邮局里挤满了人,虽然有安全考量,但邮局人员在忙碌中无暇注意到纸箱上没有写寄件人的地址。此外,他知道他的外表给人信心。疯子炸弹客通常不修边幅,令人作呕,看来绝不会像他这样有身分、有地位。即使邮局人员注意到那个遗漏,他也想好了假地址,但他宁愿包裹寄到她手中时是一团谜。
他注意到罗法官每天定时到住家附近散步,返家时会顺道收取信箱里的邮件。准时开车经过并不容易;事实上,他早了几秒。不能当街停车观看,他只好从后视镜里观看了。老头拿出包裹捧在手里,突然抬头东张西望。
街道转弯,老头从视线中消失。可恶!他杵在那里做什么?嫉妒有人寄包裹给她吗?
对,他当然嫉妒。他虽然年纪一大把,但有个像她那样的女人住在家里照顾他,一定很能满足他的虚荣心。他说不定跟他所有的死党说他跟她上床。
那个念头使他愤怒地握紧抓着方向盘的双手,直到指关节泛白。他几乎可以听到老头的那些死党,像心思淫猥的青少年那样呵呵地傻笑。
他必须救她脱离苦海。
☆☆☆☆☆
吃晚餐时,莎兰的目光不断瞟向放在厨房流理枱上的珠宝盒。炼坠非常漂亮,但她不想碰它。礼物是一回事,过分贵重的礼物则是另一回事。它给人一种不祥的感觉,就像有人送她一条伪装成项炼的毒蛇。法官说的没错,电视访问使一个怪胎盯上了她。
她绝不会戴那条项炼。反正她原本就很少戴首饰,通常只戴一副金耳环和手表。翠绕珠围不仅不适合她的工作,也不符她个人的喜好。她不喜欢感到累赘,尤其讨厌项炼。
除此之外,她无从得知炼坠是谁送的。任何人都有可能,也许是在杂货店与她擦身而过的人,或是在书店里站在她身旁的人。如果知道他是谁,她就能避开他。但不知道他是谁,如果被他看到她戴着它,他说不定会视之为某种暗示。至于暗示什么,她不愿去猜想。
受过训练的她能够看出有没有人在跟踪她的车。开车载法官时,她随时提高警觉。唯有独自一人时,她才能放松戒备。如今这个家伙害得她连独自一人都无法放松,不得不随时注意靠近她的每一个人;她讨厌那样。
但也许不会有其他的事发生。有些怪胎在他们着迷的对象没有出现预期的反应时,就会打退堂鼓。或者,她在发现有人跟踪她时,不要尝试甩掉他,而是把他引到靶场让他看她练枪。那样应该能够浇熄他的热情。
考虑到所有因素,她宁愿他寄来的是威胁要杀她的恐吓信;那样她至少可以带着恐吓信去报警。红宝石碎钻炼坠和写着“聊表敬意”的小卡片无法被视为恐吓──怪异,但不具威胁性。他没有犯法;由于他没有具名,所以她无法退还礼物,叫他不要骚扰她。
珠宝店没有帮上忙。她打电话去盒子上印的那家店,但没有店员记得有卖出,甚至见过她形容的那条链坠。她在道谢后沮丧地挂断电话。他手边一定有空珠宝盒装那条链坠,看来从珠宝店追查到买主是行不通的。伯明罕地区有太多珠宝店和当铺,炼坠甚至有可能是他在别的城市买的。
因此,除非这家伙前来质问她为何不戴他送的项炼,否则她无从查明他的身分。她不确定她想和他面对面,即使那会使她有机会叫他别再烦她。由于要应付的是一个怪胎,所以她不知道该怎么办。谁知道什么状况会促使他做出更怪异的事?
她自认不是武术高手,但比大部分人更能照顾自己和保护雇主。她的体能佳、枪法准、驾驶技术纯熟,但她不希望被迫用到那些技能。她只想把法官照顾好,把他家管理好。她是人,也会对事情的发展感到不安,甚至有点害怕。没有附带恐吓信函的一件插曲并不表示她遭到跟踪,但那个可能性一进入她的脑海就赖着不走。
可恨的家伙,夺走她内心的平静。
她无法可想,只能采取预防措施和提高警觉。她恨死那种无力感了。她想要采取行动,但什么行动?先天的个性和后天的训练使她习惯采取攻势,但她在这件事情里可做的选择都是守势。
无论有多么不喜欢,她都只能见招拆招。她有能力处理这件事,只需要保持警觉就行了。也许这是单一事件。也许送礼的人明天会打电话来问她收到没有,到时她就能使他知难而退。总管的训练使她彬彬有礼,但军人的家世背景使她深谙吓阻之道;必要时,她可以十分凶恶。
好吧,除非他做出太具威胁性的事,否则她基本上不需要太过担心。但她至少该把这件事报告警方,否则就太傻了。
警方?她嗤之以鼻。该说是他吧!
