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是老天爷听到了她的祈求,某天晚上,他竟然没有出现在她的梦中,那是种说不上来的欣喜感觉,她蹑手蹑脚下床试探的转动门把,意外地竟开了,心中止不住的雀跃,这表示她可以脱离他所设下的世界,睨了落地窗一眼,当然,她不会笨到想跳窗逃走。
走出房门,景致全然变了,黑暗中矗立着硕大的岩石,阴暗潮湿,长长的通道不知接往何处。她好奇地顺着通道走,一路上都是岩洞,没有多大的变化,行至岔路,一条是直走,一条是往下,她选择了往下的岩阶。
走完最后一个石阶,赫然看到原形姿态的他正浑身颤抖虚弱的蜷缩在冰冷的地上。桑瑜愈看愈惊讶,忽然她明白了,他碰上修行中难过的关卡。
她突然想超凡是以动物修炼成人的妖精,在修行中一定有难以突破的关卡。如果在他性命攸关之际伤害他,那么将会万劫不复,再高的修为也补不回来。
他发现了她,却什么也不能做,只能拼命在原地发抖,证明她的想法没有错。
人家说恶梦难醒,她不要长年累月困在这里,面对这种恶心巴拉的怪物,她要结束这一切。
桑瑜向前走了几步,邪恶的目光闪现,眼光寻找可以利用的东西当凶器,这时候只要一块大石,一根木头都可以马上要他的命。
桑瑜心里骂道:“我要的只是平静的生活,你偏要搞得我神经衰弱,就算我杀了你也不为过。”
当她高举大石块时,妇人之仁的同情心却冒了出来,她觉得全身抖动的他非常可怜,心中又不忍了。
“他是否伤害过别人的命我不知道,至少他没伤过我,顶多只是吓我,像他这样修成人形不知得经过几百年,我这么做是不是太残酷无情了?上天有好生之德……哎,就做一次好事吧!”
“砰!”她把石头砸在地上,双手擦腰,嚣张的挺步目前。
“你知道我可以勒死你。”首先要他知道她的宽宏大量,慢慢再跟他谈条件。
“我没有这么做是因为你不是大恶不赦的精怪,你我的恩怨就此一笔勾销,呃……不对,我跟你没有恩怨,是你故意找我碴,现在我展现人类特有的好生之德放过你,以德报怨很伟大吧。同样地,你也要解开我身上的咒术,我不要每天晚上看到你,我不想记住这件事,我会忘记,因为不堪回首。”想起这些日子来的疲劳与紧张,真是苦不堪言。
一直都是桑瑜在自言自语,因为他自顾不暇嘛!
“看来现在你开不了口,可是我相信你一定听见了,而且是每句话都清清楚楚的,就这么决定了,这是我们的协议,我不杀你,你也别再来烦我,你我间没有牵扯。我是很民主的,请问有任何异议吗?没任何表示就是同意啦,好,从此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各不相干。”
说完,桑瑜觉得如释重负,解决了一件大事,不自觉的露出笑脸,转身头也不回的走向那间后现代又浪漫的房间。
现在,她需要好好的睡一觉,今后,她可以高枕无忧了!
***
他真的不再出现了。
桑瑜高声欢呼,她真的擎倒他了!
桑瑜快意非常,因为她赢了,而且不假手他人,当然上帝也帮了很大的忙,那样的时机,那样的情景,不好好把握是枉为人!
学业轻松愉快,工作时也不再打瞌睡了,得来不易的平静生活让她珍惜,又可以照她早先拟定的生活计划走,一切操纵在自己手中,这种顺心如意的日子真是不错。她的好心情真是人人都看得见。
“小瑜,你最近好开心,有喜事吗?”陆文芬走在她面前,轻松地问。
“你怎么知道?”
“观察呀,你最近笑口常开的。不会吧,你真的有男朋友啦!恭喜,迟到的初恋终于来了,真替你高兴,二十四年来第一次的恋情。”
“谢谢你的关心,不过我还是没有男人缘。”这是她至今仍无法解决的憾事,她总不能随便抓个男人来爱吧。
“反正耐心等嘛,总会有等到最爱的一天,其实这些都不重要,只要你恢复正常就好了。”陆文芬拖了把椅子坐在她身边。
“我哪儿不正常了?”她蹙起眉头。
“还说咧。”陆文芬斜睨了她一眼,“前些时候什么蜘蛛精、恶梦啊,吓都吓死人了。”
“你真的以为我胡言乱语?”
