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同,我爱你,So deep,So special,但是现在的我,却只能这样的爱你,只能这样的爱你。”
分开多年后,这是我第一次忍不住反手也环紧了他的腰。
第一次,第一次,我乞求上天;但愿时光就此停留。
可是时光从来就不会为任何人停留,九月初入学后,我便开始了异国的求学生涯,生活顿时变得新鲜热闹,而心情则跟着轻松写意起来。
我的学校位在旧金山南边的蒙特利半岛上,邻近就是国画大师张大千先生曾经住过,影星克林依斯?威特曾经担任过市长的卡密尔,由此可见其别具的悠闲风格和文化气息。
学校很小,但因为它是全美唯二所设立有笔译及口译科系的学校,因此同学的国籍可谓包罗万象,甚至有远从俄罗斯来的学生,匿称为“小联合国”亦不为过。
从一来,我就没有拿学位的打算,只想用半年的时间,充实一下翻译方面的知识。
或许正因为既没有学位的压力,加上用的又是自己存的学费,所以让我在同是台湾来的留学生当中,显得最为自在与潇洒。
更好的是,出版社还让我带了些不限出版日期的书过来翻译,这样我等于就是半工半读了。
对于我那些画了格子的稿纸和填在里头的中国字,外国同学是充满好奇的,而他们最常做的事,就是从图书馆座位的分隔板上探头问伏案的我说:“Hi, Jo, reading or working?”
地方小,加上我停留的时间又短,因此我并没有买车,最常利用的交通工具,就是两条腿和公车,可是因为住处就在学校后头,所以一点儿也不必担心上课会迟到。
碰上假日,总也有热情的美国同学邀集我们四处去上山下海,毕竟蒙特利半岛本来就是出了名的度假胜地。
我的室友是位泰国女孩,或许是因为彼此都还算是客气的人,做任何事总是先考虑到对方,所以虽然我们合租的是只有一房、一厅、一浴、一厨的房子,但住起来却十分愉快,甚至连读书,我们都在同一张克难的四方桌上对坐。
我在这样规律的生活当中,慢慢找回被孙昌祥及他的家人所磨损的自信,也获得在国内绝对无法全然拥有的隐私权。
从来就不敢告诉任何人,我和孙昌祥的关系,其实已经几乎走到了尽头,或者应该说,我从来就没有真正的爱过他,和他在一起的六、七年当中,我不过是“爱”上了“爱情”而已。
而他再怎么迟钝,总也是有感觉的人,对于我表现出来与实际情形间的差距,身为我男友的他,自然要比谁都更加“点滴在心头”。
他可能搞不清楚我复杂的想法,却一定感受得到我的飘忽不定,遂用反其道而行的方式来对待我。
你要的,我给不了,是不是?没关系,那就反过来,由你来对我付出,永无止尽的付出。
于是当他有了事业以后,就开始对我的一切吹毛求疵,连带他三个同样学商的姊姊,对于我迟迟不肯答应结婚,陪他到异国去“做生意”、“赚大钱”,只会坐在家里翻译“毫不实际”的“浪漫小说”,更是恨不得口诛笔伐,狠狠的敲醒我的“白日梦”。
这段感情早该结束了,或者应该说它从来没有真正的开始过,可是碍于他不甘心放了我,而我也不想再做一次感情逃兵的决定,竟让它一直延续着。
不过这次在来美之前,我曾先赴菲律宾,待在那里的几天,确实也已经让我更进一步的灰心。
我到的那天晚上,孙昌祥便外出应酬,同时言明那是一个不能携伴参加的场合,直到凌晨时分才拖着醉醺醺的身子回来。
家里两个菲佣赶着出来服侍他,他却仍嫌不满意的摔东西,甚至对冲着上前去扶他的我说:“不,不要碰我,我只想跟我的女朋友在一起,你不要来拖我上床!”
不晓得为什么,在应该感动的时刻,我却只觉得悲哀,原来不携伴的原因在此。
放开了他,我自问:这就是我要过的生活吗?这就是若嫁给他之后,我必须过的生活?
人家常说:“酒后吐真言。”
我却牢记外婆曾经说过的:“酒醉心头定。”
孙昌祥在这里,过的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纸醉金迷的日子?
他还想要来拉我,可是我已经避开他,转身入房,将门锁上,将他留给两个菲佣和满室的狼藉。
隔天我便告诉他,我打算提早几天到美国去。
“昨晚我怎么了?”他兀自撑着宿醉的头问我。
“没什么,你喝醉了而已。”
“是吗?是不是我说了什么惹你不开心的话?”
