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你先说想打我。」
「我不过是说说而已,谁像你,连个招呼也没打就出手了。」
「你是受过训练的特警!我没打招呼都被你打得这么惨了,要打了招呼还得了?呜,疼死我了!」
程清湜分明倒因为果,硬是要将过错赖到莫惟烈身上,但他泪眼汪汪的痛苦模样却又让白欣狠不下心来责怪他。
「还伤到哪里?让我看看。」她决定暂时忽视两人间的战火。
「这里,还有这里--」
程清湜展示惨不忍睹的多处伤痕,看得白欣蹙起了眉头,取来医药箱替他裹伤。
那副温柔细心的模样,让莫惟烈的心理愈来愈不平衡。
他也受伤了啊!只是不像程清湜一样伤在明显可见的地方,也不像他会装可怜博取同情,就活该被白欣晾在一边吗?
「啧,痛!」
程清湜好死不死地又叫了一声,莫惟烈怒目一瞪,酸气冲天地吼:「你是不是男人啊?一点小伤也叫成这样!」
程清湜没有回嘴,只是苦着一张脸,彷佛真的很难受似地。
倒是白欣白了莫惟烈一眼,转头,手劲又放得更加轻柔,「这样好些了吗?」
「有你就好多了。」
他喃喃地不知道在白欣耳边说些什么,逗得白欣满脸柔柔淡淡的笑,却看得莫惟烈几乎气爆了心脏。
程清湜确实了不起!随便两三句话就能逗白欣开心,那他还跟着到白欣的梦里来干嘛?看他们两个卿卿我我吗?
莫惟烈诅咒了一声,这才想起来程清湜是要带他来问白欣答案,问她希望哪个人回魂。但是照这情形看起来,根本不用问也晓得,白欣一定是希望程清湜回去,他输定了!
莫惟烈沮丧得想离开,才迈开步伐,白欣却唤住他,「阿莫。」
莫惟烈回身,只见白欣抱着医药箱站在他身后。
「你有没有受伤?」
莫惟烈很想大发脾气,很想恶狠狠地甩开她的手,但是他没有。
他只是愣愣地点头,乖顺地坐下来,让她为他裹伤。
「程清湜呢?」他没见到他的身影。
白欣耸肩,有些茫然的模样,似乎不太清楚他的问题。
莫惟烈想起程清湜说过,人在梦境之中知觉能力会较清醒时差,于是也不再问,卷起袖子好让她处理伤口。
灵体对痛的感觉和身体一般灵敏,他略皱了下眉,没有叫喊出声,全副精神几乎全放在白欣身上。
「知道痛还打架。」白欣没放过他的神情,轻斥道。
「是他先动手的。」他本想理直气壮地吼出自己的委屈,可惜并不怎么成功,反倒像是小男孩在含泪撒娇。
白欣失笑,「清湜本来就不太讲理,你何必同他一般见识?」
「他要抢走你!」
「抢走我?」白欣觉得情况有点不太对劲。
「他要我把身体让给他,因为你希望他能回去。」莫惟烈焦急地注视着她的眸子,「你真的希望他能复生?」
「我是希望他能复生--」
可是莫惟烈为什么要把身体让给他?
还有,复生?
白欣心头的迷惘愈扩愈大。清湜死了十年了啊,怎么会跟阿莫牵扯上?而阿莫……他不是还在昏迷中?
她的眼神涣散起来,身影愈形模糊,莫惟烈察觉到不对劲,急忙伸手抓住她。「可是这样我就回不去了,你难道不希望我回去?」
「回去哪里?」灵体持续在抽离,白欣已经很难理解莫惟烈的问题了。
「回你身边!」莫惟烈急了,「你有没有一点点爱我?」
爱他?
一点点?或者并不只一点点……???
