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说,如果飞扬与我合而为一,就是世上最十全十美的人啰。”
“谁要跟你合而为一?”飞扬当场即出于防卫本能的还嘴道,“我又没犯断袖之癖。”
“哎呀,我的左护法,你想到哪里去了?我是说将我们两个人的优点融合在一起啦,什么断不断袖的。”如风不改其吊儿郎当的本性说:“而且就算你要,我也对同性兴趣缺缺哩。”
飞扬半是暗怪自己太过敏感,半是因为如风那句“兴趣缺缺”,而触动多年前的隐痛,遂也不甘示弱的说:“你什么时候有优点了?我怎么都不知道。”
如今回想起来,飞扬几乎已经有些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在年前赶回家里来。父亲的谎言固然有它的诱力,但更重要的一点,恐怕还是在于她发现自己已经快撑不下去了吧。
表哥一旦成亲,那么接下来被逼婚的对象,极可能便是如风,她能眼睁睁看着他娶妻生子吗?
飞扬自认没有那么大的肚量,索性趁此机会回乡,说不定……说不定还能藉此了断自己对莫如风那份始终割舍不下的绝望感情。
哪里晓得人都还没完全踏进家门,她就后悔了。
是对如风那股几乎无时无刻不存在于心中的强烈思念,令她明白了一个道理,并正视到一个事实:逃避从来就都不是最好的办法,穷此一生,她恐怕都已经没有办法忘掉莫如风。
无法再继续逃避,那么“勇敢面对”就自然而然的成为最好,也几乎是唯一的选择。
对,今夜就趁花会之便,离开成都府到重庆府去,那里有“华盖”分舵。如风若照依依所言已经到四川来,那么就一定会去华盖分舵,自己不如到那里去找他,跟他把一切说个分明。
依依在短戋上并没有详述如风此行的主要目的,但可以肯定的是绝对与她无关,因为她相信表哥夫妇必会尊重她的恳求,没有对第三个人提及她那封留书的内容。
更何况她在信中也只约略交代了晓霜姨妈和自己母亲的关系,对于父亲是全蜀首富一事则只字未提。这次依依能够将信寄到悠然园,更是因为她前些日子才发出回四川以来的第一封信给依依之故,不过在信中,她依然没有提及父亲的名号,共说自己“一办完事”,就会“立刻返回楚云庄”。
而如风到四川来,究竟是为了什么事呢?不会跟她一样,也只是想回睽违多年的家乡来走走而已吧?
算了,多想无益,还不如直接找到他,再问个明白。不论两人这次见面后的结果会如何,至少她都已经可以了无遗憾的告诉自己:我终究尽全力试过了。
飞扬摸了一下紧缠在袍内腰间的皮鞭,发现心意一决,就连一时半刻都无法再耽搁,随即找到了母亲说:“娘,我想到东大门侧的茶园去一下,这儿人挤,我有些透不过气来。”
“这样啊?”落梅关切的说:“要不要娘陪你——”
“不必了。”由于拒绝得太快,飞扬赶紧再解释道:“您要在这里等爹回来,不是吗?如果他凑巧在我们都走开的时候回来,教他到哪儿去找我们?”
“说的也是。那要不要尚雷或尚霖陪你”
“不用了,”飞扬为自己必须欺骗这么信任她的母亲,而心生不忍起来,只好强抑离愁别绪的挤出笑容来说:“不用了啦,娘,我这么大个人,只不过是要到宫后去逛逛,哪里用得着人陪?您还是让弟弟他们安心的赏花吧。”
“好,就依你,快去快回啊。”落梅不忘吩咐道。
“知道了,”飞扬在心底说:我也希望此行一切顺利,能够早去早回。“娘。”
※ ※ ※
“右护法,她来了。”汪洋压低声音说,“自己送上门来,倒省了我们再大费工夫。”
“我晓得了。汪洋,你回前头去守着,得手后,卢镜会朝空丢出你们华盖分舵的通信火炮,你看到以后立刻撤离,同舵里去和你们的李副舵主会合,并帮我带个口信给欧阳舵主。”
“但凭右护法吩咐。”
“就说我少则十日,多则半月,一定会给他进一步的音讯,在那之前,请他暂时先别和庄内联络。”他实在害怕欧阳鑫会一听到个风吹草动,就身先士卒的杀进悠然园,更担心楚天阔会不辞千里的赶来助自己一臂之力。
“是。”
“有劳你了,我们开始行动。”如风把本来挂在颈间的黑巾往上垃,遮住了鼻口,双眸则牢牢盯住那渐行渐近的冷尚云。
※ ※ ※
飞扬匆匆来到一棵马尾松后,庆幸宫后头人迹罕至,只待把外袍一脱,就可以——
“别动,姑娘。”
这是什么?想要劫财的心贼,或是妄想劫色的登徒子?飞扬在心中冷笑道:不管是哪一种,可惜你这回都非但休想得逞,还要栽个大肋斗了。
感觉到她似乎有反抗的意图,如风的右手即刻将匕首往她腰间再推进一些,左手则往她鼻口掩过来。
“我叫你别动。”他的口气更冷冽了。
但飞扬却因为他那贴近自己耳边所下的第二道威胁听来耳熟,而愣了一下:这个声音……?这个声音!