“没有,我只是因为看你忙,想想留在这里也没有什么事情好做,家事全部让那两个小女孩做完了,我还做什么?不如早些到学校去,也好找找房子,安顿下来。”
“有两个人服侍你还不好,在台湾可不是人人都能有这种待遇。”
我发现我跟他已经几乎没有共同的话题,甚至连想法都如南辕北辙,这种以前还可以解释成互补的特质,如今不过是更加凸显出我们的不适合而已。
“我从来就没有被服侍的习惯,连要喝杯水,她们两个都争着想端给我的模样,更是叫我看了心酸,你其实根本用不到两个女佣,找个钟点工人打扫一下房子,再煮个简单的晚餐就可以了。”
“嫁给我,嫁给我的话,这一切就都让你作主。”他分不出真假的说。
“再给我半年吧,等念完书后再说,好吗?”
他那一刹那闪烁不定的眼神,究竟代表着什么意思?
我实在无暇去想,也没有兴趣探索了。
“我们分手吧!”的话,好几次明明都已经浮上嘴边,却又都被我硬生生的咽了回去。
不,我承受不起再次主动离开人的打击,不是害怕伤害他,而是无法再度面对“那样的自己”。
就这样,事情便一直拖了下去。
在加州游学期间,可以说是自大学毕业后,我最快乐的一段时光。
新的环境,新的朋友,新的课程,新的生活,带给我新的心情,也就在这一片“新”当中,我发现其实有很多东西,很多情绪,都是我原来就拥有的特质,为什么现在反而会有“如新”的感觉?
恐怕全是我刻意疏离的结果吧;而我为什么会疏离它们呢?
是因为那个自诩要成为我项上唯一钻石坠子的男人吗?
他可值得?
我还是不愿去想,只专心沉浸在一片新事物当中。
甚至不再排斥学以前一直以绝对学不会为借口而远离的电脑。
学了之后,即发现乐趣无穷,从此位于学校地下楼层的电脑室,便成为我另一个常去的地方。
“Anne,我今天要改一篇报告,可能会晚点回来。”临出门,我对室友说。
“那你回来路上小心。”
“知道了。”经过门边,瞥见摆电视的小茶几上的糖果和我刻的那个南瓜头,我说:“这些巧克力怎么办?”
那是过万圣节时,我们买来准备给邻居小孩要的,谁知买得过头,给了小孩后,竟还剩下不少。
“吃不完的话,我们感恩节时,再办一个小型的Party好了。”
“OK,Bye了。”
几个小时后,当我终于改完报告,只差按下“Save”键时,突感天动地摇,眼前的萤幕随着断电消失……是地震!
然后电脑室内的同学纷纷尖叫,有人躲到桌下,有人往外奔出,也有人像我一样的不为所动,几乎空白的脑中只有一排字:我的作业!天杀的!改过的版本我还没存啊!
后来我才晓得,这一次的地震,造成旧金山极为惨重的损失与极多的人员伤亡。
第九章 阳差
才一进门,就听到电话铃声震天价响。
“Hello?”
地震发生三天了,这其中电停了两天,所幸水没停,而当局则除了呼吁市民保持镇定以外,还要大家尽量缩短用电话互道平安的通话时间,以便将线路空出来供求救及救援的需要使用。
我和 Anne一抓到线路空档,就先打电话回台湾和泰国报平安。
其实对于生在地震带上的我来说,那天黄昏时的地震强度根本不算什么。
当时地震一停,电脑室几乎立刻为之一空,只剩下我和另外一位来自日本的女同学犹自“老神在在”的固守在电脑前等电来。
五分钟过去了,十分钟过去了,十五分钟过去了……我们两人终于开始不耐烦的埋怨起来。
“什么先进国家嘛,都不震了,电还不来。”
“就是啊,这要是在我们台湾,一分钟后电力就会恢复。”
“看来是没希望了,我们也出去吧。”
结果两个人一回到地面,就发现我们几乎已经成为那些来自欧洲国家同学心目中不怕死的英雌。
这次的地震震央其实是在我们的附近,但因为旧金山是一座繁荣的古老城市,所以灾情才会特别惨重,除了高速公路的高架桥震裂塌下,让正行走于下层路上的车子成了夹心饼干的馅以外,城内的瓦斯管、水管也多处破裂,美国政府已经紧急疏散当地居民,并要游客暂勿前往旧金山。
了解其严重性后,我也不敢再批评美国人的胆小了,虽然超级市场一没电就打烊,只因为没了收银机的帮忙,他们就无法结帐,还是让我觉得挺蠢的。
电力恢复以后,我们也恢复了上课,并且忙着把前两天的课给补回来。
而我,正想回来随意做个三明治后,就要赶到电脑室去重新改我的报告。
这一次,我握紧拳头想:我一定每隔十分钟,就Save它一次!
“Hello?”奇怪,怎么没有声音。
“意同,是你,真的是你,对不对?”
“慕觉!”