「你真是个天才!白欣,你是上哪儿翻出这本书的?」刚从美国飞回来的宋希礼兴奋地翻着面前的医学原文书,仔细地研究上头所记载的,将近二十多年前的一项脑科手术研究报告。
「你不会相信的。」连白欣自己都在怀疑,昨天莫惟烈和程清湜是不是真的连袂到她的梦里来?!
「说来听听。」余书萍说道。
「它从书架上掉下来,刚好就翻到那一页。」否则医学技术一日千里,她绝不会想到要去翻阅这本二十年前出版的古董书。
「你是说,它『砰』地一声掉下来,『刚好』就翻到这几乎没人记得的研究上?!」
余书萍有点惊讶。
「嗯。」白欣点头。而且还是她在图书馆假寐片刻后,在半梦半醒间想将书本放回架上时,突然掉了下来。「还差点砸到我。」
办公室里突然刮起一阵风,莫惟烈狠狠地瞪了程清湜一眼,「你看,我就说你会打到她。」
「我没打到。」程清湜瞪了回去,「再说要不是你缠她那么久,我大可直接告诉她,也用不着费力推书了。」
他缠白欣?不晓得谁缠得比较久呢!
莫惟烈气得不想理他。
「这只能说是老天想帮莫惟烈。」宋希礼微笑,「后天就动手术?」
「我会去和莫伯母谈。」
「你不会进开刀房吧?!」
「有你主持,我很放心。」宋希礼是著名的神经外科权威,所以白欣才会透过余书萍将他从授课的美国大学请回国。
「我不能保证--」
「我明白。」白欣凝望着窗外,「反正生命就是这么一回事。」
宋希礼点点头,拿着原文书和余书萍一道起身离去。
白欣的目光回到屋内,扫了四周一圈,突然轻声说道:「你在这里对不对?」
莫惟烈和程清湜同时吓了一大跳。
「她是说我还是说你?」莫惟烈急问。
「当然是我!她感觉得到我的气息!」
他志得意满的样子实在令人讨厌,莫惟烈虽然信心不足,但也忍不住想挫挫他的锐气,「胡说!你这副模样已经十年了,她早习惯了,她一定是在说我。」
程清湜冷冷地瞟了他一眼,「她又不爱你,怎么可能感觉得到你?」
正中要害!
莫惟烈心头一痛,竟找不出话来反驳。
室内的气流诡异地流动着,白欣沉默了一会儿又说道:「如果你真的在这儿,今晚请再到我梦里来。」
办公室里依然听不到任何声响,白欣的嘴角勾起一抹淡笑,「好吗?清湜?」
???「你不去吗?」莫惟烈坐在白欣的床边,凝视她苍白的睡颜,疑惑地问道。
此刻他们俩正在欧正淳的公寓中,因为白欣的屋子被炸毁,她只能来投靠她的「丈夫」。
「不去。」程清湜摇头。
「为什么?」要是白欣邀请的是他,他怕不早闯进她的梦里去了。
「我知道她要跟我说些什么,又何必去?再说……」他瞥了眼莫惟烈,「我可不想证实她的猜测,让她以为是我困住你。」
「本来就是你困住我。」莫惟烈咕哝着,没注意到程清湜眼中闪过一抹怪异,反而有松了口气的感觉,他实在不愿意白欣和程清湜独处。
躺在床上的白欣低低呻吟了一声,莫惟烈的目光回到她身上,才发觉她蹙紧了秀眉,冷汗涔涔。
「她怎么了?」他紧张地问。
「八成是作恶梦了。」程清湜伸出手掌在白欣脸上悬空比画了一下,她僵硬的身躯竟神奇地放松下来,呼吸也趋于规律。
莫惟烈好生佩服,「我什么时候才可以练成你这身功夫?」
「你不需要练,」他似笑非笑地瞅了他一眼,「因为有我陪在白欣身边,她不会作恶梦。」
「是啊,你在阴间陪她,我在阳间伴着她。我可不会惹她伤心,也不会和她闹分手……」莫惟烈立即反击,忽然语气一顿,想起存在已久的疑惑,「听说当年你们正准备分手?」
「那是白欣在胡思乱想,我可从没想过要和她分开。」程清湜爱怜地盯着她的睡颜,「我自始至终最爱的就只有她而已,其它的女朋友不过是拿来打发时间罢了!」
「其……其它的什么?」莫惟烈瞪大眼睛,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女朋友。或者你要说玩伴、红粉知己也行。」程清湜神色不变地说道。
莫惟烈一把抓住他的衣领,难以置信地大叫:「你有白欣这么好的女朋友,居然还出去捻花惹草?你还是不是人啊?你晓不晓得白欣有多爱你?她……她……」
「她一直到我死后,才把眼光放在我身上。」程清湜挥开他的手。「你根本不知道那几年我有多痛苦!不论我怎么疼地、宠她,她总是无可无不可地接受,不曾给我半点响应。」
「不可能!白欣她--」她很爱程清湜啊!