她有他的名片,更确切地说,法官有他的名片。她下楼穿过屋子来到书房。法官坐在躺椅里,心满意足地看着新买的高画质宽萤幕电视。他在听到她礼貌的敲门声时,抬起头。
“抱歉打扰到你,但你有没有寇警探的名片?我想最好还是把礼物的事通知警方,即使他们也无能为力。”
“好主意。名片在书桌上的档案里。”他准备起身,但莎兰挥手示意他别起来。他就是无法习惯凡事都由她来替他做。他不介意让她为他端上食物和打理衣着,因为对他那一代的人来说,那些本来就是女人的工作。但除此之外,只要她一个不小心,他就会做出替她开门那类的事情来。
“我去拿,别起来。”他的书桌上只有一个标示着“窃盗未遂”的档案夹。她微笑着打开档案夹。档案里包括警方的报告、剪报、几张他自己拍的相片和保险理赔的影本。寇警探的名片和另外两张名片一起用纸夹夹在警方的报告上。
她抄下寇警探的电话号码,合起档案夹。“谢谢。今晚还有什么吩咐吗?”
“没有了。我很好。”他挥手示意她离开,沉迷在电视播出的警匪影集里。她叹口气,心想,那一定是男人的通性。她的爸爸也很迷警匪影集。
她回到住处,用无线电话打给寇警探,但在铃响前又突然切断电话。有接收器的人可以截听到无线电话的通话。她没有私密的话要说,但想到她的电话可能遭到那个怪胎窃听就令她反感。
更令她生气的是,那个怪胎送个礼就使她的生活受到如此大的影响。她讨厌连打无线电话都要担心,她痛恨自己无法照常过日子。
她走进卧室坐到床上,拿起有线电话的话筒,一边键入号码,一边从床罩下抽出枕头塞到背后。
寇警探在第三声铃响接起电话,他的声音不大友善。“寇子。”好吧,非常不友善。
“寇警探,我是席莎兰。”
他略微迟疑,好像在努力记起那个名字。“对,有什么事吗?”
她可以听到背景里只有电视声,没有小孩玩耍吵闹,或妻子低声询问电话是谁打来的。他听来独自一人,这令她松了口大气。
“我知道警方无能为力,但下午收到一份邮寄来的匿名礼物令我感到不安。”
“匿名?”
“包裹上没有寄件人地址,里面的卡片也没有写名字。”
“包裹里是什么?死猫吗?”
她不吭声,他叹口气。“抱歉,你不会相信有多少人收到死猫包裹。邮局不再收没有寄件人地址的包裹时,那种事才停止。”
“邮局这次收了。上面有邮戳,但没有寄件人的地址。”
“包裹里是什么?”
“一条昂贵的红宝石碎钻项炼。”
“多么昂贵?”
“罗法官说至少两千美元。卡片上写着‘聊表敬意’,但没有签名。虽然不具威胁性,但它令我感到不安。法官很担心,他认为电视访问使某个疯子盯上了我。”
“有可能,但你确定不是你男朋友送的吗?”
“没有男朋友。”她可以简单地说一句确定,但她没有。她的暗示不可能更明显了。如果有兴趣,他自然会打电话给她。
他停顿一下后说:“听着,你说的对,我们无法──”
“我知道。我只想知道万一情况恶化,我该怎么做。”
“保留一切有关的东西。纪录所有的怪电话,例如一接就挂断或粗重的呼吸声。你有没有来电显示器?”
“我的专线上没有。”
“快去弄一个来。如果没有行动电话,去办一支。无论到哪里都要随身携带它。”
“我有行动电话,一直放在我的车子里。”
“别放在车子或皮包里。放在口袋里,那样才能在需要时立刻拿到。通常我会说你可能不需要担心,但昂贵的礼物……非比寻常。”
“我也是那样想的。”她叹口气,揉揉太阳穴。“我讨厌这样。虽然目前没有真正发生什么事,但我觉得好像有可怕的事即将发生。”
“别让这件事影响到你。运用判断力,凡事小心;如果有新状况,打电话来。”
“好的。谢谢你的忠告。”
“不客气。”他挂断电话。
莎兰苦笑一声放回话筒。好啦,至少她搞清楚了一件事:寇警探或许单身,但对她毫无兴趣。他的态度再公事化不过。那就公事公办吧!
她回到客厅,注意到窗帘开着时,急忙把它拉上,一颗心怦怦直跳。那个怪胎在外面吗?他在监视她吗?
