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你闲暇时的个人兴趣吗?”
“不尽然。”
“可不可以说得更清楚些?”
“我也是受过专业训练的保镳。”她压低声音说。“法官不喜欢让太多人知道,但他过去收到过一些死亡恐吓,他的家人坚持他必须有人保护他的人身安全。”
他先前的态度完全是公事公办,但现在他注视她的眼光中除了直率的兴趣外,还有一点讶异。“那些恐吓有没有哪个是最近收到的?”
“没有。老实说,我不认为他目前有重大的危险。我为他工作了将近三年,他在这段期间并没有收到新的恐吓。但在他担任法官时,确实有几个人扬言要杀他,他的女儿特别担心他的安全。”
他再度瞥向笔记。“所以你挥出的那拳并不是瞎猫碰到死老鼠?”
她微微一笑。“希望不是。就像你的那记回旋踢不仅是侥幸而已。”
“你练哪些武术?”
“主要是空手道,为了锻炼体能。”
“哪一级?”
“棕带。”
他点点头。“还有呢?你刚才说‘主要是’。”
“有氧搏击。这和调查有什么关系?”
“没有,我只是好奇而已。”他合起笔记本。“这件案子不需要调查,我是在做初步的笔录。所有的内容都会写在报告里。”
“为什么不需要调查?”她愤慨地问。
“他们是现行犯,罗法官的财物还在他们的小货车里。人赃俱获,没有什么好调查的。现在只剩下写报告而已。”
对他来说也许是如此,但她仍然得和保险公司交涉,找人修理日光室的落地窗,更不用说是买新电视了。法官和大部分的男人一样热爱他的大萤幕,已经提到他这次想买一台高画质电视了。
“报告里一定得提到我也是法官的保镳吗?”她问。
正要转身走开的他停下来望向她。“怎么了?”
她把声音压得更低。“法官不愿意让他的朋友知道。我猜他觉得被子女强迫雇用保镳是件很难为情的事。他那群死党都很羡慕他有个女总管;你可以想像他们在知道实情后会如何取笑他。还有,如果真的有人企图加害他,没有人知道我是他的保镳反而对我有利。”
他用笔记本轻敲手掌,表情仍然莫测高深,但接着他耸耸肩说:“那和案情无关。就像我说过的,我只是好奇。”
他也许从来不笑,但她可不。她如释重负地朝他咧嘴而笑。“谢谢。”
他点头走开,莎兰失望地叹息。包装很精美,但内容物单调乏味。
☆☆☆☆☆
早晨一片忙乱。不但无法补眠,还一事无成。没有电,她没办法做法官爱吃的早餐肉桂法国吐司,没办法洗衣服,也没办法用熨斗熨报纸,以免油墨因摩擦而沾在他的手指上。看到她端出的谷片、脱脂优酪和新鲜水果,法官大发牢骚说健康食物会要了他的老命。没有热咖啡使他们两个都很不开心。
她灵机一动跑到隔壁的戚家,用昨晚遭窃的内幕消息跟厨子玛夏换来一保温瓶的现煮咖啡。她带着咖啡回到家平定了动乱。在两杯咖啡下肚后,她又有精神对付今天的问题了。
只要能达目的,她不介意惹人嫌。用手机打了两通催促电话后,电力公司终于派来一辆维修车和一个动作慢吞吞的修理员。半个小时后,屋子恢复生机,他又慢吞吞地离开。
骚扰电话公司比较麻烦。他们的客户服务极不人性化:在语音信箱留言可以节省时间,但必须放弃与服务人员对话的舒适;想等服务人员有空接听你的申诉,就得忍受被晾在一旁大半天。莎兰很固执,她的手机很轻,也有很多时间可以等候。她的锲而不舍终于得到回报,电话公司的维修车在将近中午时抵达。
电话线一修复,电话铃声就开始响个不停。法官的朋友全听说了昨夜的窃案,都想知道详细的经过情形。某个好事者打电话给法官的长子蓝道,蓝道又打电话给他的弟弟荣恩和妹妹蓓若。法官不介意让两个儿子知道,但看到女儿的号码出现在来电显示器上使他惊恐地皱起鼻子。蓓若不仅过度担心法官,她也是他三个子女中个性最强的一个。依莎兰之见,连装甲车都不是蓓若的对手。尽管如此,莎兰仍然真心喜欢她;蓓若心地善良,脾气温和,只是个性倔强。
保险公司的代表抵达时,法官还在跟女儿讲电话,所以莎兰带他去看损害的情形,把申请理赔所需的资料交给他。她甚至有法官购买电视机的发票,这一点令保险公司的代表万分佩服。罗法官在这时一脸得意地走进莎兰的小办公室。
“猜猜看谁打电话来?”他说。
“蓓若。”莎兰说。
“在那之后。幸好有那通电话插播,否则我到现在还在跟她说话。有个电视台记者想要来采访我们。”
“我们?”莎兰茫然地问。
“主要是采访你。”
她目瞪口呆地望着他。“为什么?”
