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为什么不能嫁给他?”俊俊怒道。“你看不起人家,对不对?就像你看不起我一样。我早就该知道,你是不可能改变的。”她恨声道。“我真不明白你到底是为什么而来的?你千里迢迢寻了来,就是存心来看我笑话吗?你非要这样当面羞辱我才高兴吗?”
端木容一时之间,无言以对。“不,我不是看不起他,我不是这个意思。”
“不管你是什么意思,反正都不重要了。”俊俊握着拳,一个字一个字地说道。“我受够了,从艳秀楼到蕴秀山庄,再到李家,再到仙霞姐姐那儿,现在再到方婆婆家,这么多年,我始终是寄人篱下过日子,一切都由不得我,一站漂过一站,好像永远也定不下来,我真的受够了。我累了,我想安定下来,我也想有我自己的家,可以不用再靠别人……我真的受够了!”她顿了顿,又道:“我不想再多说了,反正咱们俩又没有什么瓜葛,我嫁给谁又关你什么事呢?你爱怎么想就怎么想好了,我再也不想再见到你了!”她说完,转身跑开。
端木容看着她跑远的身影,杵在原地,任由雨水打在身上,喃喃道:“我是要你嫁给我啊!你真的后天就要嫁了?我还是来迟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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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俊俊呀,你怎么还坐着发呆?”方婆婆掀了帘子进来。“一会儿花轿就要上门了,快快快,我先帮你把头发给盘起来。”她见俊俊脸上一点血色也没有,伸手探探她的额头。“哎哟,怎么这么烫?这还得了?怎么回事啊?”
倒是俊俊回过神来,忙道:“没什么,没关系的。”
“都发烧了,还说没关系!”方婆婆又是着急、又是责怪。“一定是前天跑出去淋雨淋的,这两天又不见你好好吃一顿饭,唉!我叫你小心一点,你就不听,这样待会儿怎么上花轿呢?”
俊俊忙陪笑道:“没关系的,回头我多休息几天就是了。”
她对着小铜镜,勉强拿起胭脂轻轻沾上唇、扑点粉,一面悄悄把眼泪给抹去。
两人正忙着穿戴嫁衣,才刚弄好,就听见远远传来迎亲的吉乐声。她不由得怔了怔,不意瞄见床边用蓝布包着的瑶琴,忍不住眼泪又直滴下来。
“哎呀,别哭、别哭,不能哭啊,再哭,妆都花了!”方婆婆忙替她找泪,然后拿了一条红巾替她盖上。
一会儿喜娘笑嘻嘻地进来了,扶着她走到门口,正要把手中的红彩带交给立在花轿前的新郎时,忽然一个人骑了马直闯进院子里,院子窄小,哪禁得起那马儿乱蹬,众人匆忙躲避,顿时那人驾马扬长而去,留下一群惊愕又不知所措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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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我下来!放开我!”俊俊看清了来人,在他怀里死命挣扎。“你疯了吗?你放开我!”
“你别动,你这样会摔下去的!”端木容一手握缰,一手揽着俊俊的腰,想稳住她,急道:“你别这样,危险。”
怎奈一路上俊俊又叫又踢,马儿受惊,立蹄嘶呜,两人终究是一块儿掉了下来。坠地之前,端木容唯恐俊俊摔伤,他一使力,以右臂护着她落地。
幸好这两日下了雨,地上泥泞松软,不致受伤。
俊俊挣扎着从泥地上爬起来,眼看一身大红嫁衣早已在拉扯间缎裂珠坠,发散钗摇,浑身滴着雨水和泥水,狼狈不堪。思前想后,只觉委屈万分,索性放声大哭起来。
端木容见俊俊哭得伤心,一时之间束手无策,低声咕哝道:“我,我也没有想过……我居然会去抢人家的花轿。”他顿了顿,上前拉她的衣袖,柔声道:“你先别哭啊,先听我说。”
“你别碰我!”俊俊不等他把话说完,只想甩脱了他的手。但一扯之下,袖上的锦缎又撕破一块。
两个人俱是一怔。
“你看你,你看你,你只会欺负我!”俊俊益发气得跺脚,指着他哭道。“你到底要我怎么样?”
端木容面有窘色。“我……我……”
“反正你就是看我不顺眼,不是吗?我如今躲得远远,你还不放过我?你是不是要逼死我才肯罢休!”她边哭边骂,气极了,又扑上去捶着他。“你说啊!你到底要我怎么样?我哪里得罪你了,你非要逼死我才甘心吗?”
端木容又羞又傀,只得忍着痛任她打,好让她发泄心中怨气。
俊俊打了他几下,见他不拒不挡,跟个木头似的站着,她更是生气,转身往崖边走,一面哇啦哇啦地哭道:“好,那我去死好了,反正你是不会放过我的,不如我自己去跳崖,也省得你动手,我死了你就高兴了。”
“俊俊,”端木容忙从背后抱住了她。“你别这样。”他用双臂紧紧的困住她,僵持了一会儿,他把脸埋在她的云鬓中。
“是我错了,以前都是我错了……”只听他道。“我爱的是你,我不要你嫁给别人!你知道吗?”声音中听得出无限酸楚。“你不可以嫁给别人。”
俊俊一愣。
端木容把俊俊转过来,注视着她。一我带你回去,我们一块儿回去吧!”