“不是吗?那阵子看到精神疾病的报导,我都会特别留意。”陆文芬不知什么时候手里多了一包饼干。
“你们都以为我疯了?”声音小得像对自己说话。
“差不多了。”陆文芬塞了一口饼干,“不是我妖言惑众,有些事科学真的没有办法找到答案,要不要给通灵大师看看?或许有不干净的东西缠着你也不一定。”
“没有用啦。”这句话只在心里说,否则又要说来话长了,秦瑜只好简单一句:“都过去了。
“真的过去了?”陆文芬满嘴饼干,说起话来像个大舌头。
桑瑜语气肯定,“真的过去了。”
终于又重回了她平静的生活,虽然平凡,但是她喜欢。
期中考因为那只大蜘蛛的搅和,害得她科科红字,所以只好在期末考前猛啃书,她发誓要在期末考雪耻,补回那些红字,她才不要暑修,她要正常毕业。
期末考后,她有九成把握会全部过关,另外一成是中国人固有美德——谦逊,所以百分之百没问留。
挂在天边的月亮温柔地微笑,她喜欢这样的月色,寂静安详,今晚可以放纵自己贪恋夜色,而且明天放假,天王老子也不能剥夺她睡眠的权利。
冬日夜好眠,可是当她再睁眼时,整个人呆愣住了。
她不是胜利了吗?她不是打倒那个妖怪了吗?怎么又回到这美得邪气的屋子?她不是离开那段好不容易奢求来的日子了吗?
“啊——”长声的怪叫从她见到了蜘蛛精后已持续了一分钟。
“见鬼了你!”这种不客气的口吻,没错,就是他了。
“你比鬼更可怕,我怎么会在这里?你又给我下咒了?我们不是已经达成协议,互不侵犯了吗?你走开,我不要跟你靠这么近。”原来他与她同在一张床上,她扯开被,跳下床,“把我找来干什么?我放了你一命,什么都不欠,我好不容易找回我的干静,我不要再当神经病,你快滚远一点啊!”
一连串的问句教他不知从何答起,不耐的瞪了天花板一眼。
“什么叫达成协议?”
“就是你那天现出原形抖得快死的那天啊!”她快气炸了,这个妖怪怎么不守信用。
“那天?那天我开了口吗?”他邪恶的睨了她一眼.顺势仰倒在大床上。
“可你没说不啊!”桑瑜这下真的要哭了,为什么就摆脱不了他?
“所以罗,这一切全是你自导自演,自言自语,片面之词不可取信。”
这个人脸皮真厚到极点,一点羞愧心都没有,还这副狂样,她气得指着他鼻子臭骂:“你到底讲不讲理,当初若是我一石头砸下去,你能站在这里跟我说话吗?还是你们妖怪本来就言而无信,没有人格,没有原则……”
他猛地抓住她的手,“我本来就不是人,所以抱歉谈不上人格,但是我有道德与原则,谁教那天你得意忘形,走得匆忙,只要你白纸黑字,我又盖了印,随便哪一只脚我都认,现在无凭无据,空口白话,你叫我认什么?怎么认?”
“你存心耍赖!”桑瑜使尽力要抽出她的手。
“事实不存在,我怎么耍赖。”他轻轻用力,桑瑜又飞回床上了,“你应该感激我的,让你考完试才把你抓进我的世界。”
感激你!“是喔,我郑重感激你的忘恩负义,无心无肝,不知羞耻!无耻,臭蜘蛛精!”
一串骂让他眼中射出一道冷冽的光,“你不怕我了吗?”
“怕死了。”另一手去扳他有力的手臂,企图抽出被紧握的手,“不过遇到你这种不能以常理而论的妖怪,我什么都不怕了,大不了一死。我死都不怕了,你能奈我何。”她使出全身吃奶的力气,依旧未能动他一分一毫,累得她气喘咻咻,“死蜘蛛精——你放开我啦。”
“我有名字的,我叫仲诺,请多指教!”
桑瑜气得快吐血了,“我看你真的不懂中国字的意思,重诺?我来帮你改个名字好了,食言,你看如何?”
仲诺放开她,反正她是逃不了的。
她来来回回抚搓被他箍紧的手,看着手腕红白交映,五个手指印都出来了,这个没人性的“怪”东西!
“以前是我不懂怜香惜玉让你睡地板,从现在起我让你睡床。”
“有差别吗?睡哪儿还不都在你的世界里。”她忿恨的说着。
“这句话倒提醒了我,既然在我的世界,根本不需经过你的同意,你就跟我一起睡床吧!”
桑瑜一听,舌头打结不听使唤,“跟——跟你!”
“怎么?很兴奋?”
桑瑜跪在床上对他再三膜拜,神色极为惶恐,“老大、大王、首领,行行好吧,被你困在这里已经够不幸了,别再折磨我,这床太高贵华丽,不是我容身之处,所谓物以类聚,你我不同种,别混在一张床上,好不好?”
“你说我没人格,正好跟你这个里里外外人味儿十足的人接近学习,吸收你的气息,不久后我也变得跟你一样有格调,我并不认为有什么不好。”
“你就这么不可理喻呀?”哀怨的双眼盈满了泪水。
“你说呢?”他斜歪着头咪眼反问。
桑瑜整个脸埋在床上痛哭:“老天啊,请你好好善待我,明早一出门就打雷把我劈死,一了百了,省得受这妖怪欺凌。”
“你怕我的原形?”
“还有你恶毒的心肠。”她哭丧着脸。
“如果我保证以人形与你同榻而眠,这样,你就答应陪我睡觉了?”