没有新状况;没有电话,没有更多的礼物,她也没有发现有人跟踪她。她怀疑过一辆白色积架,但开着拉风的跑车跟踪人未免太不聪明。不久之后,白色积架从她的后视镜里消失,淹没在拥挤的车阵里。也许那个人也住在山溪镇,只是正好行驶在同一段路。
除了妈妈以外,诺亚也打了电话来,所以他暂时平安。丹宁离开后还没有和家里联络,但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珍妮在考虑生第三个孩子,但已经有两个儿子的姊夫并不热中。凭她对姊姊的了解,莎兰敢打赌她在一年内就会多一个外甥。
光是和妈妈讲电话就使她觉得好多了。家里一切正常,那正是她需要知道的。这里的一切似乎也很正常,除了每次看到那条项炼都会使她想到,有个怪胎认为送昂贵的礼物给不认识的女人没有什么不妥。
这个星期六下午休假时,她先去美容院修剪头发和指甲,然后去看电影。她自始至终都在注意身边的人车,但没有发现任何异状。没有同一张面孔先后在两个不同的地方出现,没有人跟踪她。她知道现在放松嫌太早,但回家时确实觉得好些了。
星期三的情形大同小异。她去道场、健身房和靶场时都没有人跟踪她。接着她去逛高峰购物中心,新衣服总是能使人觉得好过许多。
她在书店逛了一个小时,在其中一家餐厅吃晚餐,然后又去看电影。她喜欢看电影,每两个星期至少看一部新片。其实她知道自己是在制造机会让那个怪胎接近她。如果他还盯着她,她想要知道他是谁和长得是什么样。她不能疑神疑鬼地过一辈子,担心看到的每个人都有可能是他。她想诱他现身,使他不再是令她心神不宁的模糊形影。让他在她身旁坐下吧!让他接近她吧!
但无论是独自坐在漆黑的电影院里,或是散场走出电影院,和穿过停车场走向她的车子时,都没有人靠近搭讪,甚或与她擦身而过。
开车靠近罗家时,家里看来一切正常。前阳台和草坪的灯都亮着,她可以看到法官位在二楼的卧室亮着一盏灯。仪表板的数字钟显示现在将近十点,所以他可能在准备就寝。
她把车停在门廊下的老位子,从后门进入屋子。锁上后门后,她开始照例巡视门窗。走向屋子的前部时,她听到法官的书房里传出电视声,看到光线从书房流泻进幽暗的穿廊。如此看来,他一定还没睡。
双扇式的前门没有上锁,这一点有点反常。她锁好前门,回头去检查日光室的落地窗。
让楼上的灯亮着不是法官的作风。只要是离开一个房间,无论是否马上又要进去,他都会随手关掉房里的灯。她在后楼梯口停下,一股不安的战栗窜下她的背脊。也许他只是上楼一下,随即就会回到楼下来看十点的夜间新闻。她听不到楼上有任何声响,但话说回来,在书房的电视开着时,她想听到也难。
她走向敞开的书房门,探头往里瞧。房里亮着一盏灯,就像他看电视时喜欢的那样。他跟往常一样坐在躺椅里,头歪向一侧。他一定是在看电视时睡着了。
但楼上的灯为什么亮着?
接着她注意到那股说不出的气味,闻起来像是粪便混合着……别的东西。她皱皱鼻子,所有的本能顿时进入戒备状态。他是不是生病了,也许是中风之类的?她往房里跨一步。
从不同的角度看到他使她浑身一僵。
糟了。哦,糟了。
大大小小的深色污迹喷溅得满房间都是,连在幽暗中她都可以看出某些污迹里有脑浆。她使劲吞咽一下,静止在原地倾听闯入者的声音。她可以听到时钟的滴答声和自己的心跳声,但没有其他人在附近……除非他在楼上。
她想要过去扶正法官的脖子,擦掉从他头部侧面的弹孔里流下的鲜血,用东西盖住他头部另一侧缺了颅骨的大洞。她想要哭泣、尖叫,冲上楼去搜寻杀害他的凶手。只要找到他,她绝不会让他多活一分钟。
然而,她不但没有做那些事,反而小心翼翼地退出书房,避免碰到任何东西以防万一弄脏歹徒留下的指纹,然后循原路回厨房去拿她放在岛状流理枱上的皮包。她在到家时,把行动电话放进了皮包里,以为在家里不需要把它带在身上。
她错了。
她从皮包里拿出手机和手枪,倒退至墙角,以免被万一还在屋内的歹徒从背后偷袭。她按下开机键,等待手机接收到信号。平时短短的几秒现在感觉起来却像一辈子。与电信公司连上线后,她键入九一一,等待回应。
“九一一。”
她想要闭上眼睛,但不敢。她尝试说话,但发不出声音。
“九一一。喂?”
她使劲吞咽一下,勉强挤出声音说:“这里……这里是普乐梧路二七一三号。我的雇主遭到枪击,他中弹身亡了。”
☆☆☆☆☆
不同于寇子第一次来这里的情形,屋子里通火通明。车道、街道,甚至是人行道上都挤满了闪着警示灯的车辆。犯罪现场围起了封锁线阻止邻居靠近。街道两边的所有住家都亮着灯,人们聚集在黄色封锁线外,失态地瞠目而视或窃窃私语。一个警察在对着人群摄影,因为许多时候凶手都会留下来看热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