“你疯了?你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病话!”俊俊定了定神,抹了泪,忿恨道:“总之,你别再来烦我,我这辈子都不要再见到你。”她推开端木容,回身就走。
“俊俊!”端木容忙拉住她。“我不能让你走,你不相信我说的话吗?你要怎么样才能相信我,你听我说--”
“我不想听。”她挣脱他的手。俊俊身上穿的嫁衣本就无法御寒,再加上此刻一身湿漉漉的,更是冻得她牙齿直打颤。“走开!”
“我是真心的。”
“你对我有什么真心?你讨厌我才是真。”她又哭了起来,且骂道:“你看不起我,你嫌弃我的出身,你嫌我没念过书,我做什么都不对,在你眼里我根本一无是处,一直以来你就是看我不顺眼!”她跺脚哭道:“你甚至不准我哭!”
他低了头。“对不起,我……”
“你为什么不能放过我?”她终于颓然坐倒在地,哀哀哭道。“为什么你们每个人都欺负我?”
端木容无可否认,心似滴血。但见她冻白了脸,双手抱在胸前,还不住打颤。“啊,你……浑身都湿透了,一定很冷!”他向俊俊伸出手想扶她站起来。“你先跟我回去,听我从头到尾跟你说清楚。”
俊俊只是看着他却一动也不动,用衣袖抹去了泪,哽咽道:“不用了,我不要你管,我自己会回……”现在可以回哪里去呢?到李家,还是方婆婆那里呢?她不知道?又要无家可归了吗?俊俊忍不住珠泪滚滚滑落,较之刚才的大哭大闹,更显哀怨欲绝。
“我知道你气我以前那样对你,不会相信我说的话了,可是我是真心想挽回你。”端木容见她如此伤心,感到后悔莫及。他忽然回身把马背上随身携带的短琴拿下来。俊俊不知其意,只见他拆开包裹琴身的蓝布,然后将短琴往身旁的树干上砸去,断然道:“我若负你,有如此琴!”
“你做什么!不要……”俊俊大惊,想奔上去抢下短琴,但短琴早已断成两截。
只听端木容一脸木然,说道:“你信也好,不信也好,反正说来说去都是为了琴,砸了也好,最多我以后再也不弹就是了。”
俊俊受惊过度,张着嘴,一时反应不过来,一仰头,便昏了过去。
第七章
俊俊昏沉之间,仿佛听见些许人声。“……外感伤寒、体气太亏……要好好休养,我去开药方……”
“不,她不吃药的。”
她一时只觉口干舌燥,身上又火热得很,忍不住呻吟一声。有人扶起了她的头,喂了几口参汤,然后又拧了热毛巾替她拭去额头上的汗。待她觉得好些,又沉沉睡去。
“好热……好热……”是谁把我丢在热水里?俊俊才微一睁眼,满头满脸的汗就直滴进眼里,她难过得想伸手去探眼睛。
朦胧中似有人一直在她耳边轻声安慰道:“没事了,一会儿就好了。”还替她擦着汗、不时按摩着她的颈肩,让她感到好舒服,整个人都放松下来。
她觉得自己好像靠着一个温暖厚实的胸膛……她一直希望有人可以让她靠一靠、可以保护她、可以安慰她,就像现在这样。
俊俊不再想睁开眼看看究竟,就算只是个梦也罢。
不知过了多久,一声“僻啪”惊醒了她。俊俊睁开眼,有些恍惚。
“别怕,只是枯柴爆了开来,吓着了你,嗯?”端木容躺在她身边,好整以暇地一手支着头,一手顺便替她拉了拉身上的毛皮毯子。
她看四周白茫茫的,正不知身处何地?映着月色再仔细一看,才发现原来是天上搓棉扯絮似地飘着大雪。幸而他两人顶上还有简陋草棚这着,端木容又生了一堆火,再加上旁边的温泉池子传过来热气,还有身上厚厚的大毛皮,所以倒不觉得冷。反而觉得扑在脸上凉凉的空气,甚是舒服清爽。
她很熟悉这里,平时若有些不舒服,她自个儿就会到这山上来泡泡温泉。只是从没有在冬天来过。怎么容少爷也知道这个地方?
“你总算醒了,吓得我。”他一脸关切,温言道。“你受寒了,昏睡了两天呢!幸好方婆婆告诉我这里有个温泉,不然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你现在觉得怎样?”
她只摇摇头,仿佛连说话的力气也没有。
他歉然道:“都是我不好,这么冷的天还害你淋了雨,又弄得一身湿,这才冻着的。”
“你这到底是为什么?”她开口问,只是声音听起来很虚弱。“我不明白,你……何苦把琴给砸了?”
端木容柔声道:“等你好点了,咱们再谈,好不好?”
