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酷酷侠女  第8页    作者:黄蓉

  ***

  临出门前,霍元樵再三叮咛她,必须在午时前,赶回去陪他娘用膳。可是现在未时都快过了,他们铁定吃饱喝足睡午觉去了,谁还等她?

  为了不虐待自己的肠胃,她决定先找一家干净的食店止饥。

  走没两步,西湖边柳条嫩绿处,有位发须全白的老先生,挑副担子卖着热腾腾的汤圆。

  “吃汤圆哟,快来哦!大碗的一文钱,小碗的三文钱。”

  喊错了吧?小碗的怎会比大碗的贵呢?

  有人问:“老头儿,你说大碗的多少钱?”

  “一文钱。”他很确定地,将价格重新再说一次。

  许多人朝他担子围拢过去,都买大碗汤圆吃。一眨眼,锅里的大汤圆就所剩无几了。

  楚绫绢站在一旁,瞧这情形透着诡异,却也不明所以。真是,谁那么笨,花三文钱买小碗的吃?

  那老先生抬头看见她,笑逐颜开地说:“姑娘,想不想吃汤圆?三文钱一小碗,再免费帮你卜个挂。”

  卜卦做啥?

  楚绫绢向来把命运操在自己手里,她才不相信那些江湖术士的胡言乱语。

  老先生看出楚绫绢不相信他,乃指着右斜侧一名戴瓜皮帽的书生道:

  “那人再走两步就跌倒了,扭到脚不算,还撞破额头。”

  楚绫绢正想讥笑他,忽地听到“砰”一声,那书生踢到路旁的石阶,整个人摔向一棵大树头。待众人将他扶起来时,只见他右手捂着血迹斑斑的额头,一拐一拐地折入巷子口。

  那么神准?楚绫绢偏不信邪。

  “左手边那位大娘呢?你倒预卜一下,她会遇到什么状况?”

  “她没事。”老先生扬着下巴,很臭屁地说:“等她家那口子收了工,她就会赶回去煮晚饭,继续当个黄脸婆。”

  “哼!就知道你是瞎蒙的。”楚绫绢待要离去,他又叽哩咕噜地:

  “不过,她手里牵着的小娃儿,可就没她那么平安了。”

  “他会怎么样,踩到狗屎?还是踢到铁板?”

  “非也,他会被一个好管闲事的人推到湖里去。”

  更扯了,那个小孩所站的位置离湖边起码四十尺远,又有他娘护在身边,谁吃饱那么撑硬把他推到湖里去?

  楚绫绢冷笑一声,暗中寻思:待会儿若真发生这种事,她就算拚了老命,也不让那小孩掉到湖里去。

  “请让让,请让让。”一名大汉推着一辆板车,从胡同里拐了出来。

  “娘,你看,那里有只凤尾蝶。”小男孩欣喜地横过路面去扑捉一只正在采花蜜的彩蝶,浑没注意到大汉的石板已经推到眼前。

  大汉没料到他会突然跑出来,心一慌,双手失措,石板车竟不听使唤地朝小男孩顶过去。

  “娘呀!”小男孩吓得落荒而逃,直奔到湖堤边,石板车亦正巧顶住他弱小的身躯。

  这一下变化太快,路上的行人谁也来不及出手相救。

  独独楚绫绢例外。

  仅瞄见她几下兔起鹊落,已然把小男孩抱在怀中,待旋身腾上一旁柳树时,那柳树居然齐根断裂,将她远远地拋向湖里。

  楚绫绢双足无着力点,勉强挣扎了几下,仍旧逃不了落湖的命运。

  “现在你服不服?”一叶扁舟,丢过来一条粗绳,救起他们俩。

  楚绫绢顾不得身上还湿淋淋的,即骇然瞅着那位卖汤圆的老先生,“你几时过来的?”从她飞身抱起小男孩,一直到失足落水,前后不过转瞬的工夫,他居然能够放下担子,雇请一艘独木舟,再划到湖里,分毫不差的将他们救上船?

  莫非他是深藏不露的高人?