来美国以后,我们曾经通过几次电话,但是因为和孙昌祥之间的问题尚未解决,使得我对于他的电话竟产生一种莫名的抗拒与回避,连带的对于他要我用假期过去纽约走走的邀约,都一直婉拒,说什么也不愿意答应再和他见面。
“老天爷,真的是你,是你的声音……”接下来是他喘息的声音。
“慕觉……”无需任何言语,我自然知道他的紧张与挂念。
而在松了一口气后,他随即爆发开来。
“你晓不晓得这是这三天来,我打的第几通电话了?可是每一次都不通,都不通,你知不知道我有多么着急?”
“慕觉……”我想要解释,可是立刻又被他打断。
“刚刚我跟老天爷发誓,如果这一通电话再打不通,再让我找不到你的话,那我就不理你了,我就永远都不要再理你了,你知不知道,因为你让我这么、这么的担心。”
我不再说话,干脆闭上眼睛,想像他就在我的面前,那么他一定能够看到我脸上的不舍,以及感动。
“意同。”
“我在,”我赶快应声:“我在这里,我没事,真的没事,除了……”
“除了什么?”他原本才稍微缓和的声音,一下子又高亢起来。
“没什么,只是那一晚我到同学家去讨论功课,出来才发现路灯没亮,所以就跟同学借了蜡烛,慢慢走回家,结果在路上摔了一跤,没什么啦。”
“暗夜里自己摸黑回家?意同,你有几条命啊,你不知道这里,停电的夜里算是最危险的状况之一吗?”
“我们这里大部份的居民都是退休人士,或是观光客,要不然就是度假人士,外加学生,不像纽约,你实在用不着这么担心的。”
“如果那里没有你,就算治安比大苹果糟糕十倍,我连眼皮也不会撩一下,你信不信?”
“会跟我斗嘴,是不是就表示原谅我,不跟我生气了?”
慕觉在电话那头先是愣了一下,继而失笑。
“是不是呢?”
“你过来一趟,我就原谅你。”
“可是……”
“没有可是,你不是从以前就很喜欢马友友和林昭亮?复活节前,他们有一场演奏会,票我已经帮你订了,你过来陪我听,就算是赔偿我这几天的吃不下、睡不好。”
我并没有在当下答应他,幸好他也没有再继续逼我答应,只问我需不需要由他代我打电话回台湾报平安。
他这一问倒提醒了我另一件事,我告诉他我已经和妈妈通过电话,慕觉放下心来,总算愿意收线,而我也终于再也按捺不住的打长途电话到马尼拉去,但我们的对话竟然是……
“意同?我们不是约好每周日通电话,今天不是礼拜天嘛。”
“孙昌祥,你晓不晓得这里发生大地震?”
“晓得。”
“你一点都不担心我的安危吗?这段期间,你有没有打过电话来给我呢?”
“他们说电话难打嘛,我想过两天再打,比较有把握,更何况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你没有电话来,我想应该就是没事吧。”
几乎寒透的心中,只剩下最后一个问题,我问他地震发生的那天晚上,他在哪里?
“有几个商场上的朋友到菲律宾来,我带他们上卡拉OK去了。”
我为什么还要跟这个人多费口舌呢?当天我就到旅行社去订了飞纽约的机票。
“好了,穿上靴子,你的脚就不会再冻到毫无知觉。”慕觉蹲在我的眼前,细心的帮我把鞋带系好。
“谢谢,让你破费了,我从来没想到纽约会这么的冷。”
一早摸黑起床,事先约好的计程车已经在外头等我,Anne还特地送我出来,问我身上的外套够不够暖。
我说应该够了,不料才踏出甘乃迪机场,我就发现不够,在加州犹嫌稍热的装备,到了东岸这里,全部不敷使用,尤其是那透过普通皮鞋的鞋底,一阵接一阵往上窜升的寒气,更是要不了多久,就让我的双脚几乎都失去了知觉。
于是慕觉二话不说,从机场转出来后,第一站便是带我去买鞋,而且在试鞋之前,还细心的先将我包里在棉袜里的脚掌搓热,并要店员立刻拿双毛袜来让我换上。
“这样应该就可以了。”出了鞋店后,他再将原先就准备好的大雪衣为我披上。
“下雪了?”我发现掉落在他黑发上的小白点,不敢确定的说。
他帮我把兜帽拢好,再停下脚步,仰头看着幽暗的天色。“不可能吧,现在才十一……”
“真的!”我打断他,兴奋的抬起头来,接受雪花的轻拂。“天啊!慕觉,真的,真的是雪,下雪了,这还是我第一次看到雪,好棒啊!慕觉……”
我睁开眼睛,往前一看,却不见他的人影,等到眼前镁光灯一闪,才发现原来他整个人都躺到地上去了,只为了帮我拍一张乍见雪花的忘我照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