桑瑜铁青着脸,坐直身子,哑声道:“陪你睡觉?”
“有什么不对?”那张死人脸一点表情都没有。
“你……”桑瑜指指他又指指自己,“我……”
“对,就你跟我。”
“天啊!”她又呼天抢地地起来,“我天生就这么命苦吗?亏我二十四年来守身如玉,冰清玉洁,居然要让一只丑蜘蛛糟蹋了,我不要活了,与其失身于他,我不如死了算了!”
“你到底在说些什么?”这女人是被蛤仔肉糊到眼睛啦,他生得如此俊俏,几千年来从没人说他“丑”过。
“喂,你停下来行不行?”她以前不是这么麻烦的人啊?
“救命呀!谁来救救我呀?”
仲诺忍无可忍了,他大喝一声:“闭嘴!”
雄壮威武的声音在屋子里荡过来荡过去,她噤声了。
“我说的睡觉纯粹只是躺在床上而已,什么都不做,明白吗?就像以前你睡你的,我睡我的,只是同睡一张床,你哭个什么劲啊!”他双眉都皱起来了。
这一听,桑瑜破啼为笑了,还有点难为情,“真……真是这样?”
“这就是你所谓的‘人格’,领教了。”他语带嘲讽。
随他骂了,只要能保住清白就好了,擦擦眼泪鼻涕,“你是真不懂还是假装?”
“什么意思?”
“那个——就那个嘛。”
仲诺从鼻孔哼出气,压抑住怒火,“什么呀,说清楚。”
“就是……陪人睡觉的意思。”
“我又不像你那么白痴,只是刚才说出口没有半点邪念,心思纯正,怎么知道你会想到那方面去。”
真了不起,把自己说得像正人君子一样。
“那你还吃不吃我?”
仲诺以手当枕,“看在你未伤我命的份上,不会吃你的。”
她紧张着问:“什么时候才会放了我?”
“看我高兴。”
“你什么时候心情才会好?”那种棺材脸,几时才会放晴出现阳光?
他无情的瞥过她,“再罗嗦就一辈子把你关在这儿,反正我寿命比你长,喜欢的话就陪你耗下去,睡觉吧!”
手指一弹,床头灯熄了。
比电脑辨音控制还厉害,桑瑜小心地睡在床缘边,离他远一点,同时也避免自己掉下床。
明天就是假期了,为什么她的霉运还未结束?
***
仲诺早在十几年前便修成人形了,只是暗中观察了人类的行为,发现人类也高明不到哪儿去,所以一直待在黑暗中。既然人类是如此不完美,为什么修成人形是他们精怪的最高境界,关于这点他实在搞不明白。
遇上桑瑜,事出偶然,她胆小又喜欢自言自语的举动让待在墙角的他觉得好玩又有趣。
一天晚上,她发现会飞的蟑螂,立刻躲得远远的,那蟑螂飞到东,她躲到西;它飞到了小书桌,她忍痛允许它在上面爬行。这样还不够,那蟑螂认为她像只软脚虾好欺负,于是挑衅地飞越她头顶三、四次,更有一次低空飞行,把她吓得四处逃窜,桑瑜被逼急了,拿起脚下拖鞋一拍,把它拍得稀巴烂,最后她神情激愤的下了结语——
“飞啊,你再飞啊,没看过这么嚣张的蟑螂,有种你起来飞啊!”
她扑杀害虫,嘴里仍念念有辞,“我一直装腔作势吓你们,可是你们实在太大胆了,怎么也不肯走,所以我只好下毒手了,演变成今天这种局面,不能全怪我,请安息。”
桑瑜所以吸引仲诺的地方就是她的怯懦,他从未与人类相处,凡事有第一次,那么就从桑瑜开始吧。
其实他并不打算吃人,残害生灵是天地不容,不可原谅的事。他虽成人形,但并未完全掌握人的动作习性、喜怒哀乐。对于人他总是怀着高度的戒心。
那天他碰上修行中一个重要关卡,忘了解除桑瑜的咒术,以致让她闯了进来。人类的心思逃不出他的眼睛,他清楚她的思考脉络,知道她的打算,他以为他完蛋了!
到了最后,他却意外的察知她在最后一瞬间做了慈悲的决定,然后对他说了一堆废话,便得意洋洋的走了。
那一瞬间,她激发了他对人类的感激之情,同时也触动了其他的情绪产生,那天的关卡就是桑瑜让他突破的。
既然她对他有帮助,那么他更不能放她走了。
***
寒夜里有人偎着,真的比较温暖,这是与他同眠后的新鲜感觉,尽管她总是背对着他。
习惯真是可怕的东西,起初害怕得要死的情况,现在反而习以为常了。
值得担心的是他们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近,越来越亲密。
一开始他的手会攀上她的肩膀,桑瑜会轻轻转头,看他熟睡了,才又轻轻地把他的手放下。渐渐地他会环住她的腰,像她习惯性抱住抱枕那样,到后来连脚都跨上来了。
有一次桑瑜实在忍不住找他摊牌。
“喂,你睡相好一点可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