她摇摇头。“你不说明白,我心里难安。”又道:“我没想到你会来找我,我也没想到你会来劫轿,更没料到你会把那把短琴给砸了,这两天来发生的事,我一件也弄不明白,教我怎么安心休养!”她落泪哽咽道。“你总是反反复复的,教人害怕。”
“对不起,我早该对你说明白的。”他歉然。“只是这许多事,我也是走到今日才弄明白、才弄明白我的心。然后我才发现我原来是那么、那么的可恶,也难怪你不相信我说的话。”他微微苦笑,看着她。“如果我跟你说,这都是因为我嫉妒你,才存心对你不好,你会不会觉得很可笑?”
“嫉妒我?”俊俊一怔。“我哪有什么值得你嫉妒的?”
“你的才华。你在琴艺上的天分是我所远远不及的。”
“你胡说,你明明弹得比我好上千百倍。”俊俊讶异道。“这谁都知道的。”
“那是因为他们不了解。”端木容自嘲道。“幸好我比你认真些,你要是肯多下一点工夫,那我真的就得甘拜下风了。”他微微一笑。“你自己想想,我说的对不对?”
俊俊不语。她只知道从小到大,弹琴对她而言从不是吃力的事儿。想弹就弹,不想练就搁着,没用过什么心,但倒也没有人嫌过她的琴艺。这样就是有才华吗?半晌,她才低声道:“这又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
“你说的对,本来就是我太小心眼了。”端木容伸手轻轻抚过她的脸。“我想我就是嫉妒你弹琴时的那种浑然天成的样子。其实我一开始就知道了,从第一次见到你,在艳秀楼你跟着我弹‘春郊’,你记得吗?”他轻声道。“从那一刻起,我就知道我并不是人家说的天资过人,你才是的。”
俊俊不可置信。“你就为这个讨厌我?”
“你一定觉得很可笑吧!我现在想想也觉得自己太不可理喻。”他摇摇头,叹了一口气。“但如果你从小到大样样都是顶尖儿的,你一定也会很……不能接受这个事实,特别是输给一个。一个……”
“青楼出身的小歌伎。”俊俊替他接了下去。
他一笑。“不只如此。”端木容凝视着她,缓缓说道。“我发现我不只输给你,而且还爱上你,那才叫煎熬。一下子嫉妒你、一下子心疼你。一下子责骂你,一下子又后悔。送你走,又舍不得你。前一刻才对你板着脸、下一刻却想见你笑……甚至在昨天以前,我都未曾想过我居然会去劫人家的花轿,这--”
俊俊忍不住学着他的口气,又替他接了下去。“这要传出去还得了!”她睨了他一眼。
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哑然失笑。
俊俊一时心中百感交集,眼中仍是盈盈欲泪,忙假装揉着眼睛。
每次她要哭,又怕端木容骂她爱哭鬼时,她就会装着在揉眼睛而已。此时又看到俊俊这个熟悉的小动作,端木容忍不住轻轻抚着她的脸,柔声哄道:“你别怪我了吧,我都已经输得这么惨了,不但才华不及你,连一颗心也输给你。”
俊俊忍不住扑哧一笑。
端木容见她娇笑中仍掩不住恹恹病容,又想到过去这一年年找她找的好苦,要不是误打误撞的听到那首“一枝花”,在她嫁人之前先抢了过来,只怕就要永远的错过她了。他一时之间百感交集,低下头去细细吻着她的脸。“我差点就要失去你了……”
多年来的误会终于冰释。
俊俊被他吻得心荡神摇,一时忘情伸出手臂揽着他的颈,却忽然感到一阵侵肌透骨的寒气袭上双臂。她忍不住打了一个冷颤,同时这才发现……在这条毛皮毯下,她居然没穿衣裳!
“啊!”她惊呼一声,忙把身上的毯子拉到下颚。“我、我……我的衣服呢?”一张脸瞬间胀成红色。
“我把你的衣裳都晾在那儿烤着,不是?”他指着火堆旁几件挂的乱七八糟的衣裳。“泡温泉时自然都弄湿了,起来不脱掉怎么行呢?”他眼中略带笑意。
俊俊正羞得不知怎么才好,只见端木容也把身子往毯子里缩,跟她挤在一块儿,说道:“你把毯子留点给我,别净往你那儿拉嘛广“啊!”她又惊呼一声。“你……你怎么也没穿衣裳?”
端木容笑道:“是我抱着你下水的,我的衣裳自然也弄湿了,这还用问吗?”
“那你……你别……别靠过来了……”俊俊忽然紧张得结巴起来。
“这怕什么?”端木容瞅着她。“你忘了,你十四岁那年发高烧,我不也是这样抱着你泡温泉的。”
使俊羞得只想整个人钻进毯子里。“那、那不一样,我、我现在长大了……”
端木容忍俊不禁,笑道:“这我倒是看得出来。”
俊俊又羞又气,频频嗅道:“你别一直靠过来啦!”只是两人同盖一条毯子,又都身无寸缕,如何能避免肌肤相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