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寻思著不知道用什么东西才好,接著灵机一动,她把头上那顶丑陋的帽子摘下来。
她把帽子团成一个球,用她自己的手绢包起来,就成了一个很有效的垫子。
然后她把它放在公爵的伤口上,再用衬裙撕下来的白棉布包扎起来。
她知道那条止住手臂流血的手帕不能绑太久,她焦急的算著过了多少时间,同时细心的看著他的额头。
她想他是由于跌倒才昏过去的。他撞到了一块突出的岩石,那一撞一定会引起脑震荡。
他很不舒服的半趴在石岗上,他的两条腿在身体下面叠在一起,但是他太重太大了,她知道无法移动他。
她回头看看山谷底下,希望有人上来救助,这时天空突然乌云密布,大雨倾盆而下。
妲罗连忙把公爵的外衣披在他身上,自己也披上斗篷。
爬山时的热气现在突然冷下来,雨点打在她脸上更觉寒意森森,她为公爵担心起来。
他失血很多,由长期的经验她知遗,他不久就会发冷而额抖。
“我得保持他暖和才行。”她自语。
她真希望他们所处的不是这么高的山顶,而是在下面一点。但是她现在一点办法也没有。
她想或许该把斗篷脱下来,盖住公爵整个身体。
接著她想到一个更好的主意。
她背靠著石岗坐下来,使出全身力气把公爵拉进她的怀抱。她抱著他,就像在孤儿院里小孩受伤时,她常常做的那样。
她把斗篷拉过来包住他,这样雨点打在她的头上,而他的身子却被护著,没沾到水。
至于他的脚就没法可想了,从膝盖到脚踝一节都光光的,但她想这一部份可能比较坚强耐冷,也无所谓了。
她真希望有什么可以盖住他的额头,可是她的手帕和衬裙全都派了用场,再没别的东西可用了。伤口在流血,染了她衣服上一大片,但那不是手臂上流出的殷红鲜血。
“不知道我们要等多久。”妲罗喃喃自语。
然后她想到这件事情有多不可思议——她这个身世不明的孤儿,竟坐在山顶上,手里抱著苏格兰最显贵的人物。
“他在昏迷中,永远不会晓得我这样抱著他。”她自语。“我只有这样才能保持他暖和。”
雨势似乎更大了,然后像来时一样突然的,雨停了。一轮水淋淋的太阳露出脸来,天边出现一道彩虹,横跨在葛兰山头。
妲罗感觉那彩虹好像是上苍传来的神圣信息。她从没想像到世上有这样美,这样灵气而出俗的东西。
它好橡带给她一个信息,虽然她不知还那信息是什么。
她只知道那彩虹的纯净美丽提升了她的心灵,将她来到城堡以后一直盘踞在心的恐惧一扫而空。
“我确信它是说一切都会平安无事的,不仅是我,公爵也是。”她这样想著,忽然想起了那个咀咒。
费瑞克先生对那个老妇人是一笑置之,可是妲罗忍不住要想,公爵已经遭到了一连串坏运。
他的婚姻不如意,现在又差点送了性命。
要是他被刺客射中心脏的话,她真不知道该怎么办,那么她现在就和一个死人在一起了——那人是她的丈夫。
她昨晚就寝的时候已不像前一夜那么担惊害怕了。有某种直觉告诉她公爵不会到她房里。她也不知道何以这么确定。
或许是由于他对她道晚安时的态度,还叫她“好好睡”,或许是那间大卧室现在不再那么可怕,她也不再害怕上床了。
“他受了好多苦,”她自语,“使他觉得每个人都是他的敌人。”
他也把她当作敌人,她想,虽然把她带来城堡是他自己的意思。
“我不认为报复会使人快乐。”她想。
她又想起那个开枪射公爵的人,他必定是柯德农族人,她听到他们称他为罗伊的那个人。
他好像是那几个青年中最年长的,他对公爵的怨怒如火焰一般那么强烈,使妲罗感觉到一股仇恨在空中震动。
她也知道,他握她的手以示敬意的时候,他的眼中有一股慑人的怒火,使她不寒而栗。
现在他的报复如愿了!他或许是看见他们爬上山腰,于是埋伏在那里等待适当的时机,想一枪射中公爵的胸膛。
他是杀人的凶手,而她是唯一目击者,只有她能指认这项罪行。
“如果我说出真相,”她想,“马克雷族人会怒火高张的攻击柯德农族人。”
她宛如看到了笛声吹起,召集族人入伍,听到他们匆促的脚步声,大兵布置在边界上,人人刀枪在手,要向柯德农族人报仇。
“我得想法阻止这事发生。”她自语。“公爵没有死,那才是最关紧要的事。”
她把他抱得更紧些,举起一只手轻轻拂开他额前的湿发。
“我不知道公爵大人到明天或许更晚是否会醒过来。”医生说。
他是个红光满面,神色愉快的人。他已很技巧的把公爵手臂上的子弹取出来。
同时也是粗手粗脚的,妲罗真庆幸病人还在无知觉状态,不会感到疼痛。
“公爵大人跌倒在石岗上了吗?”医生一面检查他额上的伤,一面问。
“是的,他撞到石头上了。”妲罗回答。
“这是很险的位置,”医生说,“但是如果保持清洁,好好护理,不会有大碍的,只怕不免要落个疤。”
“我想公爵不会介意那个,”费瑞克先生说,“不过他醒来一定会痛得半死。”
“他是会痛的,”医生说。“他的头也会很难过,而且一定会痛很长一段时间,但是这对马克雷族人算不了什么。“
“那么大人的手臂呢?”费瑞克先生问。
“也会复原的,不过得花很久的时间,尽量叫他少动,最好叫他卧床休息。”
医生笑笑又说:“我认识公爵大人可很久了,他是个不好对付的病人!他从不听任何人的话,更别说听医生的了!”
