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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云变  第11页    作者:梁凤仪

  “沛沛,我不明白……”我抽噎着。

  “这真是最最简单不过了,我只不过想活得从容一点、想更受周围的人欢迎一点,如此而已……”

  沛沛从小就喜欢在学校出风头,她总要同学们以她马首是瞻,同班内有同学家势比我们好,更受欢迎,她就发脾气。

  发展至今时今日,竟变了另外一套年青人的人生理论,我吃不消,我抗议。

  沛沛没有再纵容我,她一本正经地说:“妈,我已成长,我功课成绩好得跳了一级考上大学,名列前茅,我不会变坏,将来必有起码在社会立足的本领。你有什么不放心的?私人生活要如何处理,你由着我自己拿主意好了!”

  有生以来,这是我第一次尝试接受我身边的人变质!

  我哭了一整夜,休息了三天,心情才算慢慢平伏过来。

  我没有跟任何人提起,球表嫂那儿,我推说抱病,因为我仍然自觉丢脸。

  沛沛呢,没事人一般来去自如。

  我还能怎么样?跟她吵?把她缚住幽闭在家不成?

  不论发生什么事,生活还须持续,那是写实小说里说得至理名言,我只好谨记,兼且尝试遵行。谁说小说载小道不值得看重?人生能有几回遇上国族恩仇的际遇,还不是生活的各式坎坷要应付而已�  �

  于是从第四天开始,我又再为小小的服装店,重新投入工作。

  终于荣升为老板娘了,更出乎我意表的,非但其门若市,连沛沛都把她的一些外国同学带回来,让我做了点生意。

  沛沛拍拍我的肩膀说:“妈,你要好好追上时代,这下子你是干对了!活得比以前有生气,得人尊敬!”

  怎么一当上了职业女性,就活像一登龙门,声价十倍,连自己女儿都另眼相看。能赚钱的女人,原来真正非同凡响。

  我在长途电话里头给倩彤报导了这个讯息,她不能置信地在哈哈大笑:“温哥华山明水秀得会把个土包子培养成生意人?我不信,我不信!”

  信不信由她,我的业绩连球表嫂都叹为观止。她还决定把一些人造首饰,也放到我小店来寄卖。

  我也许有点傻劲。对前来看衣服的顾客,一律温言柔语地服侍周到,必先给她们冲杯奶茶咖啡之类,然后任由她们翻天覆地地试穿服装,到头来,一单生意都不成交,我还是笑嘻嘻地请她们有空再来玩!于是她们真的又来了,带来更多的朋友,日子有功,总会做得成生意的。

  我暗地里想,没料到我的温吞水性格竟然变成销售的法宝。

  这一阵子的生活堪称忙碌,竟然想起没跟锦昌通电话有好几天了,他也没有摇电话给我。这真难怪,现在才明白有事情搁在心上,老想着工作上如何打整的人,是会心无旁骛,连自己亲人都忘得一千二净的。

  我当然有份歉意,连忙摇电话回家去,这大概是香港时间晚上十时多了。

  “喂!锦昌吗?”我喜悦地喊。

  “嗯!”

  电话传来了被褥翻动声音。

  我笑:“你在于什么呢?”

  锦昌没有回答。

  “我吵醒你了?对不起!”

  “以后有事,你摇电话到我办公室去好了!”

  “没想到你这么早就上床去……”

  “明天再给你电话!我现在很累!”

  可怜的锦昌!独个儿在香港生活,下班后要自己动手煮食,或在外头餐厅吃饭,才得回家去休息,一定是累的。

  以往有我在身边,很多琐碎事能帮忙,例如冲茶,切点水果,放洗澡水等等,突然全部要自己动手,会觉得烦!

  我和锦昌是真的各自负起家庭日后安定的责任,只是,我还可能比他更舒服愉快一点。

  , 温哥华的生活对我而言,是舒畅得很更兼生气勃勃,前景光明的。我从香港跑来这儿一年,好像把条鱼从一潭死水捞上来,放在另一个清澈的池塘里,我游得更迅速,更活泼了。

  然,我也有困扰的时刻……

  不只为沛沛的成长,非我始料不及,心头有种挥之不去的忧虑,也因为我实在想念锦昌……

  连十六岁的女儿都晓得正视生活上种种正常的需要,包括情欲,我又何独不然?

  多少个深夜,我蓦然惊醒,想起锦昌,脸上发烫,浑身肌肉一阵又一阵地轻微抽动,像被一群群的蚂蚁叮咬着,落实了紧张与空虚交替着煎熬我的难过与苦楚。我屡屡地抱紧枕头,咬住被角,心上狂喊着锦昌的名字。好艰难才候至天明!