「你可以自己去问问她!」
程清湜彷佛失去所有耐性般地吼道,四周气流诡异地流动,景象开始快速扭曲。
莫惟烈忽然发觉自己不知何时竟身处一个奇异的空间中,不是长形甬道,也不是任何一种形状,只是一团又一团的七彩漩涡不住地绕着他打转。
他直觉地摸向腰间,想掏出手抢,却扑了个空,这才意识到自己可能正处在所谓的四度空间,或是第五度、第N度空间。
莫惟烈尝试向前跨出步伐,却不觉得自己有走动的感觉,周围的景观仍旧一模一样,他不禁心急起来,「程清湜,你在哪里?」
面前的漩涡突然向四周推挤开来,露出一个小洞,接着洞口迅速扩大,竟来到一处草坪,阳光密密地洒向大地,而程清湜手捧精装书,正坐在树荫底下研读。
「原来你在这里。」
莫惟烈热切地走向他,不料程清湜却像是没听到般,连头也没抬起来。忽地,一双藕白玉手闯入莫惟烈的视线,蒙住程清湜的眼睛。
「猜猜我是谁?」
「白欣!」程清湜代替莫惟烈喊出他心中的惊愕,接着手一翻,已将白欣拉入怀中,唇瓣迅速贴上她的红唇。
莫惟烈握紧拳头,有那么一瞬间,他想冲上去掐死程清湜,但几乎是同时间,他意识到自己身处幻境之中,眼前所见的全都不是真的。就算是真的好了,程清湜和白欣原本就是一对恋人,原本就没有他置喙的余地。
他转身想走,却惊讶地发觉看似海阔天空的远方竟横着一堵无形的墙,他根本跨不过去。
「清湜,你在哪里?」
白欣的哭泣声传入耳里,莫惟烈反射性地回身,狠狠地倒抽了一口冷气,她在哭!
莫惟烈不是第一次见到白欣流泪,却是第一次看到她哭得如此狼狈、如此声嘶力竭,泪水宛如永不枯竭的山泉,她不断地抬手拭泪,却怎么也抹不干。
莫惟烈心头一痛,来不及多想,伸手便将她拥进怀里。「别哭了,白欣。」
他这才惊觉四周竟成了灵堂布置,而堂中高挂的相片赫然是程清湜本人,白欣也年轻了许多。看来程清湜是将他送进白欣的梦里,与她一同经历当年的记忆。
一时间,他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白欣,只能轻拍她的背脊,柔声劝道:「别难过了,他看到你哭也会难过的。」
天知道他和难过得快要死掉了!白欣哭泣的模样已经快揉碎他的心肠;偏偏她的泪水全是为了程清湜那个「死鬼」掉的,怎教他不痛彻心扉?程清湜到底在打什么主意?为什么要将他带进白欣的梦境里看她为他感伤?难道他希望看到他莫惟烈和白欣抱头痛哭吗?