他伸手摸摸公爵的额头。
“他可能会发烧,”他继续说,“不过他的身子还是和往常一样健朗,不会烧太久的。”
“谁来护理他呢?”费瑞克先生问。
医生一只手支著下巴,面有难色。
“费瑞克先生,此地只有我可以,我想你得在城堡中找一个人看护他。我想不出这村子里有什么人可推荐。”
“我来看护他,”妲罗平静的说。
医生和费瑞克先生同时惊讶的望著她。
她满头乱乱的卷发,看起来非常年轻,和他们想像中作护士的母亲型的人物大不相同。
医生说出两人心中的疑窦。
“你懂得护理吗,小姑娘?我是说夫人。”
从他遇见妲罗那一刻起,他就觉得很难了解她是公爵夫人。
妲罗微笑一下。
“我看护过摔断腿割破手的男孩,有的伤比公爵大人额头上的还要严重。”
她看到医生露出惊异之色。
“我还照顾过二十二个同时出麻疹的孩子,有的发高烧很厉害,我没帮手也照顾过来了。”
“你从哪儿得到这么多经验呢?”医生问。
“公爵夫人曾在伦敦贫民之间工作,”费瑞克先生抢在妲罗前面先说。
“这么说夫人是个好助手,”医生回答。
事实上费瑞克先生已安排好一切。
他决定由妲罗在夜间看护公爵,公爵的贴身侍从海克特在白天看护,起码得让她有些睡眠和户外活动。
费瑞克先生叫人搬了张卧榻放在公爵床边,好让妲罗晚上可以躺下来休息。
于是她每天早晨六点钟换班,让海克特来值班,她则回到自己房间,香甜无梦的酣睡一觉。
公爵没有很快恢复知觉,她起先有些害怕,但是她想到那对公爵也有好处,他可以不感觉到手臂上肿痛发炎。
她在夜间更换两三次绷带,医生白天来两次,为公爵换绷带。
“现在他应该要醒过来了才对呀?”第二天她在氏族长厅碰到费瑞克先生时说。
“毫无动静,”他同答。“海克特说他很不安静,翻来覆去的。”
“他昨天晚上也是那样,”妲罗说。“我猜他一定在发高烧。”
“我猜是他头痛难忍,可能比手臂还疼。”费瑞克先生说。“我记得我自己脑震荡昏迷不醒的时候,我感觉得到痛,虽然不知自己身在何处或发生了什么事。
“当晚妲罗单独坐在公爵床边时,她开始用手轻轻的抚摸公爵的额头。
她的手指开始摸他的时候,他翻来覆去的,过一阵子他就安静多了。
“也许这样摸摸他就比较不疼了。”她记起在孤儿院时孩子们称这为“按摩”。
后来由于她侧坐的角度使手臂发酸,她就坐到床头,把公爵拉过来抱在怀里,像在山顶时那样。
从开始看护他起,实际上从他中弹受伤起,她就很难想像他是个威严的、可怕的丈夫——是为了向柯德农族人报复而娶她的。
其实,他现在倒像是孤儿院的一个小男孩,受了伤就不再顽皮胡闹,只是一个需要母亲安慰的小孩子。
由于她是孤儿院里唯一可代替母亲之职的人,她总是尽力为他们解除痛苦,而且灌输给他们一些勇气,她知道将来他们会很需要勇气的。
出去当学徒的孤儿如何被丧失天良的雇主虐待的事,在孤儿院里时有所闻。
妲罗曾央求贝洛菲太太要注意那些把孤儿当商品看待的人,他们根本没有感情,没有人性。
有时候她喜欢的一个孩子走了、面对茫然的未来,吓得脸色发白时她会伤心得哭泣,好希望她能保护他们不受到外面世界的艰辛与危苦。
她同样感觉到她必须保护公爵,不仅是在身体的痛苦这方面,还有他忍受的内心痛苦折磨。
她感觉到那种痛苦如毒液一般在他血管中流动,在改变他和他的性格。
第三天晚上公爵恢复了知觉。
妲罗躺在他身旁,正用手在他额上按摩,忽然他睁开眼睛说:“我——好渴。”
她以为自己听错了,呆了一会儿。
然后她轻轻的从他头底下抽出手,再把他放回枕头上。
“我来给你倒水,”她说。
她从高高的床上爬下来,取了一杯水。她轻轻抬起他的头,把杯子凑到他嘴边。
“你饿不饿?”她问。“我准备了一些热汤放在乾草保温笼里,如果你能吃下一点,或许会增加你的力气。
他看著她,好像不太懂得她说什么话。然后他问:“这是——怎么——回事?”