  老先生捋胡浅笑,“举凡人世,该来即来,该走便走,谁能奈何?”说着,以掌风将小男孩送上对面的堤岸,而将小舟驶向湖心。

  “你载我去哪?”

  “去你该去的地方。”

  “我偏不去。”楚绫绢受不了他的疯言疯语,抓起船头的桨,朝他横劈过去。

  老先生不急不徐,侧过身形,左掌飘忽,从楚缓绢腰杆轻轻一握。

  她脚下踉跄,且不习惯颠跛簸几个摇晃,已栽向船外。好在她急中生智,忙抓住老先生的袍角,才勉强稳住身子,“你想谋财害命?!”

  “你很有钱吗?”老先生坏坏地勾起嘴角,伸手将她揽向怀中。“让我看看一共有多少,值不值得谋害你这条小命。”也不问她不同意,轨往她怀中探去。

  “住手!”楚绫绢勃然大怒,拎着拳头一阵乱打,“你这老不休,想人财两得吗?”

  “噢———原来除了抢钱,还可以抢人。”他色迷迷地盯着楚绫绢,“多谢你提醒我。”笑着托起她的下巴,就要亲上去。

  “不要,住口!”楚绫绢很懊悔当初浪迹大江南北时,却忘了到五湖四海打滚打滚,学点游泳技术,如今也不必受制于这个无耻的老头子。“你给我———”天呀!她从他脸上扯下了什么?

  一整撮胡子?

  他是乔装的!

  楚绫绢右手甫落,左手倏起,连他的白头发也一并揪下来。

  “霍元樵?!”她这会儿可是怒从心上起,恶向胆边生。四肢齐发,上下交攻,非给他一点颜色瞧不可。

  霍元樵嘴畔始终挂着笑意,漫不经心的陪她玩猫捉老鼠的游戏。

  楚绫绢见他一手抱着自己,一手尚能应付裕如,气得满头大汗。

  “有胆量就放我下来。”

  “不放,说什么都不放。”霍元樵童心大起,逮起机会就往她脸上、脖子乱亲一通。

  “卑鄙小人?”楚绫绢费尽九牛二虎之力,就是推不开他。“你忘恩负义,过河拆桥,死没良心。”

  “冤枉啊!”霍元樵扳过她的脑袋,埋进自己胸膛,“仔细听清楚,我这颗品质优良的心,可是货真价实的唷!”

  “你———”楚绫绢别无选择地倾听他狂烈的心跳,不知不觉地也跟着热血沸腾。“你放开人家啦!”

  “这样还不能感动你?”霍元樵好生失望。

  “谁要你感动?!”楚绫绢怕再被他继续抱下去,会糊里胡涂的牺牲奉献,自毁前程。“放开我!”

  “你是指哪个部分?”霍元樵耸耸肩,摊开双手。

  “怎么会?”楚绫绢低头一看,才赫然发现是她自己像蜘蛛一样缠着人家身子。羞死人了!

  脸一红,赶紧松开四肢,然身躯却急急下坠。

  “啊!”幸亏抓得快,不过……她像又攀回霍元樵身上了耶!

  “那么舍不得我?”霍元樵贼兮兮地卸着笑意,梭巡楚绫绢惊悸中带着怒意的俏脸。

  “你就会欺负我。”她鼻头发酸,急着好想大哭一场。

  她这一生才度过十几个年头,前半段孑然零丁,严重缺乏父母的疼爱;后半段颠沛流离,还利用仅有的技能,劫富济贫。

  旁人老指责她不肯谋正当营生,但这是她的错吗?

  胭脂楼开业时,她原也只想做做单纯的餐饮生意,孰料,清兵忽尔挥军南下.大量失婚的、找不到亲人的女性难民,一涌而至,赶都赶不走。

  她能怎么样?不忍心见她们流落街头,便只得全部收留下来。一两百人吶!光是一天就足够把她给吃垮,何况还要提供衣、食、住、行、育、乐。

  严格说起来,她已经够义气,够博爱的了。不但教她们武功,还把胭脂楼的股权全数让出,由她们大伙均分。闲暇时,犹不忘带她们出去活动筋骨,惩凶罚恶,做善事、积阴德。

  结果她得到了什么?除了乎白领受姚承翰的一拳之外,尚且被老天爷极不够意思地丢到这个动不动向蛮夷之邦喊叔叔、叫哥哥,十分有辱华夏子孙颜面的年代来、遭受霍元樵这登徒子的欺凌。