  锦昌快要回到我身边了,原来说好了在上两个月就回温哥华来度假的,后来因工程吃紧,锦昌说再延半年,我也就只好再多盼两个多月的日子了。心想,小别胜新婚的时刻应是更甜蜜的。

  周末周日是我最忙碌的日子,因为一传十,十传百,那些旅居温哥华的香港太太小姐,包括仍保持职业女性身分的女士们,都可以扔下工作和孩子,跑到外头去轻松一下。

  其中一个受欢迎的节目,就是跑来我家地库,试穿衣服。

  在我这儿购物,除了购物欲得到满足外,她们总有不少额外的收获,例如女朋友们刻意约在我家集合,再一起赴其他约会;也会无意间在选购服装时碰上了旧朋友,欢天喜地地相认一番,又多个玩伴了。这在比香港寂静百倍的温哥华实在重要。

  在香港,只有推不掉的应酬缠身。在加拿大,有人说日中要拼命去喝开水,可使如厕次数增加,以此谋杀时间。虽未免夸张,却可见两种都市生活的迥异。

  半生人未试过有如此闹哄哄的家居生活。我相信我是本性喜客的,更一古脑儿把从前服侍家人的劲道使出来,让来我家小坐或光顾的仕女们都益发觉得宾至如归。

  球表嫂这生意合伙人,每逢周末就来我家帮忙打点一切,我便腾空弄些中国式的小巧点心,一盘盘放在地库小客厅,让客人们自由品尝。最拿手的把戏是改良的葱油饼与榨菜馄饨,总之咸的甜的,吃得各人津津有味,人人赞不绝口。球表嫂顶会打蛇随棍上:“口里称赞并不实惠啊!要给我们老板娘一点鼓励,就得加把劲,多试穿衣服,多捧场!”

  一大班女人就是个个周末如此闹哄哄地过。而我们的小生意,实实际际地稳步上扬。

  直忙至晚上,能躺在床上,亮了床头灯看书,真是一种享受。

  电话铃声响起来,我稍一犹豫,铃声便停止了,也许是找沛沛的,她在分机接听了。

  沛沛这女儿,饮了外国的水,身体和心思的成长速度大大出乎我意料。开头我担心,甚而落泪。过下来,我无可无不可地接纳了。是因为我性格上的优柔寡断、逆来顺受,又或我对她如此成长,予以认同呢?真难说!

  沛沛愈发变得有主张了,她非常清楚自己要走的路,在学业上,她最后决定放弃品种改良学而主修经济,副修经济管理,功课因她跳级而相当吃紧,她不但应付得来,还强迫自己修念法文。要在这国家生根,法文相当重要。看来,她已经早为自己日后工作前途铺排得井井有条。

  沛沛又顶晓注意健康的,她是哥伦比亚大学的网球选手,有资格出席校际比赛,说下年度会到东岸去参加国际大学网球赛。

  连服饰,沛沛都把自己照顾得好好。青春固然是本钱,品味的培养,不知源自何人何处!她可以拿我两件月前样式,稍换配搭,就穿得与众不同。

  如此的一个女儿,是不用我牵肠挂肚的,至于说……

  我还不设法搞通自己的思想,大概只有自寻烦恼的份儿。说得庸俗至极,而又最现实的一句话,现代大学里头还剩下多少个处女处男了?直撑至洞房花烛夜才一尝云雨滋味的,怕生理与心理都有点怪毛病!

  我只能如此去确定自己的女儿是再健康再正常没有了,这叫自我安慰。

  有人轻叩房门,当然是沛沛。 

  “还未睡!”

  我放下书本,对女儿微笑。

  “刚才是郁真姨姨的电话!”

  “是吗?怎么不让我跟她说句话?”

  “我问过她,郁真姨姨似乎急着要收线!”

  “那么,她摇电话过来干什么呢?”

  “哈哈!”沛沛几乎欢呼,跳到我床边来,吻在我的额上说:“郁真姨姨说,给我安排了在暑假到欧洲去,让我在法国住两个月,学画及进修法文!她跟巴黎大学的一位路易巴尔教授是好朋友,说好了要照顾我,郁真姨姨负责送我机票零用,只要我今年成绩继续优异!”

  “你郁真姨姨要把你惯坏了!”

  “妈妈,你高兴吗?”

  我笑而不答。还用说呢,当然是高兴的,谁会看着自己骨肉被人欣赏照顾而不高兴?更何况出心出力的是亲妹子,无疑是对我的一重尊重与关怀的表示!

  我曾为生郁真的气而内疚了一整个晚上。我这人,也许连俗语说的所谓“鳄鱼头,老衬底”也不是,彻头彻尾的只是“老衬底子”,只要有一点甜头,就想着终生图报。故而,不免想起锦昌来,他待我不薄,我便死心塌地地为他,为这个冢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了。

  周一,通常是最少客人来光顾的日子,我总在这天早上到超级市场买菜。回到家来,信箱例必塞满了信,多是各款账单,我也就趁下午有空,逐一记账整理。

  这天正要开门进屋,邻居那位胖胖的杜伦太太,一边喊着,一边挪动那二百磅的身躯,从园子的一头走过来,扬手中的一封信,向我呼唤:“王太太,王太太!”

  真不得了,才急走那么几步路,杜伦太太就气喘如牛,满头大汗,她隔着篱笆把信递给我:“刚才邮差来过,是封挂号信,你外出了,我刚在园里散步,邮差就托我代你签收了!”

  “谢谢!”