“你出了意外。”
“在那儿?”
“在石岗旁边。你跌在一块尖石头上,伤了你的头。”
“我——记起来了。”
公爵闭上眼睛,又睡著了。她站在那儿看著他,不想去睡,深怕他还会醒来需要她。
两小时以后他问:“你……为什么会在这儿?”
“我在设法使你好转啊,“她同答。“医生对你的情况相当满意。”
“有人……开枪射了我?”
“是的,我知道,但那是个意外。”
“是谁干的?”
“我没看见他,”妲罗说:“我只忙著担心你。”
现在她坚持要公爵喝几匙营养的牛肉鹿肉汤,那是她预先放在壁炉旁边的乾草保温笼里的。
“不……要了。”他说。
“再喝一点好吗?”她央求道。“吃了这个身体会好的,你躺在那儿什么也不吃,我好担心哦。”
她把汤匙凑到他嘴边,他又喝下一口,然后闭上眼睛,好像是打定主意不再喝了。
海克特来接班时妲罗就离开了,可是她不太睡得著,中午她又来到公爵的房间。
“我替公爵洗过澡而且刮过脸了,”海克特说。“他吃了一点东西,现在睡著了。”
“我要出去一下,”妲罗告诉他。“待会我会再来。”
她朝氏族长厅走去,到了那儿,她发觉有几个人走上了台阶。
她吃惊的看到那是柯德农族长,他的两个儿子也来了。费瑞克先生陪著他们,妲罗看出他的眼色中含有警告的意味。
“柯德农族长来看你,”他对妲罗说。
“看我!”妲罗惊讶的叫起来。
“是的,公爵夫人,”柯德农说。
他们走入氏族长厅,费瑞克先生关上门。
“我听说,”柯德农发话说,“虽然大家都说是个意外,但公爵实际上是在宾阿克山顶被人射了一枪,那时你和他在一道。”
妲罗注视著柯德农族长,她知道费瑞克先生的眼睛也盯著她。
“我要知道实情!”柯德农族长说。“你在那儿一定看到了公爵的刺客。如果是如我猜测的刺客是我的儿子中的一个,我宁可现在得知实情,以免马克雷氏族率先对我们采取报复行动。”
“我想你恐怕是听错了消息,先生。“她过了一会说。“公爵是自己拿枪不小心出事的。他摔了一跤,踩在一块尖锐的岩石上,他的手枪走火伤到了手臂。”
“你能确定是这样吗?”柯德农问。
“当时我在场,“妲罗同答。“我想你也听说了,公爵昏迷不醒不是因为臂伤,而是因为他撞在石岗上。”
她紧握著双手接著说:“我们好不容易才把公爵从山上抬下来。幸好有一个守望的人看到我求救的旗帜,他发现公爵不醒人事,才招来一大批人用担架把公爵抬回家的。”
她微微一笑说:“我好担心他们会失手把公爵摔在地上,还好他们都是身强力壮的男人。”
“事实就是这样。”费瑞克先生同意。“不过柯德农族长,我们还是很感谢你亲自到这儿来查明真相。”
柯德农族长转过去和费瑞克先生说话时,妲罗和罗伊的目光相遇。她知道,他在以疑惑的眼光看著她,好像她所说的诰完全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妲罗也回眼注视他,想著他应当了解她为何说谎。然后柯德农族长说:“公爵夫人,请代我向公爵致意,祝他早日康复。”
“我相信他会十分感谢你的关怀。”妲罗回答。
“等他康复时,可否请贤伉俪一起光临敝族。”
她从他说话的态度和眼中的神色看出,她编的一套故事算是瞒过他了。他是心怀感谢的,正如罗伊·柯德农一样。
柯德农家人婉谢了点心告别离去之后,费瑞克先生微笑的对妲罗说:“那些守望人一定会遍寻不获公爵用来伤了自己的手枪!”
“那么你就想办法让他们找到吧!”妲罗说。
费瑞克先生大笑,然后正色的说:“我不相信任何人会像你那样反应快,了解到这件事情爆发开来的后果,要不是你说得那么真切,使人相信是意外事件,后果真不堪设想。”
“我知道这样做是你所希望的,”妲罗说。“我想也是公爵大人所希望的。”
“我希望他会如此想,”费瑞克先生平静的说。
那天晚上夜深时,妲罗以为公爵睡著了,她蹑足横过公爵的卧室,去加一块木头到炉火里,她转身在火光照映下看到公爵的眼睛张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