“因为你阻止了抢案,你是年轻女子,你当的是总管。他想要知道所有关于当总管的事,他说那会是一篇极具人情趣味的新闻报导。”
“太好了。”保险公司的代表瞎热心地说。“哪家电视台?”
法官噘起嘴唇。“我忘了。”他在片刻后说。“那有什么要紧?但他们明天早上八点会到家里来。”
莎兰隐藏起她的惊恐。她的日常工作将连续两天被完全打乱。但法官显然很兴奋有记者要来采访他的总管。他和他的朋友们都退休了,无从发泄与生俱来的竞争性,只能以打牌、下棋和吹牛来互比高下。这对他来说会是一大胜利。即使不是,她也无法拒绝。她虽然十分喜爱他,但从来不曾忘记他是她的雇主。
“我会准备好的。”她说,已经在脑海里重组行事历,好让一切都能臻于完美。
第三章
他总是一边收看地方电视台的晨间新闻,一边喝热茶,一边看“伯明罕报”的财经版。他喜欢跟同事讨论社区与政治的最新情况。他对伯明罕及其附近发生的事非常感兴趣。这里是他的家,此一地区的发展关系着他的既得利益。
山溪镇欣欣向荣。他很骄傲这座位在伯明罕南方的小镇,拥有全国最高的平均每人所得。原因之一是,许多医师在山溪镇居住以及在伯明罕地区执业。伯明罕已经从钢铁城市蜕变成重要的医学中心,医院数多到与人口不成比例;人们从全国和世界各地前来伯明罕的医院求诊。
但山溪镇的居民除了医师以外,还有各行各业的精英。这里有祖传的富户,也有新近发迹的显贵。镇上有新盖的小房子,因为年轻夫妇看中山溪镇的名声,及其教育制度而前来定居。镇上也有豪宅和令过路游客瞠目而视的大庄园。
他的家则是他的骄傲和喜悦。那栋灰色的三层楼石造建筑占地一万八千平方英尺,有六间卧室和八套半卫浴,四座壁炉都是真的,大理石全由义大利原装进口,北非长毛地毯是金钱所能买到的顶极品,游泳池有别致的岩洞造景和巧妙的水下照明。
五英亩的土地环绕着他家;五英亩在地价昂贵的山溪镇是很大的一块地。他的土地有十英尺高的灰色石墙围着,锻铁大门护卫着入口。他还装有最先进的保全系统:监视摄影机、瓷砖开关、震动感知器、移动侦测器和温度感知器一应俱全。
如果想要跟外界接触,他会出去;外人休想越雷池一步。
草皮和泳池都有专门的公司整理维护。他雇用的厨子下午三点进来替他煮晚餐,煮好后立刻离开。早晨他喜欢独自喝茶看报和吃英式松饼。英式松饼是文雅的食物,不像许多人喜欢的培根、煎蛋和面包那样油腻脏乱。英式松饼只须放进烤箱里加热,事前不用别人替他准备,事后也没有脏乱得要收拾。
总而言之,他对他的世界非常满意。更令他得意的是,没有人知道他如何得到这一切。如果顺其自然,这一切都不会属于他。幸好他有先见之明,看出父亲会做出一连串错误的决策而把家产败光,他不得不插手干涉。母亲起初很悲痛,但后来的境况反而更好,过了七年舒适的生活才因心脏病去世。
能够为所应为十分令人欣慰。他所受到的限制都是他强加在自己身上的。
他一边看报,一边听电视新闻。他能够一心数用;如果有令人感兴趣的报导,他自然会注意到。每天的晨间新闻多半都是毫无意义的报导,他通常都不大理会。但偶尔也有略具创意的佳作,所以他总也还是会听着。
“有没有想过家有总管是什么样子?”主播以悦耳的声音单调地说。“你不必是王室成员。事实上,山溪镇有户人家就雇用了总管,而且这个总管还是位……女性。广告之后请收看超级总管。”
他抬起头,注意力被吸引住。总管?这个……有意思。他从未考虑雇用居家佣人,因为无法忍受隐私受到侵犯,但女总管是个引人入胜的构想。人们一定会热烈谈论,所以这段报导他非看不可。
广告结束,主播开始导入主题,萤幕里出现一栋拥有花园绿地的都铎式豪宅。下一个镜头是一名深色头发的年轻女子,身穿白衬衫、黑长裤和紧身黑背心,在用熨斗熨……报纸?