“冷姑娘,得罪了。”
没有错,这个声音分明是——!震惊的飞扬第一个反应便是想回身看个究竟,但鼻前却已掩来一方发出淡淡清香的白帕。
飞扬但觉眼前的意外一波接一波,这气味分明也是她所熟悉的“暮烟”,那对别人而言,或许是一种药力特强的迷香,但是对于和庄内其他所有的兄弟一样,平时都有服用解药“朝雾”的飞扬来说,却顶多只能让她的身子暂时无法动弹,而不能令她失去知觉。
问题是:他为什么要这样对待她?
心里头转着千百个问题,反应便不如平常灵活,不过稍稍这么一下迟疑,那方布巾就已完全掩上她的口鼻。
“你放心,我只想问你几个问题,绝对不会伤害你。冷姑娘,现在,就请你暂时先睡一下吧。”
他把自己当成是谁?飞扬想要开口叫他,不料这个念头才起,她就发现“暮烟”已经发挥了功效,不但令她四肢瘫软、浑身无力,竟然连双唇都无法掀动!
震惊诧异的飞扬,也很快的就发现眼前自己所能做的事情实在不多。干脆顺着他的心意,佯装昏迷不醒,看看他葫芦里头卖的到底是什么药好了。
她闭上眼睛,任由他把她横抱起来。这梦寐以求的一刻啊,为什么偏偏是发生在这么莫名其妙的情况下?!
※ ※ ※
“如风,真有你的!”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以后,飞扬才听到马车前头传来一个陌生的声音说。
“哪里,还不都要谢谢你们三位的帮忙,等将来回你们舵里去的时候,我一定要在欧阳面前,大大的褒扬你和汪洋以及副舵主一番。”
欧阳?是欧阳鑫,华盖分舵的舵主,这么说现在和他在一起的,也是华盖分舵的人啰?
因为自己家乡在四川,所以飞扬对于华盖分舵便下意识的比较回避;虽然机会甚微,却依然不想冒万一被欧阳鑫就地吸引的弟兄们认出来的险,也因而对舵里就谈不上有多少认识。
而如风听起来却似乎正好相反哩。为什么?是因为他表面上虽然没说,实则一直念念不忘曾经度过美好时光的这里吗?
“冷尚云有没有传闻中说的那么美?她两位姊姊听说都是小扇坠儿形的美女,但我看这冷尚云个儿似乎不矮。”
“卢镜,你还真是人如其名。”如风的口气中,蓦然多了丝调侃。
“什么意思?”
呆啊,他在讽刺你,还不懂?躺在马车里的飞扬暗自讪笑。
“不过匆匆一瞥,还要忙着驾车离开青羊宫,竟然也能够观察得如此仔细,靠的若不是你那仿佛可以映照万物的‘镜’字单名,又是什么?”
卢镜先是一怔,随即放声大笑,“我说不过你,说不过你。”停顿了半晌后又再问:“怎么样?到底美不美嘛?”
“你还真不死心,不是都说华盖分舵的刑堂堂主天不怕、地不怕,就怕家狮的河东吼?”
“啐,那叫相敬如宾,而且谁规定有妻室的男人就不得欣赏美女呢?”
“美。”如风突如其来的一个字,不但听得卢镜立刻闭上喋喋不休的嘴巴,连在马车里的飞扬,心头也不禁一阵荡漾。
如风说她……美?
“就这样?”卢镜显然有些意犹未尽的说道。
“这样还不够吗?如果我说得出她哪个地方特别美,那她就不是真的完美了。因为某个地方特别美,便表示其他的平平,或至少难以匹配那最美的特点。但是这个冷尚云……”如风沉吟了半晌,对于自己此刻的回肠荡气,不禁也有些惊疑。“却好似无一处不美。”
“如果阅人无数的你都这么说了,那她的美就真的毋庸置疑。”
“去你的,什么阅人无数,把我说得多不堪似的。”
“咦?我有吗?我这是在褒你耶,你右护法的风流魅力,哪个女人抵挡得了?”
“越说越不象话。”如风笑说,“如果没有心,那么所有的旖旋风情,之后还不都只像是过眼云烟一样,只会让人觉得更加寂寞而已。”
“是你无意?还是人家没心啊?”
如风的回答是个笑不语。
“我想答案我已经知道了。”
“哦?你知道什么?”
“知道右护法原来纯情得很,这要说出去,恐怕没有几个人会相信我。”
“所以你还是闭上尊口的好。”如风已经不太想再继续这个必须探索内心的话题了。
“不曾用心,只是因为尚未心动。”但卢镜却似乎越说越带劲。“那今晚呢?”