  “没有什么重要事吧?邮差说,是香港法庭的信。”

  我愕然,怎么可能?也就笑笑,再谢过胖太太,跑进屋子里。

  把一应杂物先行堆放在桌子上,我坐下来,拆开那封挂号信,细阅之下,登时间呆了。再读,手开始发抖,抖得连拿着的那张单薄的信纸也有如在风中震荡。

  根本是不可能的事!

  恒茂银行控告我欠负二百万元债项,不作清还,向法庭申请得直,传票直接越洋寄至加拿大来向我追讨。

  浑身的血液,凉一阵冷一阵,然后又像立时间停止流动,甚至乎抽离,我体内空洞洞的,只余两只眼珠子不停转动,干翻动……

  我以为我会立时间大哭一场,可是,我没有。

  也许哭出来会好一点,但,我只是惊,极度的震惊。

  我明显地呆坐在厨房里很久,很久,很久……

  然后,愈来愈惊,体内恢复一点知觉,心在狂跳,不住地跳动,就快要从口腔里跳出来似的。

  是真的,心要像吐血地吐出来了,胸腔的翳闷难受到顶点,我无法不蠕动着身躯,扶着墙、门,走进洗手间去,然后把脸塞在抽水马桶内吐个不停……

  把今早的早餐全部吐出来……

  我跌坐在地上,嘴鱼残余的脏物,是一阵难以形容与忍受的酸臭,我再吐,吐、吐,吐至体内最后一滴的黄胆水!

  我什么时候晓得挣扎起来,摇电话给球表嫂,实在不晓得了,我模模糊糊地只记得我请她要关照沛沛和那服装生意,我说:“我有急事,要回香港走一趟!”

  “什么时候回来呢?”对方问。

  我怎么知道?也许这一回去,就要关进监牢里去,一生一世都不可以再出来了。

  我蓦地放声狂哭……

  我把自己关在睡房内,哭足了一整夜。

  我躲在被窝里哭,实在回不过气来了,便挣扎着起床,跑到洗手间,双手撑着面盆,扬起头来,被自己那一脸的紫白吓得重新再哭,直至鼻孔塞住了,再透不到一口气,就只得张着嘴巴,苟延残喘。

  这一夜,就是如此拖着,过去了。

  第九章

  晨光熹微,我下意识地洗了一把脸,步步维艰地走到女儿的房间去。沛沛没有锁上门,她睡得好熟,被子被踢跌在地下。她从小有踢被子的习惯。

  我只匆匆地看她一眼,留了张支票与便条略作交代,一发觉我的眼眶又再湿热,就立即把小被拾起来覆盖在沛沛身上,掉头便走。

  电召的黄色计程车,把我送出机场。在候机室内堆满了回香港的乘客,无一不笑容满面,急不可待。只有我木然地躲在一角。

  还能从极度震惊中晓得要立即安排返港,已是我万万意想不到的了。

  我是无辜的,故此,我不应逃避。

  这个信念,支持着我站起来,面对难以估计的困难!

  锦昌知道此事会有什么反应?痛骂我一顿,抑或认为我愚不可及,要闹离婚?

  我的天,不能再朝这个方向想下去,否则我会不支倒地,事情更不可收拾。

  也许,那张告票是循例式的警告信,其实张重轩一家人早已把事件摆平了,二百万港元对他们是什么呢?母亲不是说张太太一买首饰就是半个千万;母亲又说人家只不过是卖我们面子;拿我们看成知己,才有这担戴,难道存心陷害我不成?母亲还扬言如果对方出了事,就由她老人家代为还债项,不用我操这个心?母亲……

  从小至大,母亲有试过悉心照料我吗?

  我连连冷颤!

  实在不能想得太坏。上天是公平的,我没有做错什么事,我只是大意,只是大意,但大意的过错即使罪名成立,亦罪不至死吧,罪不至坐牢,是不是?

  不让锦昌知道我为什么回来了。我只请倩彤帮个忙,向他撒谎说她跟施家骥出了乱子,要我赶回来陪她几天,一俟事件平息,我就回加拿大去了。

  我突然心里发急,恨不得下一分钟就能返抵家门。

  母亲也许早如热镬上的蚂蚁,候着我回家去。她一定忧心如焚,觉得对不起我。说到头来是自己骨血,不能太为此自疚。她也是被人情一时蒙蔽了,才会向我提出这要求。

  天大的事情,要担戴的应该是年轻一代,不能叫老人家担心,我这个主意是要打定的。

  况且,我回到锦昌身边去了,就等于有支持力量!或许我瞒得住锦昌,只要他在我左右,我心情便易于平伏,能冷静地处理此事。万一瞒不住他呢,极其量是发一次前所未有的脾气,然后他会给我解决。总之,能回到锦昌身边就好。

  从昨天开始,处处都事与愿违。我愈急,航机愈迟抵达目的地。在日本转机一程误点,让我等足了三小时,抵达启德机场,已是晚上九时多。

  我没有行李,只有一个小包载着替换的内衣裤,火急地冲至移民局柜位,心又再一次像要从口腔里跳出来,感觉实在非常非常非常的难受。我毕生都不会忘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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