  她从来不自怨自叹,碰到任何困境,她宁可打落牙齿和血吞,也绝不气馁,但这一刻,她真的好想哭。

  霍元樵很有心理准备的等着她反唇相稽或拳脚相向,然却惶惑地发现他料错了。

  楚绫绢怔愣了一下下,即趴在他肩上,声嘶力竭地哭得好伤心。他心口蓦地揪紧,以为自己这次做得太过火,惹得她哀痛不已。

  他连忙双手紧拥着她,深情地抚摸着她如锦锻般乌亮的秀发。

  “你又趁机占我便宜。”楚绫绢泪眼婆娑地昂首睇向他。

  霍元樵对她的指控不予置评,他低下头,噙着她的朱唇,以更缠绵徘恻的方式让这个反应迟顿的小女子明白,占便宜跟浓情蜜意是有如天壤之别的。

  第六章

  霍元樵深情而持久的一吻,吻得楚绫绢理智全失。

  她迷迷蒙蒙地随着霍元樵狂奔逆流的心绪一起飞腾,彷佛过往那六十多个岁月的生命俱都白活了,直到此时此刻才真正的苏醒过来,得到重生。

  为什么呢?

  为什么她和姚承翰就不曾有过这种缱绻如醉的依恋,为什么他的眼神从不曾像霍元樵这段震撼、撩拨人心?

  是因为他根本不爱她?

  爱?!楚绫绢被这个不小心浮现脑海的字眼,吓得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

  “你冷吗?”他柔声问,继之用长袍将她紧紧抱住,“船舱中有套干净的衣裳,我扶你进去。”

  “嗯。”楚绫绢矮身走进船舱,见里头一张小茶几上,摆着四盘肉干坚果,和一壶酒,两只酒杯。虽然经过方才她与霍元樵打斗时的摇晃,显得有点混乱,但依悉可见是他预先就准备好的。不觉怒火又燃了起来。“你一路跟踪我,并且料定我会经过西湖桥畔,所以故意设下陷阱,害我变成落汤鸡,对不对?”

  霍元樵没打算回答她的问题,只静静地拎起衣服,为她披上。

  “你别假好心了!”楚绫绢老大当惯了,委实受不了霍元樵老让她吃瘪。

  “把衣服换上。”他沉着脸,目光炽热如火,往楚绫绢身上一路焚烧过去,逼得她大气都不敢嚅一下,就乖乖的接过衣棠。

  “你……你在这,我怎么换?”

  简单。霍元樵一声不响的转了个身,将脸面朝向舱外,然身子却依然稳坐在小板凳上,压根儿没打算出去。

  “你……你不出去吗?”她思想固然前卫,但行为举止还是很保守的。

  “不了,”他懒懒的,像回答一件无关紧要的问题似的。“我坐这儿帮你挡风,免得你不小心着凉。”

  哼!黄鼠狼给鸡拜年,准没安好心。

  “你……你不出去,我……我就不换。”开玩笑,换到一半,他扑过来怎么办?这地方……嘿!楚绫绢引领眺望,小舟外碧蓝蓝的一片,连两岸垂柳都杳无踪影。远方夕阳如画,将半边天际晕染出万丈霞辉。

  看这光景,应是申时将尽,怎么已经过了这许多时光,而她竟浑然末觉?但……他要她到哪儿去呢?

  哎!肚子好饿。

  先吃一块肉干再说。楚绫绢偷偷夹起一块肉片,临近嘴巴,却叫霍元樵一掌打落桌面。

  “衣服没换好以前,不许吃。”

  “你管我。”她这句话没能全部说完,已被霍元樵像抓小猫一样箝制在手里,压在舱底下。

  “听好,我不会再说第二次。”他灼灼的双眸,燃着熊熊的火簇,逼视着楚绫绢,“我要你,不仅要你的人,还要你做我的妻子,陪我度过今生今世。”

  这算是逼婚吗?