莫惟烈喃喃低咒着,却看见白欣摇了摇头,抽抽噎噎地说:「他不爱我了!他交了新的女朋友……他说跟我在一起压力太大,他说我一点都不体谅他……」
莫惟烈听得一头雾水。这两个人明明就是相爱,为何全认定了对方的心不在自己身上?他们之间怎么会有这么大的误会?
不过……管他误会是哪儿来的,白欣和程清湜之间的结打得愈紧,他莫惟烈就愈有机会赢得芳心!
莫惟烈很恶劣地想着,粗糙的手掌轻柔地擦过她脸湿的嫩白脸颊,「白欣,我--」
「可是我真的不知道啊!」白欣沉溺在思绪中,没留意到自己打断了莫惟烈的话,「如果他早点告诉我,我可以不参加社团、不穿漂亮的衣服、不到处乱跑、乖乖地陪着他……我真的可以的,阿莫。只要他能活过来,要我做什么都可以……」
莫惟烈张大了嘴,吐不出半个字来。突然之间,他发觉自己的存在竟是多余得可笑。
白欣是如此深爱着程清湜,就算有一天她真的能在心底清出一小块地方供他莫惟烈容身,但那一丝丝的感情怎比得上她对程清湜的深情?
她应该比较希望程清湜回去吧?
「白欣,这话你要自己对程清湜说。」莫惟烈突然开口,像是怕自己会后悔似的,急促地说道:「他还魂之后,你要明明白白地告诉他你的心意,他那个人很笨的,猜不出来你心里在想什么,只会穷紧张而已。所以你不能把话藏在心底,要说出来,然后幸幸福福地过日子,连我的份一起幸福地过……」
「呃?」白欣眨了眨眼睛,难以理解莫惟烈的话。
「好好珍惜这个机会,我想你们很难再遇上像我这样的傻瓜。」
莫惟烈摸摸她的头,想象个英雄般地给她一个微笑。
但是他笑不出来。
把躯体让给程清湜,代表他得代替程清湜去投胎,代表他再也看不见自己的亲人、朋友,代表他得和白欣断了所有牵扯……她会思念他,一如她思念着程清湜吗?
莫惟烈忽然觉得心好痛,痛得不知如何是好……「阿莫?」
白欣担忧地伸出手,想抚平他纠结的眉宇。莫惟烈突然攫住她的手,双唇覆上她柔软的唇瓣,舌尖挑逗她的丁香小舌,迅速占领她的热情。
就放纵自己一次吧!等他投胎之后,要长成能接吻的年纪,得花上十几年的光阴。
就让他带着属于她的甜美记忆,心甘情愿地去投胎……「白欣,你一定要幸福。」他喑哑着声音,含糊地在她的唇瓣上说道。
第十章
唇上的温度缓缓地褪去,白欣眨着眼睛,慢慢地从睡梦中清醒过来。
是梦?
她躺在床上,摸了摸微湿的脸颊,有些迷糊地蹙起秀眉。这梦好真实,莫惟烈的怀抱、莫惟烈的温柔都那么的真实--就像莫惟烈真的闯进她的梦境,还……吻了她。
白欣蓦然红了脸。老天,她居然作了春梦!现实生活中,莫惟烈连抱她都有些诚惶诚恐,更别提吻她了!她到底在乱梦什么东西?
她捂着热呼呼的脸颊,突然觉得口干舌燥,于是起身踱到厨房,却讶然地发现欧正淳正端坐在餐桌前用餐。
「你不是回香港了?」
欧正淳的事业重心在香港,极少回国,就算回来了,为了掩人耳目,多数时候都住在白欣家中,因此台湾的房子几乎是买来养蚊子用的。
白欣以为昨天才飞往香港的他,此刻应该待在香港爱巢,与爱人互诉离情才是。
「又回来了。反正公司也没什么事,我想我应该待在台湾……略尽孝道。」他俏皮地眨了眨眼睛。