“她的名字叫席莎兰。”记者说。“她的工作内容和一般人大不相同。”
“油墨经过高温固着后就不会弄脏手指或衣服。”她俐落地低声解释,手中的熨斗滑过报纸,飞快地瞄了记者一眼。
他触电似地直起腰杆,目不转睛地凝视着萤幕。莎兰。她名叫莎兰。那个名字跟她一样完美,典雅而不俗气。
她的眼珠接近黑色,皮肤白皙柔滑,深色的直发往脑后绾成平整的发髻。他着迷地盯着萤幕里的影像。她……完美无缺。他很少看到如此完美的东西,但看到时一定要据为己有。虽然头发和眼睛都是深褐色,但她看起来并不像西班牙或少数民族的后裔。她只有一点点的异国情调,不俗丽,不肉感,只是完美。
一颗心怦怦直跳,他不得不猛吞口水。她不仅脸蛋儿标致,动作也干脆俐落。他猜她从来没有格格傻笑过。
下一个镜头是她的雇主,一位身材高瘦、满头白发、戴着眼镜、长方脸、鹰钩鼻的矍铄老人。“没有她,我就成了废人。”他兴高采烈地说。“莎兰处理家中所有的琐碎事务。无论发生什么状况,她都能应付。”
“前两天有人侵入这栋屋子时,莎兰就应付自如。”记者说。“她趁窃贼抬着大萤幕电视离开时,绊倒其中一个人,独力遏阻了窃案。”
镜头回到她身上。“电视非常沉重,他们失去平衡。”她谦虚地说。
兴奋的战栗窜下背脊,他盯着电视等她再度说话,想多听听她的声音。下个镜头是她替年迈的雇主打开宾士轿车的后门,然后绕到另一边滑进驾驶座。
“她也是受过防御驾驶训练的司机。”记者说。
“她照顾我。”老人说,咧着嘴直笑。“偶尔还充当厨师。”
镜头再度转向她。“尽量使雇主生活舒适是我的职责。”她说明。“如果他想在某个时候看到报纸,那么就算必须凌晨三点起床开车到别的地方去买,我也会去买来给他。”
他这辈子从来没有羡慕过任何人,但现在他好生羡慕那个老人。他怎会有像她那样的人照顾他?他更适合由居家特别护士来照顾。他怎么可能懂得她的宝贵与完美?
镜头回到记者。“总管是非常专门的职业,进入这一行的女性寥寥可数。顶尖的总管都是由英国的总管学校训练出来的,他们的价码可不低。但对山溪镇的罗洛威法官来说,价钱并不重要。”
“她就像家人一样。”老人说,最后一个镜头是莎兰放下摆着咖啡饮具的银托盘。
她应该在这里才对,他激动地心想。她应该服侍他才对。
他记得老人的名字:罗洛威。价钱并不重要,是吗?好,他们等着瞧。不管怎样,他都要得到她。
☆☆☆☆☆
罗法官满意地用手拍膝盖。“报导得很不错,你说是不是?”
“没有想像中那么讨厌。”莎兰在收拾早餐桌时,挖苦道。“但六十秒的报导却花了他们那么长的时间拍摄。”
“哦,你知道电视新闻都是那样:用一大堆底片拍摄,然后剪辑掉绝大部分。至少他们没有报错细节。我当法官时,每次发表声明或接受访问,至少都有一个细节被报错。”
“这段报导够你在打牌时大肆吹嘘了吧?”
他看来有点不好意思,但还是乐得很。“至少够我吹嘘上两个星期。”他承认。
她忍不住微笑。“那么花再多时间也值得。”
他关掉录放影机。“我要把这段报导拷贝给孩子们。”
莎兰抬起头。“你要是乐意的话,我可以替你拷贝。我的录放影机是双磁头的。”
“别对我说术语。”他警告,在退出录影带时摆摆手。“双磁头听来像需要动手术分割,但其中一个头会在手术时死亡的连体婴。我好像有卷空白带在书房里──”
“我有许多空白带。”她总是准备了许多摆着,以防万一他需要。
他把录影带塞进硬纸盒,在贴纸上小心翼翼写下:“莎兰电视访问”,然后把录影带交给她。
“我今天就寄。别忘了下午两点和医生有约。”
他露出执拗的表情。“我不懂为什么我需要再验一次血。我近来吃得比较健康,胆固醇应该下降了。”
他的饮食比他知道的还要健康。制作他的法国吐司时,莎兰不仅使用低脂高纤面包,还用无胆固醇蛋制品和香草调味料来取代鸡蛋。她还在脱脂糖浆里加入适量的普通糖浆以免味道让他起疑。他同意吃素培根,但条件是要给他吃法国吐司。她每天早上都逼他吃新鲜水果。在厨子的通力合作下,她大量减低他食物中的脂肪含量而没有让他起疑。
当然啦,他会把胆固醇下降归功于素培根而拒绝其他的改变。以机智胜过他是一场长期抗战。
“两点。”她说。“你敢取消预约,我就告诉蓓若。”
他双手插腰。“你的父母知不知道他们养出一个多么霸道的女儿?”
“当然。”她自鸣得意地微笑。“名师出高徒。我是我爸爸亲手调教出来的。”
“我就知道当初不该雇用你。”他嘟嘟囔囔地走向书房。“一看到应征信上写着出身军人家庭,我就知道你会是大麻烦。”
事实上,他决定雇用她正是因为她出身军人家庭。第二次世界大战时,法官在海军陆战队服过役。她的父亲官拜上校,后来因车祸严重伤及右臀和右腿而不得不从陆战队退役;这一点深深打动了法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