  楚绫绢不悦到了极点,却无力反抗。

  向来都是她逼人家,几时让人家这样逼过?简直就是……

  “听清楚没?”他这哪是问话?那张冷冽阴鸷的脸庞,岂有令人置喙的余地?

  美人不吃眼前亏。谁叫她打不过人家又不谙水性,只得硬着头皮回答:“听清楚了。”

  “很好。”霍元樵拉起她的身子,倚偎在他怀里,“是要乖乖的自己换,还是要我帮你换?”

  “我……我自己换就可以了。”楚绫绢这会儿再也不敢怠慢,稀里哗啦就把湿衣服脱掉,换上那套干净的衫裙。

  这当口,霍元樵早已转身向外,若有所思地远眺湖心。

  “现在我可以吃东西了吗?”楚绫绢居然以哀乞的口吻,请示这个用恶劣手段强迫她俯首称“妻”的男人。

  霍元樵的脸色又恢复原先的俊朗柔和。

  “当然可以,不过别吃太多,待会儿,咱们还有正事要办呢?”

  “什么事?”楚绫绢塞了一块肉干进去,手里忙不迭又抓起一块,两只眼睛也不容他顾,全盯住那几盘吃食不放。

  “一件极重要的事。”霍元樵怕她噎着,抢下她手中的肉干,撕成一小片才喂她。

  “这样吃很不过瘾耶。”楚绫绢觉得乱别扭的。

  “不过瘾也要忍耐。”他斟了一小杯酒,让她润润喉。“以后你就是我霍家的长媳,禁军统领的夫人,举手投足便不能像过去那样随性。”

  “以后是多久以后啊?”他该不会要她直接续弦吧?但凡是女人,谁不希望有个风光而盛大的婚礼。可是他已经成过亲了,娶的又是相国千金,想当然尔他不可能也不敢明目张胆地将她迎娶进门。

  那她岂不是一辈子只能当黑市夫人,永远活在秦翠如的阴影底下?

  “今夜以后。”霍元樵情不自禁地扳过她的身躯,恣意地抚触亲吻她。“今夜我就要你成为我名副其实的娘子。”

  楚绫绢忙挣开他波涛汹涌的情潮,低回着:“我娘说,还没成亲拜堂以前,不……不可以……”

  “不可以做什么?”他明知故问。

  “不可以……做……做夫妻。”天!地快灭顶了,如果霍元樵再不住手,她相信她会命丧在这艘小舟上。

  “你娘若知道将与你做夫妻的是我,她肯定毕双手赞成。”霍元樵才不理她,兀自浸淫在激烈的浪潮里。

  “问题是,我娘又不认识你。”天晓得她娘连她也没见到就因为生产时失血过多,一命呜呼了。

  “没关系,改天我再去拜访她。”他像溺水一般,死命地搂紧她玲珑纤盈的身躯,恨不得将她嵌进自己的体内。

  “可……可是……”还有什么借口,可以帮助自己全身而退的?赶快想:“可是我爹很凶,他要知道了,一……定不会饶过你,还有我哥哥跟嫂嫂,他……他们……”

  “噢?”霍元樵终于冷静下来,放开她这头受惊的小鹿,“我记得你告诉过我,你孤苦伶仃,孑然一人。怎么才一晃眼就跑出这么多的亲戚朋友?”

  “有……有吗?”奇怪,我怎么不记得?

  霍元樵怜疼地抚着她的脸,道:“你要拜堂咱们就拜堂。不仅如此,所有礼节、规矩我一样也不马虎,全数为你办到。但你必须答应我,不要动不动就搬出这些冠冕堂皇的借口,旁人不晓得,还以为我让你受尽委屈呢。”

  “你本来就是。”楚绫绢张着水灵灵的大眼睛,觑向他,“从昨天晚上你就处心积虑的陷害我,首先说我害死了秦翠如,接着猛吃我豆腐,现在又逼我当你没头没脑的妻子,我这样还不够委屈吗?”

  霍元樵歉然道:“很抱歉,我实在是难以自拔的……越陷越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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