,得有一样东西当棉花垫用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