“今晚怎么样?”
“刚刚还说我那‘一瞥’看得不少,你自己呢?我看你才更是心醉神迷,不能自己哩。”
“去你的!”如风故意粗声粗气的说,“看不出来你肚子里还挺有墨水,居然能够出口成章。别胡扯了,难道你忘了我捉她的目的?更何况冷柏秋早已把她许配给凌振,我可没兴趣陪别人的未婚妻玩。”
没兴趣?!
这是莫如风第三次说对她没有兴趣了,飞扬心中的怒火霎时熊熊延烧开来。
“没有兴趣‘陪’她玩,那有兴趣‘玩’她啰?”卢镜提起另一件如风只跟他们几人讲过的事,并直陈可能产生的后果。“一旦知道她曾被‘山贼’劫走,即便只是监禁数日,你想那凌振还可能会要她吗?”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冷尚云和崔巧巧对我来说,终究是巧巧重要一些。”
巧巧!是那个八年前在窦冈山上,她曾经听过的名字。如果自己没有记错,那么这个巧巧该是如风的青梅竹马,但她不是早就不存在了吗?虽然无法确定她有没有死在那场浩劫中,至少这些年来,她从未听如风提起过这个人,莫非这些年来,如风对她犹自念念不忘?
“你说那位崔巧巧现在是凌振的爱妾,而且只要他与冷尚云的婚事告吹,崔姑娘就能够扶正?”
“她在信里头是这么跟我说的。”
他们还一直有书信往来?
“这么说,这次捉冷尚云,还真是一石二鸟之计,一举两得哩。”
“这件事你们几位可得帮我在庄主面前瞒着,如果被他知道我为了巧巧无端的破坏了冷尚云的婚事,少不得会被他念上一顿。”
表哥不晓得他动的是这种卑鄙念头?飞扬心中的疑惑不禁更添三分。如风究竟在搞什么鬼?而卢镜说的“一石二鸟”之计中的“另外一鸟”又是什么?除了破坏这档婚事,让那个崔巧巧得以成为凌振的正室以外,如风劫她,到底还有其他什么用意?
好!飞扬立时下定决心:莫如风,我就佯装冷尚云到底,看看你这个没心没肝、无情无义的笨蛋,玩的是什么把戏!
第六章
“冷姑娘,我正在想,你也该醒来了。”如风走进拘禁她的房间,不疾不徐的说。
飞扬并没有回头,依旧保持原来的姿势,面向全部用箭竹搭盖而成的小屋窗外,冷冷的说:“你大费周章的把我还从青羊宫劫来,该不会只是为了要让我欣赏眼前的美景吧?”
“姑娘知道这是哪里?”
“你太小看在四川生长的我了。我不但知道道里是九寨沟,而且还是三大瀑布中,算来最美、最奇特的珍珠滩瀑布,瞧那二十度左右缓坡的滩面,晶莹的流水急泻而下,还真像千万颗珍珠在眼前滚动,光彩夺目:不过,”她话声一顿道:“老话一句,你绑我来,应该不会是为了要招待我看这如画的美景,对不对?还弄了这么一幢幽静的竹屋来关我?”她摇一摇头说:“你下的资本还真不小。”
“这‘醉梦小筑’是我们楚云庄华盖分舵的别馆,希望住来还算舒适,不致委屈了你这位四川首富的千金。”
“你叫什么名字?”飞扬突然问道。
如风有些错愕的问:“什么?”
“我问你,你叫什么名字。既然连天下第一镖局的名号都敢报上来了,应该不会吝于告知你的大名吧?”
这个豪门千金真的有点意思,除了清醒过来不慌不乱、不吵不闹以外,竟然还能与他这名“绑匪”从容的对谈。“我叫莫如风。”
“我知道慈云庄做的虽是横跨黑白两道的生意,但行事却向来有其既定的原则,而挟持民女……,莫如风,恐怕这并不在该项原则约束的范围之内吧?!”
那句“莫如风”喊得他心头一震,难道只是讶于她对他的直呼其名吗?或是——
“你不想回答也可以,但日后我若问起你们庄主,可就别怪我事先没有给过你解释的机会了。”
“姑娘何以认为我一定会放你走?”
“因为楚云庄从来不会滥杀无辜。”飞扬笃定的回答,却又赶紧机灵的加上一句:“会吗?”
“想不到一个养尊处优的大小姐,也会如此清楚楚云庄的种种。”
你想不到的事情还多着呢,该死的莫如风!飞扬在心底说道。
“楚云庄不会滥杀无辜,但如果我告诉姑娘,此次事件纯属我个人作为,而且,无不无辜,也还在未定之数呢!”
飞扬闻言,终于忍不住转身面对他问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迎上她灿亮眸子的逼视,如风霎时无语;天边的彩霞透过流水飘然垂下断崖的烟腾雾起,为她曼妙的身影镶上一道金边,教他看得几乎屏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